《天赐良媛》 第1节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 天赐良媛 作者:半壶月 内容介绍: 《凤凰斗之携子重生》之系列文《天赐良媛》 腹黑高冷美到不近人情的帝王vs造假卖假假到六亲不认的奸商 高大版: 谢家长媳夏凌惜凭着一手雕刻赝品的绝活让夫家财源滚滚,却因无子被婆婆、妾氏、庶妹三人联手将她活活制成玉雕人。 再睁开眼,她成了谢家病女谢良媛。 为了揭开死亡真相,她步步筹谋,设下一道惊天奇案,让玉雕人在西凌帝王兰天赐面前,玉皮一点一点脱落,露出血肉...... 当她,亲自举起屠刀,砍向仇人时,竟发现她前世的死,追根究底是因为被人篡改了她鸾凤之命...... 小白版: 重生后,与人斗,阴谋诡计良多,前世的婆婆、妾氏、庶妹全都落得个凄凉下场。 与神斗?掐指一算,还是自认倒霉,所以,她卷着包袱能跑多远就多远! 葬尽仇敌后,她不过是想重操旧业,开个店,卖几块玉,那神却弯着腰,让她踩在他的肩膀之上,强将她送上云端。 本书标签:皇后 重生 复仇 专情 古代 爽文 ================== ☆、01噩梦重生 夏凌惜是从疼痛中醒过来,尽管视线处一片昏暗,但这个地方于她太熟悉,她一下就认出,这是玉窖。 她是三十年前名扬天下的玉雕大师夏儒知的唯一的传人,亦是他唯一留在世间的血脉,但她最攘长的并非创作,而是制出玉雕赝品。 眼下,她正在赝造一樽叫“女祸”的玉舞人。 因为怕制造赝品换来利益的秘密外泄,每次她都以养病为由留在这郊外别苑中,除了别苑外留守的一干谢府心腹护卫外,便是连差谴的丫环也不敢带来。 夏凌惜打了个寒噤,尽管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尽管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是在这里渡过,但今晚的一切异状让她感到不妙。 她低低地呻吟一声,感觉四肢象被灌了铅般僵硬,她想动动关节,却发现,除了眼珠的嘴巴外,身体其它地方全部无法动弹! 低眸,借着玉窖中微弱的光亮打量自已,方看清,她已身无寸缕,可肘关节,手腕、脖子,腰部都被缠缚上细细的丝线,密密麻麻地盘在自已的身上,让纤细处更纤细,把女子的曲线烘托了出来。 “嫂嫂,您醒了!” 声音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声音,谢家大夫人的义女周玉苏。 陌生的是语气,冷飕飕,令人毛骨悚然! 周玉苏从她的身后步出,左手拿着一个玉碗,右手拿着一把刷子。 “周玉苏,你……是如何进来的?”夏凌惜打了一个寒噤,霎时,一股莫名的寒意如网兜头罩下,惊蛰人骨。 周玉苏直勾勾地瞪着夏凌惜,看着她全身被胶合出一种固定的姿势,就象是被树脂包围住的昆虫,便是想动一下触角,也是徒劳,除了死亡,无路可逃! 周玉苏觉得自已全身上下都充盈着一种久违的情绪,全身血管叫嚣地膨胀,就象是蜇伏于黑暗中的捕猎者,终于看到猎物掉进了自已精心布下的陷阱。 “嫂嫂,苏儿担心您一个人太累,所以,央了母亲,让苏儿来玉窑别苑侍候嫂嫂。” “你是如何调配出玉脂浆?”刺鼻的味道突然让她眼角直缩,夏凌惜凭着气味就可判断出周玉苏手里的玉碗装的是自已精心研制出的玉脂浆。 她周身寒凛,隐隐约约的答案,带着窒息般的痛苦从她的胸口处传来,好像被一条湿布紧紧地包住心肺。 “你妹妹夏凌月教的呀!”周玉苏咯咯一笑,娇媚一笑,“嫂嫂您偏心,不疼苏儿,总不肯教苏儿,但夏凌月跟苏儿投缘呀,所以,嫂嫂会的,苏儿都会!” 因为配置玉脂浆的过程极为繁琐,她一个人很难独自完成,所以,她把配方教给她的异母妹妹夏凌月,毕竟这世上,她是自已唯一的血亲。 夏凌惜用力抿了抿唇,压制住唇瓣的颤意,“周玉苏,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我想亲手把玉舞人‘女娲’做出来,可惜玉脂浆的材料一时半会凑不全,我想了想,终于想出一石二鸟的妙计。”周玉苏缓缓上前,看着夏凌惜脸上掩不住的凄惶,心里腾的涌起了一种残忍的快意,她将手中的毛笔刷沾满了玉脂浆,缓缓涂在夏凌惜的手臂上,神情温柔,如同在描绘一张精美的画作,“以嫂嫂的身体为骨,架出女娲娘娘的原始模型,再刷上一层玉脂浆,等过干涸后,再慢慢画上玉纹,最后,在玉窖里烧上几天,一樽栩栩如生的‘女娲’玉像这不就出来了么?” 夏凌惜倒抽一口冷气,眼中灌满无法置信! 周玉苏侧着首,带着乖乖女娇娇的神情,笑着:“嫂嫂眼睛生得好,只需涂一层透明的玉脂浆,无需再上玉纹,届时,更无人怀疑典当行里拍卖的一樽女娲神像是赝品。嫂嫂您说,苏儿能将您卖多少银子呢?” “周玉苏,如果让卿书知道,你会死得更惨。”夏凌惜极力让自已冷静下来,此时,她不能自乱阵脚。 “卿书?哈哈哈,嫂嫂,我笑你太天真,你以为真是母亲三番五次要让卿书纳我么?我告诉你,其实我和卿书早就情投义合。只是你仗着手上的雕活,在谢府妄自称大,别说母亲容不得你,就是卿书也早将你视为眼中钉。还有……”周玉苏声音一低,停下手中的动作,低首,脸上竟染了少许母性的光辉,而后,慢慢地抬首,故作神秘地凑了过去,语气中充满挑衅,“嫂嫂您猜,卿书他会不会想当父亲?” 夏凌惜心口一麻,眸光不自禁地移向周玉苏的小腹,只见周玉苏,为了取信于她,竟慢条厮理地解开外袍,掀开里衣,露出浑圆的肚皮—— 霎时,一腔热血倏地涌至她头顶处,额上青筋突突暴起,刚张开口,周玉苏似乎不愿再听到什么,阴阴一笑,将手中的狼豪猛塞进夏凌惜的口里,俯身,在她耳畔恣意慢语:“我和卿书已在一起三年了,这三年来,我为了他落了两次胎,这次要再落,我将来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有没有机会做母亲。” “呜……” 那浓浓的调合树脂味霎时呛得夏凌惜几乎窒息,而更令她五脏俱裂的是,强力的粘合力,马上令她舌头无法在口腔内活动,满腹的质问,竟无法吐出一字。 谢卿书,谢卿书—— 她夏凌惜入谢家才三年!谢卿书真的在她眼皮底下和谢家义女周玉苏苟合了三年? 不!她不信,一定是周玉苏这个毒妇胡诌,让她死不眠目。 三个时辰后,她全身被玉脂浆所覆盖,包括一双眼睛,唯有两个鼻孔依然能正常呼吸,秦苏打量着夏凌惜那浸透了绝望双眸,语笑嫣然,“嫂嫂,现在,苏儿要为您画玉纹了,您别咽气,可要睁大眼瞧瞧,苏儿的画功,是不是比起凌月妹妹更胜一筹……” 她就是要慢慢玩,让夏凌惜的如同一只挣扎无望的蝼蚁,被她活活折了手足,一步一瘸地走向死亡—— 当脚背上的玉纹描绘完毕时,周玉苏站起身,走到一旁,拿着一面铜镜,缓缓在夏凌惜面前举起,她笑如春风,“嫂嫂,您说,苏儿接手您的玉行,是不是有资格独接一面了?” 黄铜镜内,“玉舞人”晶莹剔透,玉纹天然无暇,神姿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唇腔被玉脂胶合,眼睛被覆一层薄薄的玉浆,泪腺被阻—— 无声、无语、无泪! “嫂嫂别恨,世间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至死方休,我所做的,不过是将我所受的,一件一件还报于伤害我的人。也别怨,到了往生之路,十殿阎罗会把你犯下的孽债一笔一笔地清算给你听!” 当玉窖的火升起,当空气消耗怠尽时,她仿佛听到梵音唱起—— …… “啊——”凄裂的惨叫划破黑夜,她猛地弹起身躯,入眼处是一片的黑暗,她仓皇地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出一丝的光亮—— 心跳如雷,喘息如痛苦的呻吟! 方才是梦么? 她的喉咙还能发出声音! 是梦,一定是梦,没有蚕丝线层层包裹,她的手能动! 没有雄雄大火…… “来人,来人呀!”她全身汗淋湿透,胃腹处的绞疼及胸口处传来阵阵的撕痛,疼得她差点昏了过去,她右手抚上胸口,掌心处传来疾速的心跳震动! 很快,耳畔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地一声响,丫环提着一盏宫灯走了进来,并将它挂在了鹤嘴之上。 骤来的光亮让她瞬时就发现这不是自已所熟悉的地方。 深红漆的房梁,雕花的梨花木双门衣柜、妆台……及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妇人的脸。 “二婶,怎么是你?”诡异之感顿生,眼前的妇人竟是谢家的二房刘氏。 谢家如今当家的是长房,也就是她的婆婆钟夫人。 她的声音虚弱而带着不成调的惊颤,那妇人并未听得清楚。 “媛儿,你做恶梦了!”刘氏从怀中掏出帕子,拭了一下她额间的汗,“是不是发恶梦了,叫得娘整个心都抖了,怎么样,心口疼不疼?” 昨晚女儿旧病复发,她担心丫环不够细心,半夜睡得不安稳,索性过来看看,谁知道刚走到走廊就听到女儿的惨叫声。 “到底怎么一回事!”她心绪错乱地挥开妇人的手,刚想质问,却在看到自已手的那一瞬间呆了—— 这不是她的手! 这只手比起她的足足小了一圈,手指纤细,骨节均匀,分明是一双不曾劳作过的手。 而她,自幼开始学着雕玉,每天被外祖父逼着和各种各样的石头打交道,指节常磨出茧子,长年累月,茧上生茧,重重叠叠的,连着手上的骨节也变得粗壮。 “拿镜子来!”她抬首,声音沙哑,看着妇人的神情带了审视。 “媛儿,你……”妇人极为担忧,但也没怀疑什么,这孩子每次一发病,脾气就见长。 第2节 “镜子,”她劈口便打断妇人的话,伸出抖动的手,“给我镜子!” 妇人轻叹,吩咐一旁侍候的丫环境:“青荷,给小姐镜子,再找件干的里衣给小姐换上。” 青荷连忙走到化妆台前,拉开抽屉,拿了一面菱花镜递给了她。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镜中人,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仅一眼,甚至没有细细看清镜中人的模样,她便知,这不是她! 甚至分不清心底是悲、是喜、是恐、是彷徨,只知道,她的心脏跳得太快,汗透衣襟。 少顷,她闭了闭眼,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复又拿起镜子,在昏暗的油灯下,看着镜中那张稚嫩尚未展开的少女脸盘,似乎未到及笄的年华,她没来由地笑开了。 天——不亡我也! 这张脸于她很陌生,可她知道,谢府二房刘氏的独女名唤谢良媛,因为一出生便是带了病症,养在深闺中,极少见人。 一年四季药不停,谢老夫人心疼她,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这时,一个丫环披着衣匆匆跑了进来,呵欠连连,一看到二夫人在场,吓得连忙奔过去,手无足措地解释,“夫人,小……小姐昨夜胃疼,奴婢给揉了大半夜,这才刚睡下!”三喜一边小声解释,一边手上倒不敢停,和青荷一起帮小姐换衣服。 “青竹不在,我就是不放心。果然,小姐房里居然连个守夜的人也没有,小姐发恶梦叫人,你居然到现在才过来。我告诉你,再这样当差,小心我把你卖到窖子。”刘氏一指狠狠戳在三喜的额头,可这会女儿不舒服,她也没心思教训奴才。 “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三喜唬了一跳,昨晚六小姐一直睡不安稳,一会闹着要她们揉肚子,一会要喝水,一会又嫌屋里有蚊子,弄得她们人仰马翻地,她不容易侍候她睡下,才偷着闲去眯半个时辰,谁知道这么巧就被二夫人现场抓包。 妇人拿出帕子,不停地抹着夏凌惜额边的汗,心疼道:“准是昨晚吃多了蟹,让你别贪嘴偏不听,明知自已体寒还不爱惜,果真到了夜里便盗梦出汗,这一阵的身子怕又是白养了。哎……过几天便是中秋,你祖母要是知道你在这节骨眼病了,准是心疼!” 她倒抽了一口气,“中秋,过几天就是中秋节?” “你这孩子怎么睡糊涂了,差五天便是中秋,昨儿你舅舅派了送了一筐扬州大匣蟹给我们娘俩。哎,你昨夜就是贪嘴,让你别吃那么多,省得寒症发作,你就是不听。哎……看,这流了一身的汗!” 她恍若雷击,任由刘氏在她耳边唠唠叨叨。 中秋将至,这么说来……。离她的死已过十几天! 而谢府里并没有传出丧乐或法事的动静,谢府上下依然喜乐融融地过中秋,开宴席。 她是谢家的长房嫡妻,就算被婆婆、夫君、妾氏联手谋害,面上,还是得帮她大办丧事! 难道,中秋之时,谢府并未派人去郊外玉窖别苑接她回府过节? 遂,对她已然遇害并不知情? 或是,她的肉身已成玉舞人,没人知道她死去,凶手来个更狠的,伪造她失踪现场…… 重重疑惑在她心中燃烧! 脑海中,周玉苏在她死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点点滴滴在脑中缓缓过滤,也不知过了多久,胸口处竟如升腾起一面战旗—— 便是拖着病体,明日她要去会会周玉苏! ------题外话------ 2014年5月14日,篡后大结局公告时,月说,新文会在2015年五六月左右开,亲们当时纷纷留言,说:“一年呀,太久了!” 这不?今天开坑了?感叹时光飞逝之时,亦感谢亲们的不离不弃。 这个文是月的完结文〈凤凰斗之携子重生〉的系列文,男主是凤凰斗里的兰天赐。 新来的读者,月欢迎你们,盼你们信任月的作品质量,虽然暂时不日更,但请你们信任月的坑品,不会写虎头蛇尾的文,更不会有废坑存在。有兴趣的话,请去看月的完结文〈凤凰斗之携子重生〉或是〈凤御凰之第一篡后〉。 ☆、02 见鬼了 “媛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刘氏不停揉着女儿冰凉的肚皮,见她时而神思恍惚,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咧着嘴,似在笑,却又象哭,心里不安加剧,吩咐青荷道:“拿一锭银子,快去把郭郎中请来。” “我的儿,你哪不舒服,你跟娘说说。”刘氏满目焦灼,不停抚着女儿的脸,“媛儿,你可别吓娘亲,娘亲就你一个心肝宝贝。” 谢良媛等胃腹一阵痉挛缓过去后,颤着唇道:“娘……女儿没事!”说完,困倦袭来,她闭上双眼休息,心里虽很想问问谢府如今的情况,只是这身体刚经历过死亡,被她这个冤魂给占了便宜,所以,她得好好爱惜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命,保持心静,忌大悲。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耳畔传来老者低厚的嗓音,“二夫人,老夫次次叮嘱,这有寒症的人是不能多食海蟹之物,尤其是六小姐身带心疾,若是腹痛引发心疾……哎,这次幸亏发现得早,这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 “是是是,这大半夜的,又劳烦先生您跑一趟了!”刘氏听了,沁了一身冷汗。 “医者父母命,二夫人您别这样说,以后有事,尽管差人唤一声。”郎中一边执笔开方子,一边续道:“这几日就让六小姐卧床休息,尽量静养着,这病说开了,就是个富贵病,一辈子得无灾无祸,或许能饴养天年,切忌大悲大喜……” 老者絮絮叨叨之声离去后,没过多久,青荷端着一碗药来喂她服下,药很苦,她半闭着眼,一口一口咽着,喝完后,又陷入昏睡。 半梦半醒之间,谢良媛闻到满室的八月桂花香,朦朦胧胧翻了个身子,突然想到谢卿书去江南前的一晚,捏着她的鼻子说:“这几日园子里的桂花要开了,你记得去六妹妹那里讨些干桂花,回头蒸桂花糕给我,记得,要你亲手做的,别人的手艺我瞧不上。” 桂花糕……。六妹妹……谢良媛。 好猛地睁开眼睛,手从被褥里伸出来,看了一眼,便又闭上双眼,心道:不是梦,真的重生了。 一夜的辗转反侧后,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 许久后,她若有若无地笑开,双眸缓缓打开,潋着一泓诡异的妖光,直勾勾地盯着床幔上挂着的两个吉祥如意结。 侧首,青荷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许是太累了,她正趴在床沿睡着。 “青荷!”她轻轻唤了一声,青荷马上警醒,欣喜道:“六小姐,您终于醒了,您感觉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谢良媛轻轻吐了口气,胃疼发作,痛起来生不如死,可这一好,人就精神多了。 “夫人守到卯时方离去!小姐,您这次可把夫人给吓坏。夫人一早就命人把剩下半筐大闸蟹给扔了。”青荷站起身,把轻纱帐挂好后,俯下身,摸了一下她的前额,“不流汗了。” 谢良媛扯了一下唇瓣,轻声轻气道:“青荷,我饿,我想吃红枣燕窝粥。” “好,奴婢马上去办。”青荷走到外寝,吩咐几声后,几个丫环端着洗漱之品进来。 青荷小心扶起她,帮着她穿上里衣,又细心地跪在地上,低头给她套上柔软丝履,“青竹回家探亲,许是要留些日子,夫人让奴婢来侍候小姐几日。” 青荷扶着她坐在妆台前,帮她梳头。 看着黄铜镜中那张消瘦暗淡之脸,谢良媛慢慢凑近,侧脸,抬首,挑唇,从各个角度审势后,眉宇之间隐隐闪过一丝喜色,这张脸败就败在长年病体致气色太亏、双眼秽暗、眼底浮肿、脸颊无肉,下巴过尖,远看还真是一般。 可近观时,就算以她近苛刻的审美来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谢良媛仿如世间璞玉,只要有一双巧手褪去那玉上的一层石皮,稍经雕琢,必定风华无限。 这世上,没有女人会不喜欢一张漂亮的皮,还附赠青春。 谢良媛走到外寝,早膳已备好,除了燕窝红枣粥外,还有小米熬鸡汤,黄澄澄的,却不见一丝的油水,青菜炒得碧油油的,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增。 谢良媛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谢家厨子所备的早膳,应是刘氏为她另设灶席。 不错,摊上一个好母亲。 菜很合胃口,青荷的鼓动下,她吃掉了一碗燕窝粥和小米鸡粥。 漱了口后,谢良媛觉得全身通体舒畅起来,走到窗边坐下,双手支着下巴,默默地看着外面熟悉的楼台亭榭。 谢良媛坐了不到半刻时,转首漫不经心地对一旁忙碌的青荷道:“今天太阳好,我身子感觉不错,我想去给祖母请安!” 她不知道府里为什么没收到夏凌惜的死讯,她决定出了闺房探听一些情况。 这时辰,正是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平日里,钟夫人和三房蔡氏都会领着自各一房的姨娘和女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去请安,周玉苏作为钟夫人的养女,从未缺席。 青荷有些意外的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薄披凤,“虽然说秋老虎热死人,但小姐昨晚流了一夜的汗,身体还是很虚,吹了风可不好,还是披件稳妥些。” “依你就是!”谢良媛突然很享受被身边的人嘘寒问暖的样子,许是她以前太强势,丫环也好,嬷嬷也罢,只会对她点头哈腰。 走到庭院中,谢良媛站在桂花树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对青荷道:“这味好浓,对了,去年晒的桂花干还有么,去取几包来。”桂花干虽不值什么钱,但隔了这么久没去给老祖母请安,空着手总归不好。 “是,小姐。”青荷看她脸色恢复不错,便唤了两个二等丫环,拿着东西跟着。 谢府大院占地约二十亩,府里引了甘泉河里的水,围成一个人工湖,在湖的四周建花园,花园内,楼台亭榭,小桥流水,让人仿如置身于扬州。 在西凌帝都,这样江南风格的宅子可不多见。 这宅子是从别人手中盘下,听说还有些来历,是当今皇上的外曾祖父宁家的产业。 当年宁家是西凌首屈一指的富贾之家,为了摆脱朝庭对宁家的控制,一夜散尽家财,连同这宅子也盘了出去,几经转手,如今到了谢家人的手中 主仆四人走到后院花园的廊亭时,谢良媛脚步突然一滞,脸色遽变,冰凉的手猛捉住身后侧青荷的手腕,眼眶张到极致,瞪着不远处两个熟悉又诡异女子—— 一身高腰淡青罗裙,青丝一半低盘,一半随意披着,与身边的一个着玫瑰红宫裙的少女有说有笑,举止亲密,那两人……那竟是“夏凌惜”和夏凌月姐妹。 见鬼了! ------题外话------ 没办法,想慢点更,可脑子里停不下来,满脑子的阴谋诡计想写,只好又更了。亲们,除了收藏外,还得积极留言,对月是最好的支持。 ☆、03 心生一计 青荷马上察觉到谢良媛的不对劲,只道她身体不舒服,马上扶住,劝道:“六小姐,您昨晚刚受了寒凉之气,还是不要出来吹风,让奴婢扶您回房吧!” 谢良媛抓住青荷的手紧了紧,但很快就松了手,原本秋风飒飒的表情,忽儿一变,恍如春暖花开:“没什么,昨晚服了药后,这会没觉得哪难受。难得这好天气,还是出来晒一晒,成日关在闺中,容易发霉。” 青荷一听也是,但还是不放心,指了指一旁的扶栏边的长椅,“那奴婢扶您在那边歇一歇。” 谢良媛眉眼一弯,“不必,大嫂过来了,我得跟大嫂请个安。” 玉窖火起后,她被浓烟熏晕,后来发生什么事,她的身体是否死透,她无从得知! 但—— 无论周玉苏是使了什么诡计,或是找人易容替她!或是自已上阵,易容成她的模样,目的是让腹中的种堂堂正正的生下,捡个嫡子的身份。 甚至,在玉窖中她根本就没死透,周玉苏用诡异之术,灵魂占了她的身!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要弄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权当是,今生遇到前世,参与一场百年难得的好戏! 两拨人马相聚在一条路上,自然少不得一番寒喧。 “媛儿给大嫂请安!”谢良媛微一福身,双眼含笑定定地落在“夏凌惜”脸上。 “夏凌惜”微微颔首,“六妹妹这是要去给祖母请安,那我们一起结伴吧,祖母见了六妹妹,准得高兴。” “大嫂,这真是巧了,您前些日子跟媛儿要的桂花干,媛儿刚好带来,省得您再跑一趟。”谢良媛从丫环手上拿过桂花糕,乖巧地递了过去。 “那就谢谢六妹妹了,届时,做好了桂花糕,一定请六妹妹偿一偿。”夏凌惜含笑谢过,就在要接过的那一刹那,谢良媛低低呻吟一声,“哎哟。”突然捂住肚子弯了腰。 “夏凌惜”本能地双手相扶,就在双手相握的一瞬间,谢良媛虽然触到的一双粗糙,指腹全是硬茧的手,可她还是确定,眼前的“夏凌惜”之躯并非本尊! 因为骨格不同! 她从小师承祖父,刚开始接触玉触时,他的祖父让她闭眼摸了整整一年的玉石,让她仅凭一双手,准确知道每一块玉石的特征。 画虎画皮难画骨,眼前的人通过易容术,可以把一张面皮画得维妙维肖,可以把声色言行模仿得入木三分,但骨格不行! “六妹妹,怎么啦,哪不舒服么?”眼前的女子神色焦急溢于言表,稳稳扶着她,“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 第3节 啧啧啧,声音、语调、表情都一样! 想不到她制假、卖假多年,居然能遇到一个以自已为模型的赝品! 究竟是谁呢,如此了解她,周玉苏? 没关系,现在,她在暗,敌在明,有的是时间—— 慢!慢!玩! “谢谢大嫂,媛儿真是不济,这才出来不到一刻钟,腿就软了。”抬首间,视线缓缓从女子的腹前掠过,如冰凌般的碎光在抬首之时已然是含嗔:“幸亏大嫂眼明手快,扶住媛儿。” “六妹妹还是回房歇着好,身体要紧,祖母自是晓得六妹妹的一片孝心。”女子将两包桂花干交给身边侍候的丫环珞明,嘴角抿了一下,暗骂:夏凌惜,真是死了还要添乱! 府里上下皆知谢卿书喜欢吃夏凌惜做的桂花糕,而诺大的谢府,也就六小姐行苑里种着一株桂花树,夏凌惜每年八月都会向刘氏要几包的桂花干,这些都不是秘密。 可关健这桂花糕,她是做不出夏凌惜擅长的味道。 青荷见小姐眉宇间泛着一层诡异青色,忙从身边的丫环手里,接过半盅的参汤,喂她服下,“六小姐,您昨晚刚受了寒,今儿先不去老夫人房里,省得病气过给老夫人。奴婢让紫衣跑一趟,让老夫人知道小姐的一片孝心。” “无事,我这病坏也不是一两天,死却是死不了,难得今天遇到大嫂,我高兴,青荷你就别扫我的兴了。” 一行人走进谢老夫人的苑子,在廊道上,倪嬷嬷正差谴丫环把花盆里枯掉的叶子清理干净,一看到谢良媛,惊呼一声,嘴里便嚷开,“哎哟,我的小祖宗哦,您怎么自已过来了。今儿一早,老夫人就听说小姐您昨晚不舒服,这还想着,等过了辰时,老夫人亲自去看小姐。”说话间,马上让丫环把放在过道上的花盆腾开,上前搀住她,“六小姐,您可得小心,您可是矜贵之身。” 走了几道门,外寝的丫环刚掀开帘子,“老夫人,六小姐来了。” 话刚落,里头就传来谢老夫人乐呵呵的声音,“六丫头,快来你祖母这。” 谢老夫人在长榻上靠着,原本围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孩子很快自动散开腾出位置。 谢老夫人身边最得意的丫环绿莺已拿了两个厚厚的软垫,一个给她坐着,一个让她靠着舒。刚坐定,就被谢老夫人搂在怀里,“我的儿,今儿一起来,就听到你昨夜里睡得不踏实,现在好些了么?” “回老祖母话,孙女好多了。”谢老夫人摸着她脸的手厚厚实实,干燥温暖,她舒舒服服地靠着,眼角瞄过四周,居然没看到周玉苏。 难道……。真是她易容成了夏凌惜? 当然,她是不会冒冒然开口问一个养女。 那该如何知道眼前的“夏凌惜”是不是周玉苏呢? “老夫人,这是六小姐亲手烘焙的桂花干。”青荷刚呈上,那边夏凌惜已是笑开,“祖母,孙媳妇可是沾了您的光,来的路上遇到六妹妹,她也赏了我两包。” 谢老夫人听了更是高兴,向坐在她另一边的钟夫人夸道:“六丫头这孩子就是有心,这病刚好,就想着我这祖母。你们呀,可别小瞧了这桂花干,可不是采了就晒这么简单,要保住这花儿的香味,都不知道要过多少的工序,我呀,听了六丫头说了五六回,都记不住。” 刘氏也是满脸的笑,“娘,莫说您,就是我也记不住。” 谢老夫人高兴,钟夫人便装着样子,“给我瞧瞧。” 夏凌惜从丫环手里接过,挨着钟夫人身边坐下,打开闻了一下,“娘,还真是不同,做出来桂花糕比外头买的香。” 谢良媛无心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她眼睛滴溜溜地落在夏凌惜的手腕上的玉镯上,秀眉轻轻一挑,计上心头! 脸随心变,忽然呜咽一声,扑入谢老太太的怀中,全身瑟瑟发抖,声音近乎凄历,“祖母,我怕——” 四周气氛一下就变得怪起来,钟夫人和夏凌惜面面相觑! 谢老夫人一惊,忙问:“六丫头,怎么啦?” 刘氏也慌了手脚,马上奔了过来,“媛儿,媛儿,你怕什么?” “大嫂的镯子……。大嫂的镯子……是……是……媛儿怕!”她把头深深埋在谢老夫人的怀中,唯恐一不小心,露出自已憋不住的笑容—— 这玉镯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里面藏了什么玄机,只有她最清楚,“夏凌惜”把它戴在手上,那就等着……。被她玩死! 顺带,可以轻轻松松探试出,眼前的“夏凌惜”究竟是不是周玉苏! ------题外话------ 本想过一阵,收藏高了再推荐基友的新文,可还是忍不住先推了。 作者:青青的悠然,书名《绣色可餐》,亲们先收藏,她年底会填。 接下来几章是连环计了,月的阴谋上菜了。 ☆、04 疑心生暗鬼 谢老夫人将谢良媛抱在怀里呵护着,象哄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你要是不喜欢你嫂子的镯子,赶明儿,祖母让她脱下来。” 玉镯子有什么好怕?众人暗自笑着,都说久病的人性格孤怪,果然如此,好不容易来一次,弄得神神叨叨的。 谢老夫人这话,“夏凌惜”听得自然有些不悦,更多的是感到莫名其妙,一个普通的镯子招谁惹谁了。 谢良媛抽泣一声,瑟瑟中,象似挣扎了一番,头慢慢从谢老夫人的怀里抬起来,看向“夏凌惜”,可很快,纤瘦的手指盖在自已的眼睛上,象是小儿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指缝一点一点打开—— 那诡异的动作,令众人不自觉地禀住了气息,皆看向了夏凌惜。 “夏凌惜”的后背浮起一层冷汗,没来由地,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啊……。不要,走开,走开呀!”谢良媛象是受了惊吓似地,再次把脸埋进谢老夫人的怀里,哭叫着,“祖母,快把窗子打开,门打开,把窗子统统打开!” 众人被她凄厉的哭弄得心里发怵,谢老夫人瞪着眼睛反应不过来的丫环,“还不去开窗?都聋了?” 虽说是秋季,但天气炎热,谢老夫人命人在外寝中放了两盆冰块,所以,四周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 “媛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氏无视众人诧异的眼神,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着,“窗子全开了,屋里亮镗镗的,娘在,祖母也在,媛儿怕什么,说出来,有娘和祖母给你做主。” 谢良媛是她一手带大,这个女儿虽然平日里不喜接触人,性格偏内向,生病时,脾性也有些大,但绝不是个无事生非的孩子,所以,她要问清楚。 谢良媛呜咽一声,慢慢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什么,终于,松了一口气,朝着刘夫人小声道:“娘,让弟弟妹妹们先出去,侍候的人也退了吧。” 她可不想做吓小孩! 小孩们很快被各自的丫环领了出去。 房间里一下空旷了很多,气氛变得更怪异。 谢良媛咽了一下口水,手不自觉地揪紧谢老夫人的袖口,轻声轻气道:“刚才我看到嫂子的玉镯里冒出一个人,那人全身通透,碧色的,象是……象是玉一样的人,媛儿又以为看花了眼……再看一次时,她突然飘了起来,就站在……”谢良媛怯怯地指了指“夏凌惜”,“站在嫂子的身后,她的一只手……还放在嫂子的肩膀上,所以,媛儿,媛儿怕……”余音未尽,谢良媛又靠在谢老夫人怀里,低低抽泣起来,神色惊恐不安,上下黑睫湿湿地粘着,时不时地抖了一下,象是一直处于防患戒备之中。 全身通透,碧色,玉人? 谢良媛是不可能会说谎,且,她哪能编得出什么玉人的话。 难道……。夏凌惜阴魂不散? “夏凌惜”打了一个寒噤,脚底生寒,坐在她身边的钟夫人,脸色变得煞白煞白,不自觉地慢慢移开身子,往身边的蔡氏靠去。 谢良媛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呀,那真是乐翻了天,脸上,却悲悲戚戚,“祖母,媛儿害怕……。为什么你们都没看到,媛儿却看到了,是不是因为媛儿身体不好?” 体弱之人易招鬼神,西凌倒是有这说法。 老夫人心疼,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神神鬼鬼的东西,她活了一辈子,也听了一辈子,可她真没见过。 蔡氏咽了一下口水,“母亲,都说玉是避邪之物,那东西……怎么可能从玉里出来,媳妇还真没听说过。” “三婶,媛儿曾经看过《东皓物志》,书上说,东皓普兰山盛产一种阴玉,这种玉与普通的玉不同,它夜里会发一种莹光,普兰人喜欢用它来通灵。家中有人过世,如果过世的人寿元未尽,死了也无法投胎,普兰人会用阴玉雕出玉饰,佩戴在身上,那死去的亲人就会附在玉饰上,陪伴玉佩主人。” “夏凌惜”机伶伶地,又打了个冷颤,愣怔了许久,颤着唇问:“六妹妹,你从哪里看过这种传说。” “不是传说,嫂嫂不信,可以找人去问,老玉店里的人,多是知道这种阴玉的存在。媛儿常常生病,不能随便出闺房,所以,平日里闷时,就是读些书。”谢良媛睁着单纯无害的双眼,弱弱地看着“夏凌惜”。 有关普兰山盛产阴玉,这是真的,但那根本不是玉,而是一种莹光石,因为外型象玉,而到夜里,又会发出一种淡蓝色的光,所以,才被当地人叫阴玉。 至于阴玉通灵,全属她一派胡诌。 这冒牌货又不可能千里迢迢前往普兰山,问当地的百姓,是否有这种习俗。 钟夫人缓了很久,才冷静下来,“惜儿,管它是真是假,反正这镯子以后不戴便是!” 摘了镯子? 想得美! 她刚铺了网,猎物的气息都没沾着,怎么可能撤网? 谢良媛阴阴暗笑一声,摇摇头,软声软气道:“不能摘的,大伯母您不知道,如果是阴玉,又通了灵,冒冒然脱下,会触犯亡人,亡人会觉得您对他不敬,他生气……轻的话,小病小灾,重的话,可是要犯煞的。” 此刻,谢良媛无比期待夜晚的到来,她相信,疑心生暗鬼,这冒牌货一定会在黑暗中看看她手上的镯子,届时,有惊有吓,其乐无穷! ------题外话------ 那玉镯会有什么玄机呢?嗷嗷嗷,留言,有留言,看文的都来留言,月会打鸡血,日更! 推荐一本新文。 作者:凤轻 书名:《盛世医妃》 ☆、05 夜半惊魄 谢良媛知道人对未知的东西往往是了解越多越不惧,所以,她点到为止,马上声称她不舒服,谢老夫人便令人拿了撵子过来,让刘氏先陪她回去。 谢良媛走后,钟夫人和察氏也无心思嗑话,纷纷告退。 谢老夫人兴致也不高,只淡淡地吩咐,“今儿的事,谁要是啐嘴半句,坏了六丫头的名声,我绝不轻饶。” 众人连忙点头,唯有钟夫人嘴角不着痕迹地抿了一下,心道:“你心疼那丫头,怕人说她命衰,可她那样子,只怕放眼整个西凌,也没有象样的门第愿容她。” 到了自家苑子,谢良媛便别了母亲,让青荷搀她回房。 回到寝房,刚关上寝房的门,谢良媛就甩了青荷的手,扑到床上,蹬着腿,捶着床,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 青荷吃惊,忙上前,“六小姐,您怎么啦?” 谢良媛不理会,直到笑得快闭气,才慢慢起身,嘴角笑意缓缓退去—— 青荷一颗心没来由地收紧,只觉得谢良媛的眼神如若丝丝冷线,淡淡地、无声地、如若空灵地缚住了她,青荷竟不敢多看一眼,便低了头。 寝房一下突然就静了下来,四目交错中,谢良媛嘴角微微挑起,缓缓起身坐起,腰身挺直,端坐着,仰头不言不语地看着站在一旁的青荷。 青荷咽了一下口水,虽然不知道自已犯了什么错,但她本能地跪了下来。 谢良媛缓缓颔首,淡淡道:“青荷,你在我母亲身边多久了?” 青荷小心翼翼抬首,一触及谢良媛那带着不符年纪的苍桑的笑容时,不由自主敛了气,谨声回道:“回六小姐,奴婢六岁时就被夫人买下,到现在,已有二十一年了。” “你已过了婚嫁之龄,说说,当初为什么没让母亲给你找一份好些的姻缘。母亲向来对身边的人宽厚,你又是母亲身边贴心的人,母亲怎么舍得误了你的青春。” “是奴婢不愿嫁,奴婢生来命苦,父亲嗜赌,家财散尽后,还要把奴婢卖到窖子,是夫人心善,把奴婢买下。奴婢发誓,侍候夫人和小姐一辈子。”青荷自小看着父亲,赌输了,就拿母亲和她的姐妹们出气,她的几个兄弟姐妹全被贱卖。 第4节 男人于她,如恶魔! 谢良媛点点头,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青荷,你对我母亲忠心耿耿,我看在眼里,如今,我这里有件事想找个可信之人办,差事做得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做不好,哪怕出一丝的差错,这谢府就没有你容身之地,你想清楚,愿不愿意接了这差事。” 因为体弱,她的声音娇而无力,可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和硬,让青荷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 她低头,思忖片刻,抬首时,斩钉截铁道:“六小姐,奴婢听您差谴。” 薄笑,浅浅从谢良媛眼际荡开,晃得青荷失了片刻地失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过来!”谢良媛扬扬手,待青荷附耳过来,方悄语道:“青荷,你现在马上去睡,等夜里戌时左右起身,帮我盯着夏凌惜,看她……” 青荷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一一记下,时不时详问一句。 青荷离去后,谢良媛仰面躺着,嘴角残余地笑始终不落! 今夜于很多人都是不寻常的夜晚,钟夫人回寝房后,马上将身上的玉饰脱了个干净,还吩咐内寝的丫环婆子把房间四处的,凡沾了些许玉的东西,全搬到别处,连床头上嵌的一块白玉也没放过,让一个婆子拿把剪子生生地抠了下来。 蔡氏心时虽慌,但到入夜时,只叫了两个丫环陪寝,命她们不必熄灯,便睡下了。 入夜,已过三更,夏凌惜蜷在床里,后背靠着丫环珞明,感受她稳稳的呼吸之声,她自已却毫无睡意。 时不时地把手伸出被子,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镯子……。没有莹光! 闭了眼,不停告诉自已,睡吧,没事,别被自已给吓着。可脑子里却控不住地想……。难道是因为案台上处留了盏灯的原因? 她……在哪呢?会就躺在她的身边么?或是……站在床头,看着她? 她抚住心口,那里怦怦乱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今日从谢老夫人房里出来时,夏凌惜就呆坐在寝房里,一会拿着绸布把镯子缠上,一会在腕部抹些油,把镯子摘下,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异样。 入夜,寝房里灯火通明,她坐了一天,腰部又酸又疼,想接着熬到天亮,可想想,今晚熬过了,明晚呢?总不能以后都昼伏夜出? 无辙,只能唤丫环带个口讯给夏凌月,让她过来陪过夜。 不到半盏茶时,丫环回话,说是夏凌月今晚人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夏凌惜心知她那是推托,如今,知情的恐怕个个当她是瘟神,不敢接近她半步。 挑灯与丫环珞明刺绣到三更,再也熬不住,便令她今晚陪寝。 别的人,她也不敢唤到寝房里,她怕……。怕自已恶梦时,忍不住会叫出来! 窗外的风掠动窗纱,夜色中抖动如幽灵,她猛地将被子掀过了头,在被窝里急急喘息! 不——她不能这样下去,缩头伸头横竖是一刀,索性睁眼看个清楚。 她推了一下身边的珞明,“起来!” 珞明“啊”地一声惊跳起来,吓得夏凌惜一颗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怒气顿生,一巴掌盖了过去,“你半夜三更喳喳呼呼什么,快去过去,把灯给熄了。” 珞明委屈,也不敢说什么,掀了被子,趿着鞋就过去把灯吹灭。 寝房里瞬时暗了下来,夏凌惜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住了手腕上的玉镯。 待珞明上了床,她方忍着痛,生生把镯子从手腕上脱下,拿在手上,瞄了一眼,咬了咬牙,颤着声道:“珞明,把厚窗帘也拉上,外头的月色太亮。” 珞明不敢违抗,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过去把帘子拉上。 霎时,房里一片黑暗,她死死咬住唇瓣,忍住开口让珞明掌灯,双手紧紧握着玉镯,手心中渗着寒意,许久后,方缓缓打开手心—— 黑暗中,玉镯的内圈,莹莹之光闪烁,她的心狠狠地冲撞着胸腔,忍着滔天的恐惧,终于看到“夏凌惜”三个字,无比清晰地在黑暗中跳动。 “啊——”她惨叫一声,将手中的玉镯狠狠一抛,猛地抚住肚子,只觉一股热流从底下涌了出来,那一刹那间的绝望,震得她魂飞魄散,一把抓住珞明的手,悲泣:“去……。去喊郎中……。” 珞明连连应着,几乎滚下了床,手忙脚乱地披了衣,奔了出去。 “不行,回来!”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思绪渐渐麻木起来,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已脸,告诉自已:冷静,别乱,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她腹中有了孩子! ------题外话------ 夏凌惜,月本想打上双引号,可当用她的名字说话时,再加上双引号,很怪,所以,月索性不加了,读者明白就好。 ☆、06 养肥了再宰 秋天午后的太阳绚丽而温暖,谢良媛无比懈意地靠在桂花树下的竹椅上,一边享受阳光洗浴,一边听着青荷的汇报。 “昨夜里,玉波苑到了三更才熄灯,陪寝的是少夫人的贴身丫环珞明,没过会,里头便传来声响,象是镯子碎了的声音,奴婢也不敢靠得太近,很快,灯便亮了。” 青荷绘声绘色地说着当听到的尖叫,珞明把寝房里的灯全都点亮,一会传来念经的声,一会传唤外寝侍夜的丫环,说是少夫人肚子饿,让她们弄宵夜进来侍候,弄到五更天,还是没消停。 谢良媛指尖轻扣着竹椅扶手上,眉心微锁,玉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所以,她在玉镯内圈刻了她的名字,笔画细如丝,肉眼根本看不到,所以,她特意在雕痕处用了些莹光粉,青天白日里是看不出什么,但夜里头,那名字,碧幽幽地,美不胜收。 当年她雕时,也是纯粹觉得好玩,想不到今日能派上用场。 如今,玉碎了,可惜么?是可惜,但她会从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奴婢守了一夜,到第二日天未亮,奴婢看到珞明鬼鬼祟祟地去了库房找管事梁婆子。约一盏茶后,奴婢看到梁婆子急急地出府。奴婢拿着小姐的牌子,说是六小姐今晨一定要吃珍玉斋的豆腐脑,所以,跟了出去。” 谢府是高门大院,平日里,府里的丫环要出府,没有主子的命令是不得随意出去。珞明是夏凌惜身边的一等丫环,这时辰出府,太过招摇。 梁婆子就不同了,她是库房的管事,平日里早出晚归,去添一些紧缺的物件,这是常有的事。 谢良媛身体不好,她苑子里头的丫环,半夜三更找郎中,或是突然嘴馋,就算是想吃十里外的一碗山泉,谢老夫人也是要让人马上去办。 所以,青荷出府,无人盘问。 但青荷此举,无疑更显得稳妥。 “办得好!”谢良媛抬首朝着青荷嫣然一笑,从桂花树的枝叶间打下来的阳光斑驳地辉洒在她的眉眼之间,平日苍白无色的小脸被秋日阳光染成温暖的橘色,看上去神彩飞扬。 青荷脸声音透了些兴奋,“小姐您真是太英明,奴婢果然看到梁婆子进了一家百草堂医倌。约一柱香后,梁婆子便拎了个小包裹勿勿回到谢府。”昨日谢良媛吩咐她时,就告诉她,如果夏凌惜第二日派人出府,必是让人去医倌,让她务必跟紧,然后想方设法从拿到方子。 “方子拿到了么?”谢良媛倾了身,苍白的脸上漾起一道红潮,虽说她猜得八九不离十,眼前的冒牌货是周玉苏,但答案摆在面前时,激动还是难免。 “拿到了,这些年,二夫人常亲自给小姐熬药,奴婢也跟着学些,这方子,奴婢看得出来,是保胎的药方。”青荷从怀里掏出方子递上,眉间闪着一丝疑惑,“六小姐,奴婢这就不明白了,要说,少夫人盼了这么久的孩子,这会有了,为何还要鬼鬼祟祟,不敢让人知道?” 谢良媛低低地笑出声,青荷自然是不明白,但玉波苑里的侍候的丫环和婆子可是明白得很,因为真正的夏凌惜在前往玉窖别苑前,可是刚来了月信。 她多年不育,谢老夫人那也是常问候,每个月差个郎中诊诊脉是常有的事,上个月,谢老夫人知道她又没消息,还长叹着:“还盼卿书走前,能留个好消息,这倒好了,他这一走,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我这老太婆,想盼个曾孙,怎么这么难!” 这倒好,谢卿书走了,“夏凌惜”却怀上了,这不是在明目张胆告诉别人,“夏凌惜”偷人了? 她断定,周玉苏必是想撑到谢书卿回府,或是用她的身份把孩子生下,届时,只需与产婆窜通,说是婴儿早产,便轻而易举地圆了这弥天大谎。 谢良媛把方子收好,思忖片刻,“青荷,备笔墨纸砚。” 青荷吩咐下去,笔墨纸砚,连同小案桌也被抬了过来,谢良媛执笔,写了满满一张后,“青荷,你出趟府,晚上之前,务必把这些东西整全,记得,拿回时,拿个大箱子锁着,别给人瞧见。” 青荷接过,稍一浏览,箩卜丝五斤,东越野山参粉一两,红参粉一两…… 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物件,比如檀香,纸浆、碳盆、香炉,但当中“麝香”二字时,只道看错了眼,凝神细看一下,瞬时倒吸了一口气,“六小姐,您要……。” 这可是落胎之物,她想不明白,六小姐与夏凌惜无怨无仇,为何要下这样的重手。 谢良媛“嗯”地一声,仰起头,水润润地大眼含嗔:“如果是呢?” 青荷想也不想,便气沉丹田,神色颇有壮士断腕之势,“奴婢是六小姐的人,六小姐要做什么,奴婢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这就对了!”谢良媛咯咯一笑,突然举起自已双手,手心手背细细看了一下,笑容可掬,“青荷,你放心,你家小姐的手是不沾血的。” 谢良媛脸上的笑如同天上朗朗阳光,那笑脸瞬间平息了青荷悸跳的心,是呀,她家小姐不经是非,怎么可能无端端去残害一条小生命呢? 可青荷肺一口气尚未舒出,下一句,谢良媛已然轻飘飘地吐出来,“这胎,必是要落的!” 青荷的一口气倒抽了回去,胆胆颤颤地看着谢良媛,阳光下,她半仰起小脸,纤指无意识般地卷着耳鬓的发丝,那举止无不透着几分少女天真和无邪,那眸光,更是清澈如幽谷山泉,幽幽续道:“只是眼下落,太早了些,不痛不痒也就一勺子肉,不如,养肥了,让她自个亲手剐出,那才叫做……。精彩!” “快去办吧,回来后,我教你如何使用,中秋节,可是要派上用场的。” 中秋夜,这么热闹的日子,好戏先上演第一幕! ------题外话------ 妞们,全部冒泡,好戏要上场了,你们说,小良媛这是要做哪般呀。 ☆、07 为母则强 “别来缠我……别来缠我……。”周玉苏嘴里念念有词,意识仿佛被梦魇缠住一般,明明知道是在做梦,可怎么醒,也醒不过来。 珞明听到动静,刚想过去,钟夫人递了个眼神,“出去看着,这里有我。” “是,夫人。”珞明忙走了出去。 钟夫人掀开轻纱帐,蹙着眉地推了周玉苏几把,“苏儿,醒醒,醒醒,天都亮了,没事了。” 周玉苏蓦地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惊惧地看着扬州白缎的青花瓷刺绣,猛地揪住钟夫人的手,“娘,玉镯,玉镯……我看到玉镯了……我方才看到玉镯,它回来了。”周玉苏全身颤着,额上冒出的冷汗很快把两鬓沁湿。 钟夫人腾开一步,指着窗外的烈阳:“这青天白日,哪来的鬼,苏儿,你平日里的精明哪去了,这就被病丫头几句胡话,你就吓成这样,要不是今儿梁婆子动作利索,你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这会又给落了。” “娘,我……。”周玉苏瞪着眼睛,许久后,紧绷的肌肉方慢慢松懈下来,她看了一眼窗外,阳光隔着梨花木镂空扇形窗射了进来,寝室里亮堂堂,这才缓缓地把胸臆中的半口气吐了出来。 风吹过,窗前的贝壳风铃发出脆脆声响,她神思又是一凛,撩起亵衣轻抚微微鼓起的小腹,想到昨夜差点失去了孩子,眼眶一红,“娘,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已是末时,怎么样,睡了这么久,起来喝药吧,这药一天三次,一次也不能落下。”钟夫人边说边边暖炉上小火慢熨的药倒进小碗,道:“我方才听珞明说了,那玉镯子给你打碎了,碎得好,我就不信那病丫头说的话靠得住。你要是真怕,今天晚上开始,你搬到我的苑子,和娘一起睡。” “娘,卿书什么时候回来?” “中秋可能赶不回来,不过,娘已派人给他去了信,说你不舒服,让他先回来。” 周玉苏微微吸了口气,将眼内那滚烫的液体生生逼了回去,声音沙哑,“您信中是说我不舒服……还是她?” 钟夫人了然地挑了一下唇,“你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将来,一切还不是你的,现在,你说什么也要忍一忍,好好扮演夏凌惜的角色,记住,先想方设法,让郑中希知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将来拍卖行的事,移交给娘来接管。第二步,好好把儿子生下,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嫡子的身份后再把夏凌惜的死讯传出。到时候,娘掌握了谢家的命脉,自然作主让你堂堂正正地嫁给卿书,孩子还不是照样是你的。” 郑中希是西凌最大拍卖行的掌柜,谢家很多生意都要经手郑中希的拍卖行。 谢书卿接手谢家典当生意以来,唯一不能作主的就是玉饰拍卖这一块的利润,这死板的老头,只经手夏凌惜手上所出的玉质品。 可典当的利润和拍卖的利润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再加上夏凌惜一手的绝活,有时拍出一件,差不多是谢家典当行一年的利润。 这也相当于,谢家的生意,命喉握在夏凌惜的手中。 更恨的是,这些年,她百般暗示,希望夏凌惜帮她与郑中希搭个线,都被夏凌惜拒绝。 “也是,如果娘说是我不舒服,卿书不过是嘱咐娘给苏儿找个郎中,如果是她不舒服,谢卿书肯定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周玉苏惨笑一声,颤悸难言的心绪堵在胸腔,涩涩苦苦,“我不知道我图的是什么。” 钟夫人冷笑出声,“说这置气话有用?你怎么不说说,是你抓不住男人的心?三年给他怀了两次,连吭声都不敢吭,自已乖乖把胎儿落下,白糟蹋了两条命。现在,事情做到这一地步,你倒后悔了?行,你尽管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卿书到底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要怨要恨,也挨不了三五个月,你就独善于其身吧!” 第5节 她闭了闭眼,手不自禁地抚上小腹,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滑出,只化为一句,“我……一切听娘的吩咐!” 钟夫人满意一笑,“这就乖,好好养胎,别七想八想的,孕妇最忌心思重。” 钟夫人离去,周玉苏脸一沉,钟夫人能信? 不,这世上她只信自已! 钟夫人想借她的高超的易容术夺夏凌惜的权,那她何不将计就计,利用钟夫人杀了夏凌惜? 鬼?冤魂? 怕有用?昨晚差点连孩子都护不住。 既然没用,那就来吧,她不信,她能把人斗死,头不过一个鬼。 为母则强! 周玉苏轻抚小腹,低低一笑,“孩子,放心,娘这次一定会保护你!” 周玉苏缓缓抹去眼角的泪,掀了被子下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碎玉镯,冷笑,“夏凌惜,你的夫君要回来了,我会每天睡在你的床上,枕着他的手臂,享受他爱,最后……把你所有的一切据为已有!我倒要看看,你的冤魂是如何来缠我!” 中秋日,从午后开始,谢老夫人身边的几个贴身丫环便来侍候谢良媛。 绿莺侍候她穿上今年西凌最新款式的百褶宫裙,料子自然是上等,绣功也是细致,裙摆出那一只只灵雀各具神态,穿在身上,微一转身,群裾在风中荡漾,灵雀随风而动,象活了似的。 青荷帮她挽了个百合髻,头上弄了几点纷色的花钿,简洁又娇美。 “这件裙子今晨光才赶完工,听霓裳坊的掌柜说,十几个绣娘连着三天不眠不休才完成,最后每一只雀儿的眼睛,还是荣掌柜亲自上阵。” 谢良媛知道,这款宫裙最早出自宁家的金装玉库,只绣了一件,穿在了当今皇太后沈千染身上,只是裙裾上所绣的并非是雀儿,而是凤凰, 刘氏笑容满面道:“三天前,你祖母子亲自下了贴,宴请了西凌广绣居的杨夫人。” 谢良媛心中讶异,想不到时间如此仓促,又是在这种团圆日,谢老夫人居然能请到广绣居的杨夫人。 杨夫人闺名钟亚芙,出生高贵,伯父钟侯,是当今天子的嫡亲舅公,母亲是瑞安公主。夫君杨邹奇官拜四品户部侍郎,而她自已,亦是西凌皇商,更是当今皇太后的闺中密友。 若是平常宴请还好,但中秋……。谢良媛隐隐觉得,杨夫人这起趟来,另有目的。 果然,刘氏喜不自禁,悄声告诉她,“我听你祖母话中之意,今晚想让杨夫人收媛儿做义女。” 谢良媛着实吃惊不小,谢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凭什么一个公主的女儿会同意收她做干女儿? 钟亚芙虽无出,但西凌想做她干女儿的只怕是从杨府大门排到城外三里,怎么可能会落到她的头上? ------题外话------ 公众章节,字数不宜太多。好多没必要的对话都删了,可还是没办法写到中秋夜,所以,只能明在献上。 ☆、08 摄魂夺魄的美丽 谢良媛听着刘氏絮絮叨叨说着,杨夫人身份是如何尊贵,杨夫人是女中豪杰,她绣庄开遍西凌。 霓裳坊的绣娘亦呼合道:“是的,这西凌的皇城都知道,杨夫人与当年太后是多年好友,在西凌那么多的名门贵妇中,也只有杨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宫庭。” 谢良媛默默听着,惊诧之外,更多的是担忧今晚的计划会受冲击。 青荷为她戴好耳环后,看着比平日明艳三分的谢良媛,忍不住夸道:“六小姐,您平日应多穿些艳色的裙子,夫人您瞧小姐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刘氏满意地颔首,“是,这还没上妆呢,要是上了妆,不知道老夫人会喜欢成什么样子。” 谢良媛眸中跳过一缕笑意,突然转身握了青荷的手,轻轻摇晃着,撒着娇,“青荷,我突然想吃钱家饼铺的芙蓉馅饼了,你现在就去买。” 眼角一眯,几乎用唇语对青荷道,“去雇辆车。” 青荷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把今晚悄悄离府的计划提前,但她马上搁下手中的绣履,朝着刘氏福身道:“夫人,奴婢去一下就回。” 刘氏颔首:“快去快回。” “娘,我累,这都站了快半个时辰了,女儿想歇歇,等开宴前,女儿自已换了衣裙找祖母。” 刘氏对儿的任性只能抱以无耐一笑,“媛儿,你看绣娘还有几针就会做好,你乖乖再站一柱香时,好不好?” 衣服腰身宽了些,所以,绣娘在她腰线处正缝着针。 谢良媛嘟起了唇瓣,蹲在地上的绣娘站起身,用手量了量宽出来的地方,开口道:“二夫人,我看六小姐的胸口那也显得宽了些,不如趁这会还有时间,我帮她彻底改一改,这在个位上加放一朵现成的立体绣茶花,可能会更出挑些。” “也好,真是劳烦你。”刘氏自然是求之不得。 “哪里,最主要是六小姐要满意。”绣娘与绿莺一起帮着谢良嫒脱了裙子后,众人一起退下。 谢良媛马上换了一件备好的丫环衣裙,耳朵贴着房门,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直到静悄悄后,方打开寝房门,确定四周无人,马上从谢府的大院后门离开,爬上了青荷雇好的马车。 “小姐,您这时辰出来,那晚上……”青荷一边开口,一边拿厚厚的垫子往她后背塞,以防磕着她。 这几天,谢良媛与她皆锁在寝房中,用野山参粉泡着箩卜丝,为了入味,还用细细的绣花针在箩卜丝上刺着。泡出两天两夜后,拿出来,上浆,然后隔着香炉熨着,香炉里烧的还是野山参粉,熨干合,再刷一层浆,再熨,最后出来时,一条野山参粗须的模样就出来了…… 谢良媛虽然没有详细告诉她计划,但她知道,这招必定是冲着中秋夜去的。 “自是照原计划,今晚贵客在,我晚上脱不了身,所以,趁着这时辰大家都忙,及早把事情安排妥当。”谢良媛微微喘息着,暗自恼怒这身体的不济,只是小跑一段路,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六小姐,您靠在奴婢身上休息会,马车到了,奴婢唤您。”青荷看着她的脸色,有点惊慌,这要是把六小姐累坏了,老夫人肯定第一个不饶她。 马车晃得让谢良媛有些头晕,便依言靠在青荷的怀里,脑子却疯狂地运作起来。 接下来的计划,环环相扣,单有青荷帮她是完成不了,她需要两个能干有武功底子的人到她身边听候她差谴。 至于人选她心中已有,现在,就是到双缘拍卖行跟郑中希直接开口要人。 马车到了荣华街的双缘拍卖行,谢良媛在青荷的搀扶中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 雇马车来这里的客人不多见,两个丫环装束的更不多见。 拍卖行的伙计虽感到有些稀奇,但还是迎了上来,双手作揖,语气不无敷衍,“这位贵客,您是来看玉的吧!” “不必侍候!”谢良媛轻喝一声,拒绝伙计的引路。 伙计微微一怔,直觉这女子身上散发的气势非同寻常,就在这一愣怔间,谢良媛已是步进大堂,熟门熟路地直上了二楼的贵宾区,进了门,绕过厅中一樽与人齐高的滴水观音玉像,再走过一道约三丈长的窄小通道后,来到一扇黑檀木门前,推开—— 迈了一半的脚步收住,谢良媛秀眉皱起。 怎么有人会在她专用的休息室呆着,还是个男人?难道是她自已走错了房间? 她讶然地看看案台上放的几块未雕琢的璞玉,一盒上好的并开封的岭南檀香,扬州双面绣屏风,还有上面挂着的……艳色小肚兜。 那是她最后一次离开前,换了衣裳后,随手抛上去的。 她有一种揪狂的冲动! 这该死的郑中希,居让让一个男人进她的闺房! 一席黑色缎袍包裹着如修竹般的挺拨身躯,原本负手而立,听闻动静,缓缓转身,那一刹那,仿若半面妆,在惊心动魄中款款揭开……那容颜似水,眸不动,却如千斛琉璃挥洒出摄魂夺魄的美丽。 谢良媛微微抽气出声,她的右手的拇指忍不住地抽了抽,一种浓浓的痒意,从……。指尖升起!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从那一双无法用语言描摩双眼,到那高挺的鼻梁,缓缓下移,那唇……。嗯!色润,丰而不厚,棱角分明,这个地方有点难度呀,该用什么颜色上料? 朱丹色? 不行,太艳,不适合男体! 粉色? 不行,会破坏整体气质,搞不好把这么好的材质整成了一副伶人样! 要不? 浅粉中加点血?来点地狱天尊的气质? 谢良媛完全陷入创作时的左右为难…… 青荷是直接张了口,唇瓣时不时地颤一颤,抖一抖,一副脑瘫的傻样。 黑袍男子琉璃色的眼眸微眯,声线清冷幽扬,“决定了?” “什么?”谢良媛思维依旧沉在脑壳一角,无法浮动。 “你不是店里的伙计?”黑袍男子瞄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裙,眼眸随之簇燃起一抹冷色,“出去!” ------题外话------ 我们的赐儿出场了,来点掌声呀,光这段描写,我琢磨了两个小时。 ☆、09 小姑娘你真吵 明明是那么炫丽多彩的眼睛,却冷得象要将人的意识冻住般,谢良媛心底冒起一丝寒意,危险的直觉竟让她退后一步,甚至乖乖地将门掩上,心底却不舒服地暗自哼哼哼,原来是个冰雕美人,真没风情! 青荷晃悠悠地挨近谢良媛,结结巴巴地问:“六小姐,这……。这世间真有这么美的男人?会不会是……是妖怪变的。” 谢良媛斜眼刺刺地瞧了她一眼,“把口水擦干净。” 青荷讪讪一笑,“六小姐,我们去哪?” 谢良媛脚步一滞,蹭地一下,血线霎时飙涨,她干嘛要出去? 闯进她的私人禁地,还好意思赶她走? 想到那红色的肚兜,谢良媛眼睛危险地眯起,压低声线:“青荷,我们方才被轰出来了?” 青荷愣愣小鸡啄米似地拼命点头。 谢良媛眼角眉梢晕开一层微愠,重重转身,几步返回至门前,用力一推,昂首挺胸走到屏风旁,伸手迅速把大红肚兜扯下,卷成一团后,塞到一旁的抽屉里,转身,抬了抬下巴,努力地摆出居高临下睥睨之姿,指着门口,“这是本小姐的闺房,你出去——” 虽端足了气势,无耐她身高不到黑袍男子的下巴,加上她天生不足,气息孱弱,喊出来的话娇而软糯如同撒娇。 如此的对峙,让站在门口的青荷突然为自家的小姐捏一把汗。 兰天赐嘴角一勾,眸光依旧定在墙角梨花架上的一樽雌雄玉雕,“这玉雕可是你之物?” 谢良缘循着她的视线一瞧,原来是双缘,这块玉雕是男女合体玉雕像,观刀工,可一眼看出是出自两人之手,左边的男子雕的还不错,有板有眼,右边雌体就不行了,简直是个门外汉的拙劣手法,真真是浪费了一块上好的玉材。 但郑中希却将它视为珍宝,不仅将拍卖行以它为命名,还将它呈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标明为非售品, 可今天……。谢良媛眉锋微微蹙起,谁把这双缘放到她的休息室了? 未见回复,黑袍男子略显不悦轻哼一声,“嗯?” 第6节 “这是非卖品,公子喜欢店里的玉,可以到一楼展示柜自由挑选!”谢良媛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小脸绷得紧紧的,“这里是私人禁地,恕不招待!” 黑袍男子置若罔闻,甚至视线不曾看她一眼,至始自终若在那双缘玉雕上。 谢良媛眼底划过一丝恼怒,索性走到双缘面前,挡住他的视线,“这位公子,青天白日私闯女儿家闺房,有失体统……。” 话未说完,黑袍男子突然出手,抓住她的后领轻轻一提,将她放置于一旁六尺高的衣柜上,谢良媛惊叫一声,本能地伸手想搂住男子的脖子,男子却很快后退一步,而后,他抬首看着她,声线柔合,“小姑娘,你真吵!” 琉璃双眸浅浅弯起,似笑,却散出王者般淡漠的霜冷,不怒自威! 她的心却微微一澜,避开视线,却无意触及男子衣领处的纹袖,那绣线……。绣工,并非出自民间! 心脏狠狠一跳,难道……。一丝模糊的念想窜上了心头。 思忖间,黑袍男子已阔步离开,她视线马上跟随,最后落进她眼底的是男子那双露出明黄纹绣的靴底, 低首,一个冒险的想法渐渐清晰,谢良媛缓缓笑开,低声自语:“天助我也!” 整个西凌都知道,琉璃眸色是皇家血脉的象征,但凭这点她还不敢断定,可方才无意看到他领子的绣工,她就知道,眼前的男子所着必出自皇宫御品。 手工上的活,她从不曾走眼。 男子年纪很轻,似乎不足二十,若她猜测没错的话,应是当今圣上……。兰天赐! 一直处于游魂状态的青荷终于给吓醒了,她几步至衣柜下,踮起脚伸手想把自家小姐抱下来,无耐柜子太高,她的手既使够得着谢良媛的腰,也使不上力。 谢良媛无耐一指边上的太师椅,“椅子搬过来,我自已爬下来。” 下了地,谢良媛猛地想起自已正事未办,马上从床榻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把钥匙,低声吩咐青荷,“你在此等着,我一柱香时就回。” 郑中希极少守店,除了店里有重要的事发生。 平日里,他必定独自在自家的地窖里雕刻。 从拍卖行有一个秘密通道直达郑中希府里的地窖,这个秘道,只有她和郑中希两人知道。 谢良媛从另一条楼梯下了一楼后,看到一群人从一楼的一号拍卖厅鱼贯而出,她一眼就认得眼前的男子是西凌有名的古董商,也是拍卖行最大的客户。 难怪,今天她进店后,如入无人之地,原来所有的伙计都去侍候这个贵人,挣点赏银。 拐到后院后,谢良媛用钥匙打开了一间无人的废旧瓦房……。 谢良媛摸回谢府时,已近申时,在青荷的侍候下,穿上百雀华裳,勿勿前往谢老夫人苑里。 谢府花园的甘泉湖是引西凌的甘泉河之水,广华苑依着甘泉湖畔呈弧形而建,苑中的数十根两人环抱的圆柱皆采自西南的深山老林,是当年宁家最鼎盛之时,耗费数万两白银运送到西凌帝都,相传,广华苑揭匾之日,圣上亲临,还题了字。 可惜后来,宁家贱卖家产时,那匾被摘了下来,如今落到谢家人的手上,只能请个稍体面的人题个新匾。 谢府曾两次在此设宴,一次两年前谢府新迁,宴请了西凌帝都各界的商贾,第二次便是去年的年夜宴。 申时一刻,谢良媛便随老夫人等一起到谢府大门迎接杨夫人的到来,除了谢府内眷外,连谢大老爷谢晋河和三老爷谢晋元也站在了红地毯上恭候着。 蔡氏的小女儿谢良敏今日着一袭浅粉裙,衬着她白皙的肌肤显得十分青春逼人,头上一个金步摇,耳后又插了根嵌玉金簪,脖子上带着个金嵌玉的麒麟锁。 蔡氏娘家是开金铺的,大女儿早已出嫁,两个儿子如今跟着谢卿书学做生意,这次谢卿书南下,也把他们带在身边。 今日把女儿打扮成一个小金人的样子,难道是听说了钟夫人要来谢家收玉女,把以把女儿打扮得如此喜庆,想把她这个病怏子比下去? 谢良媛只瞄了眼就从谢良敏兴奋的小脸移开,若有若无地定在周玉苏身上,看她脸色红润,眉目开朗,偶与身傍的钟夫人低语几句,看来,这身子养得不错。 也难怪,今晨青荷打探到,谢卿书过几天就要回府了。 至于夏凌月,今儿这里连她站的地方也没有,只好呆在寝房里独自伤春悲秋。 谢老夫人担心谢良媛久站累着,吩咐青荷和绿莺两人左右搀着,紫莺劲大,人又粗壮,几乎半抱着她,谢良媛病歪歪地贴着绿莺站着,时不时是享受着众人的嘘寒问暖,甚至连少言寡语的谢大老爷,也就是她前世的公公谢晋河,还过来问了几句,吩咐家丁在风口处放两个屏风挡一挡风,以防她受寒。 谢良媛心里越发不解,凭着她一个谢家二房的嫡女,一个父亲早亡的病怏子,在大宅门里,是不配到这么多人的关注的。 申时三刻,钟亚芙的轿子到了,轿子为八人抬大轿,看轿夫的衣着,排场不在一品诰命之下。 ------题外话------ 有月票的赞助扔给月的《凤御凰之第一篡后》,别扔携子重生呀,浪费滴。 ☆、10 戏幕拉开 乌木轿子落地,四个桔红宫装的丫环左右两旁侍候,一人揭开轿帘,缓缓扶出一位年过三古的美妇。 一身浅紫暗纹宽袖收腰宫装,外罩一件半透明的轻纱罗衣,堕马髻,右插一只金丝雀钗子,双耳是拇指大的紫色东珠耳扣,虽韶华已过,周身却涣发出岁月沉淀后的从容和风华! 谢良媛做了几年的生意,与钟亚芙有过三次交道。 在她眼里,钟亚芙是个极聪慧的奇女子,父亲虽是名门,可惜早亡,母亲瑞安公主,夫亡后,再次下嫁于当时的户部尚书沈越山为平妻,后脱离沈家,流落民间数载,被钟亚芙找到,养于西凌郊外的别苑中。 钟亚芙虽说嫁给西凌书香府第杨家,却无子傍身,被杨老夫人嫌弃,她毅然舍掉一切,带着唯一的胞妹钟亚楠,净身离开杨家。 所幸,丈夫杨邹奇有情,为她宁与杨家脱离关系,与她另设宅门,两个相守。 钟亚芙后经西凌皇商,也就是当时的皇后沈千染指引,走上经商之路。 不到十年,绣庄开遍西凌繁华之地。 “真是天大的福气!”谢老夫人喜出望外,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齐齐向钟亚芙跪下,“草民叩见郡主殿下。” 身后的一群家眷也激动起来,虽然说府里这几天都在传这件事,但真的看到杨夫人莅临,又是不同。 钟亚芙可是在当今皇太后沈千染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居然能来谢府过家宴,这是何等的荣耀! 钟亚芙平静地受了大家的跪礼,眸光微微流转后,落在谢良媛脸上,唇角扬起,含笑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谢良媛在众人惊疑、羡慕的视线中,缓缓走到钟亚芙的跟前,微微福身,“民女见过郡主殿下。” 钟亚芙双手扶起她,端详了片刻,朝谢老夫人赞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谢老夫人乐呵呵,“杨夫人谬赞了。” 钟夫人撇着嘴,心底暗自冷嘲,“眼睛长屁股上了,这黄脸皮,干瘪瘪的病丫头,哪有半分美人胚子的底。” 钟夫人只道钟亚芙是嘴上寒喧,却不知道亚芙在童年时,遇到年幼的沈千染,那时的沈千染被毁颜之毒缠身,被同龄的孩子取笑为丑丫头,可她却看到沈千染拥有一双皓如星辰的眼睛。 如今,西凌谁不知道当今皇太后,是驰名天下的美人。 眼前的谢良媛恰恰拥有了一双好眼睛。 钟亚芙与谢家两位老爷寒喧几句后,对冒牌货的夏凌惜道:“少夫人,这阵可好?” 周玉苏略略欠身,“阿惜承杨夫人之福,一切尚顺,多谢杨夫人抬爱。” 钟亚芙又牵了谢良媛之手:“几岁了?” “回郡主殿下,民女过三个月就满十五。” “都读些什么书?” “除了四书五经外,还喜欢看些奇谭札记,解解闷。” 钟亚芙失笑,“这孩子,倒还老实。” 一行人边寒喧边进了内府大院,谢府的男子自然不便相陪,便齐齐告退。 钟亚芙刚落座,视线复又落在谢良媛的脸上,“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次我刚从东越带回来的一盒东珠,喜欢的话可以打造一套首饰,余下的可以磨成粉,早晚服半钱,对女儿家养生是极好的。” 谢良媛端出小心谨慎的模样睢着谢老夫人,谢老夫人笑,“六丫头还不谢过杨夫人。” 这就是说,可以大大方方地收下? 谢良媛当即起身,谢过后,接过锦盒,在谢老夫人的默许下,打开—— 一粒粒拇指大的粉色、浅紫、浅橙的东珠在宫灯下闪着莹莹七彩珠光,迟在咫尺的钟夫人竟一时忍不住“哇”地一声轻喊出声。 饶是谢良媛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等奢侈的提议,拿一颗价值百金的东珠磨成粉养生……。不会给雷劈吧! 谢良敏拼命伸长脖子,想见识一下,被身边的蔡氏重重拧了一下腰肉后,委屈地扁扁嘴,端坐下来。 申时末,晚宴开始。 除了谢老夫人、谢良媛和钟亚芙外,上主桌的也只有三个夫人,及假冒谢家长媳身份的周玉苏。 第一道菜是鹿胎炖东越野山参。 鹿胎还好,大户人家只要有银子都可以买得到,但东越野山参就不同了,它形状比普通的山参小,一根成年的野山参只有人的一根尾指大小,它仅产于东越长青山一面背阳的山坡上,年产不过十斤,是东越皇家御贡之名品。 谢良媛身子不好,谢老夫人托人到东越到处打点,一年下来,也只弄个五两左右的野山参给谢良媛补子身。 这次能请到杨夫人,谢老夫亲自吩咐厨子用这完整的一根野山参炖鹿胎招待客人,但也仅限于主桌,边上的三桌也是炖鹿胎,但只用了普通的老山参。 绿莺用白瓷碗给每人装一碗野山参汤。 周玉苏暗自欢喜,低着头,很快将汤喝光,连参渣也不放过。 钟夫人知道她胎息不稳,便把自已的一份也留给了她,谢良媛看在眼里,周身疯狂的恶劣因子在叫嚣中舞动:吃吧,吃吧,娘儿俩一起吃吧! 杨夫人赞道:“传闻钟夫人对媳妇如同亲闺女,看来外面所言非虚。” 钟夫人轻抚了一下周玉苏的发际,婉声道:“我这媳妇比儿子贴心,又肯上进,杨夫人若愿意,请多多指点。” “指点不敢,只是我与令媳有也数面之缘,令媳年纪轻轻有此等成就,将来造诣定在我之上。” 周玉苏刚好把第二碗汤喝光,用帕子掩了嘴,悄悄地打了个饱嗝,嗔道:“杨夫人过誉了,阿惜哪里敢和杨夫人比。” 这几日辛苦养胎,胎息虽稳了下来,但毕竟她身子落过两次胎,多有亏损,所以,能吃到这等上陈补品,还真是粘了杨夫人的光。 一罐的鹿胎很快分完,接下来的菜式虽花样繁多,但在大户人家的桌席上还是常见的,谢良媛体弱,胃口不开,一旁的刘氏便吩咐丫环挑了些肥瘦适中的鹿肉切成薄片,给她粘点醋吃。 另一边,钟夫人突然注意到,周玉苏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不悦,低声警告,“现在宴席才过一半,身子再不爽,也要忍忍。” 周玉苏忍着全身微起的异状,含笑摇首道:“母亲,媳妇知道。” 谢良媛慢吞吞地喝汤,眼角不着痕迹地看着周玉苏一会挪着屁股,一会用手肘摩擦一下腰际,咬着唇,憋得一脸通红的模样,眯着眼开始等好戏揭幕。 很快,愿望成真! 站在周玉苏身后的珞明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少夫人,您的脖子。” 众人循声一瞧,只见,周玉苏的脖子上一粒一粒,豆大的白点交叠一起,密密麻麻,伴随着周玉苏的吞咽动作,如白蛆在颈项上游动。 坐在周玉苏身边的蔡氏先是嫌恶般地挪开身子,猛地,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蹦跳得老高,手脚乱舞,尖声大叫,“天花,是天花……。”余音未落,倏地推开椅子,在碰撞中,桌面上的碗叠应声而碎。 ------题外话------ 看到每天的留言,月心里很激动,从篡后断断续续连载了两年来,你们一直在守护,一直在鼓励,是你们,让月有了动力,有了写作的激情! 第7节 ☆、11 惊悚一刻 天花于任何一个国度都是梦魇般的存在,西凌举国名医对天花患者束手无策。 所以,西凌从开国以来,便颁下严令,一旦发现天花,感染者必需马上被隔离,且与感染者有接触的人全部被禁止出行,直到天花感染后的死亡周期过去。 蔡氏这一喊,霎时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尤其是站在周玉苏身后,时不时地递茶端水侍候的丫环,扔了手上的端盘便往四处散去。 周玉苏吓得全身颤抖,脊梁骨上飕飕发冷,本能地抓住身边的钟夫人,哀声求助,“娘……” 钟夫人看到周玉苏揪住自已袖子上的手背粒粒浮肉,如被毒蛇蜇了似,倒抽一口冷气,尖叫一声,猛地推开她,厉声喝道:“别碰我,离我远点!”钟夫人这一喊,无疑是雪上加霜,坐实了周玉苏身患天花。 周玉苏一时不备,身子失了平衡,踉跄后退,被蔡氏推翻的椅子绊了一下,惨叫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手掌瞬时被地上碎瓷刺穿,鲜血淋淋—— 谢良媛倏地把自已的脸埋进刘氏怀中,堵住在唇腔里四处激荡的空气,憋得小肩膀一抖一抖:呀!戏都没还开唱,怎么这么快咬上了?嗯? 刘氏只道她害怕,连搂带抱欲把她带离桌席,嘴里不迭地安慰,“媛儿没事,我们娘儿俩离她远,不碍事!” 谢良媛一口笑憋得更苦:娘亲呀!我要看戏呀! 绿莺想扶谢老夫人离开,谢老夫人毕竟年纪大,腿脚不便,一时没站起,想撑一把桌面,惊慌焦急之下,竟扯了红桌布,霎时,桌上所有的罐、碗、叠被掀倒,齐齐倒在老人的衣袍上。 谢良媛脸色一变,低喝一声,“青荷,还不快点扶祖母到一旁坐下。” 青荷这才恍然大悟,虽然明知道今天是六小姐布下的局,可万万没想到,效果如此惊悚! 她忙扶着谢老夫人离开桌席,绿莺抬着太师椅跟了上去。 饶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钟亚芙一看到周玉苏裸露的颈上的一粒粒,亦心生恶寒,马上起身,退到五丈开外,思忖片刻,冷静道:“西凌没有谁染天花的消息,或许只是症状想似,大家先不要乱,先退到安全距离,是不是天花,郎中来了自然知晓。” 可这时候,人心已乱,焉是一句话能平息得了? 如同秋日野火燎原,围在主桌边的几张桌席,也跟着涌动起,纷纷离桌,混乱中,杯子打了,椅子掀翻了,有人滑倒了,小孩被撞—— 哭声、惊叫声、骂声、交错迭起。 周玉苏发髻倾斜,钗环皆落,眼眦欲裂地看着手背上愈来愈密集的浮肉粒,那样的恐惧,仿如在蛮荒之中,成千上万的蜘蛛争先恐后地从四周爬向她—— “救我……。”她无助地环视人群,张了口,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人远远地躲着她,用惊恐的眼光看着她。 “我……没有!”周玉苏声泪俱下,想说她没有天花,她怎么可能无端端地得天花呢? 她挣扎起身,伸出血淋淋的双手,跑到人的跟前,拼命地想跟人解释,她没有天花。 可那浮起的白粒,正在疯长,不过是片刻,已游浮至她的脸上,众人看了,如见恶鬼,吓得连滚带爬,哭爹喊娘 场面变更慌乱,人们避如蛇蝎,惊慌失措中,也不知道是谁被谁绊了一脚,谁被谁撞了一下,只听得一声惨叫,“卟咚”一声,周玉苏落进了湖中。 五丈外,谢良媛被刘氏抱在怀,小脸舒舒服服地慰在母亲的胸堂,慵懒地眯着眼,嘴角带着毫不掩饰地欢畅,腹诽着:把我形象搞坏了,要赔偿哦! 谢家男人的宴席设在不远处的承阳阁,闻讯跑来,纷纷护在谢老夫人身边,又吩咐人照顾好钟亚芙。 “都给我站着,谁敢再添乱,打死了扔到乱葬岗。”谢晋元是一家之主,加上男子声音雄厚,果然,场面安静了下来。 谢晋元冷着脸走到杆栏旁,看着在水中扑腾的周玉苏,也没有差人下去捞,水不深,闹不出人命! “你说说,你脸上是怎么回事?在玉窖别苑里,接触了什么?” 男人毕竟见识多,虽然周玉苏的脸看上去很象天花,但他知道,天花的感染到爆发也要几天,不可能一个时辰前,站在谢府大门还好好的,这一转眼,就突然就病发。 “我没有……。我没有……。”周玉苏反复只会念叨这三个字,腹下又是一股热流流出,仿佛将她的塞进冬日寒窖般,黑白分明的大眼全是绝望,“我没有……” 钟夫人听了,猛地想起,周玉苏从玉窖别苑回来都快二十多天,若沾了什么不干净的,早就发作,怎么偏偏挑在这时候发作,况且,她腹中又有孩子,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是最脆弱,若真染了天花,不要等病发作,那胎儿早就化成一堆血了。 “老爷、老爷,不是天花,可能是中毒。”钟夫人拽过一个小厮,“快下水去救人。”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面如死灰,这是不是让他去死么?小厮当即双足一跪,“夫人饶命。” 钟亚芙这时也冷静了下来,走到池畔边,朗声道:“不会是天花,天花发病没有这么急,也不是中毒,否则,我等吃了怎么会没事,我看倒象是吃了什么忌讳的,起了反应!”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周玉苏心狠狠一抽,猛地尖叫,“是箩卜,菜里有箩卜,我不能吃箩卜,会过敏。” “对,必是误食了箩卜。”钟夫人这才想起,年幼的周玉苏刚到谢府,谢卿书知道她不吃箩卜后,曾故意拿箩卜馅的饼引诱她吃下,结果,她很快起了反应,密密麻麻长了一堆的白点,骚痒难当,足足吃了十多天的苦才消停。 如同被宣布秋后斩首的人,突闻天下大赦,周玉苏激动得语无伦次:“父亲,我年幼时刚来谢府,误食过一次,症状与今日一样,母亲她知道……您问问母亲就行了,父亲您要是不相信,可请个郎中给儿媳诊一诊。” 不知哪里发出“咦”地一声后,“嫂嫂以前不是很爱吃箩卜馅饼么?” 众人循声一看,原来是谢良媛,她正蜷在刘氏的怀里,似乎尚未从惊惧中缓过劲来,苍白地小脸微微泛红,“有一回得了几盒扬州馅饼,里头有箩卜馅的,与我平日吃的药性相冲,我本想送给祖母偿偿,刚好在花园遇到大嫂,就给大嫂吃了,大嫂您还夸味道正宗。” 这话自然是她编的! 可周玉苏敢否定? 周玉苏刷地一下,神情冻住! 这才记起,此时自已扮演的是夏凌惜。 夏凌惜对箩卜可不过敏……怎么办? ------题外话------ 一招制敌有木有?下一章,来更狠的! ☆、12 箩卜引发的惨案 周玉苏脑子里一片空白,集所有的心智也不知道如何去辩解,只能求助地看向钟夫人,希望她能替自已圆谎。 钟夫人先是被周玉苏一句“我年幼刚来谢府”吓得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上,接着又被谢良缘无意接的一句“嫂嫂以前不是很受吃箩卜馅饼”,如一根大棒,把脑子搅成了糨糊,哪还顾得上帮忙! 谢晋河见状,突然问不远处的夏凌月,“你姐姐是否对箩卜过敏?” 夏凌月象被雷霹中似地,抖了一下,茫然失措,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夏凌惜吃不吃箩卜,是无法向所有的人查证,可问题是谢良媛与世无争,且性子纯良,她说出话,没有人去怀疑它的真实性。 如果老老实实回答,说不过敏,那周玉苏今天会怎么样?被当作天花病人隔离? 果真如此,周玉苏索性一做二不休,把自已的身份抖出来,那夏凌惜的死,很快就会被揪了出来。 如果谢家报官,她怎么办? 还有,万一谢府里有人知道真正忌口箩卜的是周玉苏,那她们会不会怀疑眼前的夏凌惜是周玉苏所假冒? 怎么办?怎么办? 夏凌月感到脑子里突然被塞满了尖锐之物,既痛又乱! “你是她亲妹妹,难道你姐姐平常有什么忌口,你也不知道?”谢晋河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 夏凌月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斟酌字眼,“姐姐以前是不忌的,可是……姐姐曾跟我说,不知道玉苏……玉苏姐给姐姐吃了什么,害得姐姐后来就变得忌箩卜了。” 谢良媛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把胸口里压制不住的笑喷了出来。 天哪,她这妹妹什么时候蠢得如此可爱?她确定是在帮周玉苏么? 哎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什么乱七八糟!”谢晋河听得莫名其妙,心里烦燥,可夏凌月毕竟是外姓人,他也不好当众斥责,冷哼一声,双眉遽沉,“你说,玉苏害凌惜?玉苏为什么要害凌惜?” “啊?”夏凌月愣了一下,脑袋瞬时象拨浪鼓,拼命摇头否认,“玉苏姐没害姐姐,我……我的意思是,忌口,只是忌口的事,嗯……原本是周姐姐忌口的,后来弄来弄去,我姐姐也忌口箩卜了。” 不光是谢晋河,所有的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唯有谢良媛知道,这是夏凌月作贼心虚,欲盖迷障,反而越描越黑。 周玉苏最后残余的精气最后被夏凌月一句话折腾殆尽,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有一瞬间,周玉苏甚至认为,这是夏凌惜的冤魂附在了她妹妹的身上,在作祟! 夏——凌——惜! 这三个字,如同附了诅咒般,瞬间将她的软弱和畏惧震住! 这三个字,让她想起从幼年开始的愿望,被这个人一点一点地割碎,辗成了渣! 这三个字,让她想起她曾有两个孩子悄无声息地来,鲜血淋淋地离去! 这一次,绝不! 撕裂的记忆腾生出一股置之死地的孤勇,她猛地脱去衣裙,解了让自已迈不开脚步的湿漉漉的长裙后,她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地爬了上来—— 湿发覆面,脸上白色肉粒若隐若现,匍伏前行中,活脱脱如一只水鬼,吓得钟夫人跌跌后退,丫环簇拥成团,不敢去看。 饶是谢晋河一个堂堂男子,也忍不住别开脸! 刘氏忙掩了女儿的眼睛,不让她瞧,谢良媛拼命睁大眼睛,从指缝间看到周玉苏的亵衣被水浸透后,身体轮廓凸显,站在风中,瑟瑟发抖,不看脸的话,还真是可怜兮兮! 谢良媛忍不住恨恨地嘀咕: 装可怜,破坏我形象,是要报应的! 这什么易容术呀,泡了水还能不现原型。还有那脸上的疱疹,怎么不把那张假皮给撑破?! 周玉苏缓缓站起身,神情凄凉,“父亲,媳妇忌食什么并不重要,也无需追究,现在最需要确定的是,媳妇脸上究竟是不是天花。” 周玉苏不待谢晋河开口,卷起亵衣的袖子,向众人展示肌肤上浮起的点点白肉,“天花发病三五天后,才会有人的额部、面颊、腕、臂、躯干等处出现皮疹,先是红色班疹,再经五六天后,方为疱疹,可您看媳妇,一时辰前,无任何异状,现在却出现疱疹的状症。请父亲问问西凌所有的郎中,这天底下有没有发作这么快的天花。” 谢晋河冷冷瞥了一眼站在钟夫人身后的丫环宝笙,“还不给少夫人添件衣袍?” 宝笙忙脱下自已的衣袍,忍着心头的怵意,走到周玉苏身边,飞快为她披上衣裙,便迅速挪回钟夫人身后。 钟夫人频频颔首,“是,这几日惜儿身子一切安好,没有任何异状,不会是天花。何况,这几日妾身一直陪着她,同饮同食,如果惜儿真有天花,那我如何能避免。老爷,您看,这病症来得太快,肯定是误食了忌口之物,请老爷明查。” 谢晋河点点头,脸色稍缓,“虽说是误食了箩卜原因所致,但还是要找个郎中来确诊一下,这几日,让她独自住在西院里,观察几日。” 谢老夫人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她在绿莺的搀扶下,先走到钟亚芙身边,“给杨夫人见笑了,府上不幸,在这中秋夜上遇到这祸事,给杨夫人添了麻烦。” 钟亚芙谨声道:“老夫人不必客气,这也是意外。” “多谢杨夫人包涵!”谢老夫人说完,慢慢走到谢晋河身旁,看着周玉苏问,“孙媳妇,你确定今晚是误食了箩卜?” “是,惜儿确确实实不能吃箩卜。” 谢老夫人闻言,额上青筋浮动,“今晚主菜是野山参炖鹿胎,厨子居然大意用萝卜入菜。来人,把孟厨子给我叫过来!”谢老夫人一生从不曾如此狼狈过,况且,还当着贵客面前。 野山参补气,性温,箩卜性寒,且有解药性的功用。 如此名贵之补品,吃了后,再食箩卜岂是白白糟蹋银子。 不到半盏茶时,孟厨子勿勿赶来,许是知道了情况,一看到谢老夫人便跪下,“老夫人明察,别说今晚奴才没用箩卜,就是平日里谢府的膳食,奴才也考虑到六小姐常用补身之药,也不敢轻易用箩卜做菜。” “口说无凭,今儿的菜还有一半在桌席上,你一样一样验,哪怕验出一根的箩卜丝,我谢家也不会留你!” 孟厨子欣然应下后,站起身,开始将每道菜摆好,手脚利落地把每道菜里的食材分开。 第8节 一刻钟后,几十种食材清晰地摆在桌面上,孟厨子放下箸子,脸上露出笑意,“老夫人,您看看,这里头,哪怕有一根的箩卜丝,奴才自愿恳请五十大板。” 谢老夫人稍瞄上一眼后,微微颔首,“你在谢家三十年,老身信你。”言毕,看向周玉苏,“你还有什么解释?” ------题外话------ 嘿,接下来,还要套一环。 ☆、13 欲擒故纵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肯定是因为吃了箩卜……”周玉苏后背浮起冷汗,声音嗫嚅得愈来愈轻如自语,无助地环视一下四周,在众人的视线下,瑟瑟地走向桌席。 咬着唇瓣,极力想从一桌的食材中找出箩卜。 哪怕是一根箩卜丝…… 不可能!不可能! 她闭上眼,心里混混顿顿地颤着,努力回忆着晚宴上她吃过了什么—— 议论声悄起—— “就算不是天花,也难保不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好可怕,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不行,必需得跟我们隔离,万一传染给孩子,那怎么得了……” 谢老夫人轻咳一声,示意众人不要出言打扰,厚重的眼睑后折射出一丝带着考究的审势,静静地看着桌席边不停瑟抖的身影。 在她的眼里,这个孙媳妇精明能干,却锋芒太过。 夏凌惜嫁入谢家三年,在外人眼里活得光鲜亮丽,如鱼得水。不仅拥有丈夫的宠爱,公公欣赏,还与婆婆钟雯秋相处融洽,配合默契。 尤其是,这一年,夏凌惜对谢家生意上的助涨,让大房在谢府中地位渐升,最终使钟雯秋得以名正言顺的掌握谢家内宅大权。 多少人由此夸奖钟雯秋挑了个好儿媳,而钟雯秋在外人面前,也从不吝于言辞。 可谢老夫人早就窥出,夏凌惜根本不是安于深宅内院的女子,她不在乎谢宅内府大权,她想要的是参与谢家的经营。 谢老夫人甚至相信,不出十年,这个孙媳妇会代她的公公谢晋河,成为谢家掌柁人。 对于这个预知,谢老夫人自然无法认同,所以,她三番几次暗中提醒孙子谢卿书,对自家的媳妇可以疼,但不可纵! 夏凌惜就是再能干,也只能做一个辅助丈夫的妻子,而不是象钟亚芙一样,走出夫家,另设门户。 在她心底,女人再强,还是安份居于后院更妥当。 可骨子里,谢老夫人是欣赏这样的女子,如果她是自已的孙子,她必全力裁培。 可今日的夏凌惜让她有些错愕,举止失措、遇事太过慌张,完全失去平日镇定自若。 诺大空旷之地,此时,无声无息,众人看着站在桌席旁的,阖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周玉苏,虽然稍年轻的已显出不耐,但谢老夫人不开口,无人敢轻易质声。 一盏茶时后,周玉苏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渐渐透出一丝阴狂,终于轻笑出声,转身,朝着谢老夫人福身,斩钉截铁道:“祖母,今晚夜宴,孙媳妇只吃过五样东西,鹿胎、酱牛肉、桂圆,豆腐炖干贝,爆炒虾仁。这几种菜中,确实没有箩卜。但孙媳妇确确实实是因为误食了箩卜才致如此,所以,孙媳妇想大胆推断一句,希望祖母不要见怪。” 一旁看得发闷的谢良媛,终于偷偷地嘘了口气,方才,她着实有些替周玉苏焦急,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到,那这游戏玩起来还真没劲! 谢老夫人颔首道:“你只管直言,只要属实,祖母替你作主。” 周玉苏款款一拜,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媳妇怀疑,那野山参是用箩卜为材质做出的假山参!” 东越野山参价值连城,在西凌,也不乏有不法份子,用箩卜来造假。 所以,周玉苏如此质疑也是合情合理。 孙厨子脸色一变,刚想开口,谢老夫人扬示示意他噤声,含笑摇首,市面上买的野山参她不敢保证,可谢家拿到手的野山参,根本不可能渗假。 谢老夫人自然不愿向所有人解释,她所得的东越野山参出自何人之手,但既然自家孙儿媳当着众人的面质疑,她必需给大家一个答案。 适巧,管家带着郎中勿勿赶到。 谢老夫人神色突然变得凝重:“孙大夫,你行医数年,能否辩出东越野山参真伪?” 孙郎中慎重一揖,“野山参个头比一般的参小,颜色偏白,状似刚出生的小箩卜根部,从外观上确实难区别真假,但横切后,新长出的箩卜纹丝细,当中基本不见纤维,而野山参却经十年才能成年,既便是炖煮五个十辰,纤维依旧清晰可见。老夫人您若有兴趣,老夫可当面验证给您瞧。”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那圆桌,周玉苏蓦地心里升起一股强烈不安的预知,视线极力搜索—— 是的! 今晚的鹿胎炖野山参,早已入腹,早就连渣都不剩,没了证据,如何验? 就算眼前的郎中可以证实她并非犯了天花,可她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任谁都会猜她得了什么恶疾。 身患恶疾……。七出之条! 周玉苏瞬时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如同深海中的溺水之人,再次陷入绝望!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有同情、有婉惜、有陌然、更多的是恐惧! 谢老夫人沉着脸不语,谢晋河心知母亲不愿开这口,为了谢家人的生命安全,便对钟夫人道:“你吩咐下去,把西院清理一下,让她今晚就搬过去,只带贴身丫环。” 珞明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启了启唇,眼角带着惧意扫着周玉苏形如女鬼的脸盘,欲哭无泪! “这儿有……。”一声娇嫩的女儿声响起。 众人只见,谢良媛端着一蛊白瓷罐,盈盈信步,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走到郎中的跟前,脆生生道:“孙大夫,我这里有野山参,您验一验看看,可莫要委屈了嫂嫂。” 言毕,走到谢老夫人跟前,嘟着唇瓣,一脸愧疚地朝老人撒娇,“祖母,媛儿不是不想吃,只是想放着晚点吃,媛儿方才没什么胃口。” 谢老夫人尚未开口,周玉苏已咽哽出声,“六妹妹……”眼角浮上一层薄薄弱湿气,心头恸起一股强烈的感恩之情,“嫂嫂谢谢你了。”言毕,朝着谢良媛福身。 谢良媛却连番摆手,退后一步,小脸憋得红红的,“大嫂,使不得,媛儿只希望能帮上大嫂。” 心却在笑—— 帮?是的,我是在帮你,让你缓一口气,让你安心多养两日胎,否则,我怕你没有命来享受接下来的棋局。 ------题外话------ 接下来,你们肯定想不到,月躲墙角偷笑。 ☆、14 风雨前奏 孙郎中很快鉴定出东越野山参是箩卜造假。 谢老夫人脸色阴冷得几乎能榨出霜来,驻着拐杖的手指关节泛着一层青白,额际青筋浮动,薄唇紧抿,双眼锐利冷冷从众人脸上环视而过。 谢晋河担心母亲年纪大,气坏了身子,忙上前搀住,却被谢老夫人扬手拒绝,沉着脸看着钟夫人,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 钟夫人噤若寒蝉,她掌管谢府内宅,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难逃其咎! 除了周玉苏暗自松了一口气外,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此时,静得仿佛能听见叶落之声,众人禀息、低首等着谢老夫人发话。 令众人意外的是,谢老夫人重重吐出一口气后,走到谢良媛身边,心疼地牵起她,步履蹒跚至钟亚芙面前,眼角微微濡湿,“杨夫人,我这六丫头一出娘胎就先天不足,经了几次差点命都保不住,若非这些年,每日用野山参吊着……。” 谢老夫人眼角泛红,摇摇头,“造孽,原是补身的东西,若是这些年误食的都是箩卜,反倒是催命之符,杨夫人,我老太婆厚颜,恳请……。” 钟亚芙婉约一笑,握了谢老夫人的手,颔首道,“老夫人放心,亚芙明日便带她入宫觐见皇太后。今日,贵府有事处置,亚芙就不打扰了。” 钟亚芙是从内宅恶斗走出杨家,她自然明白,在这节骨眼上,想揪出真凶,就必需抓紧时间,可谢老夫人第一时间,居然是先替谢良媛求请,可见谢良媛的病已不容延误。 谢老夫人眉宇微微一松,露出些许笑意,对谢良媛道:“六丫头,杨夫人既然答应了,她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快给杨夫人磕个响头。”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齐齐看向谢良媛,心里暗暗称奇,这谢良媛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得到钟亚芙的青睐。 谢良媛也吃惊不小,但她没有表现太明显,只是依言跪下谢恩。 谢老夫人担心谢良媛体弱在这久站吃不消,便命青荷送她回房。 谢良媛知道老夫人这是不想让她看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主仆二人回到寝房,刚展了灯,青荷便隐隐听到窗外传来动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苑外灯火通明,人潮涌动,有些担忧地走回到床边,“六小姐,您说,老夫人会查到这里么?” 今日一早,她便奉谢良媛的命去厨房,趁着厨子不备,把谢良媛亲手制作的象野山参须的箩卜须扔到了鹿胎炖罐里。 谢良媛倦倦地抬了一下眼皮:“野山参一直由库房收存,我平日要吃,祖母也是差了身边的百合去拿,接着,就送到厨房,炖好了,才到你们手上,所以,能作假的,只有三人,一是库房,二是百合,三是厨房,怎么查也查不到你们头上,放心吧。” 她重生的第二天,谢老夫人一早就差百合送上炖好的野山参,可她一喝,就知道假的。 她前世三年未孕,也曾为此花重金让人去东越买野山参,因为吃过,所以了解。 再则,她自小受祖父训练,对任何一件东西的辩别细微之处都强于普通人,野山参咀嚼起来,粗纤维很多,既使炖了五六个时辰,咬起来也象老筝干,假的却做不到这点。 青荷想想也有道理,百合跟老夫人多年,知道六小姐是老夫人的命根子,所以,百合没这个胆。 厨房人来人往多,炖参时,百合会在一旁盯着,别人也也没机会下手。 唯一有机会的就是库房的梁婆子。 一是仗着是谢府老人,深得谢老夫人信任,掌管库房,二则,她负责采购,有机会接触商户,也知道真正东越野山参的价格,保不齐就动了心思,偷梁换柱。 这一想,青荷心情就轻松多了,忍不住赞道:“小姐,您真聪明,奴婢真佩服您,想得真周到,知道今晚的鹿胎会被吃得一干二净,早早就备好证据。” 谢良媛眸光一转,清澈若水,但却是带了如霜冷意,“象今天这样的日子,祖母宴请钟亚芙,借梁婆子十个胆,也不敢拿假的野山参出来唬弄,想要让周玉苏吃了过敏,只能在汤里渗下几根箩卜须,量不能多,否则,孙厨子会发现异常。” 所以,她才差了青荷去办。 青荷是她身边的人,奉她的命去厨房打点,谁会置疑? 晚宴中,一大罐的野山参汤被分食干净,谢良媛最后呈上去做证据的,里头一大截的野山参,是她用小箩卜泡野山参粉泡出来的。 趁着晚宴大家视意力都在周玉苏身上时,她把这假山参放到小盅里,最后给了孙郎中。 目的是掀起谢府盘查,拨掉钟夫人和周玉苏的心腹梁婆子,也算是给死去的谢良媛一个交待。 “六小姐,您说,老夫人会查到梁婆子么?” 谢良媛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处置一个奴才对她有什么意义? 她费这么多的周折,梁婆子只是她棋盘上的一粒小卒! “钟夫人接手谢府内宅也只有两年,在此之前,全是祖母拿主意,怎么可能连个小喽罗都搞不定。”谢良媛笑了笑,走到妆台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倏地抚了胸口,后背沁出一层的虚汗,她呻吟一声,视线处,似乎觉得空间在扭曲,四周虚幻地浮动…… 青荷闻声,马上奔了过来,扶着她到床上后,从床边的小柜里拿出冷香丸给她含着,侍候她脱了裙子,拿了干毛巾,帮她把冷汗擦干,也顾不得沐浴,直接让她躺在床上。 半柱香后,谢良媛方缓过气来,看着青荷一脸焦急,幽幽一笑,“青荷,我不会死的,你要是担心,你睡在我边上,夜里看住我……” 第9节 原本补身健体的野山参被无良狗奴才偷梁换柱,箩卜性寒,等于成了催命符。 谢良媛并不清楚自已的身体究竟坏到哪个程度,但今晚,谢老夫人在知道野山参被人动了手脚后,如此慎重地将她托付于钟亚芙,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真正的谢良媛正是在夜里睡梦中死去。 青荷感受到谢良媛笑容背后的无助,心口一酸,情绪巨幅波动,咬牙道:“那梁婆子死一百次也不够。” 谢良媛没力气说话,只微微扯了一下唇瓣,便昏睡了过去。 ------题外话------ 明天一章,小良媛入宫喽~ ☆、15 良媛进宫 翌日,谢良媛一睁开眼,便看到坐在她床边瞪着熊猫眼的青荷,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捏住青荷的鼻子,“还真一晚不敢合眼呀。” 青荷这才舒了一口气,爱怜地握住她的小手,“六小姐,您健健康康的,奴婢愿少活二十年。” 谢良媛嘴角一弯,甜笑延至眼角溢出,“哼,青荷你不厚道哦,你家小姐本来就年少你十几岁,肯定多活你十几年,你要是少活二十年,岂不是让我也跟着少活二十年?我才不依!” 那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变声期女孩未褪迟的童音,直搅得青荷母性泛了,“是是是,小姐长命百岁。”倾了身,便将她从床榻上抱起,将她放在妆台前坐稳后,柔声哄道:“六小姐起今儿不许赖床,夫人派人来问了三回了。” 钟亚芙辰时会派人来接谢良媛入宫,刘氏昨晚兴奋得无法入眠,搜园事了后,整整弄了两个时辰,方把谢良媛今日所着的衣裙、头面一切备妥,未到卯时便派人送了过来。 青荷挂起帐帘,打开寝房的门,唤外寝的丫环进来侍候,三喜冲在了最前面。 另一个丫环见状,便道:“青荷姐,方才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派人过来几次,现在小姐醒了,我这就去回禀一下。” “去吧。”青荷应了声,从另一个丫环手里接过炖好的野山参汤,打开盖子,蹙眉闻了一下,丫环脆笑着,“青荷姐放心,这是郎中鉴定过,正宗的野山参,老夫人说了,让六小姐一醒来,马上喝。” 青荷端了进去,见三喜围着谢良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三喜原是内寝的贴身一等丫环,被调至外寝,成了二等丫环,每月例钱少了不说,还被身边的同传冷嘲热讽,如今,她满脑寻思着想讨好谢良媛,希望重回小姐身边侍候。 三喜侍候谢良媛穿衣,一边偷偷观看谢良媛的脸色,一边试图找话题,“六小姐,您昨晚睡得早,您不知道,昨夜里库房的梁婆子被关到地牢了。” 青荷一听,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想到昨夜里半夜三更,她服侍谢良媛起来出恭,看到窗外灯火通明,便念叨一句,“不知道是否查到梁婆子,要不要明早奴婢去打听打听。” 谢良媛迷迷蒙蒙地回了一句,“明早让三喜来侍候我更衣,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三喜以为青荷取笑自已,白了她一眼,继续开始八卦。 谢良媛兴趣缺缺地听着,最后才问:“大嫂如何了?” 三喜见六小姐发问,喜上眉梢,“奴婢一早去打热水,听到玉波苑的都在议论,说少夫人身上痒得无法安寝,又不肯看大夫,折腾一宿。” 谢良媛唇瓣挽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走到床边,从柜盒里找出一瓶药膏,“三喜,你跑一趟,把这送给大嫂,就跟大嫂说,这是雪花秘制膏,如若她不小心碰破了脓疱,先清理干净脓血,然后用这抹一抹,三五天就生出新肌,不留一丝疤痕。” 三喜得了差,喜气洋洋地接过,还不忘了用得意的眼神瞅了一下青荷,“六小姐,那奴婢去办差了。” 三喜应了声后,欢天喜地离去。 青荷不解,待众人退下后,方问,“六小姐,干嘛把好东西给她糟蹋?” 这雪花秘制膏药来皇宫御制,也是极稀罕贵重之物,在西凌一瓶最少也要卖个百两银子。 谢良媛眉眼弯弯,五指轻捋耳旁的长发,“青荷,你不厚道哟,人家可是个孕妇哦!” 青荷抚摸了一下手臂,那里刺刺的,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她家六小姐,明明是在算计什么,可那双湿漉漉的双眼,看上去是那么无辜! 没过一会,刘氏勿勿而来,端看她一会后,对青荷的用心感到满意,“还是青荷留在你身边妥当。” 时辰已近,刘氏也无法细细交待,从怀里掏现一个小锦囊,里面用油纸包着芙蓉糕,放进了谢良媛的袖兜里,叮嘱道:“虽有杨夫人照应着,可宫里毕竟不同其它地方,太后娘娘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万一久候,肚子饿了,可垫一垫。” 谢良媛思绪一晃,恸心、酸楚、弥漫心田,或许,死后重生,未偿不是福份! 辰时,谢良媛在谢老夫人和刘氏的相送下,上了钟亚芙的轿。 西凌皇宫。 清风拂面,谢良媛悠闲地坐着,欣赏着御花园景色。 入宫后,钟亚芙让她在此稍候,她仓促带谢良媛入宫,觐见前,她得先向皇太后禀报一声。 与她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这西凌皇宫冷清得很,一路过来,极少见到宫人的身影。难怪民间盛传泓睿帝在位十五年,从未选秀,后宫除了沈皇后一人,无妃无嫔。 就因为一国帝王只选一妻,所以,西凌这些年,纳妾之风日益衰减,加上在朝庭的鼓励下,女子经商盛行,妇人在宅门中地位渐渐高涨,如她,也是希望与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 嘴角溢出一声轻叹,远远突然传来年轻女子娇软之声,“真是勤劳的小园丁,每天起得跟皇兄一样早,可皇兄是早朝,为天下苍生,你呢,养几根破草,每天准时巡视,至于么?” 谢良媛循声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小径,走来一大一小,少女约十五六岁,身上那件由江南彩帛绣制出的湖绿色襦裙,阳光下泛着粼粼水光,既使没有一丝繁复的纹绣,却盖过世间所有的锦衣绣裙。 少女身边跟着一个小宝宝,约四五岁,穿着男童晨起时的小缎衣,下着一件白色的缎裤,腰间别着一个小水壶,手上还提着超过他半人高的木桶,迈着小短腿正费力地跟着。 那少女却一丝帮忙的意思也没有,还很不客气地嫌弃着,“真丑,你瞧瞧你养的那些草,瘦瘦的,根霜打了一样。你看,玉姨养的花多美,你呢,养什么不好养,养一根破草。” “姐姐你讨厌,宝宝的草不难看。”宝宝大眼水汽渐渐积聚,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却气乎乎扭过头,“小草生气了,宝宝不给姐姐看小草了。” 少女“哟”地一声,继续打击,“是谁一大早不睡,屁巅屁巅来找我,说小草开了花了,求我去欣赏,哼,我才懒得看呢。” 小宝宝胸脯一颤一颤,憋了半会的气,委委屈屈地求,“姐姐,你还是看看吧,小草很漂亮了。” 待两人走近,谢良媛先是被少女的美貌晃了一下眼,紧跟着,便有呼吸顿住的感觉。 这小宝宝也太象……太象私闯双缘拍卖行的那个黑袍男子兰天赐! 一样的琉璃眸,一样的眉眼,除了少了兰天赐眉间的那颗胭脂痣,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小宝宝刚扭了头,就注意到谢良媛,“咦”地一声后,提着桶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眉眼弯起,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谢良媛,嫩嫩地开口,“姐姐,你是谁呢?为什么在我家。” ------题外话------ 猜猜,这小萌宝是谁呢? ☆、16 美到岁月无痕 虽是个小萌娃,可身份摆在那,且,这少女很可能就是沈太后唯一的爱女慧明公主,所以,谢良媛站起身,微微福身回道:“民女谢良媛,是随杨夫人进宫觐见太后。” 绿衣少女对着她和善一笑,“啊,芙姨进宫啦,我找芙姨去。”说着,淡色的琉璃眸朝她眨了眨眼,“我父皇不会让母后这么早起,你不要在这光坐着等,随意玩,这傻小子交给你啦。”言毕,也不甩小萌宝,直接扔下他跑了。 谢良媛抬首望了一眼高挂的太阳,被“早起”二字打击得无语。 小宝宝霎时眼中再次聚集水气,扁着小嘴巴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小小声地控诉,“小草很漂亮的,小草很漂亮的。” 谢良媛母性大发,蹲下身,装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样,“啊,小草很漂亮么,能不能邀请我看一看漂亮的小草呀。”前世中,如果问她最想要什么,她必回答——萌宝! 小宝宝眼睛瞬时一亮,象是受宠若惊似地拼命点头,“可以的,可以的,姐姐你跟我来。” 小宝宝马上精神抖擞地提着木桶往花园方向挪去,许是那木桶于四五岁的小宝宝太重,使得那小短腿迈得别辛苦。 谢良媛实在看不过,上前帮着接过木桶,“来,姐姐来提。” 钟亚芙出来寻找谢良媛时,看到小宝宝嫩嫩的嗓音不厌其烦地告诉谢良媛,小草不能浇太多的水,小草最怕什么虫虫,有坏坏的小草来欺负善良的小草时,一定要帮小草把坏小草赶走。 一大一小的脸,挨在一起,被太阳晒得红通通。 钟亚芙哑然失笑,那哪里是草,是沈太后的母亲宁常安培育出的罕见品种的九头狮子草,有药用的价值,不但可以祛风,还能起到清热、化痰的作用。 宝宝的花园里,种的全是名贵品种的药草,宝宝对它们呵护如宝,亲力亲为照顾他的药草,每天有空就来巡视。只是兰缜平不识货,老是嘲笑小宝宝种的是路边的野草,宝宝被打击惨了,逢人便使劲地说自家草的好处。 宝宝的小草园没浇完水,所以,只能用恋恋不舍的眸光看着谢良媛离去,然后,提着小木桶再接再厉去提水。 谢良媛随着钟亚芙走进鸾凤宫,进入中门后,就有一种被山水环绕的感觉。 谢良媛中规中距,双手交于腹下,微低着首,半含着胸缓缓前行,至外殿时,一眼看到窗边站着一位体态修长的女子。 似是听闻动静,女子便转过了身,风仿佛安静了…… 谢良媛脚步一滞,便定住,原本交于腹下,中规中距的双手垂下,长袖拂地,也不知怎么回事,袖兜里搁着的芙蓉饼掉了出来,在繁花簇绵的毛毯上打了几个滚,散开。 她半张着唇瓣,眼神发直,完全不记得下跪请安。 沈千染早已习惯这种失态,唇角微微上挑,站在那,如一朵仲秋夜里盛放的昙花。 多年后,谢良媛还会回想起第一次看到沈千染的情形,她从不觉得她那时候是失态,因为,那样美的视觉冲击,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中惟有感叹,一个女人若美到岁月无痕,与韶华无关,只能说是上天的厚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地,甚至不记得衣裙被解开,直到沈千染开始动手解她亵衣绣扣时,方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问,“太后,您干嘛脱我衣服?” 周遭已是空无一人。 沈千染霎时笑开,皓眸晶晶亮亮如萦千斛明珠,声若娇莺,“傻孩子,我帮你诊诊心脉,瞧你脸色,定是心肺不足,你不脱了衣裳,我如何用针炙,这地方可不是四肢,落错了针可是要你小命。” 热意跳上她的双颊,经久不散,谢良媛软软糯糯地轻哼几声,想说自已来,哪敢让一国太后侍候她,可一时间竟舍不得退开,鼻息间轻闻女子身上散发着沐浴后淡淡的幽香,眼角忍不住抬起,偷眯女子嫣红的唇瓣,还有,颈上那凝脂般的雪肌。 真美……。真美! “你与我女儿一般的年纪,你只管当我是你长辈便是!”沈千染牵了她的手,让她在贵妃椅上躺下,拿过一件薄衿轻盖在她的腰腹之下,脸上带着安稳人心的笑,“别怕,只是细如牛毛的针,不会疼,但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么?” 谢良媛简直被太后的温柔溺毙,红着脸连连点头,乖巧地应道:“媛儿不怕!” 时间仿佛变得吝啬,一晃就过去。 谢良媛穿好衣裙时,寝房的门适时打开,水玉抱着一束花走了进来,“小姐,公主去北郊骑马,兰君小世子也跟着去了。” 水玉是沈千染未出阁时的贴身丫环,沈千染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在称呼上,水玉还是改不了,一直唤她为“小姐”。 沈千染微微颔首,指尖轻揉眉间,倦倦道:“赐儿下朝了么?” 谢良媛这才发现,看日头,似是午时已过。 水玉放下手中的花,倒了杯玫瑰露递给沈千染,扶她到一旁坐下,“皇上已下朝,在御书房见几个大臣。” “玉姐,你带谢小姐去用膳,顺便让杨夫人进来,我有话说。” 水玉领命,朝着谢良媛招了招手,“小姑娘,别拘束,跟我来。” 谢良媛让陡然一颤,诊断好了,沈太后为什么不直接向她明言,难道—— 一股深重的莫名的哀伤顺着背脊蔓延开来,但她并有直接开口问病情,而是朝着沈千染深深一福身,“谢娘娘恩典!”言毕,神不守舍地随水玉离开。 钟亚芙进来时,沈千染眉眼不动,朝她摇摇首,钟亚芙霎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果然,沈千染眉宇暮上沉重之色,“先天心肺发育畸形,引起心肺不足,呼吸不畅,心脏供血不正常诸多毛病,需要开腔术方能彻底根治,以我的医术无法做到,除非赐儿和我母亲同心协力。” 钟亚芙心底的希望一夕落空,少顷,眸光略带遗憾,摇首轻叹,“看来,这孩子福份不足。” 先不论在江南的先皇兰御谡肯不肯放宁常安远涉京城,就单是兰天赐,他是一国帝王,如果给谢良媛做了开腔之术,世间,还有哪个男子将来敢娶谢良媛为妻? 第10节 除非,谢良媛入了皇帝之眼。 ------题外话------ 这章稍修,主要是考虑到很多读者不曾看过《凤凰斗之携子重生》,人物出来太多,怕新读者乱。有兴趣的读者,或是欲养文的读者,可以去看看携子重生。 ☆、17 良媛身世 沈千染方才用了大半个时辰帮谢良媛诊断,因担心谢良媛邪风入侵,还特意把窗子全关上,这会颈项那起了一层汗,便走到了外殿,吩咐宫人端几盆冰过来。 钟亚芙见状,从旁边的搁架上拿了一条毛巾,泡在水里拧了一把,递给了沈千染,“除了开腔术,还有旁的办法么?” 沈千染摇摇首,将脸整个埋在水里,少倾,仰起脸,晶莹的水珠顺立脚点脸颊滴落,令她舒服地谓叹出声。 “连你都无辙,这孩子,哎……”钟亚芙轻叹,心事重重开口,“不瞒你说,我在东越时,遇到很大的麻烦,有人救了我一命,知道我与你有手帕之交,所以,托我给谢家牵线,让你帮着诊治。” 沈千染有干帕子擦了脸,到一旁的茶几上,倒了两杯茶,拉着钟亚芙坐下,了然一笑,“我便猜着不可能是坊间所传,道什么你看中了人家小姑娘,想收着做义女。” 别人不知,沈千染却是清楚,钟亚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无儿无女,但她始终相信,是她前世修得不够,所以,这一世命中无子。 遂,她此生安于此命,不强求,希望用此世修得来世的母女情份。 钟亚芙秀眉微拧,凝出一分忧色,正待开口,水月与几位宫人端着午膳进来,“杨夫人您有口福了,今儿是皇上亲自下厨。”水月走到桌边,吩咐宫人把菜摆上,扬手示意她们退下后,方道:“小姐,皇上和公主等您一起用膳,可等了好些时候不见您出来,后来公主闹着要去骑马,还拉着兰君小世子去了,说要给世子减肥。” 水月口中的皇上,自然也是兰亭。 兰亭退位后,闲了下来,便学着做菜,每日变着花样讨沈千染欢心。 沈千染笑开,“君儿哪里会肥,也就是平儿成日欺负他。” 钟亚芙“哎呀”一声,喜色言于溢表,“那我是不会客气,上回吃过太上皇那道水晶肘子,可真让人想得紧。” 沈千染帮着布碗叠,看到今儿有冰镇鱼脍,忙吩咐道:“水月,你去御书房走一趟,如果散了,让赐儿过来一起用膳。” 赐儿喜欢吃鱼脍,但西凌没有靠海,鱼脍难求。 水月笑道:“小姐,奴婢看到今儿有皇上爱吃的鱼脍,已经跑了一趟御书房了,可御书房那群老臣正吵得不可开交,皇上说了,要晚些时候才过来看小姐,小姐您就安心先吃吧。” 钟亚芙见沈千染一脸心疼的模样,戏谑道:“总是难两全吧,这下夫君可以行二十四孝,儿子却脱不开身了。” “吃你的肘子!”沈千染娇嗔一声,挑了块最肥的肘子搁到钟亚芙碗里,“最好吃到一百二十斤,我会兴灾乐祸的。” “能品偿到太上皇的厨艺,吃到两百斤,我也乐意。” 膳后,水月亲自泡了一壶好茶端上,看到钟亚芙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笑笑,便领了宫人离去。 沈千染看出钟亚芙这顿膳其实吃得很忐忑,便问:“亚芙,你有心事。” 钟亚芙垂眸默默品茶,思忖间,决定把实情道出,“三年前,我在东越经商,无意得罪东越当朝国舅,是皇后的亲弟弟,当时的情况,便是想向你求援,也是来不及。所以,我身边的人给了我一个建议,让我去找末夫人。” “你呀……”沈千染唇齿溢出一缕婉叹,钟亚芙之所以没有向她们求救,倒不是时间紧急,而是东越和西凌关系冷淡,钟亚芙不想让她为难,所以,没有向她开口。 不过,钟亚芙能走末夫人末雨离的关系,倒不失为一条捷径。 在东越朝野,许是你可以不知道皇后,不知道贵妃是哪具名门世家的女子,但绝对知道末雨离这个名字,尽管从不曾有人看过她的容貌。 因为,南宫醉墨在位数年,除了在金銮殿,无论在哪个场合,这个女子都会戴着面纱伴在君王之侧。 没人知道末夫人的身世,只知道她孩童时就伴在当时还是东越离王的南宫醉墨身边。 “末夫人知道我来自西凌,连一句含糊推托之辞的话也没有。隔了两年,我有事去东越,谢家的人突然托我带了些糕点赠她,当时谢家含糊其辞,只说如果有机会见到末夫人,把糕给她吃,比送什么礼都合她的心意。果然,末夫人吃了后,便落了泪,说与宫里头做的味道就是不同,象她娘亲手做出的味道一样。我当时很吃惊,问她是哪里人,她说她是西凌扬州人,是谢家的小女儿。”言辞间,钟亚芙不知觉绽开笑容,不无婉叹:“阿染,你不知道,和她接触几次后,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宫庭之中居然会有那样没心机的女子,想想,就让人无法置信,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年夫君身边的一个小妾,就让她疲于应付,差点认命终老于后院之中,所幸,遇到了沈千染,让她从宅门里走出,踏上商途。 沈千染眼中流过一丝讶异的薄光,展颜一笑,“难怪她把谢良媛委托于你,原来是自家的侄女。” 钟亚芙沉默片刻,道:“阿染,末夫人帮谢良媛,并非是因为自家兄长,而是谢良媛是末夫人的私生女,悄悄养在了谢家。这孩子与末夫人一样,先天不足。良媛虽然被谢老夫人捧在手心里养,可到底不同于末雨离,自幼是泡在野山参里娇养大,加上谢家的奴才手脚不干净,硬生生把她参材换了假山参,所以,我才迫不得已向你开口。” 谢良媛身世如此复杂,他日东皇南宫醉墨若知自已枕边的女人在外头偷养一个孩子,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样惊人之举。 钟亚芙受托,担心此事将来会涣及西凌朝局,所以,迟迟不肯向沈千染开口,直到昨晚谢家中秋夜宴被查出那样的事,她担心再磨蹭下去,搞不好谢良媛一条小命就没了。 饶是兰亭暗卫遍布天下,沈千染听到这消息满眼震惊,“末雨离不是三岁跟了东皇,她是如何有机会在东皇的眼皮底下做出此等离奇之事?” “这是谢家大忌,恐怕知情的人极少。但谢良媛千真万确是她的骨肉,这一点,谢老夫人为了表明态度,直接向我明言。”钟亚芙神色忧虑,“这事我搁在心底很久,所以,我才思忖着收良媛为义女,它日,万一将来此事盖不住,东皇就不能以这个为借口与西凌交恶,挑起边界争端。”她与沈千染是手帕之交,为自家义女求请沈千染诊治,东皇就是再挑刺,也拿不出正当的理由。 “自已看不住妻子,想为难一个孩子,还要拿旁人为借口。”沈千染蓦然失笑,轻拍她的手道:“医者父母心,何况,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得了这女孩。如果东皇以此事来拿捏,我堂堂西凌还怕了他不成。” 东越百年富裕,西凌在兰亭统治下,兵强马壮,两国虽然十多年来小摩擦不断,但双方的关系其实就如老虎遇到猎人,各自胆颤心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放心吧,我虽然无法根治她的心疾,但开个药方子,给她调理一下还是可以的。”沈千染起身,走到一旁的案桌前,提起笔,钟亚芙默契地在一旁磨墨。 “除了野山参外,每天早晚各服一次,连续服十日后,让她再进一次宫,我为她做一次针炙排湿气。” 申时末,谢良媛随钟亚芙出宫,刚出宫门,谢晋河已迎了上去,“给杨夫人请安。” “谢掌柜不必多礼。”钟亚芙让宫女把手上一袋的药交给他,细心叮嘱,“如何服用,方子上已写了。” 末人,谢良媛向钟亚芙告辞,谢晋河骑马,青荷扶着谢良媛上了轿。 放下轿帘后,青荷便将今日谢家发生的事,一一汇报给谢良媛。 原来,谢家昨晚就从梁婆子那搜出一张地契,地契是几年前梁婆子从西凌一户商人手上盘下的一处大宅子,以梁婆子的例银,就算捞足油水,一百年也赚不到这样的宅子。 所以,谢老夫人认定,这是梁婆子用箩卜换野山参得的好处。 “梁婆子关在柴房里,说什么也不承认宅子是她的。老夫人发了话,原本是谢家的家丑,本不欲外传,如果梁婆子再嘴硬,就交官府处置。” 谢良媛瞬时笑开,宅子自然不是梁婆子的,就算她把这些年贪的野山参全卖了,也盘不下西凌繁华地带的大宅子。 那宅子是她前年购下的私产,地契是她一手伪造栽赃梁婆子。 梁婆子抵死不认! 谢家扬言要报官!这下,钟夫人坐不住了吧! ------题外话------ 良媛下次进宫就见到赐儿啦。 ps:汗,这章老有细节没处理好,上传过审通过后,被我删了重写,又重发,又删,再审过,再删,连续三次,让编们辛苦了,不好意思! ☆、18 连恐带吓 谢晋河在前边放缓速度骑马,时不时的回头看一下身后的马车,行至荣华街时,前方人群簇拥,喧哗声中夹着年轻女子的悲啼。 看情形,前方有事发生,把路堵住了,人群一时半会难散。 谢晋河下马,将马交于仆从,命另一个伶俐些的小厮前去打探情况,走到马车边,吩咐青荷,“照顾好小姐。” 青荷连连称是。 谢晋河担心前方生乱,惊了马车,吩咐车夫放缓速度,控制好马,并让所有的谢府小厮围住车轿,以防不测。 少顷,小厮回报:“老爷,前头有两个丫头,说是扬州人氏,原是开药铺的,因为扬州这两年药材经营不景气,便举家迁往西凌,谁知途中遇劫匪,不但财没了,连老父母也被劫匪所杀,她们是命大被经过的镖局救下,如今两丫头身无分文,所以,跑这荣华街,想找个好人家托身。” 谢晋河蹙眉道:“这也不致于把路堵成这样。” 小厮抹了一把汗,接着道:“爷,小的还没说完呢,主要是这两丫头长得算标致,被两拨人马争抢,互不相让扛上了,这才把路给堵死了。” “天子脚下,这还有没有王法。”谢晋河不耐地哼了一下,也无辙,谢家只是个商户,在天子脚下管闲事,稍不慎就得罪个四品大员。 谢家的马车几乎以挪动的速度往前移,所幸左右有七八个小厮把马车围住,推开探头探脑的围观群众,终于慢慢走出人群。 “大爷,我们姐妹只想找个安身之处,找点活干,并不想卖身。” 西凌律法,一旦卖身为奴,就很难脱离奴籍。如果没有卖身,进入大户人家做丫环,签下活契,契约一满便来去自如。 “这位爷,我周舟情愿做个烧火丫头也不卖身为奴,请您行个方便。” 谢良媛一听到“周舟”二字,蓦然倾身揭开轿帘,娇喝一声,“停车!” 同时,嘴角一弯,暗夸:郑中希办事果然靠谱,这么快就把人给送来了。 谢晋河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六丫头是哪不舒服?” 谢良媛敛了嘴角的笑,低了头,带了乞求的语气,软软道:“大伯,我想要这两个做我丫环。” 谢晋河虽然觉得闹市里找一个面生的人侍候,欠了些妥当,但转念一想,梁婆子在谢府做了三十多年,还不是照样防患不了? 何况,这侄女是个木纳之人,极少开口要过什么。 便应了下来,吩咐身边那个伶俐的小厮道:“你过去,就说是谢府六小姐,愿意收留她们,问她们意思,愿意的话,就随我们走。” 小厮得命,马上拨开人群往里面挤。 约半盏茶时,小厮带了两个少女过来,谢晋河看着两丫头长得还算周正,便点点头,“跟着车子,别走散了。” 一行人回到谢府已是酉时,谢良媛要给谢老夫人报个平安信,刚至外寝,便听到里头传出钟夫人的声音:“娘,这要是一报官,西凌上下谁都知道六丫头拿野山参来当茶喝,没多想的倒好,只道谢家富庶,可要是谁多事,传出六丫头身子弱,将来嫁了哪个夫家,非得用着野山参吊着,谁还敢跟咱谢家结姻亲。” 谢老夫人不乐意了,脸色沉沉,“瞎了眼了,我就是把六丫头放身边养一辈子,也不会便宜连野山参都供不起的穷酸。” 钟夫人心口一噎,瞬时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暗翻了一个白眼:野山参是有银子就能买到? 谢老夫人捶着膝叹了一声,“如非万不得已,我也是不想报官,这滋事体大,万一……。” 钟夫人眼睛一亮,福至心灵般地会意过来,竟一时忘了寝房里还有丫环婆子,忙不迭地接了话,“是呀,要是谁多心,究起谢家这些年从何而来这上等的野山参,恐怕……” 余后一句“六丫头的身世就藏不住”尚未出口,耳畔已传来谢老夫人凌厉之声,“住嘴!” 谢老夫人怒极,随手操起一旁的茶杯就砸在了钟夫人的肩口上,钟夫人蓦然会意自已方才失言,忙跪了下去,“母亲,媳妇错了,母亲千万别和媳妇计较,气坏了身子,媳妇罪过就大了。” “全给我退下!” 丫环婆子闻言,也不顾得收拾,急忙躬身退下。 钟夫人跪着,疼倒是不疼,但一脸面的茶叶和茶渍,让她脸颊火烧如云,偏生,老太太火气还是没降下去,直接指着她的头脸骂,“你一把年纪,自已嘴巴还不懂得管好。” 从外寝退出来的丫环奔至门外,见到谢良媛,象是得了救星般地喊了声,“老夫人,六小姐回来了,给大老爷请安。” 谢老夫人脸色稍霁,转了头,便看到谢良媛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谢老夫人朝着她张开手臂,“今儿怎么样。” 谢良媛瞄了一眼狼狈不堪,正低头捡着粘在衣襟口茶叶的钟氏,扑到谢老夫人怀里,“祖母,太后娘娘可美啦。” 谢老夫人乐呵呵地笑:“祖母是问你身子怎么样。” 谢良媛“嗯”地拉长尾音,似是在思忖,待到谢老夫人有些发急,方转了眼珠道,娇滴滴笑:“太后娘娘给媛儿备了好多好多的药,里头有许多许多的野山参,以后,谁敢再往这里头动手脚,那可是诛灭九族之罪了。” 谢老夫人喜出望外,搂了谢良媛的身子,亲了她一口,“我说呢,我们六丫头是有福份的孩子。”言毕,斜眼瞪了儿子一眼,似在骂:管好你的媳妇。 第11节 有关谢良媛的身世,除了谢家母子外,谢府没几个人知道,甚至包括刘氏,也只道良媛是谢老夫人娘家的抱回来的,钟氏之所以知情,是因为谢晋河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谢晋河忙赔笑,“母亲言之有理,方才儿子去接媛儿,还听杨夫人提起,太后娘娘还特意交待御厨给媛儿备些温补的药膳。”言毕,瞪了钟氏一眼,“还不退下去。” 钟氏脸色青一阵黄一阵,朝着谢老夫人福身告退,尚未走出寝门,身后响起谢良媛轻柔之语:“祖母,媛儿说梁婆子犯了事,要坐牢了,媛儿从书里看到,牢里的大刑好可怕,有火刑,钉椅,还有骑木马游街,是不是呀!” “六丫头,那梁婆子不值得同情。”谢老夫人宽厚的掌拍在她的后背上,“你只管养好身子,六丫头可不能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谢良媛舒舒服服地靠在谢老夫人怀里,斜眼睨着后背僵直的钟氏,嘟喃一句:“祖母,媛儿只是觉得奇怪,梁婆子一个奴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谢良媛说这话似是无心,但钟夫人后背凉沁一片,有了西凌皇太后赠野山参之说,谁将来会多管闲事去问谢家的野山参的来源? 老夫人没了忌讳,岂肯轻饶梁婆子,看来,这奴才是留不得了,否则,万一大刑之下管不住嘴,把周玉苏怀孕的事情给牵扯进去,岂不是废了她整盘的棋? 果然,谢老夫人冷淡地看了钟氏一眼,慢条斯理对谢晋河道,“有内贼必有外鬼,今儿时辰过了,明儿一早,你领了那梁婆子报官,我就不信,大刑还撬不开一个老奴才的口。” 谢良媛把途中收了两上丫环的事,回报谢老夫人,谢老夫人唤来身边的倪嬷嬷,吩咐她亲自调教,妥当后,方派给谢良媛差使。 谢良媛陪谢老夫人用了晚膳后方回到寝房,沐浴后,便欲就寝。 青荷整理着被褥,转首看着妆台前正梳理长发的谢良媛,乌发两散流淌过她尖尖的下颌,消瘦得令人心疼,不觉软了声:“六小姐,今天累了吧。” 谢良媛勾唇一笑,黄铜镜中,双眸奕奕生辉,“养足精神,半夜看戏!” 周舟既然成功进了谢府,那就代表着,今晚的盛宴要开幕了。 ------题外话------ 明天的章节,是个小兴奋点,妞们,准备棒子啦。 ☆、19 尖叫夜 黑夜,月未明,轻风一掠,树影婆娑。 宝瓶摸索着,用钥匙打开柴房的门,推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腐蚀臭味,钟氏用袖襟掩住口鼻,忍住胸臆间的呕间,果断地跨了进去。 宝瓶没有展灯,怕被人发现,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走到梁婆子身边,推了她一把,“醒醒。” 钟氏慢慢应了柴房里昏暗的光线,瞄了一眼墙角处还有一堆未干透的粪便,苍蝇萦绕,蟑螂肆无忌惮地到得爬着,差点忍不住夺门而出。 梁婆子被双手被吊起绑着,站着睡,睡得自然很浅,这一推便醒来,一见钟氏,呜咽一声,张了嘴就哭,宝瓶拿了帕子就堵上去,恶声道:“找死,想把大家都惊醒么?” 梁婆子闷声连连点头,宝瓶这才抽了她嘴里的帕子,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着。 梁婆子只道有救了,鼻孔哼哼地喷出两口龌龊气,枯皮脸呈出些许的狠色,“这些臭婆子,真敢下狠手,等老奴出来,还不撕了她们的皮。”梁婆子喘了一口气,突然换了声,呜呜几声,老泪纵横:“大夫人,您可得给老奴作主,老奴冤枉……。老奴是贪心,可借给老奴十个胆,老奴也不敢在中秋宴上的野山参动手脚,大夫人,一定有人要整奴才于死地,您可要小心呀,那地契,就是明显晃晃的裁赃。大夫人,老奴是您的人,这打狗还要看主人面……。” “闭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钟氏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她瞥了那张污血满面的脸,嫌恶地别开头,“梁婆,老夫人已经决定明天送你进官府,你也知道,那地方任谁一进去,就是老实交待,也是要揭一层皮。所以,本夫人今夜来,也不跟你兜圈子,你自行安心去吧,你家人我会替你照应着,你的孙子,将来长大,本夫人承诺,必给他一个好前程。” “大夫人……。”梁婆子抽了一口冷气,半着张口,先是狐疑,只道听错,可接着看到钟氏嘴角笑意甚浓,却眼神冰凉,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丝藏不住的戾气,心如被油煎过。 她可是钟夫人的左右膀,这些年,在钟夫人鞍前马后地侍候,虽说她也由此捞了些油水,可最大的受益者还不是钟夫人? 先不论别的,就单论野山参,被她偷梁换柱后,卖到到百草堂,那百草堂钟夫人可是拿大股的,她赚的不过是赢头小利,别人不知道那地契有假,钟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些年捞多少? 不,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得如此冤! 心口惊惧、不甘交错,梁婆哀求连连:“大夫人,您是吓唬奴婢吧,是,这回是奴婢办事不利,让大夫人为难了,可奴婢对大夫人的忠心可表天地日月。” “梁婆呀,本夫人焉能不知你的忠心,可这次的祸太大,牵扯到了谢良媛那丫头,本夫人是无能为力了……”钟氏衔笑一声,毕竟是条人命,她避开梁婆圆睁的双瞳,侧首看着窗外隐隐透出云层的月亮,飞快道:“你安心去吧,你身后的事,本夫人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你就不要怪本夫人不念主仆情议,死后,好好去投个胎。”言毕,阔步走到门边,递了个眼神给宝笙,低斥道:“还不快动手,磨蹭什么?” 宝瓶挽袖上前,在梁婆子敞开嗓门之前,猛地再次用帕子塞了她的嘴,而后,迅速绕到梁婆子身后,手圈弯起,圈住她的脖子,死死收住—— 跟了钟氏多年,也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人命她手上从不曾有过。 可她知道,想要在大宅门中脱颖而出,就是能让主子用得上,否则,一辈子也就是奴才的角色。 夜,在无声中流淌,寂静中,钟氏耳畔尽是手脚扑腾之声,及……。从喉间挤出的最恶毒的诅咒之语! 夜色渐明,冷风漏进,拂着她的脸,没来由地,突然感到一阵阴寒,她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啐语:“梁婆子,我也是没辙了,你要是怨,就找那老太婆,是她坚持要把你送官。你放心,你走后,你的家人,我一定照顾妥当,你安心上路,来世,找个好人家……观音菩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信女过几日一定会到珈兰寺给菩萨添香油,菩萨莫怪……莫怪!” 同一刻,远处,一声凄烈、尖锐、凌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的宁静,“有鬼呀……有鬼呀,梁婆子,梁婆子不要来缠我……。有鬼呀……。救命呀!” 钟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是……。周玉苏! 钟氏猛地掩住耳朵,可那惶惶惊恐之声还是穿透手背直击她的耳膜,她仿佛感到一双无形的手,如毒蔓悄无声息地游了过来,后背冷汗侵透,急促的呼吸,狂奔的心跳,钟氏控不住地缓缓转身,瞄了一眼梁婆子—— 意识瞬间冻住! 月色穿过窗棱,斑驳地落在那下颌怒张至极致,深红的舌头如舌信伸至下巴,那阴森森的双瞳怨气冲天,仿如下一刻就会幻化成一道冤魂从她的喉间盘旋而出……直接撕碎钟氏! “啊——”钟氏掩了双眼便瘫软在地,顾不得体统,连滚带爬地冲出柴房。 瞬间的变化刺得宝瓶整个人惊蜇逃开。 主仆二人刚冲出柴房的小院,只见,明月夕照,周玉苏披头散发,只着一件肚兜,和及膝的短夏日亵裤疯了似地在园中乱闯,口里连番惨叫,“有鬼,有鬼,我看到梁婆子了……” ------题外话------ 肿么回事呢,请听下回案情分解,咦,说到案情,大家可以去看看凤今大人的《一品仵作》,也是精写之文。 ☆、20 进退两难 钟氏原本脚下无力,一路跌跌撞撞,这一听,脚下一滑,一头就裁了下去,双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差点背过气。 宝瓶一边拭图搀起钟氏,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慌不择路,不停在花坛边绕圈子跑的周玉苏,见四周已有灯烛亮起,一脸焦色道:“大夫人,我们得敢紧帮少夫人一把,她这模样让人见了,大公子回来后,准得疯了。” 宝瓶话不无道理,尽管钟氏疼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忍着,一瘸一拐地拼命朝周玉苏跑去。 至廓道拐弯处时,钟氏猛地看到有守夜的奴才提着灯笼跑了出来,她倏地收势住身子,狠声道:“不行,从这出去,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看到,岂不奇怪我怎么从柴房方向出来?” 何况,她摔了几跤,一身狼狈,身上还粘了些许柴房的异味,万有被人问起,她怎么置身事外? “大夫人,那我们怎么办?”宝瓶这时也发现,她掐死梁婆时,手背上被梁婆的指甲抓出一道道伤痕。 钟氏咬咬牙,“先回房再说。”言辞间,钟氏已果断转身,朝着另一条偏僻的小径走去。 谢良媛所寝的碧慧阁是谢府视觉最好居所,此时,她站在二楼的窗前,一脸淡漠地目视钟氏猫着腰弃周玉苏而去,而后,眸光带讽地落在月光下那具白花花的肉体:“我只道她还有几分能耐,谁知这么不济,哎,早知道应让周舟扮鬼吓她一吓。” 青荷看着近乎裸奔的周玉苏,叹道:“她这一来,她把少夫人的声名全毁了。” “毁?毁得好,最好全西凌的人都知道,谢家少夫人夜半裸奔,将来,才能掀起更大的波浪。”言毕,施施然转身,“走吧,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看戏!” 花园内,已经不少丫环婆子闻讯赶来,本想拦着,可一看到月光下周玉苏那张寒碜的脸,什么勇气都没了。 因为,他们无法确定,周玉苏究竟是箩卜过敏,还是真的梁了恶疾。 这万一要是被传染了,对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就是死路一条。 此刻,花园里一片昏暗,偶有人提着灯笼前来,一束弱光在移动,倒添了几分鬼气。 “鬼,鬼,鬼……不要缠我,我错了,我错了……”周玉苏控不住地躲着,一路狂奔,绣鞋掉了,脚底被尖石划过,落地时,钻心地疼,可她根本停不下来。 珞明死命追着,这一路差点把她跑死,可周玉苏的劲太大了,就算是抓住了,也控制不了,两人摩擦推搡间,周玉苏手臂上的脓粒成片成片地破开,珞明沾了一手的污血,恶心得快吐出来。 她也不明白,夜里睡好好的,周玉苏突然就鬼叫起来,说是有鬼,她睡眼惺忪,根本来不及反应,周玉苏已半裸着身子冲了出去。 谢晋河闻到动静,勿勿披了件里衣跑出来时,正是看到这一面,老脸霎时成了猪肝色,爆喝一声,“堂堂谢家少夫人,半夜三更,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周玉苏惊魂未定,口中依旧直嚷着:“爹,有鬼,有鬼!” “闭嘴!”谢晋河瞪了她一眼,看到她裤裆下那一簇鲜红的血渍,及短裤边沿滴滴嗒嗒直流的不明液体,嘴角的胡须直抽,火速脱了里袍,蓦地转身,推了身边边妾氏如容一把,“还不把衣袍给她披上。” 他今晚因钟氏失言被谢老夫人训一顿,心中憋气,便跑到妾氏如容的房里过夜,半夜睡得正沉,突闻外面有异动,担心冲撞了谢老夫人,就勿勿赶了出来,还好顺手捞了件里袍披上。 如容显然被眼前的画面震傻,在她们眼里,向来高冷的少夫人,居然穿成这样就跑出来,尤其裤裆上的那一抹红,应是月信之污血吧。 如容拿着袍子走近后,宫灯下,周玉苏裸露的肌肤没一处是完整的,那浮起的白色肉粒已转深黄,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全身,霎时双腿发软,一手掩了脸,一手抖动着衣袍,“拿去,拿去!” 珞明苍白着脸,迅速扯过衣袍,盖住了周玉苏的身子。 可惜这是男子里袍,只能勉强盖到膝盖处,月光下,那明晃晃,黄白相衬的两条腿,更显得刺目。 如容怪异的眼神,令周玉苏感到莫名恐惧,本能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霎时,连连倒抽几口冷气,茫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视线所经的假山旁,栏柱后掩不住的丫环仆众小厮的身影,不知是惊、还是恐、只觉得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凝成了冰,全身控不住地颤抖不休! 抬首,触及谢晋河古井般的冷眼,又打了个寒噤,直直地跪了下去,呜咽一声:“爹……。” 谢晋河见她清醒了过来,冷冷哼了一声,“说,怎么回事?半夜三更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又怒指四周,“你们都是死人么?没一个出来拦一拦?” 四周已聚了不少的丫环婆子,除了之前珞明死命揪着周玉苏的手臂往玉波苑拖外,没一个人上前帮忙,更可恨的是,还有几个男朴躲在不显眼的地方,指指点点偷笑着看热闹。 周玉苏大脑空白一片,除了瑟瑟发抖,已经失去语言的能力。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声,“老夫人来了。” 谢晋河忙撇下她,阔步走到谢老夫人身边搀扶着,“娘,让您受惊了。” 谢老夫人沉声不语,走到花园中,一看跪在地上简直堪称伤风败俗的周玉苏,提着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捶,气打一处来,指着她的脸骂:“夏凌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不至于如此失了体态,你可是谢家的孙长媳,你把卿书的脸丢光了,你让他怎么做人?” 周玉苏心潮怒涨,腹下刺刺地疼,她死死低着头,一句话也就不出口。 绿莺搬来太师椅,谢老夫人坐定后,冷冷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周玉苏,看到她全身抖动如筛,可以看得到的地方,无一不令人脚底生寒,心道:这孙媳,算是毁了。 不由自主,谢老夫人想到这些年夏凌惜对谢家生意的付出,便叹了一口气,“你自从进了谢家的门,在祖母眼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遇事机智,张驰有度,也够冷静,可你看看,你最近……。哎,究竟遇到了什么大的坎以致性情大变?你说,祖母替你做主。” 周玉眼中蓦的弥漫起了一阵浓浓的绝望,手不自觉地抚在腹下,好疼,好疼……再折腾下去,恐怕这孩子就难保了! 此时,她甚至后悔因妒杀死夏凌惜,如果一开始发现怀孕时,马上禀报谢老夫人,谢老夫人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只要夏凌惜无出,她的孩子就算是庶子,也是谢家的第一个长孙,谢家不会分薄了她。 现在,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皮肤烂成这样,还要成日躲在房里对着镜子易容,自已看了都想吐。 不,她得抗争,哪怕只有一成的把握,毕竟腹中的骨肉已是她唯一的筹码! 好!那就赌吧,赌谢老夫人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对她网开一面,哪怕是不给名份,只要留着她一条命,也好! 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抬首,启了启唇,刚想开口,却听到谢老夫人身后的钟氏沉着声道:“谢府是个体面人家,你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传出去,谁替你遮掩得了?也不替你祖母想想,光梁婆子吃里扒外的事,就够这一家子操心,你还闲着没事净生乱!” 钟氏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是的,她道出了自已是周玉苏,那夏凌惜呢?堂堂一个少夫人失踪,谢府焉能不查? 这一查,以夏凌惜的人脉,双缘拍卖行的人肯定会为她申冤,这就不是宅门里死个妇人这么简单了,到时候,恐怕谢老夫人也未必能做得了主。 可这时候再不说,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的路又在何方。 第12节 周玉苏思绪百转千回,钟氏的手不自觉地握上了太师椅背,指尖轻颤,心里疯狂地叫嚣: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是死路一条。 梨花树后,谢良媛嘴角冷冷一挑,步出后,扑进谢老夫人怀里,神色变得迷茫惶然,“祖母,哪儿有鬼,我听到嫂嫂唤有鬼,还叫梁婆子的名字……”视线下,是周玉苏无法遏制的颤抖,谢良媛嘴角不着痕迹地抿了抿,暗哼:游戏才刚开始,想临阵脱逃,没门! 钟氏暗嘘一口气之余,又因谢良媛一句话,心又悬在了喉咙之上。 因为被周玉苏尖叫声突然打断,钟氏甚至不也确定梁婆子是否断了气。 谢良媛这一提醒,大家原本被转移的注意力又回来了,是的,方才几乎所有人的听到,周玉苏在喊鬼的同时,不停地叫梁婆子的名字。 谢晋河蹙眉不解,“你夜里究竟看到什么,大半夜地叫。” 蔡氏马上接口,“对,我也听到了,你满嘴喊有鬼,还有什么看到梁婆子了,梁婆子不是锁在柴房么?怎么可能跑到你玉波苑?” 周玉苏脚底的寒气冷嗖嗖地直窜到腹下,化为一道血水,淌下—— ------题外话------ 本文的人设已经开始了,目前只提供给篡后或是携子重生的正版读者,想要人设的进验证群,验证过后,进入vip群找梧晴雪大总管。ps:人设,读者提供自已想要的角色名,性别,正邪,作者会在小说中安排相应的角色。 目的只是图个好玩吧~ ☆、21 置之死地 轻风阵阵,鼻息间是分不清的尿骚味或血腥味,但她知道—— 她的孩子……。要走了,用鲜血,在向她告别! 那……。她还有什么可惧的? 仲秋夜寒,风冷、身冷、心更冷! 周玉苏缓缓抬头,双瞳如被月光滴进般,冰冷! “祖母,孙媳是因为受了鬼魂惊吓,才如此失常,方才,梁婆子来找孙媳了,她说,她对不起谢家对她的恩德,愿自行了结,只是她有一心愿未了,她希望祖母能善待她的家人,否则,她会阴魂不散!” 今夜酉时时分,钟氏来找她,把钟老夫人要把梁婆子送官之事跟她说了。 梁婆子知道太多秘密,一旦报官,牵扯出来的就不是内宅之事。 除了杀人灭口,别无他法。 梁婆子囚在柴房,钟氏是谢家当家,钥匙她有。 问题就是柴房离厨房很近,她们担心,万一弄出动静,被当场逮到。 所以,当晚,周玉苏以身体过敏发痒为由,百般折腾厨房的奴才,一会要吃清炖的鲈鱼粥,吃两口,又嫌过于腥味。一会又声称腹中饥饿,让他们包点饺子、混饨,吃了两口,又说油腻,最后让她们煮点清热解毒的绿豆汤。 直到子时,把厨房上上下下的人折腾得哈欠连天,方收手。 她的目的,就是让厨房里奴才的今晚睡得沉些,以便让钟氏好下手。 后来,她也累了,涂了药便就寝。 睡前,她记得,还特意吩咐珞明关好门窗,以防谢府的丫环或是哪个小厮看到她寝房内的情况,因为她全身皮肤过敏,全身上药,所以,只穿了肚兜和短亵裤就寝。 夜里,因为担心钟氏失手,始终无法安寝,半夜几次出恭,她记得……。最后一次起来时,无意瞄到桌上搁着一个玉镯! 如被鬼使神差,她走了过去,拿起镯子一看,恐惧如同一团漩流在体内奔走,卷走了她所有的理智,因为这镯子和她打碎的镯子一模一样—— 如同被什么恶心的软体动物沾上般,她甩手就扔了镯子,虽然玉碎之声清脆入耳,但这一次并没有碎裂,而是滚了一下,撞到了一旁的床脚上。 周玉苏双手紧攥起,指甲瞬时刺到手心,她死死盯着那散发着碧光的玉镯,拼命地告诉自已,不可能,那镯子碎了,且,被珞明扔进了谢府的甘泉湖里。 就算有人阴谋算计,也无法将碎掉的镯子拼全,悄无声息地送到她的面前,这,应是个与之前镯子相似的品种,许是自已眼花,许是自已杯弓蛇影,看错了! 何况,就算世间真有鬼魂,夏凌惜的冤魂真的来索命,海角天涯,她又能避到哪? 既然避不开,那就直击面对! 终于,周玉苏鼓足了勇气,牙龈紧咬,捡起了玉镯,果断走到了寝床后,借着黑暗一看—— “梁婆”二字,清晰可见! 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已刚参与了杀害梁婆而造成无边的恐慌,还是因为夏凌惜死亡后留下的玉镯阴影未散,她甚至到现在还想不起,她是怎么尖叫地冲出寝房! 可现在—— 前无路,后是悬崖,她只能赌,赌钟氏得手,梁婆子一命归西,那,她现在所言,所有人都会相信! 且——人性担心鬼魄作祟的心理,会让谢家不会再从梁婆子身上查下去! 谢良媛暗喝一声:精彩!果然配做我的对手! 钟氏一听,霎时热血沸腾,看向周玉苏的眼神充满的鼓励。 谢老夫人方才尚有一丝的怜悯之心,闻言,气得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咯咯”半晌,重重颔首:“好、好、好,夏凌惜夏氏,原本只道你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看来,你是巴不得毁了谢家。” 只要此言一传出,一夜之间,谢家就会成为凶宅! 周玉苏蓦然抬首,而后,缓缓伏身,重重嗑了一个响头后,埋头启声:“祖母不信,自可派人去柴房看看,梁婆是不是已死,如果她还有一口气,孙媳妇自愿前往西院,甚至……落发修行!” 若之前的话大部份含了一赌之心,此刻,她从钟氏的眼神里读出,她做对了! 钟氏适时站出,对着谢老夫人一福身,“母亲,这是儿媳管教不严,以致夏氏语无伦次,冲撞了母亲,现在就由儿媳去柴房,证实清楚,这夏氏所言是否如实!” “老大、老三,你跟着去!”谢老夫人扬手示意后,眼神始终阴鸷地盯在周玉苏的脸上,沉声,一字一句:“就算世有冤魂索命,说说,梁婆子为什么会来找你?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难道她的死与你有关?” 周玉苏面不改色,淡淡道:“孙媳说了,她是死得不安心,想托付家人。” 谢老夫人晒笑一声,“死后遗言托孤?这要找,也是要找我这老太婆,再不济也是找你婆婆,这府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作主!” 周玉苏淡淡一笑,抬起首,目光坦然,“许是祖母福厚,看不到这脏东西,孙媳妇这一阵走背运,所以,瞧见了!”言毕,眸光轻落在谢良媛的脸上,“几天前,六妹妹不也是在孙媳妇的玉镯上瞧见什么脏东西了么?可见,这世间,真有鬼魄所在!” 夜半,这样的对话,众人听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刘氏勃然大怒,斥声,“夏氏,别拿我女儿说事。” 谢老夫人亦被这一句堵得差点气遏,幸亏谢良媛机智,一把握住谢老夫人的手,眉眼弯弯,渗出笑意:“祖母,媛儿见了太后娘娘,沾了太后娘娘的福气,以后,也会福大命大,再也看不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沾了太后娘娘的福气,我们谢家也会越来越兴旺!” 沈千染如同西凌的一块金牌招牌,谁不艳羡,谁不想沾沾光。 果然,谢老夫人的脸色缓了缓,拍了拍谢良媛的手背,“乖孩子,真会逗你祖母开心。” 谢晋河与钟氏很快回来复命。 谢老夫人一看钟氏的脚软得几乎迈不开,整个人挂在谢晋河的手臂上,心一下就凉了。 难道,谢府真的出了妖孽,以至家门连连生祸? 谢老夫人未等谢晋河开口,已扬手示意她噤声,而后站起:“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辈子,信鬼神,却更相信,这世上有人装神弄鬼!所以,梁婆之死,必有玄机,明日,谢家会把梁婆尸首交给府衙处理,让仵作检尸,看看梁婆究竟是自绝,还是有人下毒手,意图,装神弄鬼污蔑谢家声誉。”言及此,谢老夫人语声一顿,凛凛目光从每个人身上竣巡而过,最后,缓缓坐下,冷笑道:“在事情未明之前,谁敢多言一句,传到我老太婆耳朵里,有死契在谢家的,杖毙!活契的,我谢家必会到府衙户籍的文书处,以作奸犯科记上你们一笔,让你们在西凌永无落足之地。听明白了?” 众人齐喊:“谨遵老夫人之命!” ------题外话------ 妞们,月爱你们,看到你们天天冒泡,月开森。 ☆、22 金蝉脱壳 让官差介入,仵作检尸? 钟氏一想宝瓶手臂上一条条血淋淋的伤口,不禁全身瑟寒,若非是被谢晋河挽扶着,恐怕已直接瘫倒在地,心里暗恨:不过是死个奴才,这死老太婆也太小题大作! 怎么办?怎么办?钟氏眸光带着彷惶落在周玉苏的脸上,捕捉到的却是周玉苏嘴角一缕凝固的冷笑。 谢老夫人站起身,“老大,老三,这几日你们先把手上的事放一放,守好宅门,除了府衙的人,其它任何人皆不允许进出谢府。” 谢晋河与谢晋元连声应是。 曲终人散,刘氏送谢良媛回寝房后,安抚几句,便回房歇息去了。 谢良媛今晚酉时就便早早寝,经此一役,精神有点兴奋,完全无睡意,便吩咐青荷焚香,并用沈太后赏赐的玫玫精油给她按摩身子。 昏昏沉沉间,周舟如鬼魅出现在谢良媛的床榻边时,青荷吓得差点从床榻上滚下来,倒是谢良媛舒舒服服地眯着眼,慵懒开口,“你来啦,走路老是脚不沾地,小心吓着人。青荷,去,弄些糕点,我与小舟泡壶茶聊聊天。” 周舟穿着下等婢子的服侍,在床沿边坐下,用湿布净了手后,掌心涂上精油,缓缓揉搓着谢良媛的后背,轻声道:“茉儿守着,我过来瞧瞧,看看小姐有什么吩咐。” 周舟和南宫茉是她向郑中希直接点名要人,这一对江湖义结姐妹是双缘拍卖行暗镖,一身好功夫,保护双缘拍卖行不被窃贼惦记。 青荷打量了周舟一眼后,感觉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恍惚地离去,在关上寝房门的一刹那,隐隐听到谢良媛语带轻笑:“周玉苏挺而走险确实精彩,可她没想到祖母会走这一步棋,恐怕钟氏今夜要孤枕难眠了。” 周舟颔首:“那叫宝瓶的丫头手臂被梁婆子抓伤,经不起盘查,钟夫人这回自身难保。”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借钟夫人十个胆,也不敢再杀人灭口。 而谢家宅门紧闭,宝瓶是插翅难飞。 青荷福至心灵般,突然记起,这少女就是今日六小姐从闹市带回来的落难女子,心中不解,足不出户的六小姐怎么会认识外面的人。 少顷,谢良媛起身下地,在周舟的服侍下穿上衣裙,两人走到茶几边,谢良嫒拿出一套白玉精瓷,放在紫砂盆中备着,抬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周舟坐下,方慢条斯理道:“周玉苏赌的就是祖母不会把内宅丑事抖出去,所以,她今晚以声称见了鬼受了惊吓,圆了自已出丑的原因,可她没想到,比起恶鬼缠身之说,祖母更注重的是谢家的声誉。可怜的钟氏,还傻不愣登地替周玉苏喝彩。” 周舟有些不解,“夏家长孙媳声名被她这一折腾已无法挽回,周玉苏这样做,等于把自已在谢家的路弄绝了,老夫人如果不容她,她将来还有立足之地?” 谢良媛思忖片刻,道:“周玉苏敢下这样的赌,我估摸着她自觉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保不住,所以,眼前这局势发展,夏凌惜这长孙媳的身份对她已经用处不大,她心底必定盘算着在谢卿书回谢府前,弄个含羞自尽身亡,以她的易容术,只要能弄个身高与夏凌惜相似的尸体,必会做得天衣无缝,刷时,让谢家长孙媳死了都没脸见谢家祖宗。” “这贱人!”周舟圆脸刷地一下激红,怒骂一声,“小姐,如果不是小姐您不允,姑奶奶这就去撕了她的皮。” “说个小故事给你解解闷,是关于狼和羊的故事。”谢良媛眨了眨眼,神态娇憨,“有一个牧羊人,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每次狼攻击他的羊群时,明明被狼咬死羊不过五六只,可一清点,往往死了上百只,他查验后,发现那些死掉的羊,身上毫发无损,你知道是为什么?” 青荷端着小火炉和糕点进来,听了好奇,便问:“为什么?” “后来,牧羊人找了兽医,兽医给羊做了解剖,发现那些羊的胆全破了,它们……。”谢良媛嘻嘻一笑,眉眼尽是顽劣,“它们是给吓死的!” 周舟瞬间明白,谢良媛这是把周玉苏当成羊捏在手中玩,忍不住击掌而笑。“小姐你还是那脾气,谁惹了你,不揭三层皮,你是势不罢休。” 青荷神色略显忧色:“六小姐,您的动作可得快些,周玉苏的易容术如此高强,万她来个金蝉脱壳,可是难找。” 谢良媛牵动嘴角,轻哼一声,“明日,我当众求求祖母,赏她半两野山参,给她保胎。这戏才唱一半,我还没玩够,她得好好保重!” 只要胎儿保住,周玉苏身上有了筹码,就不会轻易放弃夏凌惜这个谢家长孙媳的身份。 “那周玉苏呢,老夫人会如何处置她?” “她现在根本不需要祖母处置,在谢家,夏凌惜这个声名是完了。”谢良媛眸子散出幽冷之光,如水波由内及外涟漪扩散,“梁婆的案子铺查开,肯定会搜查那处宅子,”言及此,谢良媛转首看着周舟,正色道:“那些书信,你们全藏得妥当了吧。” 当初谢良媛不但伪造了梁婆贪污的房契,还同时伪造了一叠书信和证据,只等着她最后布局的揭开。 周舟双手一揖:“小姐放一百个心,不但藏得很巧妙,而且,非常处心积虑,只要有人去搜那宅子,担保会找到。” “那就好,过几天等着看重头戏吧。”谢良媛展颜一笑,那笑,仿如深秋的萧飒,扫尽秋日残余生机,带着凛凛肃杀:“周玉苏想甩了谢家长媳这个包袱,以真身,冰清玉洁地回到谢家,门都没有!” 第13节 翌日,不到辰时,谢晋河领着两个官差模样的人,进了谢府,周玉苏听到消息时,挑唇一笑,打开抽屉的暗格,翻出一叠银票,心中冷笑:“夏凌惜,你果真冤魂不散的话,那你就睁眼看着,等过几日,我的过敏症过去,我如何再弄死你一次,把你死后声名丢进污泥,任世人贱踏,而我,卷着你的私房钱,风风光光地重回谢家!” 周玉苏收好银票,接着拿起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挑着身上的脓粒。 “少夫人,想不到六小姐的药这般好,这创口破了,一抹,不到几个时辰就恢复差不多,真是神了。” 昨夜主仆二人回房,珞明见她手臂上的伤患处全破了,便拿了谢良媛所赠的药涂抹,想不到今日一早,看到这伤口全部生出新肌,除了肤色有些偏粉外,看不出一点的暇疵。 且,不再骚痒难当! 这简直是绝处逢生。她再也忍受不了骚痒的困扰,连忙让珞明帮着她用绣花针刺破后背的伤处,看看过几个时辰后,会不会同样的效果,如果是,她便想方设法买它几十瓶,虽然价格不匪,可夏凌惜有的是银子拱她挥豁! ------题外话------ 妞们,谁会猜得到伪造书信的内容?接下来一波,才是月真正的目的,前几章都有铺垫,看谁猜得出。 ☆、23 绝处逢生 辰时末,寝房外传来侍婢声音:“少夫人,大夫人来看您了。” 周玉苏放下绣花针,用棉布小心翼翼按了一下手臂上流出的脓水,站起身,珞明帮她整理好衣裙,方疾步过去,开了寝房的门。 钟氏沉着脸步进,身后紧跟着脸色苍白的宝瓶。 周玉苏了然一笑,她知道钟氏来的目的,可这一次,她想端端架子。 钟氏扫了一眼圆桌上搁着七八样早膳,有些还散着热气,冷笑一声,“胃口不错,能吃能睡,或许还能折腾。” “母亲,女儿身子不便,礼数难以周全,望母亲恕罪。”周玉苏挑了一下唇瓣,笑不达际,甚至连礼节也免了,朝着钟氏微一颔首,坐了下去,复拿起绣针,慢条斯理地开始挑着手臂上的脓粒,丝毫不在意钟氏一脸的怒色。 钟氏走到她身傍,瞄了一眼妆台上沾了脓血的棉布,脸上露出嫌恶之色,移步至圆桌旁,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在鼻间重重一嗅,嘴角挑着抹似笑非笑,悠悠然道:“皇家御品果然非常凡响,都有拇指粗了,看来这太后娘娘对咱六丫头还是挺疼惜的。” 周玉苏手一颤,针尖直插进皮肉,疼了吸了一口气,搁了绣针,脑子里不自禁的晃出四个字……。绝处逢生! 就因为腹中的骨肉,她才迫不及待杀死夏凌惜,否则,她不会明知这是谢卿书的逆鳞,还去一博。 昨夜开始,夜漏不断,既不能光明正大传唤郎中保胎,而唯一可以帮她弄到保胎药的梁婆也死了,她以为,这一次,孩子终是保不住了。 想不到,钟氏居然能帮她弄到东越野山参,这可是保胎极品,周玉苏转首盯着钟氏手中的东越野山参,空荡荡的眸漾出一丝贪婪的色彩。 钟氏嘴角笑意更浓,语声带了些许傲慢:“上回中秋宴,你落了水,腹中依旧安然无恙,显然,那渗了箩卜的鹿胎汤还是有野山参的成份,这回,可是上品,是我费尽心思向母亲求来的。” 周玉苏双手轻抚小腹,娓娓至钟氏面前,蹲下身,作伏低状看着钟氏,笑容中浮起了一丝脆弱,“母亲,是女儿不懂事,惹母亲生气了。” 钟氏敛了眼底的笑,戏谑:“这时候想起为娘的好处了?我养了你十年,哪件事不是尽量为你打算?就算是当年卿书要娶妻,为娘也是中意的是你,可你呢,祸到临头,脑子里是不是光想着保全自已,恢复自已身份,远离是非,让我独自背这一堆的破事?” 钟氏担忧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周玉苏当着大家面说的那一番话打的是什么算盘,亏她当时还道这女儿聪明,懂得用釜底抽薪之策让两人脱身。 至于这野山参,她哪有本事从谢老夫人手里要到半钱,是谢良媛今晨陪谢老夫人一起用膳时,夏凌惜看到一叠的桂花糕,拿起咬了一小口便扔了,嫌不好吃,苦着小脸报怨,“祖母,往年中秋节前后大嫂嫂都会送我几盒桂花糕,味道和旁人做出的不一样。许是今年嫂嫂身体不济所以才没做,哎,祖母,您赏点野山参给嫂嫂补补身子,否则,大哥哥回来就要心疼了。” 此时,谢府上下已把谢家长孙媳当成了瘟神,避之不及,今晨蔡氏还在她面前念叨着,等卿书回来后,得吩咐一声,以后谢家的生意上的事,不能让夏凌惜参与。 倒是谢良媛,一如既往,毫无心机,天真烂漫,让谢老夫人更心疼这孩子心地善良,便同意钟氏带些山参,再顺便问候一下,让她保重身体。 钟氏早已是坐如针毡,她知道,昨夜花苑人散后,谢老夫人让她在身侧侍候,其实有些监视的意味,她虽然想不起,自已到底哪里露出马脚,让谢老夫人对她产生怀疑,可这节骨眼上,她不敢找丝毫的借口,只得眼睁睁地盼着时间早些过去。 幸好,谢良媛无意相助,她才能带着宝瓶来找周玉苏。 周玉苏跪下,泪眼婆娑,手抚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母亲,女儿也是无辙,您想想,这孩子要是没了,女儿还有什么指望,只想着随他去了。” 隔着太近,钟氏也不敢细看周玉苏那张令人寒碜的脸,只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肚子,叹了声,“不必磨蹭了,母亲这一起趟来也不容易,快些动手吧。” 周玉苏大喜过望,马上接了钟氏手中的野山参,福身笑,“多谢母亲恩典!”言毕,转身把野山参递给珞明,沉声命令:“你亲自去盯着厨子,可别让手短的人又占了便宜去。” 珞明喜气洋洋领命离开。 钟氏推了兀自发愣的宝瓶,“还不快把伤口亮出来,看看有什么办法补救。”仵作验完尸体,肯定会在谢府里找真凶,宝瓶手臂上的伤若不藏好,她也休想脱身。 幸好,周玉苏拥有的易容术,可以掩去宝瓶手上的伤。 周玉苏瞥了一眼宝瓶那只被抓得红通通手臂,淡淡道:“把衣裙全脱光了。” 宝瓶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女孩,闻言便红了大半边脸,“别的地方没有,只是手臂被……。抓成这样。”现在回想,宝瓶也纳闷,昨夜她一心想臂力掐死梁婆,根本就没注意梁婆的手挣脱了绳子,死命抓着她的手,当时她竟一点也没有感到疼痛。 周玉苏讽笑一声,眸光略带骄傲,“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在有计划杀人之下,却很快被捉到?” 宝瓶老实地摇摇首。 “那是因为有仵作的存在,他们会在现场找到一切凶手忽略掉的线索,比如一根头发线,比如死者指甲缝里的一点衣服纤维,而凶手呢,往往自以为是,觉得自已够谨慎,结果……”周玉苏指尖轻点宝瓶的眉收,语带讥诮:“误了卿卿之命。” 周玉苏走到宝瓶面前,稍稍看几眼她的手臂后,指了指她的肚腹,“你从后背位以手臂掐死梁婆,你身体的正面必和她进行很长时间的摩擦,你不脱给我瞧,万一女仵作发现什么,你是不是准备把母亲也供出来。” 宝瓶面如死色,再不敢犹豫,很快脱了个精光。 黄昏之时,珞明惊喜发现,周玉苏后背后已光洁如粉玉,她兴奋地拿着菱花镜照到后背一角让她看。 “早知道先治脸上皮肤。”周玉苏惊叹之余,倒有些懊恼,早知道不应对谁都有防备之心,倒辜负了谢良媛的一片好心。 且,她的脸长满了脓粒,还得费尽心思去易容,对过敏症的恢复更不利。 周玉苏用指尖不停刮着雪花秘制膏的空瓶,愣是一丁点也刮不了,只能恨恨一摔,“这么一小瓶,要一百两银子,全身抹的话,至少要一千两。” “少夫人,银子对您来说算什么呀!”珞明失笑,捡了空瓶,“一会奴婢去买时,还得带上空瓶去对上一对,可别买错了。” “恐怕你是出不了府。”周玉苏呢喃一句,满脸忧色,“现在,府衙的仵作一日之内三次进谢府,还带来了女仵作,至于查到什么层度,除老夫人和爹外,其它人皆不知情,所以,现在能自由出府的只有爹和三叔。” 珞明道:“要不,奴婢厚颜,去求求六小姐,看她那还有没有?” 周玉苏眉眼一荡,迫不及待道:“好,你马上就去,哪怕要来半瓶,我这里重重有赏。” ------题外话------ 猜一猜,珞明会拿到药么?章章有精彩,只是公众期的文,字数有限,月是尽量每天写出爆点,让读者看得兴奋,妞们,月爱你们,爱你们,爱你们,这一次,妞们一定要陪着小良媛一起成长……亲爱的们用心呵护,月用心写文,一章一节,不负你们的期待,群么么,群么么! ☆、24 各自肚肠 珞明半跑至谢良媛所居的碧慧阁,谁知道外寝的三喜一见了她,白眼就翻了过来,“跑什么跑呀,我家六小姐昨夜被搅得睡不安枕,今儿一早,又担心老夫人,特意早起去陪老夫人用膳,这才刚睡了一个多时辰,你这是干啥得呀?” 珞明忙挤出笑容,“三喜姐,是这样的,上回您给的那瓶雪花秘制膏我家少夫人用了后,直夸好,想问问六小姐,还有没有多的,赏我家少夫人一瓶。” 三喜原本心情就不佳,听了是来要东西的,更加不悦,直接拦了门,“没有了,这可是贵重的东西,哪有十瓶八瓶放着欣赏,何况,外头多的是,何必来这里讨便宜。” “三喜姐,您也知道,如今谁也出不了府,您就行行好,帮着通报一声,我家少夫人急着用呢。”珞明知道三喜为人,挨近后,塞了一个碎银子,“给三喜姐买点胭脂。” 三喜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她被二夫人扣了这个月的例银,手上真有些紧,便微微抬了下巴,“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瞧瞧,六小姐醒了没。” 三喜刚转身,青荷便从内寝出来,蹙眉冷眼训三喜,“吵什么,万一把六小姐吵醒,你们担当得起?” 珞明忙上前行礼,苦着脸央求,“青荷姐,我也是实在没辙了,少夫人脸痒得厉害,想问问六小姐那还有没有雪花秘制膏。” 青荷瞄了一眼瓶子,脸色稍霁,“六小姐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看管,没有这种药膏,你要是不急着用,过几天等案子了了,自然能出府,你到时去买便是,如果急,便去告知老夫人一声,让老夫人作主派人去买。这身子的事,缓不得,想必老夫人也会看情况定论。” 珞明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便勿勿告辞。 青荷回到寝房,谢良媛正悠闲地靠在贵妃椅上看书。 “六小姐,您说,周玉苏会如愿以偿么?” 谢良媛翻了一页书,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连银子都给她准备好,她用的是夏凌惜的私房钱,祖母不可能不应允。”言毕,眉眼尽是兴灾乐祸,她是有私房钱,但怎么可能会放在寝房中?那妆台下的银票,是当晚周舟把雕了“梁婆”的玉镯放到周玉苏的寝房时,顺便塞进的。 不给周玉苏足够的银子,她哪里有胆量把身子的脓包全捅破。 思及此,谢良媛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两天后周玉苏的模样。 青荷用宁神助眠的熏香炉搁在床里,放下帷帐,“六小姐,我看三喜这丫头还是打发了,给点小甜头就动心思,奴婢怕留着惹祸。” “先放着,用得好,就是个马前卒。” 青荷“哦”了一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了看片刻,“府衙的人都来一天了,到现在也没个准消息,不知道查出来了没。” 谢良媛眼也不抬,漫不经心道:“祖母心中早有答案,府衙的人来,只是做做样子,过几天,出的结论虽是梁婆死于凶杀,但凶手很可能是随便扯一个,若我猜得不错,可能是卖的野山参利益分配不均之类,做借口吧。” 许是事发当晚,老夫人当时也定不下决心,是否要追究钟氏,所以,特意留了钟氏在她房里侍夜,意在监视她,防止钟氏再杀人灭口,断了线索。 可到了第二天,她陪老夫人用早膳,老夫人同意让钟氏拿着野山参去探视周玉苏,她就瞧出几分端睨,谢老夫人可能会把这案子压下。 否则,谢老夫人不会轻易让钟氏离开她的视线,给了钟消灭证据的时间。 果然,今日仵作进府,来来去去的,看似动作很大,却不曾对谢府丫环小厮进行盘查和管控。 青荷心生不解,“六小姐,您是说昨夜周玉苏那一番话,老夫人并不相信?”昨夜青荷也在场,虽然明知道是自家小姐布的局,可当时的氛围太恐怖,差点连她都深信不疑周玉苏是真见了梁婆的鬼魂,所以,才如此惊惶失措。 “周玉苏的话经不起推敲,祖母经半世风雨,如何会被三言两语打发?”谢良媛放下书,支颐而卧,眸光含笑轻洒,“梁婆子一个奴才,敢坚守自盗,肯定背后有人帮着销赃,这点,祖母心中有数。祖母是想揪出内鬼,所以,才故意声称要将梁婆送官,逼出梁婆背后的正主。果然,钟氏沉不住气,跑到祖母面前三再劝说,不要报官,还失口说了什么野山参的来源。以祖母的精明,焉能不明白?只是没想到钟氏下手这么狠,当晚就杀人灭口。” 言及此,谢良媛指了一下桌上的参汤,青荷会意,端了过去,谢良媛饮了两口,缓了缓气,方道:“其二,周玉苏说梁婆已死,钟氏沉不住气,自告奋勇去柴房,昨夜发生这样的事,一个个听了都心底生寒,避之不及,唯有钟氏,一反常态,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作贼心虚而再探柴房。所以,祖母让大老爷和三老爷跟着去看。等钟氏和大老爷从柴房出来时,祖母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给他们,直接说报官。” “六小姐,您真聪明,昨夜里,奴婢光顾着看戏了。”青荷脸上已是掩不住的敬佩之色,“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让府衙的仵作做个尸检,先确定是谋杀,粉碎周玉苏之鬼话,平定谢府人心,毕竟闹出鬼宅之说,对家运影响甚大。至于梁婆被杀的案子将来会不会查,要不要究,官府会让谢家的人自已斟酌,因为那梁婆拿的是死契,是生是生,本来就是谢家宅门里的事。” “为什么?”血液一瞬间直冲大脑,青荷顾不得无礼,脱口而出道:“那不是太便宜她们了,她们联手害小姐您吃了这么久的箩卜,老夫人就这样放过她,天理何在。”青荷心中更多的是愤愤不平,老夫人明明最疼的是六小姐嘛,怎么不为她做主呢? “你不懂得宅门里学问深着呢,祖母怎么可能让谢府的事闹到官府,充其量,不过是死个奴才。”谢良媛挑唇一下,续拿起书看着。其实,她知道谢老夫人的顾忌,但这一番话,她不好对青荷说起。 那日她从宫中回来,正好听到钟氏在劝祖母家丑不要外扬,还说漏了嘴,说万一有人追究起野山参的来源,当时谢老夫人很震怒,当着奴才直接撕了钟氏的脸。 谢良媛后来仔细一想,谢良媛的身子不好不是一日两日,野山参如果是长期吃,就是西凌的一品大员也未必捞得到这么多的山参,谢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怎么可能有这能耐。 其二,钟亚芙如此卖力,为谢家引荐沈太后,这也有问题。所以,她已然怀疑,谢家的背后很可能有一段很隐晦的秘密,钟夫人可能知道。 届于此,老夫人拿到了钟氏杀人的证据,也仅会借此警告钟氏,并趁势夺了她内宅大权。 但于她谢良媛,较量走到了这一步,她岂能让此事以内宅私了的方式结束? 不,府衙的介入仅仅是个开始! ------题外话------ 下一章,周玉苏的第二个报应来了,虽然你们大体已猜到什么,但良媛给的药含了什么样的玄机?不仅能撕了周玉苏的脸皮,还能让周玉苏完全没有怀疑到谢良媛的药有问题,妞们,转动脑细胞,来猜猜。(ps:可能不少读者会想,为什么谢老夫人没有替良媛出气,月是想说,这个掌管大家族半辈子的女人,再疼什么人,也会将家族的利益看得最重。) ☆、25 第二次尖叫 当秋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缝隙打在妆台上的黄铜镜上,最后折射在周玉苏满颜焦色的脸上。 此时,她已洗去脸上的易容,露出自已的真颜。 第14节 比起夏凌惜那种相对大气的五官,她的眉眼有点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婉约和秀气,所以,在易容时,她用填充之物塞进口腔脸蛋的内侧,以让两颊看上去相对宽和圆润,鼻子也略作改动,这些都不难,唯一难在夏凌惜的眼睛非常亮,所以,她冒险用了猫眼的眼膜,经处理后,贴在了眼睛上,但每隔三天,就得换了一副,否则,眼睛会发红发痒。 谢府如今大门紧闭,无法自由出入,易容的材料眼看要耗光,所以,自过敏后,她就不敢轻易用眼膜,担心在谢卿书回府时,她的易容材料没了。 且,她的易容术有一个严重的缺陷,隔上一个月必需洗去,让原本的肌肤晾它一两天,否则,会伤及原本的肌肤,加上,易容填充物在人体体温的影响下,放太长时间,也会渐渐变形。 “怎么会这样,都过了两天了,怎么会结痂呢?明明之前的药效不是这样呀。”周玉苏指尖轻颤地点在脸上皮痂上,那里,刚刚结成的薄皮还显得有些幼嫩,眼底尽是惶然:“珞明,你说绿莺会不会买错了药?” 珞明也是一头雾水,“不可能呀,这么贵的东西,哪会是错,瓶子一模一样,连商号都一样,怎么可能弄错?”药是前天晚上好不容易才买到手,当夜,周玉苏就迫不及待地用上,为此,还特易洗去易容,让脸的肌肤更易吸收些。 原本以为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能光彩照人,谁知道,只是看上去,症状稍稍缓解了一些,两人只道这会药效可能慢了些,所以,耐心等候,谁知再过一夜,居然结了痂。 周玉苏是易容的高手,对人的皮肤生长有一定的了解,这情形,让她感到不妙。 “绿莺奉的是谢老夫人的命令,是不可能动手脚,难道,是药铺作假,把假药卖给谢家?”但这念头仅一瞬间就否定,这个商铺是钟亚芙的分号之一,就算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把假货卖给谢家。 “少夫人,您还是不要多想,许是每批次的药都不同,有些药效快,有些慢,不如,等这些痂脱了皮再看看,许是比之前效果更好。”珞明看着镜中人那张令人连正眼也不敢瞄一眼的脸,咽了一下口水,轻语一句:“也不知道大公子何时能回府。” 周玉苏蹙眉,“算了吧,我现在倒希望他迟点回来。”忽儿又是一笑,睨向珞明的眼神带了些许轻谩:“怎么,想你的大公子了?” 珞明原是谢卿书身边的通房丫鬟,后来夏凌惜嫁入谢家后,谢卿书嫌弃夏凌惜身边的丫鬟粗手粗脚,便令珞明服侍夏凌惜。 珞明很失落,她原本以为,谢卿书迟早会纳她为妾,谁知道连靠近的机会也没了。 珞明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同病相怜的周玉苏,这也是周玉苏轻易能收买珞明的原因,她许下,一旦她完全取代夏凌惜,她第一件办的事,就是让谢卿书纳珞明为妾。 珞明低了头,双靥嫣红,声若细丝:“少夫人,您别笑奴婢了,奴婢不配。” 那女儿家渐浓的撩人风情,刺得周玉苏心口一疼,冷哼一声,看着黄铜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已,连冷嘲热讽的心情也失了。 这一日的时光成了煎熬的发酵剂。 翌日,天微微亮,周玉苏一睁眼便拿起搁在枕边的菱花镜,霎时,凄厉的惨叫冲出喉咙却瞬间又卡住,仿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般,眼眶亦扩至极限,心脏如掀起的巨浪直直要从胸腔里翻了出来,一骨噜地跳起身,甚至顾不上趿上鞋子,冲到黄铜镜前,瞪着镜中的人。 不,这不是她、这不是她、这不是她—— 从额头到下巴,从左耳到右耳,甚至压迫到眼角,全是挤满厚重皮痂,密密麻麻,毫无间隙,那脸……。如同一个被油炸过的肉包。 身后……拼命掩着嘴的珞明,那惊恐至极的眼神让周玉苏的心瞬间凝固! “是梦……”周玉苏近乎自语,僵着身子,如破布娃娃般转身,看着珞明,颤着声,近乎乞求,“告诉我……。我是在做梦……。” 珞明掐了一下自已的胳膊,疼! 启了启唇,珞明傻傻地摇头,许是视觉冲击太震憾,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不是呀……呵呵……。呵呵……”周玉苏干笑两声,人偶般转身,视线紧锁黄铜镜中的女人……。如果说昨夜,她尚有一丝的疑惑,只此,她已然笃定,药膏有问题。 为什么? 绿莺为什么要害她? 是谢老夫人的意思么?难道这是对她的失言的惩罚? 不—— 周身的血在下一刻猛飙至大脑,提腿便冲,这一次珞明反应神速,一把拉住她,尖声提醒,“少夫人,裙子。” 周玉苏用最后一丝的理智强行止步,让珞明服侍她穿上衣裙,但她没有足够的耐性等腰带系好,便冲出寝房外。 身后,珞明原本想提醒她,此时她顶的是周玉苏的脸,可转念一想,这时候,别说是谢老夫人,恐怕让大公子来辩认,也认不出这张脸是什么模样。 周玉苏一路狂奔,沿途被早起打扫的仆妇撞见,莫不惊恐避开,有的打翻了手上的水桶,有的被自已手中的扫把绊倒在地,有的惊叫一声,转身就跑,更胆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掩了脸,尖叫:“鬼呀,鬼呀!” 周玉苏视若无睹,鲠着一口气跑到谢老夫人的行苑,推开预拦上来的嬷嬷,直扯着嗓门仰天嘶吼:“绿莺,你给我出来。” 绿莺正服侍谢老夫人梳洗,闻言,惊得梳子差点掉落地上,而谢老夫人年纪大了,一大清早,听到如此刺耳、尖锐、如冤魂索命的鬼叫,直刺激得心脏直跳,难受得脸色都变了。 绿莺忙抚着谢老夫人的后背,疾声道:“老夫人,您别急,奴婢这就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收拾床褥的丫鬟百合忙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服侍谢老夫人喝着,丫鬟玉翅则从药柜里拿出清心丸,喂着谢老夫人服下。 绿莺刚步出内寝,周玉苏已气势腾腾杀了进来,绿莺先是抽了一口气,以为是遇了鬼,许是朝阳光茫四射,便壮了几分胆,刚想喝问她是谁时,一巴掌便兜头罩了过来,所幸,绿莺人高马大,被煽后,反应神速,在第二掌过来前,一个错身,迎面就扣住周玉苏的手腕,重重一扭,一个抬脚绊倒了她,顺势将周玉苏的身子抵压在地上,膝盖抵在她的后背上,控下了她。 ------题外话------ 咳,爽了吧,妞们,下章,揭开良媛的用了什么法子~ ☆、26 油炸的心 下一刻,绿莺被手心里的触感蜇得全身毛骨悚然,脑子里疑问:这是一只什么鬼? 只见,膝下的人,所有裸露出的地方坑坑畦畦浮着一层痂肉,象是滚水烫过,治愈后留下的一层皮肤增生。 周玉苏手臂被扭到后背,筋路被扭,痛得呱呱大叫,“死丫头,你居然敢对主子动手。” 绿莺这才注意到周玉苏所着的是主子的衣裙,忙松开手,但一时之间没认出是谁,只能开口问,“您是……。” 周玉苏猛地警醒,她没有易容,可同时,只觉肺腹中一口怨气差点将皮囊顶破—— 没人认出她了! 好!好!好!不需要易容了! 周玉苏吃力地从地上爬起,左手抚着右手肘部关节,散着一头乱发,恶狠狠地盯着绿莺,气息急喘间,正欲训斥,寝房内已传出谢老夫人冷硬之声,“有什么事进来说。” 周玉苏对这谢家的真正掌权人心存敬畏,再加上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再不敢发疯造次。 她强忍着心中的忿恨,进了内寝后,也不多话,冲到谢老夫人跟前,一跪,撕了声便哭起来:“祖母,您可要为孙媳妇作主,前几日,孙媳妇给了绿莺一千多两银子,买了十瓶雪花秘制膏,媳妇用了后,不到两天,脸就成这般。” 谢老夫人定睛一瞧,唬了一大跳,倒熄灭了方才被勾起的火,蹙眉看着绿莺,“你在哪买的药?” 绿莺听了,忙跪下回话,“回老夫人,奴婢是按着少夫人给的空瓶找到玉颜坊,当时奴婢并没有报谢府的名讳,玉颜坊的伙计见是大单,当时,还特意让掌柜的来鉴别银票的真假,确认后,知道奴婢是谢老夫人身边的侍婢后,还道了歉,亲自把雪花膏交到奴婢手上。奴婢拿到药后,奴婢马上就回府了,当时因为事情紧急,奴婢还特意差谴了府里的王叔的马车,这一路,王叔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绿莺在谢老夫人身边服侍多年,既便是在这种情形下,思维依旧清晰敏捷,思毫不生乱,谢老夫人听后,微微颔首,赞成道:“按说,这玉颜坊是杨夫人名下的产业,是金字招牌,别说是谢家,就是普通的百姓,只要买得起,她的店也断不可能给假货。” 这话,周玉苏也信,所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绿莺被银子蒙了心,学梁婆子偷梁换柱,反正这不是毒药,又吃不死人。 固然绿莺的口气如此斩钉截铁,无丝毫心虚模样,可她不信。 演戏,谁不会? “祖母,您说的孙媳昨天就仔细想了,要不是到今天这地步,孙媳断不会怀疑您房里的丫鬟,可这世上的事谁知道呢,例如梁婆,在谢家不是做了三十多年,还不是吃里扒外,赚着没良心的银子?” 绿莺一张脸瞬间变成酱青色,可面前的到底是夏家长孙媳,谢老夫人未发话让她解释,她连开口辩驳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干急地红了眼圈。 谢老夫人沉思片刻,扶起了她,软了声,细道:“孙媳,那你告诉祖母,药你那还有?” 周玉苏冰冷颤抖的手感受着谢老夫人掌心的温暖,抬眼,厚重的眼睑后,泪波中蕴着无尽凄惶和委屈,咽哽道:“还有一瓶没用完。” 谢老夫人淡眉紧蹙,谢卿书为自家生意奔走,回来时,看到媳妇成这样,她这个做祖母的也难交待,何况,原本那般优秀的孙媳连遭巨变,成了眼前光景,确确实实是可惜了…… 思及此,暗叹一声:“孙媳,这事,祖母会为你作主,如果是绿莺搞鬼,祖母就把她交给你处置,如果是玉颜坊卖了假药,便是在杨夫人面前,祖母也会为你讨个公道。” 绿莺行得正坐得直,当即朝谢老夫人跪下,“老夫人,奴婢跟了您多年,奴婢今儿就用命来许诺,奴婢若有一丝害少夫人之心,奴婢死无葬身之地,死后魂魄散尽,不落轮回。” 这样的恶毒的誓言,谁敢轻易出口? 恐怕,此事还真和绿莺无关,周玉苏心底一阵发麻,难道真是玉颜坊伙计见钱眼开,偷梁换柱? 如果是这样,就算谢老夫人出面声讨,以钟亚芙的财势和权势,谢家在她们眼底算什么? 只怕,她不仅讨不了公道,还有可能被倒打一耙! 谢老夫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马上令谢家管家亲自前往玉颜坊,告明情况,让玉颜坊派人来给个定论。 二派百合去玉波苑,让珞明把残余的药膏带过来,届时,让玉颜坊的人自已查验药的真伪,或是否被人调包。 玉颜坊的人来了三人,一个是掌柜,一个是当时接待绿莺的伙计,一个是玉颜坊的美颜师。 谢老夫人在谢家的内堂招待客人。 三人与老夫人见过礼后,掌柜双手一揖:“谢老夫人,老叟姓孟,给老夫人见礼了。”言毕又指了一下身后的妇人,“她是李夫人,是玉颜坊的美颜师,雪花秘制膏是她一手所调配的养颜圣品,听说贵府少夫人使用出了状况后,特来了解情况。” “孟先生、李夫人有礼。”掌柜有些年纪,衣着不俗,李夫人是钟亚芙器重之人,谢家也是商贾之家,不存在谁尊谁卑,所以,谢老夫人回以同样之礼后,看痤上茶后,方正色道:“劳烦孟掌柜和李夫人跑这一趟,老身实在汗颜,只是我这孙媳的脸抹了贵坊的药后,出现了严重的症状,不得已,方让掌柜来看看,这药膏是不是有问题。” 李夫人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老夫人,恕侬家直言,雪花秘制膏是玉颜坊的招牌,价格不匪销量却常年居高不下,卖的就是四个字——货真价实!” 李夫人一席简单的青色衣袍,虽看上去年过四十,脸上肌肤却依旧润泽光滑,不输于二十出头的女子。 周玉苏听了,有些沉不住气,“李夫人,事实胜于雄辩,我这一身肌肤就是拜你们药膏所赐。”此时,她已戴上了面纱,说话间,从长袖中伸手,因皮肤上长满密麻麻的厚痂,五指看上去尤其粗肥,加上红肿不堪,象是蒸透的熊掌。 李夫人闻言,轻举步伐至周玉苏面前,细细端详她的手指后,轻问:“少夫人,可否摘了面纱,让侬家细细瞧瞧?” “你……。”周玉苏闻言全身瑟瑟发抖,眼角抖动,视线带着颤粟从内堂的每一个人脸上闪过,此刻,她仿如身无片缕的溺水之人,沉浮中,既想上岸,又惧裸着身暴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题外话------ 呜…别拍我,真心想写到你们要看的剧情,可是一看字数,超到4600多字,这是公众章,只好多的放明天了。 ☆、27 怒恨怨无处可伸 李夫人仿似了解她心中所痛般,温言道:“少夫人,您别顾虑太多,侬家看了您的脸后,一是可以确认是否因为抹了玉颜坊的药膏所致,二则,侬家五十年精研美颜驻颜之术,多少可以给你提点实用的建议,如何缓解皮肤的过敏症状。” 谢家上下暗暗心惊,想不到这李夫人竟如此高龄,就算十岁开始研制美颜,也有六十多龄,与谢老夫人差不多。可外表看上去,不过是四十出头。 谢老夫人一脸淡定,颔首赞成,“孙媳,你领着李夫人到偏堂,让她好好看看你的脸。” 半时辰后,李夫人提着木箱率先步出内厅,玉颜坊的伙计急忙上前接过木箱。 李夫人站定后,朝着谢老夫人微一施礼后,视线落在周玉苏的脸上,“少夫人,在侬家下结论前,可否当众问少夫人几句话?” “请便!”周玉苏捧着百合递过来的热茶,在这样夏炎未散尽的秋日里,她冷得牙床直颤,方才李夫人验她身上肌肤所需,她褪去了全身的亵衣,方知道,自已的身子几乎被那一层厚厚的软皮痂所包裹,哪里有一分的人样,简直就是头怪物。 “少夫人用雪花秘制膏之前,身上是否有过敏症状,并且,这种症状伴随发脓发痒?” “是!” “少夫人是否在过敏症状未愈前,挑破脓粒,稍作清理后,便用了雪花膏。” “是的,那是因为……。”她想解释,那是因为之前用过有效果,若非如此,她怎么不知道皮肤过敏时,尽量要保持皮肤干爽,可话未说完,李夫人已转身朝着谢老夫人一揖,“老夫人,恕侬家直言,少夫人的脸确实是因为涂沫了大量的雪花秘制膏所致,但原因却非在我玉颜坊,而是少夫人自已使用不当所致。” “你胡说——”周玉苏蓦然抬首,因为愤怒,声音里带出了如厉鬼般的尖啸,“这东西,原本就是抹脸的,你验了这么久,居然用使用不当遮掩过去,笑话,也不怕毁了你玉颜坊的声名。” 果然……果然如她所预料,玉颜坊财大势大,背后有杨夫人支持,倒打了她一耙! “孙媳,休得无礼!”谢老夫人沉声喝止,而后,神情也带了否定,“李夫人,老身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听说抹脸美颜之物,还存在使用不当。这东西,不涂在脸上,还吃了不成?” “是!”周玉苏坐了下来,谢老夫人既发话,周玉苏纵有天大的忿恨,也得暂时咽下,那那眸光,仿如夹了冰棱般倏倏倏地刺向李夫人。 第15节 李夫人并不在意,反而朝着周玉苏淡淡一笑,“这雪花膏提炼自雪蛤,是女子养颜护肤的圣品,可是,少夫人,您全身肌肤过敏,并有发脓症状,在未愈的情况下,挑破脓疮,用雪花膏涂抹,不但不会使过敏症缓解,反倒助纣为虐,便皮肤里的脓疮得到了足够的养份滋生。” 周玉苏一颗悬颤的心,在胸腔内砸了个粉碎,连茶杯都捧不稳,全身发抖,“简直胡说八道!” 百合见状,忙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周玉苏站起身,几步至李夫人面前,也顾不得体面,她一把撩起手臂,指了指手臂上方的一片肌肤,“当时这里的创口破了,所以,我试用了雪花秘制膏,结果不到一天,全部恢复创口,只是稍许发红,到第二天,连颜色都恢复正常,当时,我还不敢相信,一瓶百两的雪花秘制膏有这样的功用,特意用了剩下的半瓶涂在了后背上,结果还是一样,全部不留一丝疤痕。所以,我才求了祖母,派人去贵坊花了一千多两的银子,买了十瓶回来抹身,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谢老夫人看着李夫人疑道:“会不会,贵坊的每批次出货都有所不同?” 李夫人摇首道:“不可能,每一批货都由我把关后出加工坊。少夫人,您方才说,在你购买玉颜坊的雪花膏时,曾用了一瓶,那瓶子可曾在,可否让侬家瞧一瞧?” 绿莺听了,松了一口气,连连颔首,“在在在,当时幸亏奴婢留着。李夫人请稍候,奴婢拿了就来。”当时是珞明拿空瓶子给她,千叮万嘱她到玉颜坊时,要认准东西,别买错。 幸亏她当时觉得这空瓶上雕刻工艺很美,所以,顺手就收在寝房的抽屉里,若是给自已弄没了,这真是百口莫辩。 绿莺很快就拿到空瓶,李夫人接过,拇指轻刮过瓶上雕刻的水印后,拧开瓶盖,闭上眼,细细闻起来。 尽管瓷瓶内壁已被刮得一干二净,但李夫人的嗅觉异于常人,依然从未散发干净的残余味道中闻出不同,睁眼时,淡淡一笑:“少夫人,恕侬家直言,这瓶子是我玉颜坊的,可里头的药膏并不是出自我玉颜坊。” “什么?”周玉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脱口而出道:“这药是谢良媛所赠,她没理由赠假药给我。” 李夫人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浅视之心渐浓,这谢家长孙媳居然说话如此不经大脑,这药膏虽不是玉颜坊之药,但并不是假药,很可能是世间难得一求的珍品。 再则,周玉苏使用后,身上症状缓解,分明是好意,却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倒成了假药。 但这些话,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说出口,毕竟这是谢家的家事,谢老夫人自会处理。 在商界早有传闻谢家长孙媳聪慧,临危不乱,颇有当年杨夫人之风,可现在看来,传言有误。 果然,谢老夫人不乐意了,“孙媳,你先冷静,不要遇事就马上下定论。百合,你去一趟碧慧阁,看看六小姐醒了没有,如果醒了,就请她过来。” 百合领命离去。 周玉苏心急火燎地等了足足一柱香后,谢良媛才睁着水雾迷蒙的双眼,在百合和青荷的左右搀扶下进了内堂。 谢老夫人知道她一定睡得不足,心疼地将她搂进怀中,又吩咐倪嬷嬷把内堂里头的小榻收拾好,一会事情了解清楚,好让谢良媛随时可以补眠。 “六妹妹,”周玉苏早已迫不及待,她极力克制着自已情绪,“能告诉嫂子,你前几日给嫂子的是什么药膏?” 谢良媛迷迷糊糊地从谢老夫人怀中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周玉苏许久,疑惑道:“嫂子你怎么戴面纱了?你的过敏症还没好么?” 周玉苏差点呕出血来,耐着性子,深吸一口气,虚弱喘息道:“六妹妹前几日赠嫂嫂一瓶雪药秘制膏,嫂嫂用后,皮肤恢复很好,所以,祖母派人买了十瓶,可嫂嫂用了后,出现了更严重的过敏症状,所以,找来玉颜坊的人问了,她们说之前六妹妹所赠的药并非是雪花秘制膏。” 谢良媛“哦”了一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揉了揉眼睛,软软道:“媛儿给嫂嫂的是玉凤再生肌。” 李夫人闻言“啊”地一声,略显失态地追问,“六小姐,您说的是玉凤再生肌?” 谢良媛有些不明状况地环视四周,没有开口,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李夫人惊叹:“难怪,难怪!侬家方才还纳闷,究竟世间有什么珍奇能令少夫人的皮肤在昼夜之间恢复如初,原来是玉凤再生肌。当年侬家在东越,为了求一瓶的再生肌,求尽达官贵人,最后花了一千两黄金才弄到半瓶……” “六妹妹……。”周玉苏哑着声打断李夫人的话,袖襟下,拳头越攥越紧,她甚至感觉到指尖肿涨的肌肤裂开,颤着声,胸口一波一波地激窜着,“那你为什么用雪花秘制膏的瓶子?又不向我说明情况?” 谢良媛这才缓缓坐直身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周玉苏,细声细气地开口:“那药膏去年被我不小心打碎了瓶口,担心药放在里头久了,散了药性,所以,就把膏药存在雪花秘制膏的空瓶中,那晚中秋夜嫂嫂的脸过敏,我一时之间也不记起我有这药,到第二天,就在进宫前,突然想起,就差了三喜,把药送给嫂嫂,媛儿还特意交待三喜,跟嫂嫂说一声,若嫂嫂不慎弄破了伤创,把脓清理干净,再用这药膏涂一涂,就会好。”谢良媛眨了眨水汽萦溢的双眸,一脸纠结地问,“嫂嫂,媛儿做错事情了么?” 周玉苏的心口仿似被重重一锤,又象是万千利刺穿进,百般疼痛怨恨蜇得她差点嘶吼出声,她精通易容术,对玉凤再生肌的大名也略有所闻,但她真没见识过! 诚然,谢良媛是一片好心,可结果呢? 怒、恨、怨无处可伸,一种心瘁无力之感顿生,她甚至不能去怪眼前天真无知的少女……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叹她谢家长孙媳运气不佳,白白糟蹋了一瓶奇珍,还落得了笑话! 谢老夫人正待开口,外头突然传来疾步声,“你们这些丫鬟婆子,做事一点规距也没有,有怪物袭击聚福阁,你们这些奴才居然没向本夫人禀报,究竟有没有把我这个内宅当家看在眼里。” 聚福阁正是谢老夫人的寝居之所。 谢良媛闻言,一头埋进谢老夫人的怀里,嘴角紧紧抿着,以防笑出声:周玉苏,你的猪队友来了! ------题外话------ 三千字奉上,接下来,良媛二进宫,出宫时,信件的案子揭开。 ☆、28 二进宫 内堂,周玉苏听到“怪物”二字时,紧攥的拳头又抽了筋似地抖起来,她不知道自已究竟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个极品的养母。 堂外,钟氏连连推开上前欲开口解释的倪嬷嬷,气势汹汹领着一群人直直杀向内堂。 周玉苏一大早疯了似地冲向谢老夫人的宅院,沿途惊动了不少晨起打扫的妇仆,无人辩认出她是谁,只道是什么怪物,既不敢靠近,又被好奇心驱使,几个胆大的远远尾随,看到周玉苏闯进了谢老夫人所居的聚福阁。 紧接着是周玉苏的嘶吼之声,可隔了院墙,外面的仆妇听得不真切,又无法看清里头的情况,有胆大的小厮踩着伙伴肩膀,透过墙头上的树枝看到绿莺和那“怪物”打起来,在私下议论中推测,有“怪物”袭击了老夫人的院落,此“怪物”必定就是之前杀梁婆的凶手,并且当夜少夫人受了惊吓,失态裸奔,也是此怪物在作祟。 很快,流言便在谢府大宅之内传开。 没过多久,玉颜坊的人来谢府,个个神情严谨,不露一丝笑容,无需传报,直接进了内堂。 众人好奇心更重,大着胆子想去探听消息,而谢老夫人寝居里的丫鬟行事严谨,对前来好奇打探的人不透一丝口风,包括百合,连谢良媛问起也不曾细细解释,所以,除了谢老夫人寝房里知道方才闹事的是谢家长孙媳外,其它人一概不知究竟。 许是连日来,谢家频频发生之事皆与鬼怪扯上关联,加上梁婆之死尚无定论,谢家一众奴仆,人心惶惶,开始自行脑补,谢家请了三个方外之士来捉鬼了。 流言传到钟氏耳朵里,已近辰时,为了谨慎,她还把几个见过鬼怪的丫鬟招来问清楚。 这几日,钟氏一直为梁婆案情进展情况提心吊胆,她猜不透谢老夫人真正的心思。索性跟谢老夫人告了假,免去几日的晨昏定省,呆在自已的苑内的佛堂潜心修佛理,端出一副修身养性之态。 听到有鬼怪出没谢家,还闯进了谢老府人的行苑,钟氏心里是窃喜居多,她现在恨不得所有人相信,梁婆死因与鬼怪有关,让谢老夫人死了究查到底之心。 她之所以不澄清,是因为梁婆的案子已过了几天,迟迟没有定论,她的心就跟悬在刀口上,时不是碰一碰,鲜血直流。 现在,传出这样的流言,如果利用得当,倒可以借火烧上一把,直接把那“鬼怪”打死,而后,把梁婆之死裁赃到这“鬼怪”身上,就算查出这“鬼怪”身份是谢府下人,也只能怪她倒霉。 届时,顺便裁赃,周玉苏当晚受惊,正是此人杀了梁婆之后,又装神弄鬼去吓周玉苏。 这一来,谢家的鬼怪之说泯灭,谢老夫人的怒气就会消除,梁婆之死,就没必要再追究下去。 而死的,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死契的,除便埋掉,活契的,给家属打发点银子也能了结。 主意一定,钟氏马上开始行动,打听到谢老夫人在内堂后,马上领了一群的丫鬟婆子匆匆赶去内堂,为了保险起见,还叫来四个谢府的家丁执棍保护,以防不测。 倪嬷嬷尚来不及阻止,钟氏已然推门而入,随之丫鬟仆众及家丁执着棍棒进了内堂。 钟氏稍一环视,视线便落在穿着一件白袍,未系腰带,戴着面纱的周玉苏身上,在谢老夫人开口之前,厉指周玉苏,声音含着震怒,“果然是妖怪作乱,给我乱棍打死。” 那些家丁早已得了钟氏的死令,打死后,每人赏银百两,出主力的,赏银两百两,谢老夫人怪罪下来,她顶着。 所以,家丁们闻令,执棍便上前举棍狂打。 周玉苏猝不及防,本能地举手抱头挡着,那棍子就罩头砸了下来,只听得腕骨处“咯嚓”一声,疼得她朝后一仰,连人带椅翻落在地,面纱落地,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这就更坐实了鬼怪之说,一名家丁一脚踢开椅子,抡起棍子更是往死里抡。 周玉苏蜷曲着身子,不让棍子打在肚子上,一手死死护住头,嘶声悲啼:“住手,别打……。娘,是我,我是惜儿……。” 内堂上,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震傻,包括谢良媛,一肚子疑问:这不是我点的菜呀,这是免费赠送的? 玉颜坊的李夫人和孟掌柜疾疾往后闪,不明状况,身后的玉颜坊小伙计看到周玉苏的脸,惊吓过渡,手里地木箱落地,刚好砸在自已的脚背上,疼得抱脚直跳。 谢老夫人房里的丫鬟见过周玉苏的脸,但钟氏带来的几个丫鬟仆妇可没见过,这一看,魂飞魄散,尤其是宝笙,胆特小,“啊——”地鬼叫一声,夺门就跑,可没料到,一时没注意踩了自已的裙摆,摔了个狗啃泥,哭声比周玉苏还惨。 家丁们为了银子,追着周玉苏打,棍子如雨砸下,疼得周玉苏一手护着头,一手护着肚子,鬼哭狼嚎地在地上翻滚,“祖母,救我,救我……。” 谢老夫人这才回过神,一掌拍开茶几上的茶杯,“钟雯秋,你反了天了,看清楚人,这是你儿媳妇……。” 绿莺冲上前去拦:“大夫人,使不得,这是少夫人……。” 众人齐齐出声! 正待谢良媛看得不亦乐乎时,外面突然响起管家浑厚的声音:“老夫人,宫里来人了,传太后懿旨,接六小姐进宫。” 一切混乱嘎然而止! 这对谢家而言是天大的荣幸,谢老夫人只能暂放下周玉苏,吩咐青荷赶紧回碧慧苑拿新裙子给谢良媛换上,知道谢良媛今晨勿勿赶来,尚未进食后,又让倪嬷嬷端了鸡汤让她先垫一下肚子,临上轿前,又塞了一包的玫瑰糕,让她在路上吃。 半时辰后,落轿。 谢良媛刚下轿,水玉捧着一盆花刚好从宫殿内走出,见了她,迎了上来,“你先随便玩一玩,太上皇这会和太后在说话。” 谢良媛矜持地回以一礼,等水玉离远后,方舒畅地嘘了一口气,甩着袖逛起御花园来。 连日来,谢良媛虽然看着周玉苏狼狈不堪,丑事不断,心里爽得乐翻了天,可毕竟这些都属于人间丑陋,无法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可到了这却不同,繁花似锦,空气新鲜,一路极少见闲逛的宫人,自由自在,想笑就笑,想蹦就蹦。 此时的谢良媛自然不知道,西凌皇宫看似空旷,却处处伏满暗卫,守护宫庭。 赏完花,谢良媛看到前方一片低矮的绿地,心中“咦”地一声,这不是那小萌娃的地盘么。 谢良媛拨开桃枝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蹲在绿地中央正在捣鼓什么的小娃娃,一身玉白的小绸衫,头上梳着两根冲天辫,看上去挺不错的,可谢良媛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不知道谁恶作剧,把小家伙的两根辫子密密地缠上绿绳子,远远看上去,小家伙的脑袋象是插了两根葱。 ------题外话------ 明天一章,男主出来。 ☆、29 宝宝的神医哥哥 谢良媛猫着腰挨了过去,听到宝宝正在奶声奶气地教训一只小松鼠,“小狐狸,你再欺负小草,就没有饭饭吃,你再没乖,宝宝要把你偷藏的果果都赔给小草。” 接着,又扮演了受伤的小草,呜呜在哭,“我的腿流血了,兰君大侠,小狐狸坏蛋,咬我腿,好疼,好疼,呜……。兰君大侠要骂骂小狐狸哦!” 谢良媛眯起眼打量拉耸着脑袋,两嘴边塞得鼓鼓,爪子上还捧着个板粟……这是狐狸?这明明是只肥肥的松鼠,虽然是银色的,看上去有几分白狐样,可那两颗大门牙,一看就是啮齿类的动物。 宝宝一本正经地、架势十足答应,“小草不哭,兰君大侠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一定为小草儿作主的!” 什么台词嘛! 谢良媛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宝宝倏地转头,暖阳下,眯了眼,红扑扑的小脸蛋漾开灿烂的笑颜,嫩嫩地开口,“姐姐好。” “你是在照顾小草么?”谢良媛心情在笑容中飞扬,学着宝宝的奶声奶气的腔音,“能不能让我也照顾它们呀?” 小宝宝那一双琉璃眸漾出惊喜。 哎,这小家伙有多闷呀,成日独自在诺大的皇宫与草为伴,有人提出愿陪他玩,居然能这么感动,为什么不给他找个玩伴呢? 谢良媛母性一下飙升,蹲到小家伙面前,“宝宝,教姐姐种草好不好?” 尽管眼里是掩不住的兴奋,小宝宝还是显得矜持,慎重地点点头,娇声道:“好哟,好哟,姐姐。” 然后,象个小大人一般,小指头点了点“小狐狸”的脑门,“乖乖去玩吧,不要再闯祸啦!” 一大一小,很快挨着脑袋讨论起来。 第16节 原来,那小银鼠的名字叫小狐狸,秋天了,小狐狸为冬天的到来开始藏食了,每天很忙碌地到处刨坑,结果,把宝宝辛辛苦苦种的药草的根刨了。 小草变得很没精神,所以,小家伙一边批评小狐狸,一边给小草喷点药水,正努力挽救小草的生命。 “姐姐,你喝点水。”小家伙看到谢良媛脸也开始发红,便仗义地从腰边解下小水壶,憋着气,使劲拧开后,乐呵呵地鼓动:“姐姐喝一口,很甜很甜,姑姑为宝宝做的雪梨汁。” 谢良媛原本很高兴地接了过来,一听到是雪梨汁,苦了脸,恋恋不舍地还给小家伙,“姐姐很想喝,可姐姐不能喝它,祖母说姐姐的身子不好,不能喝凉性的东西。” “喝一口也不行么?”小家伙很失望,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一下瓶口,“可它很甜的。” 谢良媛想到这身体的本尊吃几头蟹都一命呜呼,双手撑着下巴,闷闷地开口:“不能,喝了后会发病……。” 小家伙琉璃眸浮起一层浅浅的水汽,很同情地伸出手搓了搓谢良媛的脑袋,“姐姐不要难过,我带你去找神医哥哥。” 小家伙说完站起身,拉了谢良媛的手,迈着小短腿就跑。 谢良媛只道小家伙要带她去找太医,也没在意,就由着他拉着,在宫中左拐右弯。走了约一盏茶时,到了要栋庄严的大殿前,一个老宫人远远看到,迅速下了台阶迎了上来,朝着小宝宝施礼,“世子爷,您要去哪呢?” 小家伙抬着小短腿,有些吃力地爬着高高地台阶,气喘息息,“我要找神医哥哥。” 老宫人笑笑地打量了谢良媛一眼,“世子爷,您慢点,您慢点。” 谢良媛抬首看着巍然屹立的大殿,惊叹:这皇宫真有钱,连个太医都住得这么舒服。 宝宝牵着谢良媛的手,走了两道长廊,终于停住了脚步。 殿门前的几名太监左右分别站着,见了宝宝,齐齐施礼,“世子爷,皇上这会和几个大臣在议政,世子爷能不能等散了再进去?” 皇帝? 神医哥哥? 谢良媛大脑的信息尚未推出完整的逻辑顺序,小宝宝突然气沉丹田,娇声大喊:“八百里加急!” 语声未落,肥肥的小屁股一顶,推开了门,用力拉着脑子尚在混沌状态的谢良媛走进了御书房。 殿内冷调的琉璃灯如月华般倾泻下来,仿如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许是早已听到殿外的动静,御书房内安静异常,仿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谢良媛抬眸,一眼触及御案后,那人一身墨色,微倾着身慷懒靠坐在龙椅之上,肘撑扶手,修长白皙的手轻托着腮,广袖低垂,露出一截银色盘龙绣饰的窄袖,探向她的琉璃双眸如拢着清晨薄光,不温柔、不寒冷、不探究、甚至不带睥睨之姿! 却让人心生匍伏! 谢良媛僵立当场,指尖轻颤,视线轻巧地避开那人眼眸,落在他眉间一滴殷红的胭脂痣上。 宝宝“咦”地一声,放开了谢良媛的手,迈着小短腿蹦到一位老者身边,笑眯眯,“外公好。” 右相文志斌弯下腰,摸了摸自家宝贝的脸,“好乖呀……”那语气,如同调了蜜。 宝宝被赞,开心了,伸出手在袖兜里掏呀掏,掏出一小块糖,放在掌心上,“外公吃糖。” 文志斌看着糖果边缘很明显的牙痕印,也不知道是自家小宝咬的,还是那只作乱的小狐狸偷啃的,但面对宝宝如此真诚的双眸,无力拒绝,果断地接过,放进嘴里。 “甜甜哦……。”宝宝满意了,但没忘了自已的任务,走到谢良媛的身边,牵了她的手,蹭蹭蹭地跑到御案后,方松开她的手,然后,笨手笨脚地意图爬上帝王的膝盖,那人两指轻轻捏住宝宝后颈的衣襟,一提,便将宝宝放在了御案之上。 谢良媛指尖抖了一下,小退了一步,本能地巡视四周,没看到有一人高的柜子,这才偷偷嘘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象上次般被他扔在柜子上。 兰天赐将她的细微动作收在底眼,思及那日小女孩被他放在一人高的柜子上时,脸上的惊惶和强自慎定,眼底不经意地倾泄出一丝暖意。 下一刻,眸色微沉,“宝宝又私闯御书房了?”那语气哪有半分的责怪。 宝宝小脸变得一本正经,“姐姐说,哥哥在忙时,只有八百里加急可以找哥哥,哥哥,宝宝喊了八百里加急了。” 众臣失笑,原来八百里加急在小宝宝的脑子里,只是一句口号。 兰天赐伸了手,轻轻拧了一下宝宝肉呼呼的脸颊,“那宝宝的八百里加急是什么情况?” 宝宝眼圈微微泛红,“姐姐要死了,她不能喝宝宝的雪梨汁。” 谢良媛膝处一软,小脸垮了下来:不能喝雪梨汁就要死,宝宝,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宝宝解释好了,扭着小脑袋,很得意地朝着谢良媛招手,“姐姐,过来,过来,手手给神医哥哥脉脉,神医哥哥会治病哦。” 面对一殿大臣好奇的目光,谢良媛正左右为难,那人的声音不急不徐响起:“文相,你领众臣到军机阁议出结果再上奏,今日就先散了。” 众臣很快退下,诺大的御书房愈发空旷。 ☆、30 帝王诊脉 宝宝很快被御案上五花八门的东西给吸引,爬了过去,坐在一堆奏折中央,拿起一樽小玉人在手中把玩着。 “宝宝,”兰天赐声音微沉唤了一声,指尖轻扣御案。 宝宝扁了扁小嘴,有些小委屈地把小玉人放下,指头带着恋恋不舍在御案上抠着,摇着小脑袋,两根绿葱随着晃呀晃地,憋了许久,才发出很不满声音,“哥哥好小气的,以后不给糖吃了。” 谢良媛鼓着腮,忍着笑,心里偷偷爽了一下:是小气,不就是一块小破双玉人么,改天姐姐给你雕十个。 双玉人? 谢良媛凝神专注地看着御案上的玉雕物件,心生异样,这不是小一号的雌雄玉雕么,这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玉饰,难怪上回皇帝会突然出现在双缘拍卖行,要买走那雌雄玉雕,原来他手上有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 对于雌雄玉雕,谢良媛心中一直有个疑虑,为什么郑中希那老头会如此重视那雌雄玉雕,以她专业的水准论,那玉雕的雕功实不敢恭维,也就那块玉值钱些。 刹那间,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说那双缘玉雕的玉值钱,那眼前的小玉人材质可不值什么钱,为什么会被一国的皇帝放在御案之上? 难道,这里头有什么故事? 不自禁,谢良媛侧首,一双足以颠倒众生的琉璃眼眸正好映入眼帘,在与她相触的一刹那,他唇瓣微挑的弧度如同……满枝绽放的冰肌玉骨。 谢良媛婉然而叹,眼前的人若不是帝王,她必重金聘请,让她以他的模样雕一个玉雕人,置于双缘拍卖行最显眼的地方,不知可以为她招来多少的生意。 “好吃么?”兰天赐眼底的笑意更深,从不曾见过已近及笄的少女,口……如此无遮拦,在见圣驾时,不参拜,反倒专注地啃着手指。 这孩子,让他的心情很好。 “嗯?”谢良媛不解,随后,蓦然明白,她……又在啃指头了。 啃手指的习惯是自小养起,原因是幼年学习雕刻之术,十指难免滋生出很多硬硬的茧,她那时候很讨厌自已的手变丑,一有空闲时,便蹲在角落里啃呀啃地,想把厚茧啃掉,久而久之,养成了这习惯。 这恶习什么时候能改? 两靥生粉,谢良媛讪讪地吐出手指,随手顺了一下额前发丝,在那淡笑不语的视线下,她察觉到四肢亦开始起热。 许是御书房太安静,喜欢的小玉人又被没收,宝宝被困在御案上,爬来爬去也就那点小空间,有些不乐意了,开始蹬腿伸出手要兰天赐抱他,“哥哥,我要下来,我要下来。” 兰天赐将宝宝抱下。 宝宝是个有责任的孩子,马上一手牵谢良媛,一手捉了兰天赐的大拇指,很认真地帮着他按在了良媛的脉门上,乐呵呵地提醒:“哥哥诊脉脉,宝宝不要姐姐死。” 一股清凉的触感从腕间蔓延至心脏,伴着若有若无的龙诞之香悠然沁入肺腹,谢良媛情不自禁地缓缓抬首—— 冷调的琉璃灯下,年轻的帝王更显得俊美无铸,棱角分明的唇瓣上是挺立的鼻梁,尚不及看他双眼,那人周身弥漫出的凛然气息让她在一刹那的惊艳后,再不敢抬眸轻犯,低了首,眼角扫过那人衣襟露出的银色里袍上张扬的龙爪,刹那间,她脑子里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当今天子! 一层薄薄细细的汗珠渗出,谢良媛正欲下跪参拜,兰天赐眉宇微不可见地轻蹙,指尖在她腕间收紧,阻了她下跪的趋势,问道:“胸痛伴有胸闷,夜里易心悸,易发热,不易入寝。” 谢良媛连连颔首,果然是神医,症状全说对。 兰天赐翻开她的掌心,又看了看她指甲上的半月白,声音清和,“忌做剧烈活动,不宜大悲大喜,易出现劳力性呼吸困难……”余音至尾,难免带了一丝婉叹,明明是花骨朵的年纪,却只能渡垂暮的岁月。 谢良媛眼底晃过一丝凄色,无精打彩地垂下头,那简直就是废物一枚了,难怪以前的谢良媛几乎足不出户,也不爱与人接触,原来,是身体健康所局限。 “你小小年纪思虑过重,不易养生,既使有野山参吊着,你思虑不除,亦是事倍功半。”兰天赐两指不轻不重地抬起她的下颌,柔声道:“把舌头伸出来。” 年轻帝王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上位者的命令口吻,更无一丝的暧昧,如同一个医者关慰病人的口气让谢良媛定了心,尽管被要求做的动作有点违和感,乖乖配合地伸长舌头。 “舌胎很厚,山珍海味也如嚼蜡。”兰天赐看了片刻,顺手挑开一根粘在她唇瓣的发丝,旋即松开手,转眼见到小宝宝不知何时坐在陈列柜旁,无精打彩地在那打着哈欠。 兰天赐走过去,把宝宝抱在怀中,递了个眼神给谢良媛,“随朕来!” 出了御书房,谢良媛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视线随着帝王肩旁那两根一晃一晃的绿葱,极力忍着腹中的笑意,可那始作俑的小家伙,却已进入甜甜的梦乡。 绕过一个弧形长廊,穿过御花园,很快就到了沈太后所居的鸾凤宫。 水玉迎了上来,伸手摸了一下趴在兰天赐肩膀上睡着的宝宝,“又流了一身的汗。” “父皇还舍不得出来?”兰天赐瞥了一眼那紧闭的朱门。 水玉接过宝宝,习以为常地摇摇首,看到帝王肩头被小家伙口水沁湿的一块,扬手招过丈外的宫人,“侍候皇上更衣。” 兰天赐堪堪掠了一眼外面的艳阳,嘴角突然弯起一泓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一拂手间,突然一个黑衣人就跪倒在帝王的跟前,吓得谢良媛猛地后退几步。 “把窗子外罩的黑帘撤了。” 暗卫谨声,“遵旨!”旋一转身,消失了。 鸾凤寝宫内,沈千染朦朦胧胧地推了推身旁的兰亭,“什么时辰了,天怎么还不亮?” “不到卯时。”兰亭拥紧怀中的娇躯,大掌惬意地轻搓她纤腰处的嫩肉,“入秋了,天自然亮得迟些……”语声未落,突然,阳光猛地从窗口处倾倒了进来—— 刺得沈千染睁开了眼,倏地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嗔道:“我请了谢家六小姐进宫,为她诊弱症,你怎么又使坏,害她又等了我一上午?” ------题外话------ 兰亭vs兰天赐,谁威武? ☆、31 父子宫心计 沈千染虽出生高贵,父亲是户部尚书,又是嫡女,可她自幼命运多舛,先被毁颜,后又未婚先孕,被庶母算计,母子二人双双殒命。 是兰亭,一次次逆天,耗尽二十年的帝王运辰换取她的重生,给了沈千染改变命运的契机。 重生后沈千染年方十四,为了让腹中的孩子平安诞下,远走他国,成为东越皇商,三年后回到西凌,容貌恢复,艳惊天下,成了西凌最传奇的女子。 后再与兰亭重逢,两人携手,诛尽前世仇敌,共创西凌繁华。 就因为她一生不平凡的经历,即使为皇后十多年,她骨子里依旧没有皇家高高在上尊卑之念,更多的是商人讲究的信誉,既然接了谢良媛进宫,就得守信。 遂,沈千染顾不得一身粘腻,伸手扯下挂在榻边的薄衿,欲披衣下地。 身后,那一双如泼了浓墨般的双眸专注地看着妻子,忽而伸手一揽,复将她收在怀中,笑意融融如暖阳,“谁敢拦着朕与皇后恩爱,朕诛她九族!”一个翻身,将她覆于身下,灼热之吻挟着男子的欲望倾泻而下—— “别……。别让那孩子等,上回……别,兰亭,我不行了……”沈千染挣扎一下,话未说完,唇瓣便被霸道堵住,随着男性气息扑袭侵入,只觉全身的力气悉数被抽光……。明明刚经历了一夜的性事。 这男人……。哎! 出浴时,沈千染被兰亭抱在怀中,时不时俯身轻闻,享受鼻息间那柔软浅香,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如手心里捧着脆弱的水珠儿,稍不慎,便从指尖滴落。 而她,累得甚至连双臂都无力揽上男人的脖子。 第17节 “饿了么?” 沈千染摇摇首,“我现在什么劲也提不起。” 想来,今日是无法再为那谢家六小姐针炙了,一大早把人接进宫,却凭白无故让人等了一上午。 沈千染微微一叹,兰亭便知她心中所想,轻拧了一下妻子的脸,语气略显不满,“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对那谢家六小姐上起心了?” 虽说是钟亚芙带进宫的,但,凡与沈千染有接触的任何人或物,他皆万事小心,当日便派暗卫将谢家的底探了个一清二楚,确定了谢良媛确实是个大门不迈的闺中小姐,方放心让沈千染再次接她入宫。 沈千染闻言,神思微微一晃,便忆起那日为谢良媛针炙的情形,没来由地,就有一种感伤萦上心头,不自禁,叹然出声,“兰亭,那女孩,让我心疼。” “你是医者!”兰亭唇角一挑,语气极轻又无奈,“若每个接触过的患者你都要心疼一番,那还让我活不活。”指尖按着她身上各处穴位,舒缓她肌肉的酸疼。 “不是,我不是因为她体弱而心疼,那日,我为她针炙,因为她天生心肺不足,忌情绪变化,所以,我在施针时,为她做了催眠,以防止在诊治过程中,因露怯致心律不齐,谁知道……” “嗯?” “那女孩既使完全人事不知,那双眼,却始终是睁的,并无焦聚,可那眼神,有一种诉不清的迷惘,如乌云蔽月,眸光带着怨、带着恨,带着那种不入轮回、不入地狱,永不往生的……。” 那是一种彻骨的绝望,她曾经经历过,至死不忘,所以,当她看到那样熟悉的眼神时,感同深受,那一日,她便决定治好那孩子,不仅仅是因为钟亚芙的推荐。 “染儿,停——”兰亭凤眸焦灼,指尖摁住她的唇瓣,立刻制止,“以后你不必亲自为那谢家六小姐诊治,以赐儿的医术,足以让她多活几年。” 沈千染知道兰亭不愿她触及那些连皇权都无法控制之事,她的丈夫,一生视她如骨如命,她,沈千染,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男人。 眼圈一红,一手揽住丈夫,另一手的指尖轻抹过男人斜挑眼角,“兰亭,除了我们的孩子,我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让自已涉险,我会好好活着,陪着你,与你一起守候岁月静好。” “总归,以事凡涉及谢家之事,你避一避。”沈千染方才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不安。 “你多虑了,我只是心疼她,并无其它意思,我不知道这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异于常人的事,我也无心探究,我只是想缓解一下她的心疾,略尽人事,其它的,是她的命罢了。” 兰亭长臂依然箍在妻子的腰上,一手懒洋洋地托着腮,眸光幽然绵长,“你放心,赐儿已为她诊治。” “赐儿?”沈千染疑声道:“赐儿今日不是有要事与众臣在御书房商议,如何有空闲为她诊脉?” 下一刻,沈千染皓眸流转在兰亭的脸上,嘴角渐渐上挑,眸中精毕历现,“你又算计赐儿了?说说,这回你又使了什么坏,让赐儿如此生气,让暗卫揭了窗外的帘子?” 兰亭嘴角挑起一点冰绡晨露之笑,神情毫不因为算计了儿子显出一丝的愧疚,轻描淡写:“不就是让宝宝带着谢家小姐去闯御书房么?” 宝宝每天都要早起去巡视他的御草园,慰问他的小草们,看到小草长得不错,就忍不住想炫耀,把总是嫌弃他家小草的公主兰缜平唤醒。 昨夜,他知道沈千染准备接谢良媛进宫后,便特意将今日计划告知,让女儿今日一早避开小家伙,让小家伙落单,好好地花园等着谢良媛的到来。 女儿是父亲贴身的小棉袄,从记事以来,对于父皇和皇兄之间的争宠大战,她向来是站在父亲的阵营。 所以,一大早,就领了几个宫女去骑马。 兰亭知道兰君大侠有足够的同情心,当宝宝知道今日谢良媛进宫是为了治病,却久候沈千染不至,宝宝必定会拍着小胸脯带她去找“神医哥哥”救命。 兰天赐虽贵为一国帝王,但同时也是医者,医者仁心,加上宝宝的举荐,他肯定会出手诊治,一旦上了心,那将来就没他妻子什么事。 他打的主意自然是妙,想不到被兰天赐轻易揭穿。 不过,揭穿了又当如何,反正,他不放人,谁有办法让沈千染走出他们的寝房? 鸾凤宫,药典阁。 隔着两道屏风,兰天赐长身玉立于神农画像之前,谢良媛则裸着背趴在暖玉榻上,水月正按着兰天赐口述的穴位给她拨火罐。 事毕,兰天赐离去。 两刻钟后,水玉将她身上的火罐拨去,吩咐道:“记得,回去后,十二时辰内不要接触水。” “是!”谢良媛舒服地吐了一口气,披衣下地,一眼触及屏风里的倒影,抿着嘴偷偷地乐了。 琉璃光中,自已如同披着一件可笑的金钱豹外衣。 ------题外话------ 对沈千染的故事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凤凰斗:携子重生》,月的文不长,情节很紧凑,v字约114万。所以,请支持正版。么么哒。 下一章,清算周渣女了。 ☆、32 谢卿书回府 谢良媛出了药典阁,在宫人的引路下,来到了鸾凤宫的偏殿。 一眼就看到坐在小木马椅子的宝宝,小身板挺得直直的,胖胖的手臂交叠放在桌上,一副乖宝宝的姿态。 水玉挟着一块炒得碧绿碧绿的四季豆放在宝宝的嘴边,嘴里诱哄着。 宝宝在嘟着粉嫩嫩、油腻腻的唇瓣,摇头拒绝水玉递到他嘴边的四季豆,一双琉璃眸闪着光,盯着离他两臂之距的猪蹄,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边残余的肉汁。 谢良媛走近时,听到宝宝奶声奶气地撒娇:“玉嬷嬷,宝宝饿,想吃肉肉。” 水玉一脸慈爱,“宝宝再吃肉,以后就胖得走不动了,来,吃点青菜,只吃一口哦。” 宝宝稚气眨着琉璃双眸,坚定不移,“父王外公夸,娘亲胖胖漂亮,宝宝胖胖漂亮。” 水玉含笑纠正,“是曾外祖父,宝宝的娘亲叫文相爷为祖父。”宝宝刚开始说话时,叫曾外祖父太拗口,发音老是不准,宝宝娘亲为了省事,直接教宝宝唤文相为外公,众人当时也没去纠正。 可没想到,等宝宝发音准确后,谁也无法纠正宝宝一看文相就叫外公的习惯。 谢良媛刚靠近,突然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磕了一下她的脚腕,低头一瞧,原来是小狐狸,正朝着咧着牙,气咻咻地朝她挥舞着小爪子。 水玉淡淡一笑道,“小狐狸在抗议你占了它的地盘了,宝宝左右两边是小狐狸的专座。” 谢良媛这才注意到,宝宝等肉,小狐狸也在蹲在宝宝脚边盼着赏赐。 看它拼命蹬着两后腿,伸长脖子想更挨近桌面的模样,既萌又惹人发笑。 “这小家伙一上桌就会抢食,弄得到处一片狼籍,所以,只能让它呆地上。”水玉笑着解释,又指了指宝宝的对面位置,“谢小姐,你今天刚用了药,御厨为你做了药膳,你坐下来吃吧。” 谢良媛道声谢,坐下后瞄了一眼另一边依旧紧闭的朱门,心里略微遗憾,今日可能看不到美人太后了。 一向很有爱的宝宝这会也没用嫩嫩地嗓音向她问好,琉璃眸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直勾勾瞪着水玉碗里的肉,仿佛一眨眼,肉就凭空消失似的。 谢良媛看着宝宝惨兮兮的表情,忍不住帮宝宝求情,“玉嬷嬷,给他吃一小块吧,小孩子胖些没什么。” “他已经吃了三块了,这一块怎么说也得留着馋着他,让他把青菜吃完,否则,宝宝见没肉,回过神,一溜烟就跑了。”水玉固执地把青菜往宝宝嘴里塞,哄着,“宝宝再吃肉,以后就胖得走不动了,来,吃点青菜,只吃一口哦。” 宝宝白嫩的小脸儿越发潮红起来,扁着嘴很执着地表达看法:“父王外公夸,娘亲胖胖漂亮,宝宝胖胖漂亮。” “那是宝宝的曾外祖父……”水玉笑着,同样的话兜了三五回后,宝宝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一口青菜,水玉心满意足地赞了一句后,夹了一块绿色的菜心,凑近宝宝的嘴边,接着,两人的对话又进入循环……。 谢良媛差点笑喷,天哪,第一次见到如此没技术含量的诱哄喂饭,偏偏那傻宝宝太过专注盯着碗里的肉,压根没注意到水玉的话和动作一直在重复,被折腾得不耐烦时,便一口吃了嘴边的青菜。 谢良媛出宫时,已是未进末,刘氏领着青荷和青竹来接她回府。 谢家老夫人的马车很宽敞,还设了软榻。刘氏来前来接人前还特意交待丫鬟在马车里燃了宁神的熏香。 青荷青竹扶她上马车后,刘氏担心谢良媛累了,拿着一个软枕垫在她的后背后,搂住女儿,让她靠在自已身上,防止马车摇显时,谢良媛坐不稳。 “青竹回来了?”谢良媛眼皮略微抬了一下,没有过多的表情。 “是,家里的事办得差不多,接到二夫人的信就马上来回了。”青竹细心地蹲下身,脱了谢良媛的绣履,轻轻揉捏着。 谢良媛心生戒备,这丫鬟比青荷还细心三分,又是贴身侍候谢良媛多年,她得多留点心,别给青竹瞧出如今的她已非本尊。 “今儿如何?”刘氏抚着女儿长发,时不时还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怜惜之情溢满。 “挺好的,身子感觉一下就轻松了,比以前的大夫净让我吃药强多了。”马车前行速度不快,轻轻晃动中,谢良媛被刘氏拍得昏昏欲睡。 “乖,这会别睡着,要不然,晚上又难入寝了。”刘氏摸了女儿的脸,居然发现额边并没有象往常那样沁出汗,喜出望外,“太后娘娘的医术果然非同凡响。” “娘,您今天一早去哪了?”谢良媛打了个哈欠,神情蔫蔫的,“早上祖母找媛儿问话了。” 谢良媛似是随口一问,便将脸枕在齐氏的肩头,闭了眼休憩,仿佛对此事并不关心。 半跪在一边,拿着扇子给刘氏轻轻煽风的青荷轻咬唇瓣,心底那是一个佩服。 自家的小姐隐藏的段数太高了吧,明明这一切是她一手策划好的,今晨戏看得正闹热,突然被招进宫,遇到谁,都会忍不住会问事态的进展。 至少,也会好奇乱棍之下,周玉苏腹中的骨肉是否能保得住。 “娘今儿一大早去了你舅舅府里说些事,回府时,才知道你被太后娘娘接进宫。” 刘氏的兄长与西凌府衙有些交情,谢老夫人如今已决定把梁婆的死压下,只让官府配合一下,到谢家宣告梁婆是因为分赃不均,被卖野山参的人残杀。 所以,让刘氏跑一趟娘家,让她的兄长帮着在府衙面前说几句话。 刘氏抚了一下女儿的脸,蹙眉轻叹:“好在今日太后招你进宫,府里最近烦心事太多,你祖母……。”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坐在马车车厢后的小厮突然大喊,“是大公子,二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谢良媛心仿似一沉,却落了个空,荡悠悠地在胸腔中无处安身……。 车夫忙停稳车,下一刻,一声马儿长啸,似是有人强行将疾驰的马控下。 接着有人下马,小厮请安,谢良媛透过窗纱看到谢卿书,只听他声线发颤,“求二婶告知,惜儿的病如何了?” 刘氏掀了窗子的轿帘,立即蹙眉,“怎么成这落魄样?” 谢良媛微抬眸,只见,素来有公子如玉之称的谢家公子谢卿书,此时头发蒙着一层厚厚的飞尘,眼窝深陷,眼底乌青,一幅病痨的模样。 谢卿书脸色苍白,神色焦灼,顾不得礼数,颤着声问:“二婶,惜儿呢?” 刘氏轻叹一声,想到今日回府,看到夏凌惜被打得遍体鳞伤,打人者还是听从了钟氏的命令,这要是让谢卿书知道,怎生得了,不自禁,摇了摇首,窗外,那人只道是妻子不行了,眼睛一直,便仰天倒了下去。 刘氏一下就慌了,急急地下了马车,“怎么回事?” 身边的小厮急得哭出了声,“二夫人,公子接到大夫人的信时,已经几天几夜没睡,从扬州骑马回来,公子他……。” ------题外话------ 妞们,首先祝我们六一象儿童般快乐。其次,良媛17号要入v了,亲们有月票,可否帮月攒着,入v后投给月呢。不过,也不强求哈,亲们也可以把月票投给自已喜欢的作者,当然希望月能让妞们多喜欢一分,么么哒! ☆、33 烈焰焚心 刘氏定睛一瞧,方认出这是谢卿书的贴身侍候的小侍童思茗,飞尘满面的脸混了泪如同被泥巴滚过,接着,刘氏看到谢卿书胸口上的一滩明显的污血,看那血色已暗,显然不是方才刚刚吐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衣袍也未顾得上换,心一沉,劈口问道,“怎么回事,其它人呢?” 谢卿书是谢家的嫡孙,每次出行,身边不但有四五个小厮跟随侍候,还有三十几个随身护卫相护。 再则,就算遇到什么事,落了单,谢家在各处都有商号,怎么可能会如此狼狈。 思茗跪在谢卿书的脚边,声泪俱下,“公子收到大夫人的信,公子看了后,一时急怒攻心,当时就呕出了血,急着回来,奴才们劝公子坐马车,公子嫌慢,一路就这样没休没停地跑死了两匹马……公子为了路上能快点,不肯走官道,操近路时,遇劫,护卫们让奴才带着公子先跑……。” 大街上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人群中有人认出躺在地上,全身粘满粉尘,狼狈如同流民谢家大公子,众人好奇地指指点点,这谢家大公子究竟遇了什么事,如此一副落泊样。 第18节 “行了行了,先把大公子搬上马车再说。”刘氏也顾不得听思茗的解释,一边命车夫合力将谢卿书抬上马车,一边让思茗骑马先到谢府将谢卿书的情况禀报给谢老夫人,让谢府及时安排好大夫。 一切就续后,在车夫的吆喝声中,人群退散,马车迅速离去。 马车上,谢良媛自动腾出位置,挤在小角落,青荷和青竹两人手忙脚乱一个喂水,一个掐着谢卿书的人中,试图弄醒他。 刘氏用茶水浸湿帕子,一边清洗谢卿书满脸的粉尘污垢,一边轻叹自语,“究竟大姐信里说了什么,把孩子急成这样。” 谢良媛双臂环身,一动不动,眼底蓄着化不开的阴霾,幽然绵长落在那消瘦脱形的脸上,心底深处,她是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崩溃! 但又怎么样? 玉窖中,她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世间无论哪一种情感,也抵消不了那样的痛、恨、罪、孽! 三年夫妻情份,在她知道枕边人与周玉苏暗渡陈仓时,便随着玉窖中的烈火化为灰烬。 她嘴角一压,心底阴阴而笑,眼角干涩,心口跳出两个字——活该! 重生后,除了午夜梦魇哭醒,她再没掉过一滴的泪,痛时,舔一舔血刃,偿一偿血腥,然后深呼吸,告诉自已,她活着,她的血还是热的。 她是谢良媛,无需缅怀属于夏凌惜的一切。 谢府,玉波苑。 寝房内一片狼籍,妆台的匣子翻落在地上,柜里所有贵重的首饰被洗劫一空,还有暗格中夏凌惜留下的几千两银票也不见了。 周玉苏趴在床上,侧着首,睁着肿成缝隙的眼睛,毫无焦聚地回忆着,这几日的梦魇。 一切似乎是从那个早晨,谢良媛看到她玉镯上出现灵异开始,到了午夜,那绿幽幽的“夏凌惜”三字,如同魔咒开启了她的噩运—— 过敏……中秋夜被人视若瘟疫! 裸奔……尊严扫地,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永不遗忘的笑谈。 毁颜……断了她离开的念想,迫她只能以夏凌惜的声名在谢家接着等待恶运的缠身。 最后……。珞明卷着她银票和一切值钱的首饰跑了……。 不,不是最后,还有更残忍—— 李夫人为她的过敏配置了内服外用的药,并叮嘱了一句:“此药唯一的忌讳就是孕妇不能使用,少夫人谨记每月让大夫把脉,一旦有喜,马上停药。” 如今,腹中的一块骨血已是她的保命之符,如何能割舍? 老天,您是不是收了夏凌惜的鬼魂做妾了?还真开眼呀! 夏凌月端着药走进,眼角颤颤扫着寝房四周,微有一丝的动静,既便是轻风吹动纱幔,她的心狂跳得就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自从从谢良媛的嘴里听到,玉镯里有一道绿色的鬼魂时,她就再也不断靠近这寝房半步。 姐姐生病过敏,不肯见人,她可以堂儿皇之在自已闺中装傻充愣,可现在,珞明私逃,周玉苏一身是伤,点名要她来照顾,她能拒绝得了么? 一想到今晚她要在这过夜,她就感到全身毛骨悚然,她断定,夏凌惜的鬼魂一定在这寝房里游荡作祟,所以,周玉苏才会频频出状况。 “姐……。姐,喝,喝药了……。”夏凌月伸手把药递了过去,不敢直视周玉苏的脸。 周玉苏呜咽一声,蜷起了身子,瑟瑟中,她的双眸象凝固了一般,瞪着某一处,眼窝里大颗大颗渗出的泪水…… 夏凌月唬了一跳,差点连药都打翻,顺着周玉苏的视线猛地回头,明明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可她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挤进一个画面:夏凌惜黑发覆面,一身惨白,平行地朝她们二人伸出两手——索命! “你看到了?”周玉苏诡异地低低笑开,阴森森地开口:“第一死的是梁婆,第二个倒霉的是我,接下来……咯咯咯,也不知道是你!还是钟雯秋……。” 夏凌月手一颤,温热的药液溅滴在手上,她一声惊叫,如被热水滚过般,药碗跌落在地,掩了耳,迭声哀求,“别说,别说了,我求你了……” “咯咯咯——”周玉苏尖锐之笑从肿痛的咽喉窜出,红肿浮白交替的面部狰狞如山魈,“我于她是外人,不过是靓觎了谢卿书便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你呢,可是她同父异母妹妹,不但偷偷打姐夫的主意,还联手外人杀了她,你说,你的下场会如何?” 她如此难受,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她死,也要拉着夏家最后一个活人下地狱! 周玉苏正肆意凌虐时,耳畔传耿来疾疾的敲门声,“少夫人,大公子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大公子出事了。” “什么?”周玉苏猛地挺身坐起,却扯动了后背的裂伤,疼地惨叫一声,又跌落了回去。 寝房外,丫鬟接着禀报,“大公子是被抬到书房内寝,老夫人都急坏了,传了四五个大夫一起为大公子诊治。” 周玉苏再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起身,眼角瞄到缩在床榻边的夏凌月,阴狠一笑,一把抓了她的头发,用力提起,“还不扶你姐姐去探望你姐夫?” 夏凌月痛得呜呜而泣,也不大敢反抗,忍受着恐惧,搀扶着周玉苏一步一瘸地前往谢卿书的书房。 刚至门口,耳畔便传来谢老夫人凌厉的训声,“你也是为娘的,也是一把的年纪了,居然会用这样的书信骗你自已的亲儿子,什么:惜儿病危,速归!我呸,你去瞧瞧你的儿子,瞧一瞧,就吊着一口气赶回来,你这做亲娘的是不是看了心里很痛快?” 谢晋河亦是气得连呼吸也不稳,“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你自已落了发去庵里守青灯。没见过你这样的糊涂虫,莫说媳妇着点罪,就是真死了,你做娘的也不该写这样的催命符,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对媳妇上心?” 书房外,周玉苏一口气鲠在胸口吸不进,吐不出,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夏凌月尖叫一声,瞬间把书房内的人引了出来,乱上加乱,谢老夫人狠狠瞪了钟氏一眼,令人将周玉苏放在另一张的软榻上,并让郎中为她诊脉。 钟氏一直跪在地上,此时焉敢置上一辞,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郎中的手指按上了周玉苏的脉门—— ------题外话------ 这一下,喜脉会不会揭了呢? ☆、34 诊脉的结论 书房内寝,沉香枭枭散着安稳人心的香气,谢卿书昏睡在长榻上,谢老夫人坐在榻边饮泪,看着大夫正处理着谢卿书掌心和手指的馈烂,眉宇间还是结了一层霜气,时不是地交待,“小心些,这十指连心。” 大夫抹了一额的汗,连连称是。 刘氏在身侧拿着帕子给谢老夫人抹泪,眼圈亦深红,“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这手心被缰绳磨成这样,十个手指头,磨破了八个。” “从一落地,就是娇养着,吃的、身边侍候的,哪些不是最好的,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谢老夫人正伤心着,瞪向钟氏,却瞄到钟氏的全副精神都关注在另一边暖榻上的周玉苏,气得牙都疼了,抬首怒视谢晋河:“外头纷传,谢家大夫人与长孙媳情同母女,我这老太婆还真没信过,可这次,还真让我剐目相看,自家儿子就躺在这里,她一双眼睛倒是净瞧着儿媳妇了,不明白的人,还只道那上面躺着才是她的亲闺女。” 此刻,孙大夫正帮着周玉苏诊脉。 钟氏可没忘了,谢卿书离开后,夏凌惜的月信推迟了,谢老夫人请了孙大夫给夏凌惜诊过脉,想看看是不是喜脉,结果令谢老夫人大失所望。 果然,没过几日,夏凌惜的月信就来了。 这会,周玉苏的肚子也有三个多月了,以孙大夫的医术如何会诊不出。 钟氏满脑子随着孙大夫欲言又止的表情起起伏伏,心中惧极孙大夫直接就断定是喜脉。 听到谢老夫人的数落,钟氏也没细想,直接反驳,“不是……。不是闺女,她怎么可能是媳妇的女儿,玉苏她,她回淮南老家了。” 钟氏自已说完,脑门“轰”地一声巨响,顷刻间脸色惨白,双唇再无一丝血色,讶异得张着嘴,直直可以塞下一个鸭蛋,凭白无故的,她干嘛提起周玉苏呀! 钟氏看着谢老夫人更加阴沉的脸,越发紧张起来,吱吱唔唔道:“母亲,媳妇心底实在内疚,卿书走前,还交待媳妇好好照应惜儿,谁知道,这一连窜事情下来,惜儿成了这样,所以,媳妇心里就有点急了,才写了那样的信。” 事实上,她之所以寄出这样的信,还不是盼着谢卿书早点回谢家,否则,时间太长,将来周玉苏的肚子就藏不住了。 她不过是错估了谢卿书对夏凌惜的感情。 谢晋河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怒斥:“闭嘴,你方才没听见思茗说,卿书差点就死在路上?” “好了,都给我安静,想吵,回自已房去吵。”谢老夫人被折腾一天,早已精疲力尽,这会也没力气再教训钟氏,沉着脸,不发一语。 谢晋河站在谢老夫跟前,周身笼着一层凌厉,连眼角也懒得暼一眼钟氏。 也不知过了多久,给谢卿书诊治的大夫下了定论,开好了方子,递给了谢晋河,其中一个大夫压着声线交待着,这几日照顾病人所需要注意的。 不多时,三个大夫便领着诊金离去,只有一个孙大夫依旧反复诊着周玉苏的脉门久久不语,谢老夫人的心思在自家孙子身上,也没在意。 孙大夫诊了足足一柱香时,最后,收回了手,刚想开口,钟氏突然拿出李夫人开的方子,“既然孙大夫在这,就顺便瞧一瞧,这是今晨玉颜坊的李夫人开的方子,您看看,这些药服用后不会伤身吧。” 孙大夫一瞧,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里头的“藏红花”虽是开淤散血的良药,可任谁都知道,这是孕妇的禁忌,且药量如此多,别说是三四个月的胎儿,就是七八个月的身孕,服用后,也是保不住。 孙大夫顿了顿,硬生生将“喜脉”二字吞了下去,侧首看向另一边昏迷的谢卿书,两指轻轻一撂长须,神思微陷于回忆。 算时间,这胎儿应是谢公子离府前怀上的,可当时他明明记得,谢家大公子出远门后,他曾帮少夫人诊过脉,当时并没有发现有异常。 当然,也有可能胎儿在初期,脉象还不明显,他没诊出,可大夫人的显然是在警告他什么。 更让他百思不解的是,少夫人既然身怀有孕,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棒伤,看伤口,分明是刚产生的。 宅门里究竟有多少的龌鹾事,他行了半辈子的医,举不胜数,可他不过是个郎中,也只能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外面纷传谢府的少夫人精明能干,不可能会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可见,少夫人也不愿让人知道她身怀有孕。 思及此,孙大夫猛地再想起,中秋夜时,夏凌惜皮肤过敏,却拒绝他诊治,显然,也是担心被诊出喜脉。 难道这少夫人肚子里怀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他身为大夫,明明诊断出结果,却要撒谎,万一将来事发,把矛头指向他,他是个草根,可比不得这些商贾福户腰杆子来得直。 孙大夫脑子里绕了半天,始终没有得出答案,最后,在钟氏殷切的关注下,打起了太极拳,“大夫人,少夫人可能近期身体不适,服用了不少药材,致脉象紊乱,再加上,少夫人的手腕皮痂太厚,老夫一时难以确诊。不过,少夫人这会昏倒是因为气急攻心,也没什么大碍,静养几天就行,至于开药,依老夫看,不是很必要。” 谢府碧慧阁,谢良媛坐在楼台的藤椅上,静静着看着天上月牙,此时,暮色沉沉,夜风缕缕中,谢良媛不由自主要感叹,时间一晃而过,重生也有二十天了。 “小姐,茉儿回来了。”周舟一身谢府三等侍婢的衣饰,如鬼魅般出现,身后,是穿着夜行衣的南宫茉。 “珞明呢?追到了没?”当初她让周舟放那么多银票给周玉苏,可不光光是给她治脸的,她早已瞧出珞明那小丫鬟机伶的很,一旦她觉得依靠周玉苏已无望,甚至有可能给她带来灭顶之灾时,必会做另外的打算。 银票,就是促使她早日动贼心。 果然,今晨她不再拦着周玉苏在谢府里发疯,而是火速地打点行装,趁乱从后园搭梯子离开。 少了珞明,周玉苏就少了一条的臂膀。 南宫茉扬了一下手中的包袱,轻笑道:“已经追到,奴婢把她身上洗劫一空,一文银也没给她留着。” “嗯,让她在外头流浪一阵。”谢良媛眸光落向周舟,“梁婆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周舟脸上凝出一声冷意:“别苑的信件如今早已落花在谢大老爷手中,这老头,看到这案子已不单单是内宅下人偷盗,已是涉及谢家长房的利益,所以,不准备替夏凌惜申诉,也没有回报谢老夫人,而是自已拿主意,准备暗中处理干净。所以,他可这几天一直在想方笼络官府,设法压下,不让事发,小姐您看?” 薄薄的月光下,谢良媛水眸漾开一丝笑意,“夏凌惜可不光是内宅妇人,她还是个女商,在西凌,女商是受律法保护。如今,谢卿书回来了,戏台上,生旦净末丑一应齐全,你让郑中希出面,该揭的都揭了吧。” ------题外话------ 接下来,才是小说的第一个阴谋正式揭开答案。信件里究竟有什么,让谢家大老爷想暗中压下,连谢老夫人也不禀报了? ☆、35 风声鹤唳 玉波苑, 周玉苏直到晚上戌时末才舒醒,夏凌月把方才在书房内郎中为她诊脉的事稍稍说了一下,惊得周玉苏沁出了一声冷汗,让她找钟氏前来商议。 第19节 夏凌月不敢惊动旁的人,只提了一盏灯笼胆颤心惊地出去。 钟氏匆匆赶至,刚进门,便抱怨:“真是不能让人安生,要不是方才我机智,你这身孕的事准是掩盖不了。”钟氏过来很急,只披着内寝方便的袍褂,里面一身轻薄的亵衣和亵裤。 步至榻前,刚坐定,看到周玉苏半垂着首,披着散发,加上宫灯隔着纱帐,变得半明半晦,看得钟氏连连打了几个冷颤,移开视线时,瞬间觉得手脚发软,咽了下口气,好一会才缓了了劲。 心道:也不知道卿书醒来看到这光景,会不会承受得住。 周玉苏则看到钟氏的左侧脸有明显的巴掌印,心底竟是一阵暗暗的畅快:“娘,您的脸怎么啦?” 钟氏是嫡妻,又是谢家内宅的掌权人,谢晋河就算是因为谢卿书之事与妻子生嫌隙,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动手打妻子,难道还有别的麻烦事? 钟氏讪讪地抚了一下微肿脸,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给儿子寄的那封离谱的信,谢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训也训了,她跪也跪了,可一回房,谢晋河一巴掌就煽了过来,还当着丫鬟婆子和妾氏的面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钟氏和谢晋河二十多年的夫妻,两人年少时也曾卿卿我我,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可生了卿书后,谢晋河就开始接二连三地纳妾,先是收了房里的如容,后来五年又连纳三妾,虽然那些都是小门小户的,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可少年时的那种浓烈的感情还是渐渐地淡了下来。 但,谢晋河对着她动手,还是第一次,且,是当着几个妾氏的面煽她的脸。 这让她情何以堪! 当时钟氏感到自已胸口有道气漩四处奔走流窜,恨不得当夜就收拾了包袱回娘家,可毕竟她今天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再吵,惊动了谢老夫人,她怕吃不了兜着走。 周玉苏察觉到钟氏脸色不对,忙转换话题,“娘,我方才听凌月说了,今天钱大夫为我诊了脉,幸亏是你在场圆了过去。” “这下话就不提了。”因为时间紧迫,钟氏便直截了当道:“大夫说,卿书太累,所以会昏睡七八个时辰,估摸着明天中午就会醒来,届时他看到你这样子,指不定会再找大夫帮你诊治,你说,你有什么打算?” 今天孙大夫被她忽忧过去,明天再来一个大夫,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周玉苏微微一震,掌心抚过微微隆起的小腹,就在昨日,她还信心百倍,谢卿书会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不得已认下这个现实,可现在……。 周玉苏心头划过酸涩,“娘,女儿听您的。” “好,既然你肯听话,为娘就直言。”钟氏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道:“你也看到了,如果现在跟卿书道出凌惜已死,你是周玉苏,恐怕你母子二人命都难保。” 为了夏凌惜,谢卿书连自已的命都差点丢了,怎么可能为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不追究事实的真相? 周玉苏猛地揪紧薄衿,明知这个结果,却还是报一丝丝的希望,此刻听了钟氏的一席话,她感到自已再一次堕入绝望深渊,掩了脸,语声难掩的哽咽,“娘,您别说这些,您告诉女儿现在该如何做。” 钟氏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明天卿书醒后,他第一件事就会来看你,你想方设法跟他行欢,然后,安安份份地以夏凌惜的身份等胎儿落地。” 周玉苏咬着唇瓣,胸腔里似乎憋闷到要窒息,她知道钟氏的提议是必需的,也是越早施行越好,可她现在的身子自已看了都想吐,还要让她去引诱男人上床,天……为什么竟会这样? 钟氏知道周玉苏的难堪,可现在,根本没时间让她去伤春悲秋,便接着道:“第二,尽快与郑中希联系,以身孕为由,把双缘拍卖行的权力移交为娘手上。接下来,你和凌月两人联手,制造玉雕,有了银子,将来即便事发,谢家也要惦量惦量能不能舍得下你这棵摇钱树。”言毕,转首对一旁呆若木鸡夏凌月道:“你姐姐教给你的那些,你可别扔了,你想进谢家的门,也要拿出点本事来,别一遇事就躲。现在珞明不在了,你得打起精神,好好配合我们!” 夏凌月瑟缩了一下,乖乖地应了声,“哦。” 周玉苏与钟氏商议好后,终于定下心,各自回房安寝。 翌日,周玉苏尚未睡醒,寝房外便响起百合的声音,“少夫人,老夫人让您去内堂一趟,请少夫人更衣。” 周玉苏眯着眼看向窗口,隔着窗纱,不见一缕朝阳,恐怕卯时未至,这时辰,谢老夫人怎么可能会传唤她? 周玉苏心脏无端揪紧,中秋夜后,她全身的神经仿如被系在弓上,稍一点点的风声鹤唳,便如同张了满弓,随时将她的心脏射了出去。 难道孙大夫……。跑到谢老夫人跟前揭穿了她身怀有孕的真相? 或是……。夏凌惜尸体被人发现了? “什么事,又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又闹鬼了?”夏凌月更是惊弓之鸟,扯了被子便蒙住了头,瑟瑟发抖。 周玉苏咬了一下唇瓣,披衣下地,走到门边,压下心头震颤,“百合,我不方便见人,祖母这时辰传唤,是否有要事?”她甚至连寝房的门也没勇气打开,唯恐门外站的全是一批执棍的家丁。 百合婉言道:“少夫人,奴婢也不甚清楚,您动作快点,奴婢还要通知大夫人、二夫人和六小姐。” 周玉苏听到谢良媛也被传唤,心倒稍稍安定了些,她思忖着,如果有不好的事,谢老夫人是不会当着谢良媛的面做。 周玉苏匆匆换了件简单的衣裙,戴了面纱,与夏凌月行至内堂前的小花园时,遇到钟氏,两人互递一个眼神,默默并肩走着。 行至内堂外门时,倪嬷嬷拦下随侍的丫鬟婆子,只放钟氏、周玉苏和夏凌月入内。 三人心头愈发沉重,拾级上内堂台阶时,突然听到内堂内杯盏落地之声,接着,是谢老夫人震怒之声,“你连如此重要的事也敢瞒着,你算盘是不错,派人到淮南找到周玉苏那丫头,你是不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祸害给先灭了口?你有能耐私下处置也罢!可现在呢,人没找到,官府的文书倒是来了,三日后,府衙公审,到时候,谢家的家丑恐怕要传遍整个西凌。” “母亲息怒,儿子一定想方设法尽快找到周玉苏那祸害,给凌惜一个交待。官府方面,只能希望二妹尽点心。” 刘氏叹道:“哎,我尽量再找兄长商议,只是可怜了凌惜,一会都不知道要跟她怎么开口,但盼她能深明大义,暂时先忍下。” 门外,三人齐齐止步,脸色在倾刻间变得死白,你看我,我看你,彷惶相觑。 ------题外话------ 咳,周玉苏最倒霉的事要来了,揭开怀孕太小菜了,真心没看头,只是背了个偷人的名份而已,妞们,要对月情节把控有信心。 ☆、36 有口难言 谢府所有的丫鬟仆妇家丁都被倪嬷嬷拦在了内堂外门,没有丫鬟的通报,周玉苏步进内堂时,清晨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打在谢老夫人尚来不及敛下的震怒表情,交错纵横的皱纹似乎比往常更深了几份。 她来谢家近十年,何曾见过谢老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谢晋河? 谢老夫人轻轻揉了几下有些发涨的眼角,慢吞吞走到软榻边,坐定后,微微一抬臂,温言道:“进来坐吧。” 原本严厉的气氛突然间就软了下来,堂上的人齐齐看着她,眼底尽是抹不开的同情之色。 周玉苏忐忑地瞥了一眼站在堂中央的谢晋河,除了不见谢卿书和四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外,谢家的人基本到齐,这样的阵势,只有谢家那年决定从扬州举家迁往西凌帝都才有过一次。 周玉苏心弦震颤中,突然有一种被旋窝卷入无底深渊的绝望,敛住步伐,“祖母,孙媳不敢。” “都是自家人,不必讲究太多规距,你身子刚伤着,还是别站着。”刘氏走到她身边,牵她的手,话声带着安定人心语调,“祖母让你坐,你就放心大胆地坐着。” 周玉苏纤秀的羽睫不安地扑扇着,视线在众人的脸上一一巡过,看到谢良媛小脸微微绷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同寻常,没有象往常挤到谢老夫人怀里,而是挑了个偏位坐着。 她们都怎么啦? 看这情形,似乎不象是自已有孕的事被揭开,也不会是她的身份被揭穿,倒象是,谢家人好象欠了她什么。 走到软榻边,向来喜欢旁观凑热闹的蔡氏这回很主动地拿了一旁的软垫铺在座位上,“垫着坐。” 谢老夫人展颜笑道:“这时辰急急把你叫来,恐怕是早膳还未用,二媳妇,去装碗燕窝粥,让孙媳先垫垫肚子。” 袖襟下,周玉苏指尖微微抖着,有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这是谢家给她的一道临刑前最后的膳食。 钟夫人用力扯了扯嘴角,抵不住心底越发扩大的疑问,强颜欢笑道:“母亲,您这一大早就招了大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谢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就没那般和善,语气带了些尖锐,“急什么,等卿书来了再说。” 钟夫人一凛,嘴角的笑僵住,本能地看了一眼谢晋河,却被对方狠狠地剐了一眼。 钟氏心里“咯噔”一响:道难今天是冲着她的的?梁婆的死因查出来了? 刘氏很快端了一确燕窝粥,周玉苏温顺的接过,在慢慢用膳的过程中,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心底笃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们说什么,她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卯时末,辰时初,倪嬷嬷搀扶着谢卿书走了进来,倪嬷嬷道:“老夫人,内堂外门已锁上。” 谢卿书站在门口出,身后透着清晨的微光,他白衣纤尘不染,比起昨日的尘霜满面,即便是脸上憔悴不减,容貌依旧精致找不出一丝瑕疵,让人如浴春风。谢卿书视线巡过内堂,最后落在戴着面纱的周玉苏身上,病容上绽开一丝如获重释的笑,直接挣了倪嬷嬷的手,连向谢老夫人请安也顾不上,踉踉跄跄地奔到周玉苏的膝前,一把将她拥进怀中,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惜儿,我……我以为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下一刻,就觉得自已的怀抱似有不对,好象粗壮了许多,重重咳嗽一声,捧了她的脸,疾声问:“惜儿,你……” 周玉苏本能地推开他,低了头,心头生畏,既便是隔了轻纱,也不敢直触他的双眼。 谢老夫人指类轻敲软榻中间的小案几,“卿书,你先坐下,你们小夫妻的别离情一会回房再诉不迟。” “是!”谢卿书回过神,看到一屋子的人,敛了情绪,往周玉苏的身边坐下,伸手再次握住她的手腕。 谢良媛规规距距地坐自已本份的位置上,身边是谢良敏,这丫头显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悄悄在她耳边低语,“六妹,大哥要是看到嫂嫂的脸,会不会吓到?” 谢良媛半低着首,神情与往日如出一辙,心底却思忖着,昨夜周玉苏和钟氏两人暗中商议着,让周玉苏今日引谢卿书行房,周舟来汇报时,她当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可现在看到谢卿书牵着周玉苏,当着众人的面,那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她心底竟微生呕意,仿如看到一男一怪物坐在桌上,分食一盘苍蝇。 谢良敏问了几句后,得不到回应,便觉得无趣起来,猫着腰,挤到了蔡氏的身边坐下。 谢老夫人坐在正堂高位上,轻咳一声,“今天一大早把大家叫来,主要是因为梁婆的案子有了进展,老大,你就代劳说说情况。” 谢晋河颔首,双目粼粼,“关于梁婆之案,府衙已查出个大概,已确定,不是鬼怪作祟,而是梁婆贪了赃后,与人分赃不均,被凶徒杀害,然后装神弄鬼,意思造成蒙混过关。” 钟氏闻言,胸口处的一口郁气偷偷地喘了出来,却无意触及谢老夫人那阴鸷的目光,心中一凛,忙低了头,作伏低状。 她侍候了老夫人二十多年,焉能不明老夫人眼底晦藏的深意。 看着众人嘘了一口气的模样,谢晋河沉吟片刻,缓缓道:“本想这是内宅之事,不过是死了个奴才。可没想到官府从梁婆贪赃的宅子里搜出一叠的信,这信里涉及……主要是涉及……。”谢晋河将目光落到周玉苏的身上,神情微现尴尬。 他本想压下,主要是考虑到夏凌惜不孕已成事实,如果这事不揭,最多再过四年,谢卿书就可以娶个平妻,生下嫡子,那他长房的位置就稳了。 可如果这事揭开,谢家亏欠了这长媳,以夏凌惜这些年为谢家所做,如果她不肯让谢卿书纳平妻,他这做谢家长辈的也实在是不好过问,将来既便是谢卿书纳了妾,生下庶子过给她,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恐怕老夫人未必肯将谢家的家业传到一个庶子身上,很可能会从二房或三房挑出嫡子嫡孙继承家业。 谢老夫人听到谢晋河犹豫不决的口气,淡眉皱起直截了当道:“官府从梁婆的宅子里搜出三封信,第一封是,周玉苏给梁婆的密信,信中许梁婆一个好处,让梁婆为周玉苏购买一批虎狼之药,药方如今已查明,有苍术厚朴陈皮芒硝大黄红花等。其后不久,梁婆由钟氏提拨,掌管了谢府仓库和内宅外购的大权。” 钟氏满心疑惑,梁婆能掌谢府仓库和内宅外购大权,明明是因为她和蔡氏争谢家内权时,梁婆立了大功,所以被她提点,怎么和周玉苏扯上关系? 周玉苏震惊得呼吸都感到困难,已然隐隐预感到接下来,谢老夫人会说出什么样的……真相? 没有!没有!她不曾与梁婆有任何的私信往来,更不曾委托梁婆购买这些虎狼之药! 她忍着咽喉处叫嚣而处的质问之声,忍得全身发颤。 殿内突然变得特别安静,所有的人都将同情的目眼看向她。 谢老夫人沉笼的神情下隐隐压着婉惜,对周玉苏道:“周玉苏买通你身边的丫鬟珞明,在你的膳食中几次渗下了这些虎狼之药。这便是你三年始终不孕的原因……”谢老夫人满面愧色,长长一叹:“孩子,谢家委屈你了。” ------题外话------ 咳,仅是第一步哟。 ☆、37 好一副情深义重 “怎么可能——?”周玉苏猛地起身,气息急喘,一瞬间,大脑的血液倏地抽离,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若非身边的谢卿书一把搂了她的腰,她已然一头栽下。 “祖母,您方才是说周玉苏给我妻子下虎狼之药?”谢卿书冷凝之声骤然在响起,声音之凌厉令谢家长幼皆一惊,齐齐看向他,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瞳仁里的清辉却冷得如带了尖刃的碎冰。 除谢老夫人和谢良媛外,甚至包括谢晋河也不曾见过谢卿书如此冷冽肃杀的一面。 谢晋河深深一叹,“起初,我们也不信,怀疑是不是弄错了,可后来,官府进一步调查时,除了那三封信外,还查出梁婆确实在百草堂购买过那些虎狼之药,总共有两次,最后一次,还是去年秋天,百草堂的帐本上还记录着,药店里的伙计也证实了确有其事。所以,证据确凿。” 钟氏完全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那药,她似乎记得……。 是她让梁婆买的,给周玉苏的落胎之药,还是她亲手帮周玉苏煎的,让她要先隐忍住,那时候,她正在夺谢家的内宅大权,需要夏凌惜的财力相助。 谢卿书猛地站起,唇如紫霜覆盖,泛着一层死气,“她敢?” 第20节 谢良媛指尖狠狠一掐,手中的瓷碗微微倾斜,燕窝粥溢出,带着粘稠的液体流淌过裸露的手背,仿如那一日玉窖之中,被那玉脂浆所包容。 谢良媛心底频频冷笑,无声质问:谢卿书,你太自信,你以为你处心积虑地瞒过了我,就能享受齐人之福?你以为周玉苏就心甘情愿在你身边做一个无名无份的暖床之人? 谢卿书,你太不了解女人,她怎么不敢? 夏凌惜的尸体如今被周玉苏制成了玉雕人,如此价值连城之品,怎能永藏玉窖之中?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亲自举办一场吸引全西凌权贵的拍卖,亲手揭开红幕,把夏凌惜的尸骨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让你刻骨铭记,你曾经发誓要爱护一辈子的人,死得有多惨烈! 谢良媛搁下手中的燕窝粥,拿出帕子,慢吞吞地抹去手背的粥,挑了一下唇瓣,脆生生地开口:“大哥,我记得,周姐姐最听的就是你的话了,她怎么可能会害大嫂呢?” 谢卿书循声看了过来,触及一双皎白如月的双瞳,那唇角带着一种嘲笑的力度,一隐而逝。 周玉苏突然很想问问,在这个男人的心底,自已究竟是什么,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已然开口,“卿书,珞明失踪前一晚,曾告诉我,周玉苏其实并非是你妹妹,而是你枕边人。” 谢卿书当即象是被人摔了一巴掌似的,原本苍白的脸刷地一下涨红,咬牙切齿道:“胡说八道,凭她也配?惜儿,你千万别信,那珞明是唯恐天下不乱。” 话未说完,怀中的人猛地颤声截断,“如果她确确实实害了我,你会如何?” 谢良媛低喝一声:精彩!谢卿书,你果真是厚颜无耻,周玉苏,你竖起耳朵,等着自虐吧! 谢卿书此时真想时光能倒流,回到与周玉苏的初夜,直接掐死她。 下一刻,双手便按上周玉苏不停抖动的肩上,一字一顿,“惜儿,如果她胆敢害你半分,我谢卿书对天发誓,必将她卸骨剖皮,阵尸荒野。” “我,我,我……”周玉苏明明是在谢卿书的怀中,却感觉到自己仿若沉溺在黑暗,没有光,没有影、没有声、没有温度,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空荡,无从落脚,无从依托。 唯有体内的血液在沸腾中逆流,压迫着周身的血管,仿佛在下一刻,她就会爆炸—— 谢良媛缓缓端起一旁的燕窝粥,浅偿一口,低了首,掩住从眼眸里流淌出笑意。 梁婆已死、珞明已逃,谢卿书蚀玉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一颗舔血刀刃的心,并非你所想象的凭着腹中一骨肉,就可以掌控于股掌之间的温润公子。 周玉苏,看你如何解开眼下的死局。 “孙媳,你放心,周玉苏是谢家的养女,虽未入谢家族谱,但也算是谢家养大的人,她的所做所为,自然是算在谢家的帐上。”谢老夫人见周玉苏一直在发抖,只道周玉苏是伤心过度,站起身,走到周玉苏面前,握了她另一只手,“孙媳,你要怪谢家,我这做祖母的第一个向你赔罪。” 谢晋河亦适时开口,“儿媳,你虽是西凌登记在典的女商,受西凌刑律保护,但你毕竟是谢家的人,谢家希望你能深明大义,跟双缘的郑中希交待一声,让他们销了案。有母亲主持公道,必会许给你一个公正严明。” 谢晋元亦添了一句:“所以,今儿,母亲才把谢家一口全叫到了这,让大家共同做一个见证。” 周玉苏仿如魂魄全部被抽离般,对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消化不了,全身颤抖,始终不语。 刘氏见状,只道她不肯应下,便婉声劝道:“如今事已发生,谁也无法改变,祖母所能做的,除了替你追究周玉苏一条命外,还有尽全力保护你谢家长孙媳的尊严,你将来既便无子,也改变不了你谢家长孙媳的地位,何况,你尚年轻,谢家未偿不能替你寻到名医,为你诊治。” 蔡氏附合劝道:“这事就是官府来办,最多也是办个拘捕令到各个郡县张贴,周玉苏人能不能抓到是一回事,抓到的话,以西凌的刑律,最高也不过是揭层皮,但谢家的声名肯定有损,凌惜呀,你不替卿书想想,怎么说也要为自已想想,若外头全知道你将来不能生育,那岂不是凭添了闲话。” 蔡氏的话虽然有些刻薄,听了让人极不舒服,却合情合理。 “别怕,一切有我!”谢卿书双臂紧紧揽着怀中几欲晕死过去的周玉苏,眉尖微不可见地轻抖,侧身,毅然向谢老夫人跪下,斩钉截铁道:“祖母,惜儿是我谢卿书之妻,至死也是,她不需要妥协,更不需要用委屈来求全。” “卿书,起身!”谢老夫人冷冷道:“祖母知道你夫妻情深,可这节骨眼,你就不要攒着说些义气话。” “祖母,此事既然牵扯到惜儿,就由孙儿来处理,祖母放心,既使报到官府那,孙儿会打点好一点,决不会影响谢家的声誉。” 言毕,不理会谢老夫人眉宇笼聚的怒色,轻拍着周玉苏的后背,“惜儿,如果你要报官,不用双缘拍卖行,为夫替你击鼓,如果你要内宅私了,我今日就用重金悬赏,活捉周玉苏,任你处置!” 好一副情深!好一个夏凌惜的生死、荣辱与共的夫君! 不但谢良媛在笑,连同周玉苏亦连连发出几声似笑、似啼、似嘲之声,站起,一把揭开脸上的蒙纱,在满堂惊叫声中,惨然而笑,“谢卿书,看清楚了,如今我成这模样,你是否还觉得有必要与我生死荣辱与共?” 那黄白纵横的肉痂铺满了每一寸肌肤,甚至边鼻翼两边的高度亦被填平,没有鼻梁,没有唇线、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 内堂一下就安静得近乎诡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卿书缓缓伸出手,指尖轻点在她的脸上,轻颤着…… 谢老夫人沉痛一叹,“卿书,是祖母没有照顾好,惜儿在中秋夜误食了萝卜,过敏了。” 谢卿书视线胶合在周玉苏的脸上,剑眉越冗越紧,拧成了川,声音幽荡如空灵,“箩卜……。过敏?” ------题外话------ 17号入v,妞们别忘了,差十天啦,养文党们,记得首订当天,一定不能养哈。月遁~ ☆、38 心生疑 谢卿书的一句活捉周玉苏,任你处置,将她的心辗成了碎渣。 冲动之下揭开了面纱,她甚至想如果她从这个男人的眼底看到一丝的厌憎,那她一定会仰天长笑三声,午夜时,为夏凌惜燃一柱香,告诉她: 你夏凌惜聪明一世,也脱不开“色衰爱驰”这个命运! 她努力睁着迷蒙的眼睛,死死定在谢卿书的脸上,在对峙中,谢卿书倏地伸出单掌掐住她的下颌,手指一节一节地收缩,视线如带了勾的倒刺扎在她的脸上,那曾经温润如春暖花开的眸光,如带了勾的倒刺扎在她的脸上,两指在她的左右颊狠狠一捏,迫她的嘴巴张开到极致。 在众人的讶异中,谢卿书一根手指已插进了她的唇腔中,指尖带着一定的力度刮着她的口腔内壁。 她挣扎着、呜咽着,随着她的扎挣,嘴角流出一条一条鲜红刺眼的血迹。 “卿书,你干什么?”谢老夫人急忙伸手去阻止,欲推开两人,可根本捍动不了半分。 谢晋河和谢晋元见状,连忙上去帮忙,谢卿书一个旋身,将周玉苏压制在软榻的一角,用后背挡住想上前阻拦的人,指尖的动作愈发厮狠。 钟氏抚住心脏,双膝发软,她从不知道他的儿子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谢良媛眼角微微眯起,想来,谢卿书是知道周玉苏有高超的易容之术。 口中的腥甜已然将周玉苏的心被剖离成碎片,猛地会意到谢卿书那句“箩卜过敏”质疑背后真正的东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同时,突明白了,她这一举,是在自掘坟墓。 夏凌惜对箩卜是否过敏,谢老夫人、谢晋河,钟氏,甚至夏凌月未必会知道。 但谢卿书如何不知? 同时,谢卿书知道周玉苏有箩卜过敏症,甚至清楚她过敏后肌肤呈现出的状况。 也知道……。她拥有高超的易容术。 他这一举动是在做检验! 有一瞬间,周玉苏甚至想就此晕了过去,百事不理,醒后,一切迎刃而解。 可她知道,她不能!在谢卿书面前不能露出半分的怯弱! 夏凌惜是什么人,她接触其实并不多,但玉窖之中,面对死亡时,夏凌惜不曾求饶,没有惊叫,没有失禁,没有昏倒,甚至没有掉过一滴的泪。 遂,她应如何表演? 她用力启开唇瓣,张着,任他的手指用力搜刮,视线被泪水的湿,朦胧地落在近在咫尽的一张儒雅的玉脸上。 一股说不出的悲凉袭上胸臆,算了,既然已自掘坟墓,那就掘得更深些,要葬,就一起葬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卿书抽身站起,对身后众人的斥责置若罔闻,他将刮到的血肉摊在手心上,用指尖轻捻,甚至,放在嘴里轻偿—— “偿出什么味道?呵……。”她轻笑一声,语气似鄙似夷,低了首,大脑疯狂地搜索着最合适的答案,禀着息,让自已的身子渐渐不再发抖,再抬首时,她又是冷笑一声,“我为什么会对箩卜过敏?我为什么会三年不孕?你可以去问问周玉苏。” 这一刻,她甚至感激因脸部严重过敏带来的硬痂,使她的面部僵硬,情绪无法自由释放,让她显得如此镇定。 她全身僵直靠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地慢慢等力气恢复,在所有人地同情视线下,慢慢地起身,蹲下身,捡起面纱,从容地戴上后,一抚袖便欲抽身离去。 谢卿书后背上冒了一层虚汗,急忙拽住她手腕,声音里交织着痛苦和懊悔,“惜儿,你别恼,我只是不解,你凭白无故如何会对箩卜过敏。” 他无法解释自已方才的冲动,在谢老夫人告诉他妻子是因为箩卜过敏以致脸毁成这般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眼前的人不是夏凌惜,而是周玉苏所易容。 他想证实自已的怀疑,所以,他在她的口腔内寻找填充物,可结果,摊在他手心上全是血肉。 “你们谢家要伤我到什么时候?”周玉苏猛地掀开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冷漠地撩动唇角,语带讥诮,“就在昨天,就在这内堂之上,我被当成怪物打得遍体鳞伤,今天,你谢卿书是不是也想逼死我?” 手臂上,浮秃起的肉痂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紫痕,有些甚至微微开裂,可见落杖有多狠。 就在谢卿书恍惚不解之间,周玉苏狠狠摔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冷冷而笑,“谢卿书,别做出一番情深义重的模样,演给谁看呢?你把一个心怀不轨的丫鬟放在我身边多年,或许,你也可以去找找她,问问她,在给我下虎狼之药时,是不是还对我做了些什么,以致,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谢良媛暗赞一声:痛快,这么快就学会裁赃给珞明了。 钟氏的嘴张得足够塞下一粒鸭蛋,她不明白,周玉苏最后一句话不是给自已抹黑么? 谢老夫人重重一咳,沉声道:“卿书,孙媳,两夫妻的事,还是回房好好商量。” 谢晋河脸呈不悦看着谢卿书:“今儿你祖母特意把大家召来,是商量有关销案之事,好在,案子是定在三天后公审,还有两天时间,至于你小夫妻之间的矛盾,回去好好给凌惜陪个罪。” 周玉苏朝着谢老夫人微一福身,哽咽道:“祖母,孙媳身子不便,先告退。” 言毕,递了一眼站在角落上的夏凌月,沉声道:“妹妹,我们走。” 谢卿书看着周玉苏略显蹒跚的步伐渐渐远去,大脑里茫然一片,仿似有什么东西隐隐在抽动,可总是无法找到头绪,“惜儿——” “卿书,这会惜儿心情不佳,她最不想看到的恐怕就是你,你还是让她冷静冷静一下。”钟氏一把拽住谢卿书襟袍,用力将他按坐下来,对谢老夫人疾声道:“母亲,儿媳去劝劝惜儿,您劝劝卿书,让他别冲动。” 钟氏顾不得体面,拨腿就追,出了内堂大门时,看到周玉苏已撇下夏凌月,沿着长廊狂奔,那样的速度,象是拼了命似的。 钟氏一颗心又悬了上来:她这么跑,肚子里的孩子不顾了? 谢老夫人看到谢卿书一副失魂落魄不时地闻着指尖的鲜血,眼底一片腥红的模样,想到谢府接二连三发生的诡异之事,心底愈发沉重。 这一个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惜儿,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谢卿书阖上眼,似极力思考着什么,喃喃自语,“我离开时,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上的伤口……。” 众人都感受到谢卿书周身萦绕着一层浓烈的戾气,一时之间皆不知道应如何续下那沉重的话题。 刘氏已拧了湿毛巾过来,愈给谢卿书净手时,却被他推拒开。 谢卿书随之站起,疾声道:“祖母,孙儿去一趟玉窖,烦祖母多照顾惜儿。”言毕,掀了袍阔步离去。 ------题外话------ 接下来剧情,我们的男主赐儿会渐渐参与,他的戏份会慢慢重了。 ☆、39 深宫夜难眠 周玉苏跑回寝房时,当即把门反锁上。 她急急地喘着,难受得仿似要将心脏呕出般,可胸臆中的郁气怎么也散不去,背靠着门,缓缓下滑,直至瘫倒在地。 冷汗伴着泪水沿着凹凸不平的肌肤蜿蜒而下,双眸盛张,毫无焦聚地掠过寝房四周,腹下传来疼痛时,她焦灼地低了首,颤着手掀开衣袍,露出暗色的亵裤,腿心处濡湿一片,她指尖一抹,是血! 她用力喘了几口气,半仰着头靠着,闭了眼,一动不动。 少顷,夏凌月和钟氏的敲门声响起,她没有回应,只是流泪。 第21节 不知过了多久,周玉苏挣扎地站起身,对越来越急促敲门声置若罔闻,蹒跚至桌边,坐定后,颤着手,自行倒了杯冷茶,连饮几大口,眸光定在桌上一碗黑呼呼的药上。 这是昨晚厨房煎好送来的,是李夫人开的方子,散淤化血,配合着药膏使用,顺利的话,三五个月,她的肌肤就能恢复如常。 昨晚她一滴都不敢喝,怕伤了腹中的孩子,可如今……她低低笑开,夏凌惜不孕已成事实,她若想借着夏凌惜这个身份做保护伞,她腹中的孩子怎么能活? 可怜的孩子,娘亲拼死拼活护了你四个月,娘为了你能来这世上,尽了一切的力量了,努力了,孩子,你别怨,别怨……。 她半阖着眸靠在椅背上,眸光不移,直至眼角发酸,心里却一下一下清清晰晰的颤着、抖着,从玉窖别苑回谢府后的事一点点在眼前呈现,过滤,直至……手中的碗一空,蓦然发觉,自已不知何时,竟不知不觉将那一碗漆黑的药饮尽。 满嘴的苦涩,满腹的辛酸,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站起身,打开寝房的门,看着趴在外寝桌上睡着的夏凌月,目光渐渐透出一丝阴狠残酷,最后,轻笑出声。 这世间真有鬼么?如果是今天之前,她一定会相信,中秋夜后,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夏凌惜的鬼魂在作祟,可梁婆留下的伪造书信告诉她,这是人祸。 她们如提线木偶,被捆绑在一起,或是生、或是死、或是残,不由自主,因为线的另一端,有个人正玩得兴味盎然。 西凌,皇宫。 冷霜落进帷帐,紫铜金蟾香断,空气渐渐清凉,兰亭半梦半醒之间,伸手一捞身侧,却是一空,整个人就激醒了过来。 倏地起身,掀了帷帐,看了看四周的光景,见挂在屏风处的衣袍正是昨夜所着,莫名地嘘出一口气,站起身,披了袍子,步出寝房之外。 扬手招来暗外,“娘娘在哪?” 暗卫回禀,“娘娘和皇上承义殿。” “现在什么时辰?”兰亭轻揉眉峰,暗恼自已竟然睡得这么沉,身边人什么时候离开居然不知道。 暗卫回禀:“丑时末。” 兰亭扬手,暗卫隐去。 承义殿是兰天赐的寝宫,位于御书房和沈千染所居的鸾凤宫之间,隔了两个廊道,两旁种满了攀援的凌霄花,花开正值此季,繁枝挟着朵朵娇红从廊间的缕空探进,爬上廊顶上的雕栏,如同走进了花海隧道。 承义殿,帝王的寝宫房门半掩,门内一缕光线溢出,兰亭刚走近,便听到沈千染心疼的低语,“赐儿别动,娘亲再给你按会,把眼睛闭上,能睡就睡,不能睡,休憩养养神也是好的。” 兰亭轻了脚步,没有冒冒然推门步进,眸光穿过门庭缝隙,看到沈千染坐在御案边的长榻上,兰天榻头枕在她的怀中,任沈千染两指轻按他头上的穴位。 兰亭刚想推门而进,接着便听到兰天赐略显疲累之声,“娘亲,您还是回去歇着,要是父皇醒了,看不到您了,准会寻到这。” “你父皇昨天下午和卫扬切磋了一个下午,今夜睡得很沉。”沈千染指尖渐渐放柔,“以后睡不好,不要忍着,若非是你月姨告诉我,你最近常常半夜醒来,娘亲还道你失眠症已愈。” 水月告诉她,她没去问赐儿,这孩子,准是为了让她不要担心而否认,所以,夜里趁着兰亭睡熟后,便悄悄来到赐儿的寝宫,果然,赐儿正挑灯雕刻。 “前一阵都好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醒了后就睡不着,起来接着雕那小玉人。”兰天赐将颈上的玉雕解下,递给沈千染,“雌身的脸雕得差不多了,就差一双眼睛。” 沈千染细细观赏片刻,看着雌小玉人那小巧的唇瓣,娇翘的小鼻头,抚着儿子落在她膝上的长发,柔声问:“你记起模样了?” 这玉,半个月前,她看到时,脸部尚未开始雕刻。 “隐隐约约吧,不是很清楚,也不知怎么的,每逢梦醒,总是想继续雕着。” 兰亭无耐地挑了一下唇瓣,转身,负手而立,看着天上的月牙。 七年前,他与卫扬深入东越腹地,在大山之内,找到昏迷不醒的赐儿时,也是这样的夜晚,那时候,赐儿手上握着一块初具雏雌雄小玉人,玉质很低劣,没有磨平的边缘甚至把他的手割破,兰亭想把玉石拿出,但赐儿握得太紧。 兰亭敏锐地查觉到,赐儿失踪这大半年,和这小玉人一定有关系,便令人在大山附近寻找人家,可惜一无所获。 赐儿醒后,对自已半年的经历毫无印象,白天里,看不出什么,唯夜里,失眠得厉害。 沈千染为了儿子,操碎了心,那一年,全身心都扑在赐儿身上,白天夜里几乎都陪在儿子身傍,而赐儿,也离不开沈千染半步。 兰亭知道,沈千染与赐儿之间的那种血与骨混在一起的爱,谁也融不进。 所以,为了让另外两个孩子不会因为母亲暂时的疏忽,开始亲自教导,尤其是女儿,一身的好骑术,几乎是兰亭手把手教出来的。 一年后,赐儿开始自已动手雕刻那一对玉人,兰亭发现,赐儿的雕功有一定的基础,分明是有人传授过一定的雕刻之术,所以,他再次派暗卫潜入东越腹地,希望从玉雕匠方面入手,欲图查出,赐儿失踪的半年,究竟接触了什么了。 可惜,到至今为止,一无所获。 ------题外话------ 赐儿雕刻之术,这不难联想哈,妞们,感情线,月会慢慢开始随剧情带入。群么么。 ☆、40 催眠 承义殿的帝王寝宫余烟袅袅,淡香入肺,在长榻边,一个陈列柜上,放满了各种的玉雕,有花鸟、小桌小椅的摆件,雕工从粗劣渐至精致,全是赐儿这些年闲暇之时的所雕琢。 朝臣曾因帝王已过适婚的年纪提出选秀,奏折尚未达御书房,便被沈千染拦下。 她隐隐觉得,赐儿心思沉重,似有一道门,连他自已都未曾打开。 她不希望,赐儿在未打开这道心扉,探出其是究竟之前,便因社稷家国而误入姻缘。 她希望她的赐儿将来能遇到一份纯粹的感情,如同她和兰亭,如同文绣和兰锦。 “娘亲,娘亲,赐儿想听您唱歌。”兰天赐眼角隐隐瞄到到殿外有黑影一掠,翻了个身,琉璃眸一转,眸光跳出少见的一丝顽色,而后,亲昵地将脸埋在沈千染的腹上。 心中腹诽:父皇,在外头慢慢赏月吧! 沈千染“嗯”了一声,开口低声轻唱着童谣,指尖一路从太阳穴按到天庭,直至感受到怀中的呼吸渐渐均匀,方改为轻拍儿子的后背。 兰天赐原本只想让殿外的父皇多煎熬半刻,却不想,鼻息间传来熟悉的的那种淡淡地,独特、能让他紧绷的心弦慢慢松懈下来的药香后,睡了过去。 沈千染嘴角不知不觉地绽开,视线始终落在怀中的儿子脸上,曾经那样孱弱的小生命,在她的羽翼下,一点一点地成长,如今,身长玉立,可以轻易地将她抱起,但从不曾改变的称呼“娘亲,娘亲”依旧如昨日。 他的赐儿啊,陪了她两世的赐儿。 第一世,因她身受毁颜之毒,未婚先孕,被祖母所弃,囚于沈家的后院之中,诞下赐儿时,天生带残,无法言语,四肢无力,可他会每天一醒来,就会对她笑,扫去她一夜的寒冷和孤独。 她流泪时,赐儿会使了全身的劲伸出细细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用无声的笑容安慰她,仿似在安慰:娘亲,娘亲,别哭,赐儿在! 重生后,她怀着身孕远走东越。 那时,沈千染为诞下健康的孩子,将腹中婴儿身上所有的毒都转移到自已身上,忍受七个多月的折磨才诞下健康的赐儿。 产后,她体内的毒致身体几近破败,头发全部落光,脸上的黑斑延升至胸口,沈千染以为自已再也渡不过去这一关,那一夜,她用最后的力气抱着孩子,眼中无泪,笑着与怀中那小生命道别—— 可最终她挺过来了。 后来,她遇到东越太子南宫邺,在南宫邺倾心鼎力相助下,她成为东越皇商。 她和赐儿的命运由此转折。 在赐儿八岁那年,东越皇帝驾崩,南宫邺的十七皇叔离王南宫醉墨宫变,囚禁了太子南宫邺后登基为帝。 兰亭获悉派暗卫相助时,已迟了一步。 兰亭身为一国帝王,无法明目张胆干涉他国内政,最后引起两国兵戎相见。 在南宫醉墨登基一个月后,兰亭在文武重臣的三次联名上奏的压力下,不得不派出礼部前往东越,向新皇呈上贺礼,代表两国友好。 但于个人私交情感上,兰亭对年幼的兰天赐筹划营救南宫邺之事一直给予暗中支持。 四年后,十二岁的兰天赐亲领五千名暗卫潜入东越皇宫,成功将南宫邺从救出,在回程中,赐儿却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饮水思源,她对赐儿冒险没有阻拦,这世上总有一些责任和道义无法、亦不能撇开,但赐儿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沈千染意识崩离、涣散,如同四处飘荡的游魂,痛苦、思念、不安、恐惧各种折磨远远超过前世被沈老夫人囚于后院的绝望。 至少,那五年囚禁的日子中,母子呼吸相闻,日夜相伴。 她无法呆在深宫中等待消息,那半年,在兰亭带着卫扬潜入东越腹地时,她带着二千名精锐的黄龙骑闯入了南皓国。 她始终有一个感觉,这世上,唯一能伤到赐儿的,只有南皓国的帝王凤南天。 沈千染拇指从他的发际开始用指腹轻轻按摩,至眉锋扫过,婉延至太阳穴位。每一寸都缓慢而力道适中。 她的赐儿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在她的面前才会有孩童的一面,到了白天,看着自已儿子挺拨的身躯立于金銮殿的高台之上,不拘言笑冷冷俯视的神情,她感受到不是皇权,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一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寂寞,源源不断的从身体里泄露出来。 她感到心疼,明明都是她和兰亭手心里疼大的孩子,可平儿和祉儿的笑容是那般明媚灿烂,如同泡在蜜罐中,可赐儿呢,身上总是鲜少见到阳光。 每每思及,心疼难当,眼前雾气弥漫,赐儿的脸瞬间变得模糊。 突然,毫无预兆,兰天赐的眉锋拧起,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沈千染心一恸,顷刻敛却所有的情绪,迅速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拿出纤细的银针,当机立断刺在兰天赐的几道重穴上。 少顷,沈千染轻声低问,“赐儿,告诉娘亲,你看到了什么?” “火……好大的火……。”赐儿声线低而焦灼,拳头握起,身体猛地绷紧。 沈千染尽量用平静委婉的声音,“在哪里看到火?” “好象是……。窖里。”兰天赐呼吸愈发急促,羽睫轻颤,眼皮下,眼睛左右滚动,显得非常痛苦,“还有一个玉人,她在求救,可赐儿救不了她……。” “玉人,她是谁?”沈千染冷静地又刺进一根银针,轻轻捻了一下,“赐儿,别担心,娘亲在,你告诉娘亲,你看到玉人是谁?” 兰天赐稍稍平静半分,但眉锋不见丝毫松懈,似是在极力思索,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悲戚地唤了一声:“阿惜姐姐……。” ------题外话------ 《第一篡后》正版群进行完结验证的清理,部分未能及时验证的群友被管理员请出了群,感谢长期支持的读者,愿我们能继续走下去。此间不排除误删的可能,若有此情况,请及时反馈,管理组会及时处理。 ☆、41 往事成谜 七年前,兰亭带回赐儿时,面对赐儿脆弱崩离的精神状态,她曾无数次给赐儿做催眠治疗,并从催眠中,把赐儿口述的那一段的经历记录下来。 赐儿和卫扬将南宫邺从东越皇宫救出后,为了躲开南宫醉墨派出的卫队狙杀,卫扬和赐儿兵分三路,卫扬走水路,赐儿进入大山,而几名暗卫则带着南宫邺走官道。 赐儿在大山中遇到雾障,除了赐儿外,同行的暗卫全部身亡,赐儿独自在丛林中求生,沈千染的催眠记录中,近百页描述的全是赐儿在大山中寻药,解雾障,挖陷阱捕兽,夜晚在高枝上搭帐篷过夜,遇群蛇攻击,暗卫死伤情况,寻安全水源…… 那段记录和兰亭后来派暗卫深入东越大山腹地的调查九成以上是稳合。 除了那一块粗劣玉质雕刻的半成品,双玉人。 沈千染明知解开赐儿失眠症状的钥匙就是那块小玉人,可她问不出半分。 “阿惜姐姐”这是沈千染从催眠中第一次听到,她预感到这次的催眠并不同以往,忙凝神再次低问,“阿惜姐姐是谁,告诉娘亲,她是赐儿认识的人么?” 兰天赐仿如困兽般痛苦地呻吟着,语声破碎,“阿惜姐姐被丝线缠住,有人在她身上画着,她好怕,娘亲,我要去救她……。”语声到尾,象是要挣脱什么般,气息顿住,额间、颈间的血管齐齐爆起,沈千染一惊,急忙拨去他头上的银针,心疼万分地拍打着他的脸,“赐儿,醒来,赐儿。” “没事,让他睡会。”兰亭倾身,搂住妻子,伸出一手,轻轻一触赐儿的睡穴,兰天赐的身体瞬间被某种力道抚平般,安静了下来。 兰亭方才一直守在寝殿外,听到动静,马上悄无声息进来,也不敢打扰沈千染,便静静站在她的身后。 沈千染禀着息,指尖轻扣赐儿的脉搏,少顷,抹了一下额间冒出细密的汗,“兰亭,赐儿状态很不好,我真担心,他又……。” “不会,赐儿已经大了,他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一切挫折。来,先让他上床睡一觉,明日休朝,若有要事,我在御书房召见重臣处理。”兰亭将妻子搂进怀中,此时的沈千染两只手不停地颤抖,强撑的坚强下是难掩的苍白之色,兰亭拍着妻子的后背,不停哄慰,“染儿,没事,没事,赐儿如今已是帝王,他有帝王运辰护身。” 第22节 沈千染心头簇动如热浪滔天,横扫千帆,几近决堤,但她自幼命远多舛,早已学会控制自已的情绪,遂,一脸平静道:“我实在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兰亭,以赐儿的意志力,在丛林中,莫说是半年,就是困了十年,赐儿也能笑着走出。” 沈千染始终怀疑当年赐儿的失踪和南皓帝王凤南天有关,可当年她潜入南皓时,南皓国正举行十年一轮的大祭祀活动,凤南天根本分身无暇。 其后七年,兰亭亦是数次派暗卫潜入南皓国调查,得出的结论都一样。 凤南天十五年来,没有跨出南皓国一步。 兰亭长臂环抱着妻子的腰身,将她的头按在自已的胸口上,男人衣襟上带着一股香荚兰的味道,如往日般,令她神经微微放松了下来,指尖偶尔在她面庞上细细摩挲,沉思良久,方道:“染儿,既然你知道我们的赐儿不是一般的孩子,你就应相信他,可以走出这个困局。” 是,困局,兰亭经过多年的调查,去年断然决定将帝位传于兰天赐,就因为他敏锐地查觉到一丝熟悉地、潜在的、不在皇权控制内的危险。 赐儿有了帝王运辰相护,又经过七年的成长,他相信,他教导出来的孩子能够自已解开这个难题。 “二小姐,奴婢给皇上熬了些安神汤。”水月推门进来。 沈千染接过,扶住兰天赐的头,一点一点地喂下。 那边,水月又在帐内驱了一次蚊,整理好床褥,放下帷帐,方道,“二小姐,让皇上回床歇着吧,秋蚊毒着呢。” “好!”沈千染应着,却犹豫要不要唤醒赐儿。 “我抱他。”兰亭俯身略显吃力地将兰天赐拦腰抱起,眯眼朝着妻子一笑,“小家伙一眨眼就大了,都快抱不动了。” 沈千染忙上前扶了一把。 弄好一切后,水月退下,沈千染留在帐内陪着儿子,直确定他睡沉后,方下了榻,可尚未趿上绣鞋,已然被人横抱起来,沈千染脸上涌起朵朵红晕,眸光变得柔软而水润,“快放我下来,这是在赐儿的寝房。” “对,赐儿就在我们身边。”兰亭略语气微微放重,非但不放,反倒拥紧了,贴了过去,眉目间跳着心疼,“染儿,赐儿他长大了,他会与我一起守护这个家。” 兰亭的话仿佛象什么落进了她的心底,慢慢地抽枝发芽,开出一片的绿地,一夜的填郁之气仿佛在一瞬间清空。 是呀,七年已过,赐儿已不是当年未及她肩膀的孩子。 他的孩子羽翼渐丰,且,就在她的身傍。 兰天赐是被一阵扑鼻香气引诱而醒,睁开眼时,看到窗外层层叠叠厚云中,一缕淡红的朝霞似要冲了出来。 天亮了,这一夜睡得真好! 垂眼,就看到宝宝正襟危坐在床榻边的凳子上,许是小凳子低了些,宝宝只能露出半个脑袋,脑袋上梳了一个朝天椒,一看又是兰缜平的杰作。 “宝宝?”兰天赐两指轻弹了一下宝宝的朝天椒,嘴角延出一丝笑意,殊不知,直达眼际时,流汇出的瑰丽霎时令天边的朝霞失了艳色。 宝宝一听到他的声音,马上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费力地举着一瓷盘,脆生生地喊:“哥哥,起来有肉麻吃哦,姑姑做的哦。” 兰天赐长臂一捞,将宝宝抱上床,让他坐在自已膝上,拿了枕边的帕子,拭去宝宝嘴巴残余的肉汁,夸道:“宝宝真疼哥哥,还记得把肉给哥哥留一口。”兰天赐看了一眼盘中央一个破了皮的肉馍,中间的馅早就给宝宝吃掉,眼底的笑意更深。 宝宝有些害羞地用肥肥的小指头,粘了一下肉皮上的汤汁,卖力地嘴里吸了一口,掀了掀小眉毛,“很好吃的。” “小脏鬼。”兰天赐又拿了帕子,将宝宝的手拭净。 宝宝的“肉麻”其实是水月的拿手好菜“肉馍”,兰天赐特别爱吃,沈千染便学着做。 宝宝刚发音时,老是把肉馍喊成“肉摸”。 兰缜平有次一边纠正,一边笑宝宝笨笨时,宝宝一脸委屈鼓着气,眨巴眨巴地努力噙着泪,水月安慰宝宝,他神医哥哥小时候,喊肉馍为“肉麻”之事,夸宝宝比哥哥聪明。 宝宝乐了,从此后,只要逢吃肉馍,便自靠奋勇端了给兰天赐,还不忘提醒,“哥哥,肉麻,肉麻好吃。” ------题外话------ 下一章,玉窖见。ps:6章公众后,入v了(17号,下星期三),妞们,月鸡冻了。 ☆、42 玉舞人 帝都郊外玉窖别院,位于西凌帝都南门三十里地外的山岙里,占地约五亩。玉窖别苑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山路。 玉窖别苑原是谢卿书和夏凌惜私购的产业,后来,谢老夫人知道后,认为谢家各房并没有分家,在外私置产业,有违祖宗定下的规距。 谢老夫人训了谢卿书一顿后,令夫妻夫人将房子的契书交上,但相应的,送了夏凌惜几套等值的祖传玉饰。 谢老夫人如此做,旨在公道,对上对下都有一个交待。 其实别苑的使用权还是在谢卿书手上。 马车在别苑门口停下,几个护卫迎了上来,车夫忙道:“是大公子。” “对不起,大公子和少夫人定下的规距,无论是谁的马车,要想进入别苑,都需要盘查。” 谢卿书掀开轿帘,探出了半个头,朝着为首的“嗯”了一声,神情凝滞冷漠。 大门即刻打开,马车放行。 至中门时,谢卿书下马车,第二批护卫上前,为首的以江湖礼节朝着谢卿书抱拳一握,“公子,见礼了。” 谢卿书掀袍拾级而上,对众人招呼视若无睹,步伐极快,朗目中辍满寒峰万年白雪,声音冷硬,“承泽,少夫人何时来,何时离开,这期间,谁曾进过别苑,又有谁出过别苑。少夫人在别苑期间,谁当值,身边侍候的又是谁。三餐谁送,衣物又是谁送洗,一律报来。” 伍承泽一步屈后,紧紧跟随,“少夫人是六月十八进入别苑,身边无人侍候,夫人日常打点由别苑的女护卫接手。七月十四,少夫人的妹妹夏凌月带了几套新衫进入别苑,并接手少夫人日常打点。谢府马车七月三十来接少夫人,少夫人和夏凌月小姐一同离去。这期间,属下等按三班轮值,这是值勤表,请公子过目。” 谢卿书接过,伫足,细细看了三遍后,眉宇间始终跃着一丝的疑惑。 但他知道夏凌惜肌肤过敏是因为萝卜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夏凌惜是周玉苏所易容,尽管在她脸上没找到易容填充之物,但那张脸毁成那样,无法辩识究竟是谁。 所以,他从护卫的门禁调查入手,周玉苏此前是否有机会易容成夏凌惜,进入玉窖别苑。 通过查阅谢家门防出入记录,在他南下期间,有四个女子离开过谢府。 时间顺序为,六月十八,夏凌惜离开谢府,坐谢家的马车来玉窖别苑。 七月十四,夏凌月进入玉窖。 七月二十一,周玉苏带着贴身的丫鬟寒珊离开谢府回淮南老家。 七月三十,谢老夫人派马车接夏凌惜和夏凌月回谢府。 他了解自已的妻子,她做任何事都极为谨慎,一直以来,为避免节外生枝,她总是独立完成赝品制造。 但这次赝造玉舞人,她曾对他说过,她无法独自完成,需要一个助手。 所以,夏凌月进入玉窖,并无突兀之处。 夏凌月进入玉窖时,周玉苏还在谢府中陪伴钟夫人,她离开谢家时是七月二十一,但从玉窖的出入登记来看,七月二十一到七月三十前,都无人进入玉窖。 难道,周玉苏是在七月三十那天,趁夏凌惜回谢府的途中,易容成夏凌惜,取而代之? 谢卿书眉间狠戾一闪而逝,将门禁登记收好。 至最后一道门时,伍承泽亦止步。 最后一道门,便是别苑的护卫之首伍承泽亦从不曾进入过,所以,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曾经,有一个新来的护卫起了窥探之心,深夜潜入打探,尸体被扔出了墙外。 死状并不难看,甚至,不见脸部不见一丝的痛苦。 但伍承泽知道,这才是最恐怖的,身为习武之人,甚至连危险都未查觉到,已被人拧断了脖子,因此,他确定,在第三道门里面,有真正的高手潜伏。 伍承泽对谢家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对他这种江湖中人而言,拿了银子就得尽好要份,否则,命不长。 谢卿书直奔夏凌惜休寝之处,推门而入,一股凝结的暗香扑鼻而来,谢卿书眉眼微微一松,不错,夏凌惜每一次离开玉窖寝房前,都会点上一坛珈兰寺所出的檀香。 燃烧了月余的香气渗入每一个角落缝隙,待下次来时,寝房中不见一丝的腐旧之气。 寝房很简单,谢卿书停留半盏茶时便离去,来到玉窖前,戴上搁在一旁的琉璃眼罩,打开玉窖门上小天窗,一眼便看到摆放在窖中的一樽通透碧绿的玉人。 璃琉眼罩是夏凌惜亲手所磨,用于烧窖看火候,打开窖门的小天窗时,被玉窖里的热浪烫伤,而配置的眼罩。 此时,窖里已无余温,谢卿书摘下眼罩,打开门,进入玉窖,站在了玉人之前。 眼前,正是西凌物志上记载的一樽叫“女娲”的玉舞人, 此玉器出自六百年前宫庭御造大师魏庚之手,可惜在百年朝野更迭中,消失在宫庭之中。 根据记载,此玉舞人高五尺,正是根据西凌嵛城千年女娲祠上的壁画上雕刻而成,相传,此玉质材料为天下罕见的暖玉,经过一代玉雕大师的近十年的精心雕琢,终于打造出一件传世名器。 而最后拥有这件玉器神像的前朝末代皇太后,传闻皇太后寿终驾崩时,已届八十高龄时,肤色依然如四十多岁的女人。 六百年后,天下的玉商根据留下的关于这件玉器的图册,相继标出收购此玉舞人的价格,经过数十年的炒作,如今,这件“女娲”的玉舞人已被供上了天价神坛。 玉质天成,以玉为材料,世间所遗的传世之作屈指可数,何况是百年前已经在朝野更迭中消失的国之瑰宝。 既便找出天下制作赝品的神手,打磨出一件百分百相似的神作,可玉璞乃集天地精华而成,又是易碎之物,想找一件无暇又大的玉质材料雕琢成一个人身高的神像,几乎比登天还难。 三十年前,夏凌惜的祖父已经研制出如何烧制出仿玉,可惜都毁在最后一道高温凝固上。 没想到,三十年后,夏凌惜不仅拥有其祖父高超的玉雕之术,还破解了祖上遗下的仿玉手札,将最后一道的难题攻克。 仿玉雕出的玉舞人遍身无暇,仿如由一块天然的玉石雕琢而成,令谢卿书叹为观止。 他眸光带着惊叹一遍遍地描摩着眼前的玉像,指腹处,光滑润泽,玉身打磨如此圆润,雕刻的人体身段比例,骨格均匀皆令他叹为观止。 ------题外话------ 哪位妞能猜出,周玉苏如何混进玉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其实这个不难猜哈。 ☆、43 驻进灵魂的双眼 一遍遍地观摩后,谢卿书指尖轻触玉舞人那灿若星辰的眼睛,勾起一种隐隐约约的情绪,仿似弥失了太久,此刻追忆,如同,微风中,蒲公英的种子从指尖飞过,轻得让人感觉不到。 渐渐地,谢卿书嘴角的笑意收敛,眉锋微不可见地蹙起,心中不解,为何夏凌惜会以自已的眼睛为模型,雕在了玉舞人身上。 遇到一般的同行尚好,但若是遇到阅览过大量有关“女娲”玉舞人文献的买家,可就不妙了。 夏凌惜心思慎密,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再上前一步,谢卿书眯了眼,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可以细数玉舞人眼睫上的根根弯翘,及瞳四周一丝丝网状的血丝,雕刻技艺之精湛,简直可以用鬼斧神工来形容。 下一刻,谢卿书心里徒生一种异样,这双眼睛似乎含了不该有的情绪。 在文献记载中,玉舞人有一双悲天悯人的慧眼,可这一双,似乎……。 晚风从门外掠进,谢卿书突觉得风凉似水,他打了一个寒噤,莫名地惊出一身的冷汗,他闭了闭眼,清晰地感到一股寒意如网兜头罩下,惊蛰人骨。 睁开眼时,突然就明白了,眼前这个玉舞人的眼睛,轮廓象极了夏凌惜,可那瞳孔深处如若乌云蔽月,象是镶进了灵魂般,眸光带怨—— 他重重一甩头,根本不愿多想,转身便步出玉窖。 此时,正值正午,天色阴沉聚集,仿似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他抬头望着天青色的苍穹,再不愿,往事还是不经意地却上心头。 第23节 谢卿书突然感到全身脱力,与几日前不眠不休地策马狂奔不同,这一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来累,神思恍惚地在石凳坐下,脑子渗杂进很多久远的事。 一双皓亮的大眼象融进了灰蒙蒙的天色般,无望而迷茫,那人,站在天青色的码头前,满目仓夷:“对不起,卿书,家恨难平,你的情,我要不起,请代我照顾妹妹……。” 许是情到深处情转薄,后来,他开始放纵自已,第一个是珞明,棱角分明的唇瓣,他喜欢她笑时嘴角上弯的弧度。 第二个,是周玉苏,他喜欢她的背影,姐妹,总有共同的地方。 第三个,是一个风尘女子,他喜欢她……身上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哀伤,所以,他替她赎了身,给置在扬州城里的一处宅院里,后来,她脸上的笑渐渐明朗,他突然失了兴趣,留了一笔银子后,再也没去找她。 他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收藏,那些年,心头荒芜,杂草丛生。 三年前,他遇到了夏凌惜……一双同样皓亮的眼睛,却时而明媚,带着狡黠,时而审视,带着商人的估价看着他,对他一脸坏笑:“谢卿书,和我合作可以,赚的银子,我要三七分。” “好,你三,我七。”他故意曲解。 她毫不客气地扔给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谢卿书猛地抱住头,心头怦怦乱跳,不停地自问,为什么惜儿会雕琢出这样的眼睛。 难道……。那个人还活在这世上? 难道……。惜儿见过她? 指尖猛地一收,刮过青石板,细嫩的指腹瞬间被粗糙的岩面刮破,他却毫无所知。 再无法静下心分析眼下夏凌惜究竟是真是假的困惑,他招了招手,“元忠,你出来吧。” 语刚落,一个灰衣人便出现在他面前。 “元忠,少夫人这玉窖里时,有何异恙?她……。是不是心情很差?” 武元忠低眉顺耳,“属下不知。” 谢卿书怔了一下,扯出一丝的苦笑,自语道:“瞧我,这都问些什么。你的任务仅是保护玉窖的安全。” 武元忠低着首,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谢卿书垂放在石凳上的手,指尖红一片殷,岩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淡淡的血迹。 同一时刻,谢府碧慧阁。 一层秋雨一层寒,此时,乌云层层笼罩,当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响彻云霄后,花园里的一棵马尾松突然火起,谢良媛缩了一下身子,抬首看着苍天,无声地问:老天爷,你要劈,可别劈错了人,我夏凌惜虽然敛了些不义之财,手上可没有人命。 此刻,她穿着冬日锦裙,靠坐在寝房外的廊道上,任风声、雨声、雷声从耳边搜刮而过。 青竹从楼梯上来,抖了抖手中的伞,将它搁在花盆边,走到谢良卿的跟前,轻声道:“小姐,您要的两个婢子,奴婢带来了,倪嬷嬷说,她已经教了这两婢子不少府里的规距,若小姐用得合意就留着,若不喜,尽管退回。” 谢良媛转首,见周舟和南宫茉两人身着一等侍婢的衣裙,低眉顺耳地站在青竹的身后,仿似怔了一下,“哦,我记起来了,你们是我从街头带回来的。” 周舟想到昨晚她还到谢良媛跟前,汇报周玉苏和钟氏密谋如何将谢卿书勾上床,耳尖微微一抖,心道:小姐,您这表演真是太到位了。 “青竹,我想吃鱼片粥。” 青竹应声而去。 南宫茉目视着青竹远去的背影,柳眉挑过一抹肃杀,“小姐,这青竹不是普通的角色,方才来时,奴婢跟在她的身后,看到遇水畦时,她脚步轻盈,分明是个练家子的。” 谢良媛“嗯”了一声,眸光从远去的青竹背影收回,“先防着,观察着。只要不防碍我们,就不管。” 周舟点头赞成,又道:“谢卿书去了玉窖别苑,离府前,奴婢看到他盘查了谢府这几个月的门禁记录。” 谢良媛冷然一笑,“他倒是聪明,这么快就怀疑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 因为怕制造赝品换来利益的秘密外泄,每次她都以养病为由留在玉窖别院中,除了别苑外留守的一干谢卿书的腹护卫外,便是连差谴的丫环也不敢带来。 别苑的进出更是盘查严谨,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混进来。 重生后,她一直在思考,周玉苏是如何瞒天过海,混进玉窖别院,杀了她后,易容成她离开别苑。 从青荷的嘴里得知,周玉苏被谢老夫人接回府一起过中秋时,夏凌月是陪着她一起回府。 夏凌月能进入玉窖,是她进入玉窖前,吩咐她等材料搜集齐全后,带着材料进入玉窖找她。 青荷告诉她,夏凌月是七月十四离开谢府,这与她记忆稳合,因为在玉窖中,她确实是在那天拿到配制玉脂浆所需的材料。 谢良媛眉尖蹙起,记忆在一瞬间回到死亡前的那一天…… ☆、44 死亡之谜 七月二十二,她的忌日。 玉窖中除了护卫外,只有她和夏凌月二人。 她记得那天黄昏时,沙漏记载的时辰到时,她便小心翼翼打开玉窖门上小天窗,一股热气霎时扑面袭来,若非她全身做好抗热的防护,此时必被窖洞中的热气所灼。 隔着琉璃眼罩,她一眼便看到摆放在窖中的一尊通透碧绿的玉柱。 当时的她几乎喜极而泣,缓缓关上玉窖的小天窗,只需等着玉窖中的玉柱自然降温,接下来,就可以开工了。 连着十几日的不眠不休,终于,她用手工制作出仿玉材质。 玉质材料解决,接下来,如何按着收集好的资料雕出女娲神像,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切妥当后,她可以安心回府等谢卿书回来,当时她还想着,不能老是为了雕刻冷落谢卿书,比如这一次,她为了玉舞人,拒绝陪他去扬州,谢卿书为此抱怨了好多次。 后来,夏凌月端了一碗鸡汤过来,一脸的卖乖地告诉她,这是她亲手熬的,文火熬了五个时辰,肉成渣了,她让把汤喝干净。 她当时又累又饿,依言喝下,然后,再睁开眼时,已然是在玉窖之中,四肢被缠,而周玉苏,语笑连连地站在她面前,成了她生死薄上的执笔人。 她直至咽气,都在想,周玉苏是如何混进玉窖别苑,她怀疑钟氏,怀疑谢卿书。 可今晨,看到谢卿书恶狠狠地撬开周玉苏的嘴,刮出一片血肉,而钟氏满脸惊惧愣在当场,自已的妹妹,吓得缩在墙角,掩了脸,全身发抖,若非内堂里的人视线都关注在谢卿书和周玉苏身上,恐怕都会对她的反应感到吃惊。 这样胆小的夏凌月,如何能在谋杀她自已姐姐时,语笑嫣然地呈上鸡汤? 那一刹那,她突然就明白了,七月十四,进入玉窖的,在玉窖别院中陪了她八天的并非是夏凌月,而是易了容的周玉苏。 思路一开,接下来另一个困扰了她几天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在玉窖别苑的门禁记录中,登记在册进入的只有夏凌惜和夏凌月两人,到了七月三十日,谢府马车来接她回府时,她的尸体困在了玉窖之中,为什么还是有两个人走出玉窖呢? 这是个有计划的谋杀,夏凌月曾进入过玉窖别苑,所以,她对这里的门禁制度非常了解。 周玉苏,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七月十四,周玉苏与夏凌月互换身份,周玉苏带着一车的换洗衣物、玉脂浆的材料及易容的材料进入了玉窖别苑。而夏凌月则以周玉苏的身份留在了谢府之中,有钟氏给她打掩护,就算夏凌月演得再差,也无人质疑。 周玉苏到达玉窖别院后,堂而皇之接手她的生活起居,每天与山庄的女护卫准备她的餐,因为夏凌惜每天与一堆的树脂、凝浆接触,每天她就餐前,都会沐浴,所以,周玉苏一天进七出八趟,或是备热水,或是送餐,或是将衣服拿到别苑外的小溪中清洗。 女护卫自然也没闲着,两人进进出出,或是其中一个单独进出。 对于这样的情况,别苑当值的护卫,正常会登记一两天,但其后发现每天都是这种情况,又无外人接近别苑,所以只认个眼缘,就直接放行。 经过连续几天的视觉麻痹守护卫后,到了七月二十一,易容成周玉苏的夏凌月按步就班,声称要回淮南过中秋,谢老夫人应允,钟氏安排马车,送她离府。 夏凌月直接前往玉窖山庄外,等待周玉苏。 那日,周玉苏带着一堆脏衣服到苑外小溪清洗,与夏凌月连系上后,将夏凌月易容成了女护卫的容貌,公然进入了山庄。 因为在此之前,周玉苏与女护卫或是成双,或是单人进出已数次,视觉上的轰炸麻弊,让看守的护卫并未发觉,这一趟出来的是一个人,回去的是两个人。 夏凌月成功地混进了玉窖山庄,并被周玉苏安排躲进了放置玉脂浆材料的库房里。 思及此,谢良媛眨了眨幽如黑潭的眼睛,笑道:“就算谢卿书发现了什么,也用不着他来动手,现在周玉苏肯定是急着想把肚子里的那块肉挖出来。” “小姐有何良策?”周舟了解眼前人的禀性,可不是吃了亏,只要讨回就罢了的人。 “这样的美景,聊这些话题,还真是有些亏了。”谢良媛目视四面的水烟之色,湖面上,水纹袅袅,眉宇间尽是悦色,仿如淘醉在这湖光山色之中,似乎下一刻,就能吟出绝句。 南宫茉听了,为谢良媛的奸商禀性笑出了声,果然,谢良媛下一句便是,“梁婆已死,帮周玉苏找稳婆的担子自然落在钟氏身上。再则,孙大夫为谢家长孙媳诊了这么多年的脉,却没瞧出她被人下了虎狼之药,钟氏只要拿点了这个理由,就可以自由出入帮着周玉苏寻找……良医!” 南宫茉晒笑一声,“奴婢明白了,小姐放心……。” “我没说呀,老天爷在发脾气,我乖着呢。”谢良媛两指坚放唇瓣前“嘘”了声阻止南宫茉把话挑明,顽笑地挑了一下眉,缓缓站起身,拍开凝结在狐裘上的水珠,走进寝房,青荷上前,侍候她脱掉防风防水的披风。 周舟一时没听明白这拐弯抹角的话,好奇地问,“你跟小姐笑得这么得意,是什么好事?” 南宫茉也不瞒她,掩了嘴偷笑,“钟氏不是要找稳婆么,我送她一个,届时……”说到此,声音压了下来,俯过去,在周舟耳畔一阵细语。 周舟眉飞色舞地回了一句:“真带劲。” “那是,到时候,周玉苏不恨死钟氏才怪,指不定我们还能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题外话------ 17号入v,倒计时了。 ps:良媛呀,你又打了什么坏主意了呢? ☆、45 谢良媛就是鬼 当天空一道闪电伴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彻云霄时,周玉苏带着恶意,一掌拍在沉睡的夏凌月的肩膀上。 夏凌月连日睡得不安稳,今晨一早又被谢家招进内堂,又惊又吓后,终于支不住困倦,趴在外寝的桌上睡着。 突闻一声响雷,先是醒了半分,再被周玉苏狠狠一击,抬了首,霎时,惊跳了起来,猛地倒退一步,吓得连胃腹都抽了,此刻,黑云压顶,外寝如同末日黄昏,周玉苏居然把面纱摘了,双袖垂地,直直背对着门,身后电闪雷鸣中,狂风暴雨吹压着树枝,如同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去把大夫人叫来。”周玉苏双袖垂地,重重厚痂的眼睑后,一双阴沉地眼光如融进了恶灵般眯着,而后,转身,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内寝走去,珠帘晃动中,如鬼魅隐进了黑暗之中。 夏凌月拍着急促跳动的胸口,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难怪珞明会逃离,与这样的怪物呆在一起,不死也会疯。 夏凌月失魂落魄地走出外寝。 刚步出,便听到一群的丫鬟婆子,指着花苑里一棵冒着青烟的树,窃窃私语:“瞧,不过是一眨眼,整个树干都焦了,两臂粗的树干呀,这要是堆了柴火来烧,也得烧个半时辰才能烧透。” “我们家乡也出过这事,有一户人家,家门前的杨树突然被雷给霹了,过了几天,那家的主人就犯事了,没过两三年,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怪可惜的……” “莫嬷嬷,您说,是不是梁婆死不眠目,所以……。” “依我看,老天爷下指示了,瞧瞧,这棵马尾松都有二三十个年头了,一直以来好好的,可现在被雷霹了,也不知道是谁帮谁抵灾,还是天要降灾的预兆。” 夏凌月心头窝起一股邪火柳眉一挑,一脚就踹在莫嬷嬷的屁股上,将她踹下了台阶,厉声骂:“你这老婆子,胡说什么,不过是打雷凑巧罢了,哪有什么抵灾降灾的,你这话要是让姐姐听到了,不撕了你的皮才怪。” 莫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伏地跪下,连连嗑头:“夏二小姐,求您饶了奴婢,千万不要让少夫人知道,都怪奴婢嘴贱,奴婢胡说八道。” 暴雨瞬间将莫嬷嬷全身淋透,丫鬟们见状,齐齐跪下求饶。 “你们全给我跪到台阶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来。” 夏凌月哪会真向周玉苏告状,她现在恨不得离周玉苏远远的,只是这会心情实在是太压抑,事情一茬接一茬地砸过来,尤其是今晨看谢卿书一脸狰狞的挖开周玉苏的嘴巴,掏出一片的血肉,完全颠覆了她梦中所想的样子。 第24节 在少女最美好的年华,情窦初开之时,谢卿书入了她的眼,入了她的心! 在她眼时,他儒雅俊秀,风姿卓越,一颦一笑让人如沐春风,他又不单单是个商人,他擅舞墨,是西凌众所周知的才子。 于她而言,他不仅仅是她的姐夫,他还是她少女怀春时的梦想。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的姐姐夏凌惜是什么人,决不可能与自已的妹妹共享一夫。 少女美好的愿望被压抑在最黑暗最深的角落,日积月累,何时变成了忌和恨,她也不知,只记得,周玉苏向她提出计划时,许诺会圆了她的心愿时,她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现在,她后悔了! 夏凌月来时,宝瓶正用药水帮钟氏涂嘴里的溃疡,这几天几夜的焚心,嘴里冒出了三四个,连喝口水都疼。 可一听说周玉苏愿意见她了,也顾不上漱口,披了件外袍,便出去。 宝瓶忙打了伞追了出去。 钟氏进了内寝时,周玉苏正靠在床上发着呆,钟氏走了过去,发现她绣鞋也没脱,脑袋靠在枕上,瞳孔中涣散毫无焦聚地透过紫罗帐。 钟氏在床沿边坐下,看着周玉苏如同被抽干魂魄的样子,重重一叹:“女儿,娘知道你心里苦,你想要这孩子,可你心里也清楚,这孩子,你是生不下来了。你就当做,你与这个孩子无缘,暂时舍了。眼下,先过了这个难关,再配合李夫人的药,把脸治好。等将来……。” “将来也生不了……”周玉苏心脏象被锋利的刀刃切成两瓣,如同机械般地摇了摇首,满嘴涩意,“只要我顶着夏凌惜这个身份,我就一辈子别想拥有孩子。” 钟氏勉强笑了笑,“也难说,现在,谢家与皇家结缘,指不定,将来还能象六丫头那样,被太后娘娘亲自诊治,到时候,说治好了,也没人会怀疑什么。你想想,前天在内堂,卿书差点点破,你都挺了过来。” “谢良媛?”周玉苏嗤笑出声,“娘呀,您太天真了,女儿可以告诉你,这一切仅仅是开始……。”周玉苏木然地看向窗外,此时,外面黑压压的一片,风雨交加,狂风吹打着窗叶,发出“吱吱咯咯”的枯响,如同恶鬼伸着爪子想破窗而入,周玉苏打了个寒噤,“您难道不用用脑子想一想,这一切,不正是从谢良媛开始么?谢良媛就是鬼!” 钟氏变了脸,连忙走到一旁展灯,“你胡说什么,这事怎么扯上谢良媛,你在娘面前说说还好,要是被老夫人听了,恐怕你和我都吃不得好。” 周玉苏森森一笑,她口腔里疼得厉害,别说是开口说话,就是吸一口气,她都觉得疼痛难忍。 或许,就是因为太痛,她的思绪反而变得清明。 鬼魂是不会制造呈堂证供的证据,那便说明,所谓梁婆与周玉苏之间的通信是人伪造的。 证据……。是可以造假的! 而死人……。是拿来裁赃的! 一环套一环,让她陷入泥潭。 所以,她笃信,并非是夏凌惜的鬼魂在作祟。 她一切的一切灾难,是从谢良媛那一句:嫂嫂,我看到有一个玉人从你镯子里出来,就站在你的身后。 开始! ☆、46 撤案 周玉苏反复回忆着那日清晨,在谢老夫人寝房里时,谢良媛声称从镯子上看到玉人的情景…… 此时,撇开当时恐惧的心理,以旁观者的视觉去看,她甚至想赞一声:谢良媛,你不做戏子可惜了! 可她不明白,谢良媛如何知道夏凌惜被她制成了玉雕人? 就因为她太过相信这只小白兔的话,所以,小白兔红着双眼,瑟瑟发抖地说看到玉人时,轻而易举打开了她心头的恐惧,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没理由,谢良媛一个闺中病女,平常连闺房都不出,如何会知道玉窖里的事? 必定,在她的身后有人在指使。 烛光摇曳下,周玉苏唇边的两块咬肌不时地抖动着,一脸的狰狞,钟氏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劝慰之语,两人就此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猛风挟着一根枯枝打在了窗上,划破窗纱,瞬时,狂风侵进,卷起窗帘,力道之大,霎时让窗帘脱离钩环,狂舞中,扫落妆台前的胭脂水粉等一应用品,一阵“呯呯啪啪”脆响后,落了一地的狼籍。 仿若挑断了某根神经般,周玉苏猛地倾身坐起,迅速下了地,冲到妆台边,捡起翻打在地的妆匣,豆大的雨滴从破损的窗纱中打在她的脸上,水珠四溅,很快沿着脸颊蜿蜒流下,浸透了胸口,冰凉沁体,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痛快。 钟氏看到魔怔般的周玉苏,一时也不敢上前靠近,尽管她嘴里劝慰着,让她振作起来,可在她心里,其实已断定,周玉苏离疯不远。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猛地站起身,抱着妆匣连亲了几口,呼吸好象一下畅快起来,尽管她已然猜测到所有的一切是有人在暗箱操作,并且她亦笃信了谢良媛参与其中,但对整个过程,她还是有诸多的疑问,如今,福至心灵般,全部被她连贯解开。 “果然,一切与谢良媛脱不开关系……。”周玉苏舌尖舔了一下唇边溢出的血丝,烛光晃动中,那张如同冤灵的脸抽搐着,又象是被某中东西附了体般自言自语,“谢良媛骗我玉镯上附亲人的鬼魂后,我心生畏,夜里……看到镯子雕刻的名字,心里就埋下了恐惧的种子。中秋夜,野山参造假,不可能是梁婆做的,梁婆没这个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弄虚作假,那萝卜……。” 钟氏根本不敢看周玉苏的脸,她极力想听清周玉苏究竟在说什么,可惜雷声阵阵,掩过了一切声音。 “梁婆贪便宜,但中秋夜的宴席非同寻常,梁婆没有这个胆,就算谢府的人吃不出什么变化,但杨夫人是什么人?吃尽天下奇珍,指不定就吃过野山参。梁婆何必为了一时的利益,冒这么大的险……不错,不错,就连用萝卜制假山参这一局,也是针对我……。这个人,知道我对萝卜过敏。” “梁婆死亡那夜,她早就窥探出我们的计划,在同一时间,在我的寝房里放了一个几乎与夏凌惜一模一样的镯子,那个镯子我明明已经打碎,突然再次出现,我必定心神不明,再看到上面刻着‘梁婆’二字,我……。” 想到那夜的裸奔,周玉苏身体剧烈颤抖着,那不堪的一夜,突然就脑海中清晰。 看着划破天际的光影,泪肆意而流,这是一个魔咒么?是上天的惩罚么? 她躲在了夏凌惜的背后,却不知身后还藏着一只雀儿,看着她这只螳螂捕获了蝉儿后,一举咬断她的四肢。 周玉苏的身份废了,腹中的孩子也保不住—— 周玉苏走到窗台边,猛地推开破损的窗页,任狂风暴雨侵透她的身体,股下浸湿,鲜血随着雨水渗出,她一下一下的抚着凸显的小腹,忍受着那里一波接一波摧枯拉朽的疼痛,不让自已倒下,眸光蜇向不远处的碧慧阁,阴阴而笑,“谢良媛,你很好,想不到你这只小白兔有这么锋利的爪子!” 钟氏见她沉静了下来,暗中咽了一口气,走到窗边,劝道:“苏儿呀,别淋坏了身子。” 周玉苏转身,挑了唇,神情平静,语声淡淡:“娘,您去回禀一下祖母,让她派府里的管事去一趟双缘拍卖行,就说,我要见他们。” 钟氏喜出望外,忙问:“是为了撤消案子的事?”钟氏如今不受谢老夫人的待见,随时都有可能被谢老夫人撤去她的内府掌管大权,如果她这次能劝说周玉苏撤案成功,在谢老夫人面前立了一功,自然能缓解谢老夫人对她的不满。 “是的,您可以跟老夫人说,您劝导有方,让我以谢家为重,忍下这口气。”周玉苏抿了一下嘴角,语气中的戏谑已然连掩盖都不屑。 “娘会在老夫人面前说,你深明大义。”钟氏焉能听不出周玉苏的口气,心里亦窝火,其实就算她不说,周玉苏也懂得,梁婆的案子这要是弄到台面上,官府将周玉苏列文通辑犯,这一查,或许把她祖宗八代的事都扒出来。 指不定,将来她想易容藏身都难。 周玉苏明明懂得这个道理,何苦又来探苦她? 周玉苏冷哼一声,她想和郑中希谈的,并不单单是撤消案子这事,更重要的是,她怀疑这一切的阴谋,双缘拍卖行参与了其中,否则,焉会那么巧,向府衙投出状子,代夏凌惜申冤? 仇恨到了此时,并不是退一步能换来海阔天空,如今,等在她面前的,就算是悬崖,她也要拽着大家一起跳下去。 但,钟氏在她眼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已不愿将她心中的计划全盘对她托出。 “还有一事也要劳烦母亲亲自去办,我腹中的胎儿已有四个月,光是吃药,是掉不下来的。烦母亲在老夫人面前,找个恰当的理由,您亲自帮我的找个有能耐的稳婆,尽快帮我催生。” “好好,娘先让府里的工匠把窗子修好。女儿,赶紧去沐浴,可别着冷坏了身子。”钟氏草草交待一声后,急急离去。 一时辰后,周玉苏梳洗完毕,换了一件深红色的裙子等候。 可没想到,郑中希未到,谢卿书却带着玉雕人回府。 内堂中,老夫人喜滋滋地揭开红幕,换得谢家上下所有人的惊叹。 而看,看着玉雕人那双双蚀了恶灵般的怨眸时,她全身如沐冰浴……。这,难道仅是上天的戏谑,还是谢卿书已然察觉到什么,对她的一种考验? ------题外话------ 明天最后一章公众,后天入v。 ☆、47 暗战 雷声滚动,天地苍茫,谢老夫人令内堂侍候地丫鬟围绕着玉雕人连点数十盏灯,那灯光如化成点点星光融进了玉雕,幻化出梦幻般的光影。 谢晋河拿着一根小玉棒,时不时地轻敲玉雕人的身体,谢晋元则竖起耳朵,一边附合赞着,“玉壁回音清且透,果然是上等的遏逻国翡翠玉所雕。” 蔡氏娘家是开金铺,她自小与玉打交道,自然对玉也有七分了解,对这么一大块上好的玉石被雕成一樽只供欣赏的玉雕人,实感到婉惜。 遂,不时的摸着玉雕人的脸,对站在身后的钟氏叹道:“这地方最清透,如果用来打造一套头面,那该有多美呀。” 钟氏一想到这玉皮底下包裹着夏凌惜的尸体,又联想到谢府近来接二连三的诡异之事,太阳穴处控不住地一抽一抽地疼,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支撑在两条发软的腿上,哪有力气回应。 蔡氏只道她不识货,心头那股优越感升起,越发想炫耀一番,适巧看到坐在一旁啃着香蕉的谢良媛,忙招手唤道:“六丫头,过来瞧瞧,这玉雕人耳朵这一部份,象不象你颈上戴的那块冰种。” 谢良媛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乖乖地走了过去,神情沉静木讷,仿似对一切不感兴趣。 但,只有她自已知道,她跨出的每一步,都带着万千枯骨中爬出的寒栗,耳畔侵进的每一句赞叹之声,都如丧钟在鸣……。那,是她的尸体啊! 可是,这是一场心理暗战,她知道有一双眼睛正透着面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从不惧与周玉苏正面冲突,如今,对手已是冬日蝼蚁,除了死亡外,别无它路。 可是,现在还不是她拨出兵刃的时机! 所以,她在计量着每一步的步伐节奏,不能太急,不能太缓,周玉苏能蜇伏在她身后多年,最后致她于死地,这样的人,从来不是愚笨之人。 她知道,在梁婆和周玉苏的伪造信件上,已引起周玉苏的怀疑,如果她此举加深了周玉苏心头疑虑,那她势必会毁尸灭迹。 就算她揭开周玉苏的真实面目又如何? 最多赔上周玉苏一条命。 因为,谢家费尽一切力量,让夏凌惜的死成为内宅之事,而钟氏不过是失了内宅大权,依旧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谢卿书充其量不过是悔个三五年,最后,娶妻生子,风光依旧。 蔡氏满脸是笑,拉了谢良媛的手,“这孩子,真是淡漠心,看到如此天下奇珍,居然连个眉头也不抬。来来来,仔细看看,将来指不定就没机会了。” 谢良媛若有若无地勾唇一笑,视线抬起,双眸触上那一双展开了蝶翼般的双瞳,看到里面深藏的哀恸时,恐惧被奇迹搬抹平。 谢良媛依言挨近玉雕人,静静地观赏。 彼时,在玉窖之中,周玉苏将她剥光衣裙后,用肉色的丝线将她固定住。 那时,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珠能自由转动,所以,她无从知道,周玉苏是如何用自已的身体架出女娲的原型。 现在,她为周玉苏的别出心裁感到折服。 她先是用乳白色的玉脂将她全身肌肤刷上一层,盖住人体的毛孔和可见的血管。而后,为她穿上一件白色的绸衣,用丝线将衣襟、袖口、裙摆挑起,摆出风吹裙动的造型后,再刷上一层的玉脂浆,然后,开始用绿色的玉脂浆绘出天然的玉纹。 作为一个玉匠,她觉得这个作品唯独一个缺陷就是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周玉苏几乎不做处理,让眼睛里弥漫的血丝清晰可见。 观赏中,谢良媛指尖轻触那如芙蓉般的玉面,摸了几下,而后,两指顽皮地轻捏玉人的耳垂,神情呈出几分好奇,“三婶婶,摸上去温温的,比媛儿房里头的观音像好多了。” 蔡氏笑道:“傻丫头,这可是价值千金的暖玉,可遇不可求。” 谢晋元脸上虽有赞叹之意,但一想到价格,忍不住长叹一声:“虽说玉色和雕功都是上陈,但八百万两的收购价,也抵足了谢家近五年的利润。” 谢晋元颔首,“但愿拍卖能顺利。” 谢良媛微微讶异,在此之前,她和谢卿书早已商议好玉雕人的成本为三百万两,想不到谢卿书这一次居然向老夫人多开口了五百万两。 这是因为今晨在内堂之上,谢卿书公然施行暴力后,对周玉苏的补偿么? 第25节 真好,那她就敬谢不谢了! 她与谢卿书之间原先的约定是,她制造出赝品后,谢卿书用谢家的公帐购走,而后,这笔银子三七分,两人吞掉。 她七,谢卿书三。 接着,她制造出的赝品,双缘拍卖行将以高于原价两倍的价格拍卖掉,双缘抽走三成的利润,七成为谢家的。 万一被精明的买家发现是赝品,谢家承担一切的赔偿,与她夏凌惜无关。 三年了,她与谢卿书从未失手。 可这一次,她要让谢卿书赔个底朝天,届时,被迫交出谢家的采购大权。 周玉苏坐在软椅上,四肢像是被抽了筋,卸了骨一般冰凉瘫软,无法动弹半分—— 唯有双眼透过轻纱,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谢良媛,眼前的人似乎对那玉雕人兴趣维持不久,欣赏完后,坐回椅子,这会正剥着手中香蕉,剥完后,啃了一口,似乎发现不够熟透,便递给身边的青荷,嗔道:“你帮我吃掉。” 完全是一副毫无心机的模样。 难道,她又是作戏? 不,不可能,如果谢良媛知道玉雕人是夏凌惜的尸体,她怎么可能面不改色地观赏、触摸,进而毫无芥蒂地吃东西。 她进谢家十年,虽然与谢良媛接触不多,但大体了解谢良媛胆子很小,如果知道这玉里头藏着尸体,恐怕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还能吃得下东西? 那日在谢老夫人寝房里,说看到玉雕人,还可以做做戏,眼下,这玉雕人摆在眼前,钟氏和她都吓得双脚发软,谢良媛怎么可能表现如此完美? 难道,又是她多心? 与谢良媛无关,那在她身后的究竟是谁? 如同抽丝剥茧,从线头开始,一点一点地解开,随后得出的答案全部缘于线头。 而谢良媛恰恰就是那根线头,如果她没问题,那之前,她所抽出来的答案将全部被推翻。 乱了……乱了! 仿佛所有的事都落了空般,心头被巨大的悲伤填满,脑子里不停地回忆着,偿试再找出一丝的蛛丝蚂迹,可惜,此刻的她,因为看到玉雕人,似乎所有的智慧被抽空。 周玉苏不知道自已是如何离开的,在内堂中,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玉雕人身上,无人关心她的离去。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廊道上,突然,感到手心一暖,她本能地一缩,猛地抬首,撞进了一双深潭似的眼眸,既便是隔着轻纱,亦可清楚地看到男人悔恨交织的表情,甚至神情带了她熟悉的低声下气—— 这个表情,她多年以前就曾从谢卿书脸上看到,只不过,对象是她的姐姐周以晴。 霎时,胸间如波涛般翻涌,冷斥:“干什么?” 谢卿书上前执意握住她的手,脸上露出苦笑,若说,在见到玉雕人之前,他还有疑虑周玉苏的身份,可看到玉雕人后,所有的怀疑烟消云散。 因为,他已查明,七月三十,谢家马车接夏凌惜和夏凌月回府时,一路上,马车不曾做任何停留。 这就代表着,在回程中,夏凌惜不可能被调包,玉窖别院里的玉雕人正是出自她的手。 而天下间,能拥有如此精湛雕术的,恐怕也只有夏凌惜本人。 谢卿书微微一扯,将她捞进怀中,“惜儿,别恼,一会回房,你想打想骂,或是打落我的牙,也任凭你出气。” “不必——”她突然跟自已置气般,顾不得扮演夏凌惜,粗着声喊,“把玉雕人拿走,直接放到拍卖行,别让我看到。” “惜儿,别气,我知道你精心做出来的东西,肯定舍不得马上转手,我特意把玉雕人带回来,还央了祖母了,在玉雕人送到拍卖行之前,先不入库,暂时放在你寝房里,好不好?”谢卿书此举正是为了讨好她,他才急急冒着倾盆大雨把玉雕人带回来,连基本掩蔽的措施都不够到位,直接从玉窖运出来。 在他们俩的原计划中,他本是深夜把玉雕人从玉窖运出城外,然后,公然带着玉雕人入皇城,让所有人相信,他这一趟南下,收购了名满天下的“女娲”玉舞人。 周玉苏如被雷击,刹那的认识,肺部仿佛被恐惧刺穿,一张嘴便疼,毫不思索,厉声疾喝:“不——” “为什么?”谢卿书被周玉苏近乎凄烈地尖叫着实不解,重握了她的手,“惜儿,你以前总是舍不得你亲手雕出来的作品。” 周玉苏半张着口,口腔里疼得象无数的针尖在刺,她知道,理智上,她应该接受,然后爱不释手地地与玉雕人共处一室。 可是,她清楚自已现在的状况,哪怕是一夜,她也撑不下去! 她会疯! “惜儿,你……。” “你问我为什么,好——”周玉苏猛地反转被他握住的手,摊开他掌心,深积一口唾沫后,突然朝着他的掌心吐了出来,满面冰霜:“这就是答案!” 谢卿书潮暗如深穴的眸光定在掌心中的深红,轻若自语,“对不起……。” “对不起?我夏凌惜为你们谢家敛财,可你们是如何对我的?”周玉苏怒迸哀恸之声响起,带着支离破碎,“现在,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现在我一看到那玉雕人就一身是痛,你最好别让它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摔了它。” “惜儿,你听我说,这次,我把玉雕人的价格报高了五百万两银子,就是想让你多赚些。你别再恼我,我那份三成也归你行不行?” 周玉苏先是一愣,下一刻,震惊一寸一寸地从眸中褪去,突然明白了,原来谢卿书与夏凌惜二人和梁婆是一丘之貉,坚守自盗。 同时,胸口处怦怦而跳,如果拍卖成功,那……。她发财了! 哀恸如潮退却,周玉苏一点一点地扳开扣在她手臂上的手掌,攥着袖襟抹去嘴角残余的血丝,冷冷道:“把玉雕人送到拍卖行,让郑中希尽快处理。顺便,劳烦你告知他一声,把梁婆和周玉苏的案子撤了,等我过敏症养好后,再去见他。” 在此之前,她也曾怀疑过郑中希报案的目的,如今,谢卿书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利益在作祟,如果所有人能从这具玉雕人身上获得利益,谁又会管夏凌惜的死活? 何况,她已掌握了调配玉脂浆方法,既便她没有精湛的雕术,但却能轻而易举地制造出大量的上等玉璞,郑中希不过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还有什么不能合作? 未时,乌云散尽,天空放彩,阳光带着雨润辉洒在苍茫大地,万物涣然一新。 荣华街热闹非凡,两旁的道路围满了百姓,个个翘首看着四个壮汉抬着一樽一人高的玉雕缓缓前行,身后,紧跟着数十名的执刀护卫。 人群当中,有一中年男子,身穿青袍,肩披红绸,一路敲锣打鼓,“来看看,这是六百年前宫庭御造大师魏庚的绝世遗作‘女娲’,此玉舞人通体碧绿,是六百年前皇家圣品,遗失六百年,如今终于问世,近期将在双缘拍卖行公开拍卖,寻找有缘人……。” “看,这玉舞人,从肩以下直到双足,通体碧绿,毫无衔接之处,可见,是用一整块玉雕琢而成,这可真是世间稀罕呀。” “可惜女娲头上盖了红巾。” “那还不容易,等拍卖那天,进场去瞧瞧不就得了?” “你说得容易,若每一个人都跟兄台一样的想法,那区区一个大厅,焉能容得下上千人,依在下看,那天拍卖的进场费恐怕都不下于百两银子。” …… 队伍沿着西凌最繁华的荣华街绕了三圈后,终于敲锣打鼓地抬进了双缘拍卖行一楼大厅。 拍卖行,二楼暖阁。 谢卿书视线透过梨花雕窗,看着楼下的大厅,此时,数十个拍卖行的伙计正偿试将玉舞人抬上一人半高的展示台。 单掌柜笑得满面红光,“大公子放心,单某人必定将这次拍卖搞得轰轰烈烈。” 谢卿书收回眸光,举着杯朝着单掌柜道:“那我们预祝此时拍卖圆满成功。” 两人举杯一碰,谢卿书双手举杯,一举饮下,转首,视线再回大厅,气息禀住—— 只见,厅上的数十个伙计仿如一瞬间被定格般站着,有人抬首,有人俯身,有人攥袖,有人指着某一处,半张着嘴,象是在指挥…… 正中央,一身墨袍的年轻男子伫立着,隽秀如杨的身姿在扇扇西窗背景衬托下,如同画中剪影,少顷,男子移步,缓缓走向玉舞人,窗外吹来的缕缕秋风,吹动男子鬓角碎发,舞动中,他看见那男子精美的五官如神砥。 谢卿书的心狂跳,这普天之下,除了西凌皇族兰家,不会出如此美貌的男子。 ------题外话------ 最后一章公众,所以,放肥些,当妞们福利,月爱妞们~ ☆、48 不曾知道的往事 大堂中,一丈宽,一人高的展示台边,玉雕人静静伫立,头顶上的红绸随风轻动,在她的四周,围着七八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袍的伙计,个个纹丝不动,形态各异,乍然看去,仿若送嫁途中,遇见风沙,被尘封了千年的楼兰新娘。 兰天赐抬起广袖,随手挥了一下,袖风尖利扑走,那红绸盖扬起,在空中轻轻荡了一下,轻落在地。 柔和的宫灯朦朦胧胧地打在女娲的脸上,晶莹剔透晕着一层柔和的碎光,美得惊心动魄! 兰天赐眸光静止! 时间仿佛如流水,带着微微的的波涛,在一人一玉之间悄悄流过。 少顷,一声微不可见地轻叹扬起。 眼前的玉雕人,玉身的高度,大小,玉质通透程度,玉雕人的形体姿态,与他母亲沈千染的描绘一模一样。 这是连日来,沈千染给他做的催眠诊疗,所记录下的,有关他梦境中看到一玉人的描述。 他还从他催眠记录是看到,在他的梦中,他反复说着,玉人无声的哭泣,因为泪腺被阻,那玉人的泪,如冰棱般一滴一滴流里了心里,诉说着比悲伤还哀愁的痛楚,比恐怖还压抑的窒息! 最后,在雄雄烈焰中,玉人睁着闭不上的双眼,求天不应,求地不灵! 但他醒后,悉数忘记。 他会来到这里,并非巧合。 下午,刚下了朝,暗卫就前来向他禀报荣华街的盛况。 因为沈千染的寿辰将近,他正愁于送什么礼物给母亲庆贺,听到消逝了六百年之久的“女娲”玉舞人面世,自然是免不了心动,便带了几个暗卫,来到这里。 可他没想到,这个“女娲”竟然曾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不知觉,又前行靠近了几步,直至触上玉人那一双血丝弥漫的双眸! 暖阁中,谢卿书心仿似被什么重击一下,很不安。 他让拍卖行的人弄这么高的展示台,目的就是让拍卖的人一时看不清玉雕人的双眼,待这十来天运筹拍卖的阶段,他可以说服妻子,在玉雕人的眼添上几笔。 可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状况。 思忖间,谢卿书马上警示自已,决不能让这男子过于近距离地看到女娲玉舞人,他重重一咳,墨袍男子闻声,微微转首,朝着他的方向淡漠地瞥了一眼,言简意赅地下令:“解开穴道。” 谢卿书听到男子清冷无温的声音,指尖轻轻一抖,先是感觉到一股冷风从镂空的雕窗扑入,眨眼间,大堂上那些被定格在一处的伙计突然就动了,大堂里,同里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半躬着身站在墨袍男子的身后。 沉静的大堂瞬时如开了锅似地热闹起来,伙计们开始偿试接着干活,却发现,手脚似乎变得不利索起来。 “哇,刚才怎么回事?我的手为什么这么酸?” “我的腰好象也有点不对劲。” 伙计们似乎根本不知道方才被人制住,只觉得身体各关节似乎特别僵硬,尤其是趴在展示台边,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脚踮起的那个伙计,按着大腿关节,上不去,下不来,一脸疼痛表情地嚷着:“哎哟,我的腿怎么动不了。” 谢卿书与单掌柜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惊在心里,这些黑衣人究竟使了什么样的武功,竟能光天化日下,瞬息之间控制住十几人,还能让对方毫无所觉,仿如进入催眠状态。 谢卿书与单掌柜面面相觑一眼,皆感到不安,谢卿书轻声道:“下去看看情况。” 单掌柜颔首。 两人疾步走出二楼暖阁的门,拾阶而下,单掌柜边走边道:“你们都是瞎了眼的,店里来人都不知道?” 众伙计这才发现,厅里多出几个人。 第26节 其中一名伙计不明就里,马上就道:“今日不接待客人,请公子明日再来。” 单掌柜脸色一变,马上轻喝:“不得无礼,先退下。” 伙计们噤了声,齐齐向单掌柜问安后,很快就离开大堂。 兰天赐对一切置若罔,眸光依旧落在玉雕人的脸上。 在他进入双缘拍卖行时,暗卫之首燕青控制住吵杂的场面后,向他暗报,在二楼暖阁中还有两人,并告知:“皇上,此二人,一人是拍卖行的二掌柜单经亘,另一个是谢家的大公子谢卿书,他是玉雕人的主人。” 兰天赐令他们不必清人。 谢卿书与单掌柜走到兰天赐面前,双手抱拳一揖,抬首,直直撞进一双曳丽艳波的琉璃眸里,谢卿书的一颗心竟漏跳了一拍,而身旁的单掌柜更是直接倒抽了一口气,二人齐齐忘了收拳。 谢卿书自年少时,便自负风流倜傥,敛尽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但此时见了这年轻的墨袍男子,第一次生出自惭形愧之心。 这世间,居然一个男人能散发出让人窒息的蚀骨美貌。 谢卿书一时之间移不开视线,却又因男子眸内隐带着帝王的威严而惧于流连,微微移动视线,映入视野的是男子一袭墨色丝线滚边,衣襟处尽是繁复精致不知章纹的图腾,层层渲染,墨中带着亮光,这样品级的丝线,除了宁家制造,专供皇家的所用的江南彩帛外,他想不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服饰会用如此顶尖的丝线。 至此,谢卿书已大抵猜到眼前年轻男子的身份。 单掌柜轻咳几声,掩住自己的失态,他是商人,自然瞧出眼前的男子身份非同寻常,所以,声音尽显客气:“这位公子,请见谅,今日双缘拍卖行暂不接待客人,如果公子您看上了这樽‘女娲’,尽可明日来登记,若要是公子不方便,蔽店拍卖前半个月,会通知公子交纳一定的押金,也可参与拍卖,当然,公子您得留下联络方式。” 兰天赐眼角微微弯起,那一双琉璃色的双眼带着耀眼的光泽,注目于谢卿书,“你确定,这是‘女娲’玉舞人?” 好犀利的眼神!未曾细看,一眼就论定是赝品! 谢卿书面色平静,眸底深处却有暗绪在交织翻涌,他不曾自报名号,可对方的语气显然知道他就是玉舞人的主人。 心下更不敢有半分轻慢,微微躬身回道:“这位公子,女娲消失六百年,在下寻得此玉,确实也怀疑过真假,可经过无数次的查阅资料,如今,至少有八成以上确定此玉舞人是真品。” 他不敢话说得太满,此人一双兰氏皇家特有的琉璃眸,已彰显了他尊贵的身份,其次,他身边的隐藏的护卫,有如此身手的,必属西凌皇家暗卫。 单掌柜听到他的质疑,微一躬身,混厚的声音里夹一丝杂微不可见的紧张:“这位公子,通体碧绿的上陈玉,一寸难求,何况是如此大块体积,又毫无瑕疵的玉璞。据西凌物志记载,千年来,也唯有六百年前的魏庚曾雕出一人高的‘女娲’,所以,这樽玉雕像,十之八九,是真品。” 兰天赐不以为然,信步至玉雕人身侧,指尖轻轻一触玉雕人尖锐的睫毛根部,慢条厮理道:“魏庚的女娲是送给当朝太后做生辰之礼,而女娲乃上古大神,创造人类之始祖,悲天悯人,拥有一双慈目,谢大公子,你认为这双眼睛象?” 关于这个暇疵,谢卿书自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回以温文尔雅一笑,从容开口,“这位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在下第一眼看到这女娲时,也确实感到匪夷所思,为何这玉舞人的双眼饱含怨恨,可是,经过在下多次查阅遗落民间的野史后,发现原来魏庚是梁国罪臣后人,他十一岁就被流放至西北做苦吏,机缘巧合被一个玉匠所收养,传承衣钵,学得一身的雕刻技术。后来,他改名换姓,在梁国帝都嵛城开了一间玉行,三十年间,凭着五分天赋五分勤奋,成了名满天下的玉匠。据梁国历史文献记载,在梁国末年,遏逻国进贡一块一人高的玉璞献给皇帝,皇帝便广召天下玉匠,最后选中了魏庚,招集他入宫,令他以嵛城千年女娲祠上的壁画为原形,在太后生辰前,雕出一樽玉舞人。入宫,则代表净身,据梁国宫庭记载,魏庚死后,他的后人确实通过皇宫敬事房宫人那赎回了他的命根。所以,不难推断,当年魏庚是含恨雕下此玉舞人,所以……。” 余话未尽,耳旁落下一声冷笑,一语双关,“谢大公子认为,魏庚敢拿魏家百余条性命做此等意气之事?” 谢卿书心头一惊,抬头,却见年轻男子依旧一脸淡漠,但,商人天生的敏锐,让他感觉到有一股凌厉从男子的眼波中折射出来。 不错,如果魏庚是孤家寡人,他或许敢借太后生辰之礼一抒心中的郁恨,可他入宫前,魏家一门有百余条性命,万一那玉雕不得帝王太后之心,必定招引杀身之祸。 霎时,再也也敢说出半句的巧言吝色。 兰天赐言毕,阔步朝着二楼大厅方向走去,单掌柜神情略微不满地挑了挑眉峰,心道:不过是看你带了几分贵气,就礼让三分,哼,来此拍卖行的达官贵人多的是,何必来此虚张声势,目的还不是想压价。 思及此,预阻止,谢卿书轻轻扯住他的袖襟,压低声线道:“拦不得!” 心中自知,拦不住! 兰天赐由燕青带路,抬阶而上,进入二楼的贵宾区,进了门,绕过厅中一樽与人齐高的滴水观音玉像,再走过一道约三丈长的窄小通道后,来到一扇黑檀木门前,便伫了足,淡淡道:“在里面右下靠墙角,有一樽雌雄玉人。” 燕青得令,一脚踢开门,步进寝房,从怀里拿出一条黑布,将雌雄双玉一包,夹在了腋下。 “带路,去密室!” 燕青回一声:“遵旨。”便领着帝王原路走回,到达一楼大厅后,对谢卿书及单掌柜的注目视而不见,直接进入后院,并下令暗卫留守,不得让任何人进出。 两个月前,兰天赐无意中在双缘拍卖行的一楼展示柜上看到这一樽雌雄玉雕,震惊当场。他不解,为什么自己凭着感觉雕出的双玉人,除了个头外,几乎与眼前的镇店之玉一模一样。 知道此玉是非卖品后,他欲花重金买下,还是遭到双缘拍卖行的大掌柜郑中希拒绝。 为揭开心中疑惑,又不想直接下旨召他入宫,他便留下话,要见一见郑中希,却久不见回复,震怒之下,马上派暗卫调查双缘拍卖行的来历。 暗卫很快将消息反馈,所以,今日下朝听到“女娲”玉舞人的消息后,便顺便拿了雌雄玉雕,直接闯进密室。 兰天赐从不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推开一扇门,仿佛将西凌所有的繁华挡在了门外,视野过处,尽是乡郊野外的农家小舍。 水井、石凳,堆积在墙角的山柴、挂在竹杆上晾着的布衣,井然有序的田地,上面种着时令的瓜果蔬菜,还有……。刑兰草! 兰天赐胸腔处一阵猛跳,目光凝为一点。 刑兰草,那是只开在天行山下的药草,可治百病。 多年来,他的外祖母,费尽半生心血,亦无法在别处培植成功,而这里,居然有人在皇城腹地开出一片野地,种活了刑兰草。 一步一步地走近,所看到的一点一滴,似与平常农户小舍无大的区别,却异常令他感到熟悉和触动。 尤其是看那要栋低矮的木屋,简陋的小窗,窗口下放着一张破损的长凳,长凳的脚上绑了一条铺助的木棍。 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识。 突然,低矮的木门“吱”地一声,从里往外打开,兰天赐本能地身形一掠,隐在了一堆木柴的后面。 只见,一个蓝色布袍的少年走了出来,低着首看不清脸,但看身高,约十三四岁,许是懒得梳发髻,头发用一根蓝布绑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木桶和勺子,走到刑兰草的田地边,蹲下身,一点一点地清理积水。 兰天赐不觉轻轻笑开,拍了拍额际,心道: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呢,外祖母如今在江南竹枝镇与祖父在一起,怎么可能隐在皇城中,却不进宫与家人团聚。 这少年,许是天行山百姓的后人,所以,方能圈出这样的农舍,并培植出刑兰草。 兰天赐步出,走到少年的身后,“让郑中希出来。” 少年一惊,猛地转首,双眼蓦地睁大,脱口而出唤:“赐儿……。” 兰天赐眸中异光微闪,视线带着几分急促的审视,看着眼前眉若远山的少年,那狭长斜飞的凤眸皓如明月,长长的眼睫弯弯,如墨勾染。 便是隔了十三年,他依然能一眼认出,眼前的少年,和他的外祖父沈越山容貌九成相似。 正确而言,这是少年沈越山。 因为当年他看到沈越山,尽管眉目姣好,却难抵体弱多病的摧残,面色苍黄无色,离世时,不过是四十出头。 而眼前的少年,虽瘦弱,身量亦未长全,却藏不住他的青春年少,皮肤娇嫩如水,唯那一双皓眸带着不合年纪的苍桑注意着他,那神情含着对命运黯淡无奈的控诉,夹杂着死别时的不舍,像极了离世前,看着妻子宁常安的眼神。 那年,他不过是六岁,被母亲沈千染抱在怀中,一家人围着病入膏肓的外祖父沈越山,平静地送离。 许是记忆中第一次送别至亲,他看到外祖父看着外祖母时,已干涸的眼中缓缓落下一滴清泪,胸腔微弱地起伏着,万千难舍地,近乎贪婪的目光让他多年不曾忘记过。 在视线无声交流中,兰天赐率行打破了沉静,“我来找郑中希,可在这里,却看到一切与天行山有关的东西,比如刑兰草,还有这木舍,窗台下的残凳,石井……。告诉我,这一切的与你的关联?” 少年脸上露出淡淡微笑,“你没找错人,我就是郑中希。”其实世上根本没有郑中希这个人,之所以,整个西凌都知道玉商郑中希,那是因为,他要借这个名字引起人的注意。 这些年,双缘拍卖行都是二掌柜单经亘在打理,而他,只需要负责所有拍卖行的统筹和管理。 他管过西凌户部十多年,自然擅经营,所以,这拍卖行在西凌帝都开业才三年,已打响了名号。 兰天赐冷淡哼了一声,眸内漾起冰雪之芒,“想来,那拍卖厅里展示的雌雄玉雕,就是你故意引我前来的手段。” “我也只是赌一赌,想不到,这一等就是多年。”去年,他实在担心兰天赐根本不知道雌雄玉雕的存在,更担心,兰天赐看到这玉雕后,一脸的无动于衷,所以,他冒险给西凌刑检司高世忠写了一封信,让他务必转交给帝王兰亭,信中,只有六个字:五年前,凤南天。 很快,他知道他这一举是对的,因为只隔了十天,帝王兰亭便诏告天下,禅位给太子兰天赐。 “怎么,处心积虑引朕来此,不说些什么?” 少年双颊先是聚起两抹浅红,低了头,有些局促地将手上沾梁的泥土拍开,抬首时,眉眼弯起,嘴角的弧度,像是注入了一股清泉:“赐儿,我等了你七年,你终于来了。” 少年的声音尚未褪尽变声期的娇软,可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 “七年,你现在年方不过十三四岁,七年前,你还是个孩子。” 少年重重颔首,目光清澈得能洗涤世间凡杂,“五年前,我九岁,在东越大山腹地中遇见你,那一年,你十四岁。” 兰天赐微微一怔,五年前?一会说等了七年,一会说五年前相遇,什么意思? 何况,五年前他根本不曾离开过西凌皇城,未及细思,少年已缓缓靠近他,展颜一笑,伸出手,道:“来,先进屋,这里湿气太重。” 许是少年的神情太无害,兰天赐居然没有避开,任由少年牵了他的手,领着他往屋内走去。 屋内,空间狭窄,略显昏暗,左边建了一个简单的灶台,右半边的窗台边放了一张仅能容下两个睡的矮榻。在榻房放了一个小橱柜,两张椅子和一个小圆桌。 简陋至极,让人无法想象,隔了一扇门后,是金壁辉煌的双缘拍卖行。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这个身量不到他肩膀的少年,就是名闻天下的玉商郑中希。 少年从门的背后拿出一条汗巾,擦了几下小圆凳,然后,拉到兰天赐的脚边,“地方小了些,你先坐着,我给你泡杯茶。” 少年心情似乎有点兴奋,转身便开始忙碌起来,烧水,洗茶杯,挑茶叶,时而还转身对他一笑,突然,仿似想到了什么,略带自责地拍了拍额头,“瞧,差点忘了,你爱吃山渣。” 说着,打开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糖罐,打开后,舀出几勺山楂蜜饯,搁在小瓷碗里,上面插了两根竹签,端到兰天赐的跟前,削瘦的小脸色悄然伏起一丝欣喜,“你小时候爱吃外祖母做的山楂蜜饯,我也学着做了,你偿偿看,味道是不是一样?” 那神情,分明是长辈见到久别的孩子,一脸的哄慰讨好。 兰天赐接过,用竹签挑了一颗含在嘴里,瞬时酸酸甜甜溢满整个唇腔,明明只有两个味道,心头却百味丛生。 “不够的话,自己拿。”少年把糖罐放在桌上,又返身去烧火。 兰天赐静静地环视四周,虽简陋,生活一应用品俱全。 当视线触及窗台前的一排小小的玉雕人时,兰天赐走了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细细一看,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外祖母宁常安。 琉璃晃开一丝波动,转身看着少年,只见他正专注地往灶里放干柴,小嘴的严肃绷着,毫无花季少年该有的无忧无虑。 兰天赐收回视线,仔细欣赏桌面上的玉雕人。 整整三排,约有百来个,都是宁常安,形态各异,有坐着,有站着,有伸懒腰,有沉睡。 第一排,是少女时期的宁常安,青涩的眉目,穿着一件玫红色宫裙,拿着罗扇,做着扑蝶的动作,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初嫁给沈越山的宁常安。 第二排,呈列的是怀了身孕的,抚着肚子,笑得一脸烂灿的宁常安。 兰天赐拿起第三排的第一个玉人,从中可以看到,这是一身朴素青衣,不施脂粉,提着一个药箱为农妇诊病的宁常安。 指尖轻颤,兰天赐吸了一口气,拿起,另一个,看着宁常安手臂上缠着朝庭派发的义医袖套,他知道,这是五年前,江南水患时,撇下兰御谡支身前往灾区,对灾民进行义务诊救的宁常安。 可没想到,宁常安被一个顽童揭了面纱,结果因为美貌而引起围观,最后引发了踩踏事件,被官府捉拿。 那知府是好色之徒,看到宁常安后,竟心生歹意,欲图霸占,幸好兰御谡来得极快,当场就一剑穿心,结果了知府。 那时,他听父皇和娘亲说,祖父非常生气,差点将知府诛连九族,是沈千染极力反对,才免了一场血腥。 显然,这第三排所雕刻的是沈越山病逝后,在江南竹枝镇与兰御谡生活的宁常安,那时的宁常安已然被凤南天清洗了记忆,在她的记忆中,已遗记了兰御谡给她带来的灾难。 而兰御谡,也抛弃了帝位,一身布衣青袍,等在俩人最初相遇的地方,与她来一次干干净净的相遇。 兰天赐感到非常震惊,看这少年的年纪,最多十四岁,他亲眼看到这样的宁常安时,很可能不足十岁。 他小小年纪,是如何拨山涉水前往江南竹枝镇找到宁常安, 五年前,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又是如何孤身潜入病灾区,偷偷关注宁常安的一举一动。 从所有的玉雕中可以看出,少年故意忽略了兰御谡登基后,对沈家的一系列迫害时,作品里,没有一个呈出现宁常安那时的痛苦。 在所有的雕品里,宁常安是那么无忧无虑。 第27节 至此,兰天赐已然能确定,眼前的少年,灵魂里住的确确实实是沈越山。 兰天赐放下手中的玉人,心里象热蜡滚过一般,他无法想象,尚未成年的沈越山,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没有与宁常安相认。 很快,水烧开了,少年将茶叶用热水滚过一遍后,泡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这是用刑兰草制成的茶叶,可预防百病,你记得带回去,让染儿和兰亭每天喝一杯。” “为什么你拥有我外祖父所有的记忆,你究竟是谁?”虽然,心中已大抵确定眼前的人是沈越山,但他还是要问清楚,这其中的原由。 少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神情恍惚,“赐儿,十三年前,在天行山下,在我弥留之际,看到了一个碧眸的男子……。”少年微微苦笑,手掌不知觉地抚上胸口,那里,那里再一次被碾成齑粉,明明隔了一世,但死别时的难舍,至今忆起,记忆犹新。 那男人,风华正茂,一席妖治的红袍,站在他的竹榻前,俯身,将趴在他榻前睡着的宁常安抱在怀内亲吻着,一只手毫无忌惮、恣意放纵着,完全罔顾她的丈夫正躺在病榻之上。 偶尔还抬首,朝着沈越山眯了一下眼,戏谑道:“书呆子,非礼勿视!” 那时的他,最后存余的一口热血涌至咽喉,却无力吐出,目眦欲裂,干瘦的额上青筋突突暴起。 直至他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男人才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瓣,修长的双腿交叠靠坐着在竹藤椅上,拥着怀中的妇人靠坐着,大掌依旧抚摸着宁常安的脸,碧眸微微眯着,带着嘲笑的神情,如同上天睥睨众生,“沈越山,你死了后,这妇人也是伏于兰御谡的身下,你又何必在意呢?” 沈越山脸色苍黄,气息短促,视线模糊,已无法开口回应,他拼命地伸手,想打翻放在榻边案几上的碗,引起外面暗卫的注意,谁知碧眸男人随手便拿了碗,直接往地上一摔,碎裂声中,那人眉飞色舞地恣意挑衅:“喏,没人救得了你,那些人全睡死了过去。” 沈越山面色灰败,几欲昏死,那人迅速拿出一粒丸子,塞进他的唇瓣,“喂,别死,爷还有事没说。不过,美色当前,让朕先温存温存,你先闭眼休憩片刻,缓缓劲。” 沈越山差点气结。 碧眸男子摸着宁常安的脸,碧眸里兴起浓浓的玩兴,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宁常安完美精致的脸盘,光滑细腻的肌肤,简直比雪缎柔滑,比玉璧精致,惹得凤南天连连暗叹造物者的神奇,“沈越山,这妇人太美了,到了这年岁,操心又劳作,肌肤还是盈润如婴儿。瞧这样子,再过三十年,恐怕她女儿沈千染都老了,她还是风华绝代西凌第一美。”男人动作猥亵,偏生,姿态高雅,如同盛开在西方祭台上的一株红莲。 碧眸男子惊叹连连之后,突然,抬首看着沈越山,“你确定,这种千年才能出的一个女子,是你区区一介书生能守得住?”他的手,从宁常安的后背处蜿延而下,至柔韧,紧致的纤腰时,谓叹出声,流连不已地抚摸着,低低一笑:“这女子,并不仅仅是为一个帝王而生,她是天下所有掌权者梦想,沈越山,你已经占了大半辈子便宜,如果不是兰御谡对她爱极生畏,既不敢对她施强,又不敢直接砍了你的脑袋强霸人妻,恐怕,她遇到任何一个强权的男人,你沈越山连宁常安的屁都摸不着一个,直接被人——”男子优雅地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碧眸男子的粗言秽言,却奇迹般地令沈越山胸臆中的一口闷气散了,沈越山闭上了眼,往事如轻烟,一缕一缕在眼前掠过。 遇到宁常安时,他年方不过十六,是上京赶考的秀才。 因为路上的盘缠用尽,他雇不起马车,又担心误了春闱,便带了干粮,独自攀山越岭,由此,遇到了昏迷不醒在水上漂流的宁常安。 他冒险救她,却与她双双被急流冲走,随着水流至天行山下。 宁常安醒时,已失去记忆,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和亲人,他和宁常安兄妹相称,在天行山村民的帮助下,两人养好伤后,他带着宁常安离开。 他背着她走了三天三夜的路,脚底长了泡全都踩破了,可他一声也没有哼出来。后来宁常发现他的鞋子被撑得不象样,逼着他脱掉鞋子时,才发现整个脚都肿得不象样。 许是那时候,宁常安对他产生了怜惜及感恩之情。 思及此,沈越山微微睁开眼睛,用力转首,视线模糊地看着因为他的病,吃不下,睡不好,容颜憔悴却依旧美得让人无法眨眼的宁常安,神情里带着一丝幸福。 他带着宁常安走出大山,到了城里,可宁常安那时的记忆已经全乱了,只记得她是在江南出生,那里有小桥流水。 当时,俩人身上身无分文,他就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买了一些纸和笔墨,在街上卖字画,赚来的银子带着她各个地方跑着,帮着她找亲人。在那里,整整流浪了半年,就这样错过了那一年的春闱。 后来,宁常安的家人找到了她,并将她带走,他方知道,原来宁常安是西凌首富之女。 离别时,她赠他红帕,两人约定,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 第二年,他考上了状元,得到帝王器重,成了名满天下的才子。 西凌的公主喜欢上他,求请帝王赐婚,被他拒绝,并直言他心中有人,帝王感念他的不攀附权贵,不但不强求,反而让他蟒袍加身,带着圣旨南下求娶西凌首富之女宁常安。 没想到,宁常安拒绝了他。 她坦诚相告,回家后,她的记忆已渐渐恢复,她想起,她早已与一男子私订了终身,并诞下一个儿子,只是那男子背弃两人的诺言,与她的师姐苟合,她一气之下带着刚出生不足月的孩子离开,途中与寻来的男子争执中,她与孩子双双落水。 她已是不洁之身,不愿委屈了他。 他不在乎她的过去,用一片赤诚打动了她,那一年,西凌首富之女,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宁常安十里红妆嫁给西凌才子沈越山,被传颂了整整十年。 可他们的幸福很快就因为宁常安与那男人重逢而改变。 那男人,竟是西凌的皇子兰御谡,因为夺嫡之争,受伤避入江南竹枝镇,被习医的宁常安所救,两人相爱,并诞下一子兰锦,却因误会,两人分开。 兰御谡多年寻找宁常安下落,如今重逢,她已琵琶别抱,这让堂堂皇子如何咽处下这口气。 先皇在世,沈越山受重用,兰御谡尚不敢造次,那些年,是他们二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不仅生下了长子,随后,又诞下女儿沈千染。 先皇驾崩,兰御谡登基,他们的命运在一夜之间走进了死胡同。 兰御谡明里暗里对沈家百般打压,让沈老夫人对宁常安厌非常。 不仅如此,兰御谡还逼迫沈越山纳妾,这也是造成沈越山和宁常安之女沈千染自幼中了毁颜之毒,孩童时受尽欺凌,被庶母残害,十四岁时未婚先孕,被祖母囚于后院整整五年,最后,与儿子双双惨死的命运。 想到女儿,沈越山干涸的眼角再一次湿润,这样的夏季,渗入血液的冰寒让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若不是他太软弱,若不是他太愚孝,怎么会让自己的亲身骨肉悲惨至此。 若非是兰亭,屡屡逆天,改变沈千染的命运,他沈氏一门,早已死绝。 何来今日,他还能与宁常安在天行山下厮守? “可是,我怎么瞧兰御谡这一对父子这么不爽呢?”碧眸男子“啧啧”几声打乱沈越山的回忆,突然,抱着宁常安一个诡异的倾身,朝着沈越山的脸吹了两口热气,碧眸眯如弯月,挑着一泓碧绿的水波,顽劣的表情下,声线带着丝丝的诱哄,“不如,朕帮你出出气如何?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想好了一计,所特别带劲,你要不要听听?” 言毕,将昏睡的宁常安放置他的身旁,还细心地为她脱去绣鞋,看着那白皙晶莹的玉足,又忍不住俯身一吻,叹道:“可惜呀,可惜呀,她是兰天赐那小破孩的祖母,否则,朕必定也要一亲芳泽。” 沈越山唇齿相颤中,一口气始终吐不出来,他实在恨,看着自己爱人被人浅薄,却连张口阻止的能力也没有。 碧眸男子抽直身体,居高临下眯眼看他,柔声笑道:“后天是你死期,届时,你会转世,我特意赶到此,就是想帮助你,让你带着记忆转世。”男子越说越兴奋,居然倾下身,双肘一点也不客气地直抵在沈越山的胸口上,指尖抹着沈越山的眼角,啧啧两声后,“你的容貌丝毫不逊于兰御谡那老家伙,再等个十几年,你弱冠之龄,风华正茂时,兰御谡却已是风蚀残年,雄风不再,到时候,就看你使什么手段夺回爱人,让兰家父子吃鳖。” 当年,兰亭为了让爱人重生,潜入南皓,趁着他刚完成祭祀,体弱之际刺伤了他,盗取他的血液,让西凌的高僧慧能大师施法,让时光回溯,给了沈千染重组命运的契机。 后来,沈千染十九岁时,又临生死关口,兰天赐,也就是他孪生兄弟凤南臣的转世,恢复了两世记忆后,再次利用他,逆转了沈千染的命运,让原本该死于十九岁的沈千染,活到了现在。 虽然,他对沈千梁死活并不关心,可他堂堂一国帝王,被一对父子玩于股掌之间,实在令他不甘。 思及此,碧眸一沉,闪过一丝噬血狠戾,一闪而蹴。 这也是他再次来到这穷山沟的原因,他想用沈越山摆下一盘不靠谱的棋,让兰家父子去头疼。 想起因为他的干预,未来兰御谡遇到一个年龄比他孙子还要小的沈越山跟他抢女人,碧眸男子邪魅一笑,抚着下巴,送上主意:“爷不是神,不知道你究竟转世在哪一户人家,所以,没办法送块玉给你含着出生,但是,以你的记忆,无论出生哪个疙瘩巷,都能凭科举之路进入西凌皇城,并有机会面圣,届时,凭你转世的容貌,不受兰家关注都不行呀。” 沈越山胸口处被他压得差点再一次昏死过去,碧眸男子的话在他听来,如同笑话,就算他能带着记忆带着容貌转世,他也不可能会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有幸偿了爷的血,可以带着前世的记忆和容貌转世。”碧眸男子像是误解他所思,一边拍打着围在他耳畔转的蚊子,一边嫌弃道:“不懂就去问兰天赐那小破孩,他自然会给你答案,这地方实在是呆得秽气,蚊子又多,也亏得你女儿当了一国的皇后,你这做岳丈的,过得连杂伙店伙计都不如。去,这里的蚊子全是母的么,这么热情地招待爷,爷不侍候了。” 说完,一掀红袍,消失在狭小的木屋之中。 少年吸一口气,紧接着呼吸变得缓而轻,“就这样,我再睁开眼时,已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兰天赐淡淡一扯嘴角,神情多了几分不屑:“他是凤南天,是南皓国的君主,一个闲着没事干的种马。” “染儿已经很幸福,所以,我转世后,并不想延着凤南天所希望的那条路走,让女儿难做人。所以,我不曾想过去找你们。”少年眸光缓缓寻过那一排排的玉雕人,轻若自语,“我也不会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凤南天有一句话说对了,我是护不住她的,她那样美,也只有兰御谡能护她周全。” 兰天赐对于祖辈们的爱怨情仇,他那时候太年幼,很多事虽然隐隐知道,但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他没有资格给出任何意见,甚至于,他都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少年,遂,只能暗叹一声,换了话题:“你方才说,五年前在东越大山腹地看到我,你告诉我,那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题外话------ 妞们,有月票就砸来哈,这章肥不,这章,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不?对了,趁着文还不算肥,妞们有时间,月强荐去看看《天赐良媛》的系列文《凤凰斗:携子重生》,讲沈千染和兰亭的故事,宁常安和沈越山及兰御谡的爱情纠缠,也全在里面。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49 遗失的岁月 沉浸在过往中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听到兰天赐的提问,他一双好看的凤眸透着不合年纪的压抑,他甚至忘记了兰天赐的存在,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如珍似宝地拿起一个玉人,指腹轻触玉雕人的脸,眸中一片眷恋悲苦,“我和她新婚时,每天她都会起得很早,为我做一碗浓稠的米粥,她说,在上朝时,不可以如厕,母亲不知道这些,总是喜欢做稀粥……她虽然出生富贵之门,身上却无半丝千金小姐的颐指气使。我母亲不待见她,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曾少过,她那样美好,美好得,我做梦都会笑醒……” 兰天赐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很快放弃。 他虽未经情事,但他从父皇和娘亲身上看到,男女之间的爱甜蜜时,可以胜却人间无数。 想来,苦时,也苦过凡尘一切! 从沈千染那里得知,沈越山生前为了维护爱情,不畏皇权,宁守半生清苦,也不愿放弃妻子。 而到了这一世,小小年纪居然能排除万难,跋山涉水找到爱人的下落,这样刻骨的情,除非他自己放弃,否则,没有人能帮他走出来。 直到视线模糊,看不清手中的玉人时,少年方一惊,这才发现,时光仿佛融进了水中,一晃已是日落西沉。 少年脸上顿时浮上一层薄晕,搁下玉人,讷讷道:“赐儿,怎么不提醒一声,净让你在这干坐。”说着,马上找出火石点灯,放到桌前,猛地又想起,都到了用膳的时辰了。 “你坐着,我烙些饼给你尝尝。” 兰天赐支手托着下巴,一副安然自处之态,总归今日会解开心中疑问,何必急在一时。 何况,他确实也有些饿了。 兰天赐静坐一旁,似是心无旁骛,偶尔轻啜一口茶,刑兰草泡出来的茶初入口有些涩苦,但很快,便感到唇齿漫着一缕清甜。 其实眼角余光将少年的一举一动悉数收心,见他烧火,和面、翻烙饼的动作干净利落,可见,这些年,他一自独居。 小屋中很快飘来浓浓的葱油香味,伴着青烟缭绕,兰天赐有些不适地走到窗边。 中秋后,一层大雨,带走了西凌最后的一分暑气,此时,夜风吹来,沁得人精神气爽。 兰天赐看着窗外,耳畔除了柴火发出的辟呖声,还伴几声虫鸣,不自禁,他闭上眼,感受着繁华帝都从不曾有过的宁静。 一盏茶时过后,少年端上了两块煎得两面金黄的葱油蛋饼,又盛了两小叠的酱菜,凤眸漾开一丝笑意,“简单了些,把酱菜包在饼里吃会更入口,下次,我给你烧好一点的菜。” 兰天赐胃口大开,执箸夹了一小块酱菜,放在嘴里细细咬着,仰首,烛火下,眸如琉璃溢彩,满足中透着一股潋艳的温柔,对着少年唇角上挑,那一笑,一瞬间,倾了少年的心,让他霎时怔住—— 许是两世早已习惯把一切喜好存放在心里,所以,那一句“宁儿”只在唇齿间微一游荡,便消失在腹中。 兰天赐不着痕迹地将少年的表情收在眼底,思忖片刻,突然问:“郑中希是你的本名?” 少年将包好的煎饼,一边用刀切成一片一片,方便兰天赐食用,一边低眉回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在玉器界已小有名气,后来在一次进山采玉时,失足落崖,下落不明。三年前,我准备在皇城开间玉器拍卖行,只是年岁尚不足让人取信,所以,用了师兄的名号,一来,师兄若活在这世上,可以凭此联系到我,二则,我也可以避开一些琐事,静心做些自已喜欢的事。” 兰天赐微微颔首,续问,“现名是?” 少年也明白兰天赐话中之意,让他唤一声外祖父显得有些滑稽,何况,能见到兰天赐,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已是了了他的心愿,人死到底如灯灭,他总需将前世的情缘放下。 “我姓骆,骆珏笙。江南扬州人士,父亲是地主,从祖上继承百亩良田,府中生计无忧,生母是妾氏,嫡母早亡。” 他带着记忆转世,从出生开始,就看尽生母与另外几个妾氏为了被扶正,出尽阴损之计,并将他们几个孩子推到峰口浪尖,甚至有次,生母喂他服下灭鼠之药,目的是想污赖另一个正得宠小妾,虽然他巧妙避过一劫,但后来,他的同母哥哥还是代他死去。 他对骆家心灰意冷,所以,自幼起,都会暗中存下过年过节长辈给的红包,只想有朝一日,时机成熟,离开骆府。 “娘亲下个月生辰,我正愁如何送一件趁心的贺礼,你那小玉雕人很不错,可否以娘亲的模样雕一个。”兰天赐眸光似夜色翡翠,笑容溢满纵容,“届时,朕可以将你引见给娘亲,说,这玉雕是出自你的手。” 骆珏笙吸了一口气,小脸霎时萦满绯红,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少顷,咽了一下口气,小心翼翼问,“可以么?我……。从不敢想象,我一直担心……。” 他怕他的容貌引起兰亭和沈千染的揣测,亦怕,沈千染因他再次对兰御谡心生嫌隙,他最不想的,就是打扰到宁常安平静的日子。 “不必担心,娘亲她自有想法。这应是她最想要的生辰礼物。”兰天赐轻眨了一眼,突然伸出手,轻轻拍点着骆珏笙的发顶,如同对待孩子般唤一声:“小骆。” 骆珏笙脸红得差点沁出血丝,他前世今生,禀性皆中规中距,如今被自已心中的外孙,当年在他怀中扑腾地撒娇地孩子唤一声“小骆”,实让他汗颜,但,对着兰天赐微微鼓动的眸光,竟不忍心扫他的兴,展颜,笑容细致而含蓄,小声应:“嗯……。” 兰天赐眸光带着潋潋笑意,但也是见好就收,低了首,静静把煎饼吃光。 骆珏笙山很快地把桌子收拾干净。 兰天赐这才问:“当年你在东越大山腹地看到我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28节 骆珏笙将刚烧好的热茶,倒了一杯给兰天赐,搁下茶壶,坐定,看着兰天赐,似乎在斟酌着字眼,眼眸渐渐被黯然所罩,“泓睿十一年春末,西凌全国各郡放榜,规模之大,西凌有史之最,远到边境无人之地,小到山野无人之村,皆贴满了皇榜,寻找当朝太子,无论是何人,只要提供有用的线索,皆得赏万两黄金。那时,无论是布衣百姓,还是江湖能人,都参与了寻找太子。”骆珏笙眸光依旧定在兰天赐的脸上,他不确定,他能否相信他所说的,毕竟,事情太过离奇。 兰天赐听到泓睿十一年,父皇放榜寻找他的下落时,先是微微蹙眉思忖。 当年他在东越大山腹地迷失方向,被父皇找到时,分明是泓睿九年,怎么可能到十一年,父皇还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他的下落? “泓睿十一年,朕十四岁,春?朕记得,那年江南水患……”兰天赐自语一句,眸光不经意地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已沉,雨过的夜晚众星闪烁,突然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际.耀目光芒转瞬即逝。 福至心灵般,兰天赐蓦然明白,骆珏笙说的是原先的历史轨道。 这也是少年方才初见时,五年和七年前后矛盾之语。 五年前遇见,是原历史轨迹。 七年的等待,是改变后的。 能让时光回溯的,这天下,也只有凤南天,因为,慧能大师已圆寂。 心头怦怦簇跳,对于夜夜诡梦,对于他从东越回来后,莫名其妙地精通雕刻之术,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同时,心里倏地涌起一股莫名的焦灼,好象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却一时之间摸不着,理不清。 “西凌暗卫遍布天下,就算朕在东越失踪,父皇也不必颁下如此荒诞的圣旨,赏黄金万两,劳民伤财……。”蓦地,兰在赐突然蹭地一下抽身站起,下一刻,更大的恐惧袭来,以至连茶杯都握不住,脱手而出,溅湿了衣袍。 可他根本不在意,连连追问,“你说那年父皇放榜,榜上除了寻找朕的下落,还有什么?” “烫到了没,哪里烫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刚烧开的水。”骆珏笙忙站起,既慌且乱,掀了自已的袍子直接擦着他的手,遂又觉得不妥,转身拿一条干净的帕子,用冷水浸湿后,马上按在兰天赐的手上,看着手背上红通通一片,骆珏笙眼睛都红了,从油罐里倒出些青籽油,轻轻抹着,动作轻柔,“这是土办法,挺有效的,就是味有些冲,赐儿乖乖,忍一忍。”骆珏笙说着便往他烫伤的地方猛地吹气,一时间,完全忘了,眼前的兰天赐已高过他一个多头,他象个溺爱的长辈一直哄着孩子:“疼不疼,赐儿,疼不疼。” “朕失踪了两年,一定是娘亲她出事,对不对?”兰天赐漆睫下的琉璃眸浅刷一层雾气,顾不得手背上火辣辣地疼,一把攥住骆珏笙的手,连声音都变了,“告诉我,娘亲呢,皇榜张贴后,你有没有听说她的消息,她……” 兰天赐猛地噤声,突然有些失怔地跌坐了下来,抚住了额,“朕,朕似乎忘了,那已是云烟……” 但,明知是已是消逝的过去,他还是颤抖地双手紧握成拳,恨得胸口处的酸疼,双眸带血,如沾染了妖气般,仿佛下一刻,就要令天地变色,“朕怎么能失踪两年呢?纵然有再大的事,也可以传递消息报个平安,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父皇是不会下这样的圣旨,必是娘亲熬不住了……。” 西陵遍布天下的暗卫,兰亭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寻找他。 可兰亭还是将榜文散发到全西凌各个角落,倾国之力去寻找儿子,那就代表着,帝王已近崩溃才会颁布不顾国家社稷,不顾百姓安乐,留给后人垢病的圣旨。 这世上,能让兰亭崩溃的,也唯有沈千染。 难道,他的娘亲……。 心塞难当之余,他竟对凤南天心生感激,若非历史的轨迹被人篡改,否则,他无法想象,甚至不敢想象……后果! 他甚至觉得,不管那被改变的两年,他失去了什么,他都愿意付出代价,只要他的娘亲沈千染能过得平平安安。 “赐儿,不会的,你娘有你爹在。”骆珏笙穷于安慰之辞,当年,他闻讯后,也是心急如焚,可他不过是九岁的孩童,看到皇榜时,心里再急,也探听不到当朝皇后的消息。 但他前世,在朝为官数十年,焉能不知兰亭下这样的圣旨危害有多大。 江湖中人还好,本就是游戏人生,不事生产,但工农商户呢,为了赏金,完全有可能抛下手中的劳作,一心一意地去找人。 圣旨颁布后,更有一小部份人贪心,报假线索,希望骗取赏金,为了查明线索是真是假,这得耗费多少的朝庭的财力和物力。 不出半年,必引起国家混乱。 兰亭下这样的圣旨,比起烽火戏诸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当年的他,也怀疑沈千染的健康出现问题,赐儿那孩子,可是沈千染的命!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听到兰天赐最先的失踪地。 他带足了银子,独自上路,混过边境关卡,进入东越大山腹地,去寻找兰天赐的踪迹。 “赐儿别担心,你父皇心再急,也没有发动对东越的战争,这一点恰恰说明,你娘亲……还在,而且,你外祖母是医者,他们都不会让你娘亲有事。” “朕明白。”兰天赐紧握的拳渐渐松开,再抬首时,除了琉璃眸中的一抹暗色,已看不出其它。 如果他娘亲真有什么事,恐怕他父皇什么也顾不了,直接拨军直入东越腹地,挖地三尺寻找他的下落。 许是,他自已想多了。 “再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娘亲现在很好。”骆珏笙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菜,又怕烫着他,放在唇边连连吹了几口气后,方递给了他。 “小骆,你是如何找到朕?”兰天赐感到费解,当年,跟随他潜入大山腹地的暗卫,都无法全身而退,而骆珏笙,纵然带了前世的记忆,毕竟身体未长全,五年前才九岁,是如何闯进东越大山腹地,找到他的下落。 “凭着心里的感觉,打听到你最初失踪地后,我到了那个三叉口小镇,然后,凭感觉进入大山。”许是转世后的他,身上带了凤南天的血,每一次在分叉口,当他虔诚祈祷时,总有一丝的灵感在指引他前行。 骆珏笙站起身,端了一碗清水过来,指尖轻粘后,在圆桌上画上东越的地形图。 “燕青,地图!”兰天赐唤一声,随即,门开了,燕青步入,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绢质地图,摆在了小小的圆桌上,又从怀里拿出火石,点然小的火炬,小屋里,瞬时亮如白昼。 骆珏笙打量了一下眼前身材削瘦,看似弱不经风的暗卫,心中讶异,兰天赐却开口道:“他是异人,能瞬间将一头牛撕碎。” 兰天赐五岁时,便被兰亭强迫从沈千染身边带走,扔进了暗卫营,当年,燕青就是兰亭亲自为他挑选的贴身暗卫。 多年后,兰天赐听暗卫营之首卫扬提起,燕青是从近百名天赋异禀的男童中脱颖而出,除了天资及身手外,最后一道关卡是沈千染恳请珈兰寺的住持慧能大师亲自批阅这些孩子的生辰八字。 所挑中的孩子八字全部为兰天赐命格中的喜神和铺助之神,且,八字中伤官重、七煞重,比肩重的皆被排除在外。 骆珏笙这才感到放心,眸光看向桌面上的地图,果然是皇家出品,比起当年他花了上百两银子买到的地图细致多了。 地图很全面地概括了整个大陆国家分布的情况,除了一些边远的小国外,主要的大国为西凌,东越和南皓。 西凌据北和西两地,以平原为主,东越在东沿海,地脉多山岭、河流。南皓则在西南,是个高原国度,国土上大部份地方一年四季冰雪不化,但南皓的皇城位置在盆地上,四季如春,并不寒冷。 西凌和东越两国的交界是以至西向东流的泯江为界。 骆珏笙指着地图上东越国腹地内标注的三叉口小镇,“这是当年你们分三路走的地方。” 提及往事,燕青满面愧色。 当年,就是在这条路上,他把自已的主子弄丢了。 当时,他们成功将南宫邺救出东越皇宫,一路夜行至三叉口,对身后穷追不舍的璃王卫队,兰天赐提出分道走。 兰天赐命他保护南宫邺走官道,现在回想,当年他不应该盲目遵从。 贴身暗卫的铁律之一,就是除了主子处理最隐私之事时,不得离主子三丈之外,当危险的等于达到威胁主子的性命时,他们这些异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特殊能力,有权力否认主子的命令。 可当年的他,显然经验不足,以致让兰天赐受到那样的伤害。 “这是当年你走过的路线。”骆珏笙手指往右路直往上划,最后,指了指那个点,道:“这个地方并无人烟,所以地图上没有记载,可这里明显有两条路,一条是悬崖,需要借助工具攀沿,另一条是山谷,要深入,我当时,凭感觉,攀登了悬崖。” 燕青道:“皇上,这个悬崖高八百米,岩面有凿过的痕迹。”七年前,他们深入这个地方时,也是分两拨人马,对这里的地形自然很熟悉。“ 兰天赐闻言,心头触动,当年的骆珏笙不足十岁,要攀登过这样的悬崖是何等的危险。 骆珏笙神情专注,继道:”攀上悬崖后,沿着悬空延伸方向一路向北,最后会到达泯山。我在这里看到了你和凤南天在斗法。“ ”果然是凤南天这厮。“兰天赐唇角裂开一抹冷笑,似极不屑之神色,冷哼一声,”当真是没完没了,迟早,朕抽干他的血。“ 泯山位于东越国北端,盛产玉石矿,因为北山之下就是泯江,泯江江域不宽,稍懂水性的都可以游过江,所以,泯山就成了东越天然的边界屏障。 虽然,东越历代皇帝都禁止百姓在此开采矿石,却阻止不了盗采作业,所以,泯山里有不少的秘密通道,可直达到泯江。 当年的兰天赐选这条路,一则是悬崖峭壁多,南宫醉墨无法派重兵追击,二则,路途短,只要过了这座山,就到了泯江,以他的水性,就算没有渡船,也能直接游到对岸。 所以,从撤退的路线论,兰天赐提出的方案并没有任何问题。 ”在斗法中,你毕竟年幼,凤南天占了很大的优势。“骆珏笙回忆道:”我几次偿试想靠近你,可在你们二人四周,似有一道无形的屏罩,让我无法近身,我救不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伤害……。“ 燕青看着少年黯淡的眸光,忍不住安慰道:”你不过才九岁孩童之身,能进入泯山已是奇迹。“ 兰天赐倏地抬起头,寒潭的眼睛,一片慑人光彩,”那是法阵,南皓国的秘术,可以阻隔一切五行之物,及声音、气流,法阵过后,时光逆流,不可挽转。“兰天赐没料到,凤南天居然敢用启动这种破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法阵。 这种法阵成当年兰天赐利用凤南天的血启动秘术,改变沈千染死于十九岁的宿命的阵法不同,因为此阵不可逆转,改变后,既成定局。 ”当时,我拼命大喊,你没有任何反应。我心中焦急,便用石头砸,被弹出,我不记得砸了几次,终于有一次成功了。原来,我扔进去的是一块带血的石头,我突然就明白了,或许,我的血可以暂时破这个法阵。“ ”所以,你给自已放血,目的是用石头砸凤南天?“燕青感到不可思议,恐怕骆珏笙流干了一身的血,也无法伤到凤南天这样的妖人一发一毫。” “是,我知道我伤不了他,我只想干扰他施术,能干扰他一分,赐儿就多一分的胜算。”骆珏笙低下首,神情寂了,“后来,我在地上发现一个虎皮所制的小包,我认出,那是赐儿幼年时习惯带在身上的小诊包,用来收放针灸及一些行医用的诊具。打开时,除了你从不离身的诊具外,里面还有一块雌雄双玉,是个半成品,还有一把雕刻刀,上面刻着一个”赐“字。我当时想,如果这雌雄双玉是你刻的,我把这块雌雄双玉扔进法阵,万一凤南天得惩,这块玉石或有幸被你带回到过去的话,也许能破解那些被凤南天改变的历史轨迹。”骆珏笙重重摇了摇首,眸光沉沉,“我刚把玉扔进去,你突然就消失了,而我,再反应过来时,人已在家中的后院里,时间被提前到泓睿九年,三月初七。” 燕青道:“泓睿九年,三月初七,正是殿下与属下分三路回西凌的日子。” 骆珏笙神情露出沉痛,时间被倒回了两年,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七岁,家中正逢巨变,根本无法离开府中一步,而且,就算能离开,他又有什么办法向兰天赐或兰亭示警。 直到半年后,他逃离家中,前往东越大山腹地,想沿旧路去寻找兰天赐时,便听到沿途百姓在传,西凌的太子一个月前,突然一身是伤出现在大山附近,被送到附近的医馆救治,如今,已被护卫带回西凌。 似乎这是好事,但骆珏笙认为,凤南天不会这么好心施术将时光回溯两年,让兰亭和沈千染提前找到儿子。 他笃信,必定有什么在改变,可他又无从猜测。 所以,他还是选择进入泯山,想找一点线索,比起上次,他身子更单薄,所以,在途中就昏倒,被一个进泯山采玉的玉匠所救。 玉匠怜他是孤儿,所以,收他为徒,他便留在了泯山附近。 “我开始学玉雕之术,希望有一天,能雕出当年你手中一模一样的雌雄玉雕,或许,你看了,会记起什么。” 兰天赐从怀里掏出雌雄玉雕人,“是这个?” 骆珏笙看了半晌,俊脸上只闪过一瞬的迷惘,“不是,当年你手上的玉雕是半成品,雌雄玉人的脸不见五官,可这……。” “朕这些年,凭着手感雕出雌玉的脸部,只缺了眼睛。” 骆珏笙细细一瞧,赞道:“你的雕功进步很多,可见当年授你雕玉之技的是个名匠手,否则你的基础不会这么扎实。”骆珏笙自然不知道,这些年,兰天赐夜里一失眠,便起来雕刻,是熟能生巧。 “小骆,你猜想这块玉会唤醒那些记忆,或是说,为了向朕示警,所以,你来到了西凌,开了西凌最大的玉雕拍卖行,并雕了个体形大的,外观一模一样的雌雄玉雕放在双缘拍卖行最醒目的地方,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朕能够发现他,然后,来找你。” “是的,除了这方法外,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在不打扰到染儿的情况下,来提醒你。” 兰天赐看着手中的小玉人,“那两年,朕明知道娘亲会担心,居然在山中学玉雕之术?”兰天赐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心中,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任何人重过沈千染。 “会不会,凤南天想再次启动法阵,让时光回到过去,改变染儿的命运,你正是希望保护染儿,所以……。” “不可能,娘亲的命运曾三次被改变,已达极限,凤南天纵然术法高强,也无济于事。” 正无解之时,兰天赐耳畔突然响起,“皇上,是时辰回宫,否则,娘娘她会担忧皇上的安危。” 燕青马上提醒道:“皇上,此时已近戌时。” 兰天赐闻言,不见一丝犹豫,当即起身道:“朕改日再来。” “把刑兰草带上。”骆珏笙也不敢多留,走到小厨柜边,拿出五瓶用蜡封存好的瓷罐,交到燕青的手上。 兰天赐突然想起,眉锋微蹙:“谢家六小姐谢良媛你认识?”他与谢良媛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双缘拍卖行,之后,他离开后,暗卫窥探到谢良媛对这里地形极为熟悉,并独自进入这个农舍,呆了足足一柱香时,所以,他固此一问。 骆珏笙直言道:“她是恩人之女。” 兰天赐听得出骆珏笙似不愿多解释,便道:“朕留一个暗卫在此保护你安全,你有需要找朕的,尽可让暗卫传话。” 骆珏笙没有拒绝,星夜下,他目送着兰天赐如夜鹰般直接腾空而起,跃过高墙,融入了黑暗之中,唇边绽开微微一笑,心头终于放下了一件重要之事。 小巷口,帝王的銮车已守候多时,便衣侍卫听闻脚步声传来,马上掀了轿帘,恭候圣驾。 第29节 回途要半个时辰,兰天赐上了马车后,便拿了放在榻边案几上的卷宗翻看着。 在双缘拍卖行与谢卿书短暂的交锋后,这个下午,暗卫已迅速调集所有关于谢卿书的报告。 在西凌,只要他想关注什么人,从他关注开始,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他皆能了如指掌,但谢卿书不过一是界商贾,自然不在帝王的关注之下。 所以,暗卫调集的资料不外乎是谢卿书何时出生,出生户籍,几岁上学堂,几时成亲,妻子家世又是如何,等等! 稍细的,也不过是这些年谢卿书对谢家生意上的扩展,何时收购哪些商铺,何时谈下哪些相对吸引眼球的大订单,但来来往往的不外乎都是西凌商家,引不起兰天赐一丝的好奇。 且,他想知道的关于谢卿书采购“女娲”玉舞人的信息,在这十几张的报告中,并不曾出现。 车轿内,安神之香袅袅,沁人肺腑。 困倦很快袭来,兰天赐便脱了外袍,躺在了软榻之上,轻敲了一下左侧壁,外头的侍卫闻声,马上放下隔板,轿内瞬时变得安静。 睡眠于他已是奢侈,所以,在他感到疲倦时,他四周都有供他随时休憩之所。 马车外,护卫放缓行车速度,并刻意绕过夜市荣华街,绕道回皇宫。 沉睡中,兰天赐突然感到胸口处一沉,接着,小家伙象是坐得不够舒服般挪了挪小屁股,直待坐稳了,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便摸了上来,兰天赐依旧闭着眼,嘴角微不可见地翘起。 “哥哥。”小家伙嫩嫩地嗓音唤了一声,见他依旧闭着眼,便又摸一摸兰天赐的耳朵,然后,捏了一下他的鼻头,卖力地引诱着:“哥哥快醒,有好多好多吃的。” 随后,两只胖手全上,夹着兰天赐两颊的肉,扯着娇嫩的嗓门喊,“哥哥醒来啦,今天姑姑做了多很好吃的,宝宝一口都没舍得吃,留着给哥哥呢。” 宝宝折腾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嘟着唇瓣,扳着小脸,教训,“哥哥,贪吃贪睡不干活,孺子不可教也。” “谁教你这话?”兰天赐突然眼开双眼,猛地一个挺身,宝宝一时不备,尖叫一声,眼看要掉下去,却被他伸手一捞,抱在了怀中,一只手摸进了宝宝圆鼓鼓的肚子,俯额顶在宝宝的小脑袋上,一大一小的琉璃眸对上,“宝宝这里面是什么?” 宝宝小脸霎时通红,搂了兰天赐的脖子,小声地解释,“哥哥,这里面是小馋虫,它们饿坏了,所以,都出来排队队,等宝宝喂它们了。” “哥哥用针针把小馋虫们扎出来,好不好?”兰天赐指了指宝宝的肚脐,“宝宝说,小馋虫们从哪出来好呢,是这呢,还是宝宝张大嘴,哥哥叫他们排队队出来呢?” 宝宝瞬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想到一只只虫子要从嘴里出来,头摇得象拨浪鼓,“小虫虫很乖的,天黑黑了,它们要睡觉觉了,哥哥不要让它们出来。” 兰天赐忍不住畅声大笑,拍了一下宝宝的屁股,将他放在榻上,披上外袍后,抱了宝宝下车桥。 殿内,兰缜平的声音扬起,“母后,皇兄醒了,可以用膳了。” 一进殿,小宝宝便扭着屁股要下地,而后,蹭蹭蹭地跑到兰缜平身边,卖乖地讨好,“姐姐,宝宝把哥哥唤醒了,宝宝有乖哦。” 兰缜平马上掩了宝宝的小嘴,心虚地看看门口的方向,怒道:“不许说,一会不能在姑姑面前提,要不然,我就把你的草拨光。” 宝宝马上坚起全身毛发,小手臂很有气势地插在腰上,气咻咻:“姐姐最讨厌了。宝宝以后再也不跟姐姐做好朋友了。” 兰缜平“哼”地一声,甩了脸,“你就是我的一个小跟屁虫,谁跟你是朋友。哼,以后,你种的破草开出花,可别求我去看。” 兰天赐失笑,走过去,摸了一下妹妹的头发,“一个十五岁,一个不到五岁,还能天天吵一架。” 一家人围在一起时,兰天赐这才知道,今天沈千染和兰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正等着他一起回来吃。 可没想到,马车回到宫中,侍卫报告说帝王在马车内睡着。 沈千染便让众人接着等,当然,宝宝除外。 早在沈千染第一盘菜上桌时,宝宝已是拿着勺子,这里挖一口,那里舀一下,专门找肉。 兰缜平等得有些焦急了,可又担心她若吵着皇兄,会被母后责怪,便哄着宝宝去把兰天赐弄醒,还向宝宝行贿,帮他把整桌宝宝相中的肉,都挑出来,让他躲在桌下,心满意足地享受一顿。 用完膳,兰天赐陪着沈千染说话,兰亭带着宝宝去消食。 至子时,兰天赐方回寝房沐浴休息。 午夜,又是毫无预兆地醒来,兰天赐靠坐在枕上,胸口处仿佛无限放大,一颗心空空荡荡无处安放,甚至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愁、是怅,只是久久,久久地难以沉静。 披衣下地,走到案台边坐下,习惯地拿起雕具,开始凭着感觉开始落刀,一个多时辰后,雌玉人的一只眼睛的轮廓渐显。 兰天赐将玉雕人放到灯下细细看着,只见,那双眼睛,清冷如无声皓月,冷淡地回应着宫灯的光茫。 “不对,不是这样……。”他有些烦燥地搁了手中的玉雕人,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空站至黎明。 招来暗卫,“把谢卿书的卷宗拿来。” 暗卫奉令而去,很快,就送来了卷宗。 兰天赐直接翻阅到谢卿书娶妻的那一页,看到妻子那里所注的:夏凌惜,扬州人氏、一代玉雕大师夏儒知的孙女,夏家玉雕术的衣钵传人。三年前春,嫁入谢家,为谢卿书嫡妻。 两年前随谢家迁移至西凌皇城,是西凌记录在册的女商,专门经营玉器。 兰天赐反正念着这几行字,心头怦怦狂跳,眉峰越蹙越紧。 少顷,合了卷宗,唤出暗卫。 “派六名暗卫监视谢府,重点在谢卿书和夏凌惜二人身上。” 暗卫问,“是否要干涉或防患?” “不必,只管记录,正常一天回报一次,若有要事,马上回报。” 暗卫领命离去。 ------题外话------ 首订下手最快的十个美妞,各得617币币,名单如下:小恶魔,璐璐萍儿,15135816068,木槿默默,wawaqueen,misil,岚沁妍,383259184,自由的天空,qq用户_秋。首订第617个订阅的大美妞:爱花开才是王道,得999币币。首订第933个的幸运奖美妞:御神风,得999币。请妞们尽快在评论区留言,方便月献币。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0 撕心的真相 谢府,碧慧阁。 谢良媛蜷缩在厚厚的被褥中,双肩急抖,又冷又是疼,寝房内镇痛的熏香袅袅,床榻下,烧了满满的一盆银碳。 南宫茉和周舟有些手忙脚乱地听从夏竹的差谴,一会往浴桶里的热水掺进一大盆黑乎乎的药,一会喂谢良媛喝下一大盅的野山参汤。 青荷也没闲着,直接跪在床榻里,帮着谢良媛抹冷汗,青竹则伸手进被褥,反复揉搓着谢良媛身体的穴位,看着谢良媛脸色白得象水里的浮尸般,没一丝的生气,积压了几天的气终于爆发了出来,“青荷,亏你在二夫人房里侍候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主子的奴才,怎么连这点都拎不清,明知道小姐不能胡吃外头的东西,你还不懂得管住小姐。” 明里虽斥责青荷,可南宫茉和周舟都清楚,这是指桑骂槐。 南宫茉向来伶牙利嘴,这一次也无辞反驳,任由青竹拐弯抹角地训斥。 其实心底那是一个冤呀,不就是一些普通的扬州糯米糕么,没听说过,连这都不能吃,无法想象,这谢家六小姐是怎么辛辛苦苦活到十五岁。 她今日去跟踪钟氏,回来时,看到有人卖扬州糯米糕,便想着谢良媛爱吃这些小吃食,便挑了莲子味,花生味和红豆馅的。 回谢府后,回禀今日跟踪所看到的情况,谢良媛自然拿着不轻不重的差事,谴开青竹,四个人围坐在圆桌边,一边品偿,一边听着钟氏的各种败兴而归。 没料到,乐极生悲,到傍晚时,谢良媛开始腹痛难忍,冷汗频出。 青竹见了,断定谢良媛误食了什么,便马上采取措施。 青竹穴位揉得差不多后,掀了被褥,三下两除二便将谢良媛剥光,在南宫茉二人吃惊的表情下,抱着谢良媛进药桶里。 “这一次,我不会回禀老夫人,但仅此一次,若有下次,就不要怪我不讲人情。”青竹喂谢良媛喝点温水,接着训斥道:“你二人来谢府的时间虽不长,但也应知道,六小姐就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别说弄出这么大的事,就算平日里稍侍候不周,被老夫人知道,直接就被派到柴房里干粗重的活。” 周舟连连点头,半声也不吭声,倒不是惧怕什么,而是谢良媛的身子情况把她吓到。 泡了约半柱香时,青竹将谢良媛捞了出来,放在贵妃椅上。 贵妃椅斜对面适巧放了一面铜镜,谢良媛全身脱力,根本坐都坐不住,脑袋搭在青竹的肩头,瞥到镜中的自已象个刚从泥潭里扰出来的泥鳅,光秃秃,滑溜溜的,全身沾满黑黑的药渣,忍不住笑开。 “还不过来扶着,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害羞的。”青竹冷冷瞅着南宫茉和周舟二人。 南宫茉和周舟背对着谢良媛,相视一眼,看着周舟一脸苦笑,南宫茉忍不住呻吟,“周舟,你害羞么?” 周舟抚额长叹,“我在想,如果我看了小姐的裸体,会受什么惩罚?” 南宫茉咬牙,“奸商的便宜那么好占?这青竹一会就知道我家小姐的历害了。” “你们二人在嘀咕什么,快点过来帮忙,真是的。” “茉茉,舟舟,快点,别愣着,小姐要是着凉可不好。”青荷已拿了干净的亵衣过来,脸上没有一丝的不自在,但大户人家的丫鬟,侍候小姐沐浴是常有的事。 南宫茉得周舟依旧如木桩,一动不动,对青竹的话置之不理,背对着,坚决不理会。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娇软无力的之声,“茉茉,舟舟……” 周舟全身一震,苦着脸看向南宫茉,后者索性脖子一伸,一副康凯就义的表情,转身,目不斜视地走到谢良媛身边,扶住了她的一只手臂,周舟仰天哀叫一声,硬着头皮,也走了过去,扶住了另一边。 “哪有做丫鬟的样子。”青竹冷哼一声,手脚利落地帮谢良媛擦着身上的药汁。 谢良媛倒不怎么害羞,比起上回在皇宫接受水月拨罐治疗时,帝王就站在一扇屏风后,她还能淡定地睡着,这一次真不算什么。 青竹很快换了件夹棉的亵衣和亵裤,将她平稳放回锦被之中,再盖上一床大幅红缎被褥,掩住她的肩头及腿边。唤人取来两条药叶香薰枕,他轻搁在她的脑后,站在床前等了片刻,并不走轻声问:“小姐,您好些了没?” 谢良媛蔫蔫地点了点头,“不疼了,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 “没事,再过半时辰,吃点热粥就缓过劲来。” 青荷马上道:“六小姐,奴婢去厨房端来。” 南宫茉和周舟合力将药桶抬出寝房门外,招来二等侍婢,交待好她们如何处理后,又返回了寝房,乖乖地站在床沿,等着谢良媛的发落。 “小姐,您以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侍候了小姐十年,不会出岔子。”青竹一边说着,一边将火盆移开。 谢良媛不语,垂眸打量着青竹,她已经基本确定,这丫鬟与供她野山参的主子有关联。如果不是南宫茉和周舟提醒,说青竹习武,她还真看不出来这容貌寻常,甚至看上去显得有些单薄女子,居然能如此平静地蜇伏在一个商户中,照顾一个病女近十年。 且,青竹看上去不过三十,想来,年纪轻轻就被授予重任,可见,本事也不小。 她重生那夜,要是青竹在她身边,谢良媛段不可能魂飞魄散。 比起孙郎中,青竹对她的身体状况更加了解。 青竹感受到她的眸光,淡淡一笑,婉声问:“小姐,您愿意和青竹说说话么?青竹觉得,这趟回来,小姐对青竹疏远了很多,青竹心理难受。” 谢良媛心中大抵知道青竹想说什么,这也是她最近一直故意冷落她的原因,她想看看,究竟青荷是装傻,就这样混着下去,还是坚持不住,自动把底子掏出来,换取信任。 谢良媛脸上浮着淡淡笑意,带动着眼波流漾,“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小姐,在奴婢说之前,奴婢先要请小姐原谅奴婢。” “你做了什么?” “几日前,奴婢趁着这两丫头夜出之时,进了小姐的房里,偷偷查验了小姐是不是冒牌货,结果发现,是奴婢想多了。” “什么?”南宫茉这下不淡定了,她夜里行动被跟踪了,居然毫无所知,猛然幡忆起,前几日在雨中行走时,青竹裙不沾水的轻功,显然,她是故意让她们知道,她是练过家子的。 周舟亦半张着嘴,一脸讶异,看了南宫茉一眼,突然觉得,她们二人这点本事,似乎在青竹眼里不够看。 谢良媛审视着眼前貌不惊人的女子,神色不变,声音却冰凉得如同咽喉浸在了寒霜中,“接着说!” 四目相触,各不相让,青竹越看越心惊,只觉得眼前的少女眼底漆黑如夜,暗得象是吸食了世间阴灵般,心一凛,已然开口,“奴婢不知道小姐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奴婢也不会去查什么,奴婢只知道,奴婢是奉令保护小姐,只要小姐能活得好好的,奴婢的任务就圆满。” 第30节 “直说,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谢良媛早就怀疑这身体本尊的身世了,可苦于无从探听,加上谢良媛本身性子凉薄,诸事不理,所以,她也不可能缠着老夫人套话。 青竹神色一变,慌道:“请小姐恕罪,这个奴婢不敢说,小姐只需要知道,命奴婢来照顾小姐的,是不会害小姐的。” 这是真正的慌。 谢良媛暗暗心惊,这谢良媛的背后究竟是谁? 但这个人并无恶意这一点,谢良媛倒是不置疑,谢良媛这身子根本不需要害,只需要断了野山参的供应,不出半年,没准就一命呜呼。 “小姐,虽然奴婢不能说,但奴婢的任务是,小姐在,奴婢在!” “我亡,则你死?”谢良媛长长的羽睫惊异扑闪,少顷,一片清凌凌光彩渗开,连同声音都软了下来,“青竹,如果我理解没错,你是在宣誓效忠?” 南宫茉压低声线,对周舟道:“我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这奸商能露出一双无邪的眼神,总是让我想起当年我签下卖身契的事。” 南宫茉出身显赫,父亲是东越皇族,因支持南宫邺,王府被一夜之间血洗。 南宫茉自幼习武,喜欢仗着手上的功夫,随师父远游,王府出事时,她才十二岁,正巧陪师父去西凌给道友庆贺,收到消息后,听从师尊的话,并没有冲动回东越自投罗网,而是隐性埋名留在了西凌。 几年后,她的师父被仇人所杀,她便流落民间,后来认识了周舟,两人便结伴同行。 遇到夏凌惜是四年前,南宫茉至今想起还有些咬牙切齿,想不通,自已堂堂一个江湖女侠,怎么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奸商逼得签下卖身契,而周舟,为了陪伴她,也乖乖地签下。 初时,她们与夏凌惜自然相处得不对盘,她是常常做些小动作为难夏凌惜,可那丫头真是太鬼了,见招拆招,三人在嬉笑怒骂中,倒结下了姐妹缘。 后来,郑中希派她人去侍候谢良媛,并直言告诉二人,夏凌惜已被人害死,阴差阳错,魂魄在谢良媛身上重生,让她们二人去助她一臂之力。 怔忡中,周舟突然用肘轻轻顶了一下她的腰部,压低声线问:“我们逃?”周舟也有不好的预感,又犹豫道:“可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还多了利息。” 青竹触及谢良媛带着隐隐希翼的眼神,当即心潮澎湃,跪下去,“是,奴婢向小姐宣誓效忠,奴婢愿为小姐披肝沥胆,肝胆涂地再所不辞。” 谢良媛缓缓支身,从床沿边俯身而下,小脸一点一点地靠近青竹,直至谢良媛的鼻尖差点触上青竹的眉心,那诡异的动作徒然令整个寝房安静了下来, “青竹,”谢良媛轻吐一口气,青竹闻着浓重的参味气息喷,全身毛骨悚然,低声应:“奴婢在。” 南宫茉与周舟又是相似一眼,心道:奸商在打心理战了。 果然,谢良媛笑容敛起,带着冷硬的鼻腔声,“你验了我的皮相,确定我并非易容后,还是觉得不够稳妥,是不是?” 青竹脸色刷地一下惨白,半身伏地道:“小姐恕罪,青竹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小姐。青竹愿意,帮小姐完全心愿。”她是习武之人,自幼又是受死士的训练,观察入微,这趟回来,她一眼就看出谢良媛的不同,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不同,而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强势。 所以,她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并跟踪南宫茉和周舟,很快就发现她们的行动目的。 暗暗心惊之余,更加确定,眼前的少女并非真正的谢良媛。 所以,才趁着她身边的侍婢不在,夜半查验她的真身,可惜,一无所获。 但青竹还是笃信,自已的判断没错,所以,借着南宫茉带回吃食之际,在谢良媛每日所饮的野山参鸡汤中渗入少许的海蛎粉。 她相信,一个人有再高的易容术,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体质。 可没想到,谢良媛当晚就病发,症状与她的主子茉夫人一模一样。 “好。”谢良媛虚扶一下,“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在做什么,那我问你,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套传递消息的路线?” 青竹直言不诲道:“是,奴婢每隔十天,会将小姐的消息发给主子一次。” “那行,你设法将双缘拍卖行将近期拍卖遗失了六百年的女娲玉舞人的消息传出去,尽量往繁华郡县传。” 虽然郑中希如她所愿,将女娲玉舞人问世的消息敲锣打鼓游街三周,但也最多传到皇城周边,而双缘拍卖行虽然在不少郡县有分号,但消息传递的影响力绝不可能象青竹背后的主子。 所以,青竹既然投诚,她自然不客气地笑纳她所能支配的一切资源。 “是,奴婢明日一早便去办。” 谢良媛满意地颔首,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洌如一泓清泉,细声细气地问:“多了一个得力干净,那可得好好庆祝,茉茉,舟舟,你们说呢?” 两人齐齐抖了一下,脚跟后挪,大有一溜烟逃跑的架式。 青竹不明就里,一脸愧色道:“六小姐,你太客气了,奴婢当不起。” “当,当得起!”谢良媛施恩般地眼神看着青竹,“既然我们以后要一起共事,那就先联络联络感情吧。方才,你们扒了本小姐的衣服,本小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了,你们该看的,不该看的,也全看了,如今,我想拿点本回来,你们说是该还是不该?” 青竹一副被抽干脑髓的表情,心道:这什么情况?所谓庆祝? “哦,你们不坑声,那我就当做同意了。”谢良媛看着青竹,脸色露出一丝顽色,指了指南宫茉和周舟,“倾尽全力,扒光这两丫头的衣服,我要一丝不挂,条件是,既不能伤到人,也不能损寝房里一饰一物,” 青竹打了个冷噤,呆了。 谢良媛一侧首,眨着天真无邪的双眸看着南宫茉和周舟,“茉茉,周舟,你们就不用我交待了吧。” 二人小鸡啄米般点头,心道:还好没逃,这惩罚算是轻办。 青竹这才恍然大悟,方才周舟和南宫茉始终装傻充愣,不肯过来帮忙给谢良媛擦身子的原因。 最后,谢良媛歪着脑袋看着青荷,见她呆呆怔怔,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青荷……” 青荷满脸通红,看着眉目间的笑得近乎诡异,双膝发软,结结巴巴地开口,“小姐,奴婢不会打架。” “哪会让你打架呢?”伸手一指,对着她做了个勾搭的动作,神秘兮兮道:“自已乖乖脱光了,就站我旁边侍候着。” 接着,脸色又是一变,象是有些不耐烦地催着,“好啦,愣什么,开打呀。” 谢良媛话刚落,只觉一股利风掠过发际,青竹直接一个扫堂腿扑向南宫茉二人下盘,南宫茉脸色一变,疾疾避开,但姿态略显狼狈,忍不住骂道:“喂,懂不懂江湖规距。” 青竹晒笑一声,“懂江湖规距死得快。”同时,双手成勾,直攻南宫茉的胸部,周舟见状,右脚飞去,狠狠踢向青竹下阴。 南宫茉瞬时灿颜,“舟舟,你找到一个跟你一样不要脸打法的人。” 周舟面无表情,高冷地回应一声:“打架还讲脸?输了才叫丢脸。”语未落,身子一伏,又朝着青竹的下阴抓去。 青竹不敢轻敌,单脚一曲,避过后,一拳击向周舟的腹部,却不料,配合到天衣无缝的南宫茉一个扫堂腿过来,这一下,避无所避,青竹只能硬着头皮,用手挡住。 那一边,周舟一爪子便撕下了青竹的衣襟,力道之大,直撕到腹下,露出浅色的肚兜,嘴里同时嬉笑,“你又不是男人,下面空空有什么好摸的,这才是真招。” 谢良媛“噗”地一声笑出来,“舟舟呀,你的流氓功夫升到九重啦。”又侧首眯看着期期艾艾,脱了半天,还剩肚兜青荷,挑眉问,“要本小姐侍候你?” 青荷扁着嘴,苦着脸,委委屈屈地,“不敢……”而后,索性眼睛一闭,心一横,把最后一片遮羞布扯了下来。 寝房内,衣袂飘飘,卷得窗幔和床纱齐齐飞扬,时而伴着衣片儿,如蝶般在空中随着气流飘荡。 谢良媛抱着膝靠坐在床上,眉飞色舞,只差端盘瓜子看热闹。 玉波苑。 “三十二,三十三……。”夏凌月一边数着,一边鼓励,“坚持,五十六,坚持,五十七……。” 周玉苏跳到这里,终于顶不住疼痛,扔了手中的绳子,跌跌撞撞地冲到圆桌边,颤着手倒了杯茶,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拿着杯茶盏饮下,豆大的汗从额际滚落。 喝了一杯后,又倒了一杯,抬眼瞅着一旁发呆的夏凌月,虚弱道:“会不会侍候人?还不快给我洗脸?” 夏凌月忙过去拧了把热帕子,帮着周玉苏擦脸,神情隐隐含着忍耐。 连着几日,钟氏每日早出晚归,为她寻找合适的稳婆,可惜都没结果,眼看着这胎儿一天一天地大起来,她心急如焚。 她也不能怪钟氏办事不利,要主是落胎的条件太苛刻,她的身份不能泄露,所以,不能找普通的稳婆,得找个可靠的,又不敢自报家门,只含糊其辞地说着,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不小心朱胎暗结,所以,得偷偷地拿了。 钟氏是打算,用重金请好人后,深夜请人从谢府后门进入,为防止周玉苏的身份暴露,届时,给稳婆包了眼睛,带到周玉苏的寝房后,再摘下。 可没想到,找了三四个,一听说四个多月的胎儿,直接就拒绝了。 还解释说,若是青楼小姐还好,这大宅门里的小姐,若是弄出人命,她们可担不起,宁愿不赚这银子。 这事一搁,就搁了五六天,还好这几天谢卿书一直忙着玉雕人拍卖的事,也没有时间来缠纠周玉苏。 周玉苏只好每天躲在寝房里,按着一个稳婆给的方法,天天跳绳,拨火罐,让全身气血流畅。 李夫人的药,她一天也没搁下,按量喝着,虽然腹下浓血不止,可她腹中的胎儿,还是稳当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忍着腹下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侍候我沐浴。” “哦。”夏凌月心中哀叹,周玉苏的身子现在不能让人何人近身侍候,现在,她已经跟个丫鬟没区别了。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等周玉苏落了胎,恐怕她还得接着侍候她养月子,直到她能见人为止。 夏凌月扶着周玉苏走到寝床后的小阁间里,帮她脱了裙子,褪下亵裤,忍着恶心,将血淋淋的棉条换下。然后,给她擦身,最后,帮她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裙。 从头至尾,周玉苏皆如抽干的灵魂般,静得连女子该有的羞涩都从情绪中剥离,呆呆地,张着腿坐在凳子上,对夏凌月给她处理私处,眼睛连眨也不眨。 夏凌月小心翼翼地扶她出内寝小阁,钟氏正坐在圆桌边,见状,过来扶了一把,略显讨好地问,“怎么样,今儿人还好吧,肚子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她从丈夫谢晋河的那听说,这次那女娲的玉舞人很可能拍出千万的价格,这下,她更想着与周玉苏相处好,这可是个大财神爷。 周玉苏眼角眉稍不带一分多余情绪,“今天有找到人?” 钟氏叹了一口气,“都说胎儿太大了,没敢接,我都出到三百两的银子了,那些人还是不肯。” 周玉苏冷笑:“那怎么办,总不是一天搁着一天,等瓜熟蒂落?” 钟氏讪讪一笑,表情有些僵硬道:“其实,今儿还求来一个法子,只是要受些苦,我担心你,受不住。” 周玉苏又是一声冷笑:“我现在还有什么受不住?” “今儿,我费了一番心思才让一个稳婆开口传教一个土方法。”钟氏被连番冷嘲热讽,又是当着夏凌月的面,脸上搁不住,也冷了下来,“我把你的具体情况告诉婆子,她说你喝了野山参,这胎儿精气足,在你肚里根扎得深,不易掉,所以,她给了两个方法。” “什么方法。”夏凌月恨不得快刀斩乱麻,早早脱离苦海,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拖延,这日子她是一刻都过不下去。 “第一种是慢流,是用药和针炙铺助,让胎儿自然死在腹中,然后,慢慢加大药量,让胎儿化血水流出,这个过程,相对不会痛苦,只是时间要长些,而且,药用量不准的话,胎儿还会生长,甚至会生下来,只是生下的孩子天生带残。” “呵呵,你是在拿我寻开心么?”周玉苏裂着嘴,阴森森地笑,“我能藏寝房里十天半个月,能藏到生?你脑子真是诱逗了,都什么年纪了,还说出这等笑话。行了,别一副讨好的嘴脸,我知道你在敲什么算盘,真让人恶心。” 夏凌月双眸染上一层无法置信,这周玉苏是不是真疯了,如今连钟氏也敢骂得这么难听。 钟氏一张脸激成酱青色,她辛苦奔波了几日,回来连沐浴都顾不上,直接过来告诉她情况,她倒好,一句谢字不说,还句句诛心。 可想到接下来一连窜的事,都要周玉苏配合,她方能成功将双缘拍卖行的利润抓在手里,所以,也只能强忍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道:将来自是有机会收拾她。 钟氏喝了一口茶,未开口,头皮已有些发麻,“借用外力,那稳婆说,她们楼里有些姑娘偷偷留了种,被嬷嬷知道后,通常是用捣衣杵击腹部,挤压,迫腹中胎儿脱离母体,再用刮子从产道伸进去,慢慢刮,让胎儿出来。” “什么?”周玉苏心狠狠一揪,明明是已被层层岩石包裹的心,还是被利刃所摧毁,露出一里面血淋淋的脆弱! 钟氏看着周玉苏脸色刷地一下变成死白,心底竟刮过一阵痛快。但面上去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握住周玉苏粗壮的手,柔声道:“娘从那稳婆那回来时,还特意跑了趟医倌,问了些情况,这古书里确实有记载这种捣衣杵击腹部的落胎法,至于刮子,听是觉得可怕,但为娘看了,那是个软刮,伸进去后,只是除淤血之用,不伤人。” 周玉苏象是全身被卸了骨般摊在了桌上,心口的疼痛撒扯着她的内腹,她忍不住狠狠地纠了自已胸前的衣襟,低低笑了一声后,喃喃自语:“连日来,我总是想象着,把最近所有发生的事,都当成一场梦,是逃不开的梦,等梦醒了,一切就好了。就好象花开花落,谁也逃不开!既然是这样,那花开时,我就对着太阳绽开最美丽的花瓣。花落时,我便随风没入泥土,滋养下一朵花开得更鲜艳,所以,我一直在熬,在盼,在等这朵花快点榭,化成泥,下一朵花快点开……。” 夏凌月和钟氏面面相觑,没听明白,也不知道该劝还是不该劝。 寝房中沉静了下来,许久后,周玉苏赤红着双眼,抬起头,哑着声线道:“您说说,既然稳婆没一个人肯帮忙,那谁帮女儿棒杀腹中的骨肉。” 钟氏脸色一变,只觉得脑袋隐隐发胀,本能地看向夏凌月,夏凌月打了个寒噤,连连摆手,急急后退,“我不敢,别找我,我不敢,我怕血。” “哈哈哈。”周玉苏笑得寒碜,完全压抑不住的巨大悲伤,让她的身子开始禁不住地瑟瑟颤抖,“不然,您让女儿自已动手棒杀?” 钟氏一狠心,“好,那就让娘亲自动手。今晚你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为娘一会到母亲那开口要半两野山参,就说你补身需要,其它的东西,明天一早,我再去想办法弄来。” 钟氏心底毫无把握,她担心自已万一掌握不住分寸,周玉苏还有个东西吊着。 周玉苏沉默地点点头,她知道这一劫是避不过,且,越早越好。 第31节 钟氏站起身告甜,又交待了夏凌月好好留着照顾周玉苏。 夏凌月有些为难地瞥着周玉苏:“姐姐,我想回房沐浴,还有那些血带,我也得半夜拿到花园悄悄埋掉,今晚,我就先在自已寝房里睡。” 周玉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钟氏和夏凌月离开后,周玉苏毫无睡意,便独自靠坐在榻前发呆,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心底冰凉一片,胸口仿佛被冰雾熏染上了一层霜。 午夜,周玉苏又疲又累,终于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突然感到身边一沉,似乎有人躺了下来,周玉苏习惯独睡,猛地惊醒,差点尖叫出声。 谢卿书伸手环住她,声音略带暗哑,“别赶我,我只躺片刻,就回房。”说着,将她往怀里一揽,带着酒香的空气袭来。 连日来,因为忙,他也顾不得来求她原谅,但今晚饮了酒后,就管不住自已的双腿,直接摸进了她的寝房,心里想着,哪怕是抱一抱也好。 黑暗中,周玉苏感受着男人的怀抱,感受着他掌心轻抚中有着隐约的温存,周玉苏一时不忍推开,可脑子里却控不住想起这个男人的无情。 她忍不住轻轻笑开,明明笑得不怎么用力,可眼角却似有晶亮溢闪。 为什么这样,只要这个男人一接近,哪怕是将她当成替身,她心里又开始崩动,她讨厌这样的自已,明知无路可走,明知应挥剑斩断一切,但是,只要她在他怀中,她的心底防堤总是会崩溃一角。 男人感觉到怀中的人瑟瑟轻抖,心中亦是不安,唯恐她再不愿让他靠近,忍不住百般示弱,“我爱你……你别恼我了,好不好?” 周玉苏心坍塌一片,想到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男人嘴里含着酒香,吻着她,而她,半推半就……。 那一晚深红缎面上厮缠着莹白双影,被浪翻滚至红烛燃尽…… 思绪仿似陷入沉迷,她抑不住地伸出了手,轻轻抚着男人的眉眼,哑声问:“你喝酒了?” “嗯,陪单掌柜喝了几盅。”谢卿书低低笑开,带着略显受宠若惊的口吻:“你太能干了,有双缘的大力支持,如果这次不出意外,我们这次能赚上千万两银子。” “上千万,怎么可能?”下一刻,周玉苏便反应过来,今日钟氏种种忍耐,想来,也从谢晋河那里知道了这数目。 她中冷笑:银子到她手上,既便是扔进甘泉河里,也不会便宜钟氏一钱。 男人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宠溺,“怎么不可能,真傻,这可是有市无价的东西,只要声势造好,不愁没人要,到时候,赚多少,我都会一文不落地给你。惜儿,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倾尽一切,送给你,好不好,惜儿,惜儿……。” 见她不回应,男人便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轻唤:惜儿、惜儿、惜儿! 一层热血霎时冲上了她的眼底,烫烫地,她咬紧牙关,用力压下滚到嘴边的一句:我不是你的夏凌惜! “惜儿,帮我生个儿子吧。” 眼睛热烫过后,是一种涩涩的刺痛,却生不起半丝湿润,“我不是生不出来么,官府不是查了,周玉苏攒着珞明给我下药,现在,恐怕这皇城下,有一半的人都知道,谢家长媳是只不下蛋的鸡。” 谢卿书闻言,低低笑开,捧了她的脸,猛亲了一下她的唇瓣,“惜儿呀,你真是好手段,你弄的那些假证据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什么?”周玉苏眼底流过一瞬而至的惧意,似乎明白什么,又抓不住具体。 “你要是不喜欢玉苏,只要你开口,我自然会设法将她送离谢家,何苦你费这般心思安排出这一计,还劳动了官府。” “你知道,这些证据……全是假的?”瞬时,周玉苏只觉得一股热血往脑门上直灌,涨得全身发抖,她死死咬着唇瓣,不让尖叫声溢出,直待一口气缓了过去后,方极力用着平淡的口吻,颤笑:“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倒是忍心呀,让周玉苏顶这样的罪名,一辈子都洗不清。” 谢卿书低低哼了一声,掌手婆娑着周玉苏的腰部,见她不曾推拒,便又添了几分胆色,轻笑中,右手已嫌熟地从她的衣襟处钻进她的胸口,可粗糙的硬瘸让他眉头一拧,但转念便释然,索性手臂绕到她的颈下,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方心满意足地开口:“谁跟她一夜夫妻,我的妻只有你夏凌惜,别无她人。” 明明是被男人抱在怀里,可周玉苏却感到寒冷刺骨。 借着从窗纱里透进的薄光,她冷冷打量着枕边的男人。 长着一双好看的朗目,斜飞入鬓的眉,高挺的鼻子,薄唇,放在哪,也是出众的男儿。 所以,她、珞明、夏凌月,无一不飞蛾扑火。 可这个男人呢?给她们的是什么? 有一瞬间,甚至希望自已能化为一把利刃,直接劈开男人的心,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男人声音慢慢变得迟缓和模糊,“惜儿,你之前答应我,可别忘了。” “答应你什么?” “如果我能把你夏家的矿山赎回……你就嫁我。” 周玉苏一记低笑,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嘴角挂起丝更深的涩然,亦是更深的绝望,戏问,“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 谢卿书此时酒的后劲已发作,迟钝的他已然感觉不到怀中人情绪的不对劲,他干笑一声,捏了她的下巴,“你又装傻,惜儿,你老是敷衍我,我是说我们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生一堆的儿子,那我母亲就不会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让我纳妾,让祖母有曾孙子抱。” 果然如此! 周玉苏眸光悠然绵长地透过青纱帷帐,看着窗上白纱透着的淡淡月光,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玉窖之中,她款款解开衣袍,让夏凌惜见证她腹中的朱胎,她以为她在欣赏一个人的绝望,到今日方知,谢卿书的舞台,她从不曾靠近过,哪怕是一步。 夏凌惜,看到我的笑话,你该瞑目了吧! 周玉苏眼中终于生出湿润,转而簌簌而下,伴着男人渐沉的呼息声,她嘤嘤而笑,全身乱颤。 ------题外话------ 咳,月又万更了,妞们手上有月票的话,请支持月。月年纪大了,不好意思打滚卖萌。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1 疑点重重 西凌皇宫,御书房内,数十根红烛罩在冷调琉璃灯内,辉洒出一殿的冷色,青花乳足炉上,一缕青烟袅袅,徐徐放送着清香,殿内静宓如深夜。 御案之后,帝王一身雪色长袍,外罩墨色薄纱,不加冕冠,只用一根滚着银边的黑绸带束发,坐姿极为随意,一手托腮,一手执卷,静静地看着洋洋酒酒近千字的报告。 燕青躬身站在丈外,脸上不再黑巾蒙面,一双出挑的丹凤眼,细眉如画,此时眼观鼻,鼻观心。 他是帝王驾前,唯一一个能露出真颜的暗卫,这个特权也彰显了他将来能走上朝堂,如暗卫营统领卫扬一样,成为西凌大将军。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负责调查谢家的暗卫巩平和巩胜,两人皆一身黑色,只余一双精锐的眼眸,呼吸极轻,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忽然,低低地笑声从帝王的唇腔里溢出,许是这样的笑声于暗卫过于意外,惊得御案外的三人齐齐抬首,看向帝王。 兰天赐抬起翡色眸子,径直盯住了燕青,“南宫茉是皇家郡主,虽流落民间,但皇家尊严与生俱来,肯屈膝于一个商户之女,有些牵强,这其中必有玄机。”帝王的声音过于冷清,以致三人怀疑之前的一声笑不过是他们的幻觉。 燕青对当年东越南宫皇家一场血腥洗牌并不是很清楚,当年他是第一次正式参与前往东越营救南宫邺的任务,但负责的只是太子兰天赐的安全。 正因为任务最后致太子失踪,差点引发一场两国战争,所以,有关东越的那一场宫变,已属最高级别的保密资料,除了帝王及暗卫统领古卫扬外,其它人一律不得查阅。 所以,对于谢良媛身边买来侍婢南宫茉,他并不清楚她的身世,想不到,帝王竟能一语道出。 可见这些年,西凌对于南宫邺一党余下的后代子嗣还是有关注。 燕青颔首道:“属下马上派人去调查。”言毕,燕青突然感到好奇,问身后的窥探到谢良媛寝皇撕衣大赛的暗卫巩平,“说说,全撕光了没?为什么不汇报?” 谈正经事,却扯出这样的话题,暗卫巩平用奇怪地眼神瞥了一眼燕青,“谢家六小姐的寝房关得实,属下看不到。” “看不到,总听得到,谁赢到最后?” 帝王抬眸,对于燕青有时无厘头的性情,他一般不会给予管束。 巩平想了想,略加回忆当晚听到的声音和气息,道:“集体反抗,属下听到几声撕衣声后,寝房突然静下来,然后,属下听到谢家六小姐声音很怪,说:开玩笑的,不必这么认真吧,你们也没吃什么亏呀,瞧,衣服破了些,但还能蔽体,别瞪着我嘛。” 这些女儿家的闲话,他自然不会记录下来。 兰天赐听了,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宝宝带着谢良媛闯进御书房的情景,嘴角略略勾了一下,清朗之声响起,“查查青竹,除了查出她在谢家的所为外,朕还要她背后真正的主子。” 谢良媛的身世在杨夫人告诉沈千染后,暗卫就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所得到的信息极少,除了通过谢家的商号辗转至谢老夫人手上的野山参外,看不出谢家与东越有一丝往来的迹象。 可今日,暗卫探到谢良媛闺房内那一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势,让人忍俊不住笑出声外,更让他感觉到一丝潜在的危险。 青竹手上有一条暗线,可以将谢良媛的消息三天一次传回东越,表明东越在西凌各处布有暗桩,甚至养有飞鸽之类的传递消息的飞禽。 显然,这种需要大量人力财力的暗线,是不可能专为谢良媛一人服务,应有更深的野心和目标。 暗卫巩胜疑道:“会不会是南宫醉墨?”西凌暗卫遍及天下,令各国深恶痛觉之余,也有效仿的,可惜一侵入西凌,便被西凌暗卫连根拨起,尤其是东越,南宫醉墨登基近十年,屡次组建暗卫营,皆找不到合适的训练人才,最后以失败告终。 但东越的死士是天下奇兵,擅跟踪的刺杀,所以,当年兰天赐和卫扬谋划营救南宫邺多年,还是在撤退中差点全军覆没,连太子都失踪,这也是西凌暗卫组建后,最大的败笔。 燕青道:“青竹奉命保护谢良媛,属下判断,不可能出自南宫醉墨之令。而茉雨离只懂养鸟唱歌,对后宫争斗尚不用心,不可能会养出一群暗桩,能避开暗卫的眼线,在西凌蜇伏了十年之久,所以,属下猜测,青竹背后的人,会不是谢良媛之生父。”南宫醉墨要是知道自已戴了这么大顶的绿帽,恐怕第一件事不是调查事情原委,而是直接派死士处死谢良媛。 在暗卫初时很容易就调查证实谢良媛是茉雨离之女,因为,茉雨离这么多年,毫无避讳的通过谢家在东越的商号,给谢老夫寄去上陈品质的野山参。 可茉雨离这一番举动,却没有引起南宫醉墨的任何疑心。 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以南宫醉墨的精明,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接着调查得到的线索,让他们哑然失笑。 用卫扬的话说,西凌皇宫内,兰君小世子随时可以闯御书房,上金銮殿,帝王上朝时,他可以从侧门偷偷摸摸地混进来,躲在龙椅后玩,累了,就趴在龙座下睡觉,谁会去防? 于南宫醉墨,茉雨离就是他这样宠出来的孩子,虽然当年的孩子如今已年过三十,但在亲手把女孩带大的南宫醉墨眼里,恐怕不会去做任何防备,因为已成习惯。 兰天赐两指轻扣御案,静思不语,少顷,眸光落向燕青身后的巩平,“你探出青竹的武功数哪一流派?” 巩平回道:“无门无派,招招下死手,应是受过东越死士训练。” 东越的死士,只听从于南宫醉墨一个人的命令,这个答案,显然得出的结论是:青竹是南宫醉墨的人。 燕青抓了抓头皮,苦笑道,“皇上,这似乎是个不能用正常逻辑去分析的复杂关系。” 兰天赐沉静不语,续翻了一下手中的宗卷,开始看关于谢卿书和夏凌惜的报告。 燕青没有得到帝王的指示,便猜想,帝王可能目前暂时对于谢良媛不会太过关注,而青竹在谢家已藏了十年之久,要查,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瞧帝王频频出入双缘拍卖行看,显然对夏凌惜更有兴趣。 兰天赐看到钟氏、夏凌月、及周玉苏的报告时,搁了手中的卷宗,琉璃眸如翡翠沉落,“这谢家,小小的商贾之门,文章真不少。” 报告呈上帝王手中时,自然经过燕青的整理和汇集,闻言,亦觉得这一出勾心斗角,放在戏台上都嫌场面不够大。 燕青笑道:“堪比东越后宫争斗。周玉苏联手丫鬟珞明,致夏凌惜不孕的案子尚压在府衙,这钟氏却乔装四处为夏凌惜找稳婆,准备给她落胎,与此毫无关联的谢良媛却派心腹南宫茉跟踪钟氏,进而先一步收买稳婆不要给钟氏出诊,据调查,谢良媛光这方面,五天来已支出五百两银子,这谢家六小姐出手,可真是不凡呀。” 钟氏虽然一出手就是三百两银子,比起南宫茉只多不少,可对稳婆来说,给四个月的人落胎本来就是冒险的事,没几个人敢接,先不说失败了坏了名号,就单是出了人命这一桩,也够他们吃上一壶。 本就不想接,又有人送上银子,虽然不多,只有五十两,但也比冒这个险强。 所以,也怪不得钟氏这几天跑断了腿,也找不到一个人肯接活。 说到这点,巩平开口道:“有一个稳婆收了南宫茉一百两银子,便给了钟氏一个方子,属下看到,那方子是然出自古医籍,但只流传于红楼那些卖身的女子,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普通的宅门户人,也不敢用捣衣杵这法子落胎。” 运气不好,永绝生育,甚至可能命丧黄泉。 燕青眼皮直跳,“这谢良媛小小年纪,下手可真是狠。殿下,夏凌惜毕竟是西凌登记在册的女商,要不要干涉?” “不必。”兰天赐侧首眼睛一眯,琉璃灯光落进他的眼里,突出零星光彩来,“这个夏凌惜真假难辩,这里头肯定有文章。” 这一点,燕青也感到疑惑,既然周玉苏致夏凌惜不孕,那现在四个月的暗胎又从何而来? 如果推测,周玉苏害夏凌惜不孕并未得逞,夏凌惜又为何要堕掉腹中的骨肉,那可是谢家长曾孙。 他整理消息时,仔细想了很久,唯一的答案就是,夏凌惜腹中的朱胎,很可能不是谢卿书的,所以,才不得不落胎,可同时,又觉得这答案太牵强,这世间哪个婆婆会为了红杏出墙的媳妇到处奔波? 第32节 巩平听得帝王一语,如醍醐灌顶,黑色蒙巾后的瞳眸霎时一亮,马上道:“皇上,这夏凌惜会不会是周玉苏?假设她是周玉苏,那萝卜过敏和所有的疑问就迎刃而解。” “如果是周玉苏,这案子就扯大了,夏凌惜人呢?还有,周玉苏的易容术从何而来,据属下所知,这天下有如巧夺天工的易容术,只有赵氏余孤,皇上……” 突然,御书房外隐隐响起吵杂之声,仿似宫女急急的叫唤,“小世子,您别再闯御书房,奴婢担当不起……” “小世子,求您了,夜深了,回宫歇着吧……。” “我要哥哥,我要哥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孩童的呜咽,厚重的门很快被一个肥肥的小屁股给顶开。 宝宝穿着雪白的亵衣亵裤,抱着小狐狸,边跑边哇哇哭着喊,“哥哥,哥哥,快救救小狐狸……” 门外,两上守夜的宫婢见拉不住世子,一脸焦急地在门外跪下,齐齐请罪:“皇上恕罪,世子爷早已就寝,只是小狐狸一晚上不肯睡,一直在闹腾,把小世子吵醒了……” 宝宝不乐意了,两眼泪汪汪摇头否认,“哥哥,小狐狸没有闹,小狐狸乖乖,小狐狸生病了,它说它不舒服……小狐狸哭了……。宝宝醒了,给小狐狸吃果果……小狐狸它……。它不吃东西了……。”诉说到此,宝宝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还连打了几个嗝。 燕青心道:不就是不吃东西么,有这么严重么? 燕青自然不解,因为在宝宝心中,吃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如果连东西都不吃了,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所以,觉得小狐狸要死了。 兰天赐搁下手中的案卷,朝着宝宝唇畔轻掠一下,下一刻,笑容便如雪花落水,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蹙的眉锋,他迅速将宝宝从地上抱起,放到御案之上,扯了挂在御座扶手上的明黄龙袍,连人带小狐狸一起裹上,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方从御案下的抽屉中拿了一条帕子,先擦干净他脸上的泪,又俯身擦净宝宝肥肥的脚丫子。 最后,将宝宝抱进怀中,方冷眼瞅向宫门处,“带那两个宫人去敬事房,各自领十大板。” 守候在外的太监连应遵旨,拉了两个脸色惨变的宫人离去。 宝宝怕了,在帝王的怀中瑟瑟地缩了一下脖子,嗫嚅地认错:“哥哥,宝宝忘记叫八百里加急了……” “没关系,宝宝今天是特殊情况,来,跟哥哥说,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兰天赐哪是生气宝宝闯御书房而罚两个宫人,而是宝宝半夜三更跑出来,穿着薄薄的亵衣,连鞋也没有穿,这两宫人却只顾着拦着小世子,不让他闯御书房,却没有给宝宝添件御寒的衣服。 看来,得给宝宝再找两个细心的宫人。 西凌皇宫宫女太监极少,除了沈太后早年留下的几个贴身侍婢水玉水月等四人外,也只有当年宁王府的几个侍婢在侍候公主和皇子及小世子。 新进的宫人不足十个,只负责侍夜。 宝宝一经提醒,眼圈一红,掀开明黄色的龙袍,把小狐狸抱出来,委委屈屈道:“哥哥,小狐狸没有闹,它乖乖,它不吃东西了,它要死了,哥哥你帮小狐狸诊诊脉,宝宝不要小狐狸死……。” 宝宝一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金豆豆哗拉拉直掉,哭得太伤心,小脸很快就被淋得湿漉漉,看得令人心酸。 唯有燕青心里偷笑:什么小狐狸,那是一只胖松鼠好不好,随又想,就算是松鼠,也是天下最好命的松鼠,穿过龙袍。 “宝宝不哭,小狐狸不会死。”兰天赐从抽屉里拿出一根干净的帕子,帮宝宝拧了一下鼻子,挤出一大泡的鼻涕来。 宝宝扁扁嘴,变得更委屈,一双琉璃眸通红通红,将怀里的小狐狸抱得更紧,“宝宝有乖的,宝宝找姑姑了,姑姑不在,宝宝又找姐姐了,姐姐说小狐狸死了,再找只新的小狐狸……。宝宝只要小狐狸,宝宝不要新小狐狸,姐姐坏蛋呢……” 燕青心道:太后跟太上皇一定出宫找乐子啦。 “是,姐姐不对,宝宝不哭,宝宝松松手,让哥哥瞧瞧小狐狸。”兰天赐拍着宝宝的后背,帮他缓缓气后,从他怀里接过小狐狸,果然见小狐狸眨巴眨巴地垂着大眼睛,拉耸着脑袋一点精神也没有,便翻开它脖子下的毛发,找到粗血管,两指按了下去。 宝宝马上严肃地抿住唇,停止哭泣,一副担心吵到兰天赐听诊的模样,可抽泣和打嗝声还是一下一下地冲出来,宝宝马上用双手交叠重重地按在嘴巴上,那鼓鼓的嘴巴,瞪着大大的双眼,象只岔了气的小青蛙,直看得燕青憋笑出声。 宝宝闻声,马上瞪着焦急的眼神,气咻咻地对着燕青皱鼻头,两只小胖手丝毫不敢松懈地捂着嘴。 少顷,兰天赐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拧了一下宝宝肥肥的脸颊,“小狐狸没有生病,她是要做娘亲了。”恐怕是快要生了,阵痛来了,所以,小狐狸才会烦燥。 宝宝“咦”地一声,倏地瞪大双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哥哥,小狐狸要生小宝宝了。可小狐狸的宝宝藏在哪儿呢?” 兰天赐微笑地看着宝宝,“过几个时辰就会生了,所以,它开始不吃东西,也不爱动,在省力气。”兰天赐轻轻地把小狐狸翻转过来,让它的小肚皮朝上,“宝宝瞧瞧小狐狸的肚子,里面就是它的宝宝。” 最近小狐狸在宫里特别爱吃又爱藏食,兰天赐以为冬季降临,这是动物的本能,想不到,原来小狐狸怀了身孕。 宝宝小心翼翼地摸摸小狐狸的肚子,转而又摸摸自已肥肥的肚子,一脸羡慕地叹,“哥哥,宝宝什么时候也能做娘亲呀。” “噗”燕青再也忍不了,这娃,当真是皇宫一绝。 兰天赐亦哑然失笑,吻了一下宝宝的额头,宝宝高兴了,马上凑过粘乎乎的小嘴,贴在兰天赐的脸颊上,用讨好的口吻,“哥哥乖乖。”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随即,敲门响起,兰天赐看了燕青一眼,燕青会意,过去拉开门,水玉进来,看到宝宝,嘘了一口气,对兰天赐道:“方才都就寝了,听到宝宝的哭声,等奴婢穿了衣裙出来,宝宝就不见了,奴婢到宝宝的寝房,结果发现宝宝连袍子都没穿,就跑出来。” 宝宝马上炫耀:“玉婆婆,小狐狸要生宝宝了。” “小狐狸要生小小狐狸了,可真是厉害。”水玉走到宝宝身边,帮他穿上锦袍,又给他穿上小袜及虎头靴,摸了摸宝宝的额头,“幸好没发烧。” 宝宝很骄傲地挺了挺小肚子,“玉婆婆,宝宝将来也要做娘亲,生很多很多的小小狐狸。” 水玉对宝宝语录早习以为常,抱着宝宝下御案,牵了他的手,“好,等宝宝生小小狐狸,玉婆婆一定给小小狐狸做很多很多的肉麻。” 宝宝犹豫了,仰着头,眨着眼问,“玉婆婆只给小小狐狸做么?那宝宝能吃么?” “当然能,不过,宝宝得先回寝宫睡觉,否则,玉婆婆做的肉麻只给宝宝生的小小狐狸吃了。”水玉亲了一下宝宝,“来,跟哥哥说晚安。” 肉麻的引诱力太过巨大,宝宝不暇思索,马上抱住水玉的大腿,朝着帝王挥挥手,变节了。 燕青指了指缩在御案上的小狐狸,“皇上,那这小狐狸?怎么给它接生?”总不能让天子给一只松鼠接生? 帝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动物产子是本能,把它放回他熟悉的地方便是。” 燕青听了有理,便过去,一把拎起小狐狸的脖子,将它交给寝房外侍夜的宫人,“把小狐狸放回窝里。” 御书房回复了安静,只是方才所议之事,经此一搁,似乎有些续不下的感觉,燕青见帝王阖着双眼,手撑额头,已显疲态,适巧,三更的梆子声从隐隐传来,在雕梁玉砌缭绕后,听上去更加悠长,便躬身道:“皇上,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就寝。” 帝王不语,接着拿起御案上的卷宗,再次翻阅,看到证据栏时,蹙眉道:“梁婆这奴才会识字?” 暗卫一愣,这一点,他倒没仔细看。 帝王拿起其中一封书信,稍一阅览,冷笑一声,将手上的卷宗往御案上一扔,“朕养了一群废物。”卷宗在御案上滑过,掉到了青玉石地上。 燕青捡起,看了已盖了府衙印章,代表过检的证据,上面签名的除了仵作,还有文书等,手续一应齐全,他一时间没看出这证据有何不妥。 许久,兰天赐抬首,眸光就映着的燃烧的烛火,明灭闪烁着,却看不出一丝的光亮,“梁婆一介奴才,还是个拿死契的奴才,这种人,身上有了银子,你说,她会做什么?” 巩平便是出生佃农之家,思忖片刻道:“去家乡购地,等有一天捞足,就买了自由,风风光光的回家。” 巩胜道:“也可买个商铺,将来租出去或是自已经营米铺也有个营生。” 燕青猛然幡悟,“这别苑的位置虽然地处繁华,却不适合做商户门面,仅是个休闲养身之处。喜欢此居的大抵是府中黄金万两的商贾阀门,一个奴才是断断不可能会想到买这种宅子。” 何况,这种大宅子,梁婆她也不敢住,转手,需要双方登记,届时,难免暴露她敛财的真相。 梁婆虽是内宅的奴才,但也不致于连这点都想不到。 “这张地契看似年份已久,字据上确实经得起推敲,官府如果从这方面查,恐怕找不到一丝的弊病,可见,这伪造人手段极高。”兰天赐声音似乎已不带情绪,只是语至尾音时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的嘲讽弯起,“梁婆的案子既然有问题,那此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意在裁赃谢家养女周玉苏。这谢家,一个内宅争斗,扯了三个人,明里夏凌惜,暗的谢良媛,还有一个不见踪影的周玉苏,更甚,算计到了官府身上,这等统筹策划之本事,还真是吊起了朕的胃口。” “皇上放心,属下全加派人手去调查谢家。顺便查一查这夏凌惜究竟是真还是假。” 帝王托腮思忖片刻,突然,似想到什么般,眸光一亮,抬手,“不,夏凌惜是真是假,谢良媛肯定会知情,她给夏凌惜吃这么多的暗亏,恐怕不是光恶作剧解释得了。此事,你们只需旁观等着看好戏便是!”兰天赐抬眸望向巩胜,两夜无眠依旧遮掩不了帝王眸子里的清凌犀利之光,“玉舞人查得如何?” 巩胜谨声回道:“属下从城门口处查过,七天之内,谢家没有任何大宗货品进入帝都的记录,谢卿书回谢家时,非常狼狈,在荣华街吐血,身边除了一个侍童外,没带任何货品,这是有目共睹之事,所以,谢卿书所说的话有假。” 燕青问:“会不会托镖行运送?”女娲玉舞人的个头虽不小,但如果给镖局押送,城门未必会逐个让他们开箱盘查。 巩胜道:“属下查过一个月内所有镖局进城的记录,查了两家可疑的,并找到他们的押货清单,货主皆不是谢家。清单上也不见女娲玉舞人。但属下不敢保证,这是镖局担心消息走露引起贼人劫镖,走了暗镖的方式。唯一能确定的,谢卿书回谢府的第二天下午,突然冒雨带回女娲玉舞人,这是玉舞人第一次出现的消息。” 燕青头疼,“玉舞人从哪运来的居然查不到,这玉舞人若是假的,这谢卿书的心思还算缜密。” 兰天赐缓缓闭上眼睛,头靠在御座后,懒懒地开口:“今日就议到此,御膳房备有宵夜,你们自便!” 周玉苏醒来时,竟一夜无梦,一转首,透过纱帐,日头已烧进寝房。 周玉苏呆滞地看着空空的枕边,竟不知男人何时离去。 轻叹一声,披衣下地,缓缓走到妆台前,凑近脸查看脸上的肌肤,虽然依旧浮肿辩不出轮廊,但皮痂变得有些软,看样子,李夫人的药确实有效。 垂眸了一眼微微鼓起的小腹,想到今日可能要面对的,尾椎骨一阵发麻直达头发,她甚至不敢多想,重重甩了一下脑袋,便从妆台下拿出一片棉条,走到寝房门边,反锁了门扣,方走进寝房后的小阁间中沐浴。sk 沐浴后,全身各处涂满一层薄薄的药膏,却发现自已忘带了亵衣和亵裤进来,便随便扯了肚兜挂在颈上,步出内寝,打开柜子,正想找一件暗色的亵衣和亵裤时,身后,一声推拉的声响,周玉苏惊得马上转身,只见,身后的陈列柜已被拉到一旁,谢卿书俯身跨了出来,看到赤身裸体蹲在地上的周玉苏,惊住—— 那粗厚、无丝毫后腰曲线的裸背上,黄腻腻一片,肌肤红白交加甚是……寒碜。 瞳孔一缩,谢卿书的视线本能地移开,却见那肥肥的股勾处系着一根女子月信的绑带,似乎没系好,长长地拖到了地上,这样的画面,尽管半裸半露,却让人无法生出一丝的绮念。 而他方才刚在浴室里处理男子清晨欲望,满眼还是幻想的彼时夏凌惜娇嗔的笑容时,此时,正主却顶着张涂满了油黄药膏的脸朝着他瞪眼,实在是让一种莲花芯中爬出恶蛆的视觉冲击。 一种幻灭! 男子眼底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同时也投进了周玉苏的眼里。 霎时,胸口处的腥甜涌向咽喉,周玉苏慌乱地抓一大把亵衣裹在胸前腹下,厉声惨叫:“出去——” 谢卿书即刻退出暗门,在阖上之际,低声道:“惜儿,你处理一下,我有正经事要找你商议,是女娲玉舞人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言毕,柜门合上。 周玉苏一下摊倒在地,居然,这里还有一扇门。 原来,谢卿书和夏凌惜根本就是一对假夫妻,不但没圆房,甚至不同寝。 好险,周玉苏慢慢撑起身子,看着凸显的肚子,方才幸亏是背对着那扇门,否则,她的肚子怎么瞒过清醒的谢卿书? 猛地想起什么,赤着身跑到妆台前,而后,慢慢侧身,看着镜中女子屁股缝隙里一条月信带,象根细细的老鼠尾巴垂至膝盖处,就有一种撕开地天的纠狂。 她全身虚脱地走到柜边,随便抓起一件亵裤,直接坐在妆台前的椅子换上,又翻出一件黑色的宽松袍子,穿得整整齐齐后,拿了一条面纱系好,方走到柜门边,轻敲了一下。 很快,柜门应声打开,面前的他,白衣胜雪,那双深若静潭、俊潋无边的双眸满含深情地看不起着她,“报歉,方才以为你还在睡,所以,不敢敲门。” 周玉苏她苦笑一声,转身过,心里渗过悲凉,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走到圆桌旁坐下。 谢卿书走过去,将她揽在怀中,俯下脸看着她乖乖地伏在他胸前,全身散发着一种阴恹恹地,死气沉沉的气息,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了起来,一股热流瞬间涌过心间,烙铁一样,涨得心口都是灼烫,“惜儿,不怕,不怕,待此事一了,你若不喜欢在谢府,我跟祖母告一声,我带你搬出去,我们自立门户。” 周玉苏茫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对男人这样的话竟已不感到吃惊和意外,只是笑得很累,“卿书,你为了……。我,连谢家的掌权都能放弃……。” “为了你,有什么不能放弃的。”随后,那温暖修长又略带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捏住面纱的一角,一点一点地揭开,就像是触碰着一件极为珍贵的瓷器,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温柔细致,直到感觉到怀中的人颤抖的厉害,忙哄慰,“惜儿,别怕,我方才反复想,萝卜的过敏不可能会传染,而且,不会产生臃肿,怕是你中了什么旁的慢性毒,你让我看一看,我好去查一查,究竟是什么问题。” 周玉苏打了个寒噤,侧了一下首,自然地挑开另一个话题,“你方才说女娲玉舞人的事,怎么了?拍卖会出问题了?” “你呀,一提起有关银子的事,你就精神了。”谢卿书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颊,脸上显略无耐,“我们先用早膳,边吃边谈。” 说着,便过去打开门,唤了声,“蓓明,准备早膳。” 外寝侍候的丫鬟蓓明连忙应道:“是,大公子。” 谢卿书返身坐定,直言道:“女娲的眼睛有问题,需要稍改动,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安排一下。” 周玉苏闻言,怔了一下,其实,在给夏凌惜的眼睛处理一层透明玉胶时,她就看出眼眶内血丝的问题,当时不做处理是因为,玉胶太浓的话,眼睛会变得很死板,象死鱼的眼睛,而她,会描绘玉纹,却不擅雕刻。 “好,你安排一下,不过,你得先到玉窖山庄帮我把放在窖里剩余的玉脂浆带过来,我试试。”她不能拒绝,是因为夏凌惜根本不会拒绝,她是一个商人,以利为重。 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实在不行,只好偿试用碧色的玉浆盖住血丝,让它自然晾干。 周玉苏的早膳,早就送到了外寝,只是近来丫鬟婆子都觉得少夫人喜怒无常,也不敢打扰她睡觉,只能干等在外寝听候传唤,所以,谢卿书一喊传膳,不到片刻,燕窝粥,小米粥及烙饼、各色肉包便呈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看来,谢老夫人是特意交待了厨子,给她添了菜式。 谢卿书宿醉后,对烙饼没兴趣,便自行装了碗小米粥慢慢地吃着。 周玉苏选了燕窝粥,想到这几天可能要落胎,也不敢喝多。 第33节 “没胃口?”谢卿书夹了个肉包给她,柔声道:“多吃些,香菇肉馅的,你平常不是很爱吃,昨晚我回来时,还特意交待了厨子给你做的。”见周玉苏也不动筷,蔫蔫的模样,只能一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开个单子,我马上去玉窖别苑,免得少带了东西。” “不必了,就搁在窖里的铁架上,有五包粉,你全部带来,哦,把最小号的狼豪笔也给我带来。”周玉苏哪敢写单子,她的字和夏凌惜可不同,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谢卿书肯定会瞧出问题。 谢卿书见她精神不好,想留下来多陪陪她,可诸事缠身,不得不先行离去。 周玉苏想到因为先处理玉舞人,今日可能落不了胎,思忖间,不知觉又扶上肚子,眼眶一片灼热,她拼命想守护的孩子,竟有一天,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开她! 未时,皇宫,金銮殿,帝王临朝。 御座之上,兰天赐一席明黄,正聆听工部尚书阐述的建造南方拦水坝的构想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极不寻常的尖啸,脸色一变,倏地站起身,直接扔下一句,“文相主持,朕有急事处事。”语声未落,人已掀人金銮殿的侧门的帘子,消失。 西凌皇宫内,所有蜇伏的暗卫都听到这一声不同寻常的尖啸,个个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奔。 因为,这个声音代表着,有暗卫被伏击,死亡前发出的信号,就近的暗卫会马上发出尖啸,同时赶往信号的出事地。 西凌的暗卫队伍是从兰亭手上发展起来,所有暗卫皆从五岁起开始接受培训,最终能留下来的,百人里不到五人。 于兰天赐的眼中,培养一个暗卫比培养一个五品武将更难。 西凌史上,有两次暗卫重大伤亡,一次是太上皇兰亭尚未登基时,负责监视皇宫的暗卫被帝王兰御谡的龙卫一夜拨光,全部掏空眼睛,耳朵灌上水银,以示对兰亭的警戒。 后来兰亭夺嫡成功,赵家一党借着多年培训龙卫,说服龙卫叛变,开始策划逼宫,被兰亭反策,定下赵家谋反之罪,并当庭诛杀,同时,兰亭解散了天子龙卫。 第二次是兰天赐与卫扬潜入东越拯救南宫邺时,在回途中,兰天赐失踪,等兰亭找到他时,兰天赐身边的十个暗卫,全部牺牲。 而这一次,既没有重大的任务,更是在西凌皇城之内,暗卫遇袭致死,这对兰天赐而言不亦于平地起惊雷。 所以,直接从金銮殿下撤出,在燕青的紧紧跟随下,赶向信号发射地。 皇宫暗卫见状,自然在帝王身边围起一道无形的人墙,暗中保护帝王。 半个时辰后,众人在城南郊外集合,第一个发现信号的暗卫已跪在了兰天赐的面前,面色凝重,“皇上,出事地在谢家玉窖别院,死亡的是巩胜,属下验过伤,是一击死穴毙命,属下怀疑是赵家龙卫余孽下的杀手。” 兰天赐冷冷一笑,阳光下,琉璃眸闪着无比的寒意,“带路。” ------题外话------ 兰天赐到玉窖里,会发现什么?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2 剑走偏锋 西凌城南,谢家马车上, 谢卿书刚从玉窖别苑里出来,身上带些氤氲的雾气,贴在身躯上淡淡地散发着寒意,便直接在马车上换了一件雪白的长袍,外罩白纱,而后,半靠着坐在软坠上。 眉锋微蹙,心头沉甸甸一片,车子摇晃中,反复思考,如何避开双缘拍卖行的耳目,让惜儿神不知鬼不觉地修改玉雕人的眼睛。 放在一楼大堂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大堂是开放式的,左侧是大门连同七八扇窗户,而右侧则是上下两层的暖阁,尤其是二楼暖阁,可以视觉清楚地观察到一楼所有的角落。 但眼下,又不可能将玉雕人再带回谢府,引起旁人心疑。 少顷,谢卿书用掀了帘子,吩咐:“去双缘拍卖行。”谢卿书决定先不回谢府,而是直接到双缘拍卖行,找单掌柜商量,能不能在玉舞人的展示柜四周搭建一个烘托的背景,届时拍卖时,用各种灯笼衬托,让玉雕人视觉效果更佳。 搭建背景,为孩止玉舞人被误碰,必定会将它暂时移到安全之所,这样,他就有机会带着惜儿给玉雕人修一修眼睛。 主意一定,便令马车改道。 到达双缘拍卖行,谢卿书含着笑,在门口伙计的躬迎下,阔步走进大堂。 只见,女娲展示台空空如也,霎时,似是惊蛰了谢卿书周身的神经,面容瞬间冷冽,揪过一个伙计,冷冷指着展示台,“女娲玉舞人呢?” 伙计马上陪笑道:“谢公子您别急,玉舞人今天早上移到二楼大厅,正好好放着呢。” 谢卿书蹙眉道:“二楼厅不过容纳三五十人,不妥吧!” 这时,二楼暖阁中的单掌柜听到动静,推开镂空扇窗,探出头,朝着谢卿书笑道:“大公子,请上楼,陪单某人喝杯茶。” 谢卿书松开伙计的衣襟,提袍翩翩登上二楼,推开门,一室茶香,显然已在此泡了不短时间,朗声笑道:“单掌柜,这么有雅兴。” 单经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动手为谢卿书烫茶杯,“最近店里暂不接其它的单,所以,闲了下来,没什么事,就泡泡茶,养养身。” 谢卿书坐定,笑问:“谢家的玉向来是在一楼拍卖,怎么这次要改到二楼小厅。” “原因呢,有三点,女娲玉舞人最少能拍出一千五百万,在西凌能出得起这个价的,不出二十个,因此,一楼大厅中,虽能容两百多人,其中一百多人是看客。第二个原因,是想让玉舞人暂时保持一些神秘,放在这一楼,每天难免人来人往地观赏,看的人多了,就不神秘。第三,放在二楼小厅,是想把进厅的入场卷提高到每人一千两银子,把门槛提高,进五十个,也比一楼凭一百两进两百个人强。况且,真正兜里有银子的,既使不拍这玉舞人,也不在乎这一千两,倒有可能嫌一楼大厅太吵,扰了他们的雅兴。” 谢卿书赞道:“还是单掌柜想得周到。”谢卿书转念一想,这更好,二楼展厅是封闭式的,届时,方便让惜儿修改玉舞人的眼睛。 单经亘摇首道:“惭愧,这是我们大掌柜提出的方案。我单某人不过是照办罢了。” 单经亘自然不知,这一切是谢良媛所筹划,她需要在玉舞人拍卖的那天作文章,所以,在展示台上,她需要做些机关,一楼局限太多,所以,选择在了二楼,届时,她要在整个西凌的权贵面前,摆下一道惊天的大案,将谢卿书及周玉苏的面目撕开。 二人谈得宾主正欢,谢卿书耳畔突然传来武元忠的声音:“公子,玉窖别苑出事,请到外面马车一叙。” 谢卿书一惊,忙与单经亘告辞,急急步下楼梯,上了谢府马车,武元忠已候在了车内。 “什么事?” “今晨公子来玉窖时,被人盯上,公子离开后,老夫故意放出一点动静,引那人进苑,直接灭口。” 谢卿书嘘了一口气,“死透了?”玉窖别苑保秘再好,也难免会引起外人怀疑,这一点,在谢卿书在别苑里为夏凌惜建玉窖时,已经想到,所以,才会让武元忠守在最后一关。 “死了,可老夫万万没料到,此人并非是普通人,而是西凌的暗卫,这一来,恐怕老夫的身份就要暴光,并波及公子,公子还是及早做打算。” “西凌暗卫,怎么可能,玉窖别苑不过是闲时偶尔住一住的郊区别苑,就算是在苑中建了玉窖,那也是因为我妻子是个玉匠,我投其所好。让她在别苑里雕刻,烧一些窖品打发时间,一切再正常不过。”玉窖里如今除了放一些雕刻用具外,什么也没有,西凌暗卫怎么会查到那里去? 谢卿书猛地想起那日在双缘拍卖行,看到的那墨袍男子缓缓靠近女娲玉舞人的场面。 心中豁然明朗,那墨袍人怀疑玉舞人有问题,所以盯上了他谢家。 一层薄薄细密的冷汗从后背浮起,谢卿书感到百思不解,堂堂一个帝王,为何会关注一件玉雕品? “这个老夫也着实琢磨不透。”如果知道在玉窖别苑外潜伏的是西凌暗卫,他是不可能会出手,他以为是谢卿书同行的人发现什么,派人跟踪到此,所以直接下了死手,结果那人临死前,还能拼命放出信号,他一看信号,就知道,完了。 谢卿书静默不语,武元忠道:“公子,老夫有一担忧。” “直说。” “当年大小姐出于一片好心,担心公子经商途中遇风险,让老夫保护公子。今天发生这种意外,老夫担心因为老夫的身份会连累到公子,公子要尽早做打算。”西凌的暗卫凭借着一些蛛丝蚂迹就能查到周以晴的下落,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赵家,如今也就剩这两抹血脉了。 提到周以睛,谢卿书脑子里映出一双眼睛,望着他……如出一辙地晶莹璀璨,谢卿书身躯似有所触动,靠在软垫上的身子淡淡起伏,手掌间不觉带了些力度,下一刻,面容如冰般凛冽,“你放心,我便是死,也不可能泄露以晴的身份。” 纵然周以晴失踪多年,不知生死,但他也不敢冒一丝的险让她陷入危险境地, 武元忠心头一松,慎重道:“那,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若有一日,公子找到二小姐,请公子看在大小姐的份上,手下留情。” 谢卿书神色冷了下来,眸光如刃,“元忠,以晴是以晴,玉苏是玉苏,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以晴失了性命,但绝不能容忍周玉苏伤惜儿半分。她与珞明梁婆那些事,是假的还好,若有一天,我查到是真的,我不会轻饶,你这个不情之请,抱歉!” 武元忠浓眉微不可见地轻抖了一下,他是玉窖中,亲眼看到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月,混进一玉窖别苑。 他不动声色,看着周玉苏在玉窖的一举一动,甚至看着她不着痕迹地将另一个女子带进了玉窖之中。 以他的经验,自然早就窥出,这是一场谋杀前的准备。 但他并不想干涉,一则他是赵家龙卫,天生使命保护赵家后人,二则,他大小姐离开前,让他暗中关照二小姐。他多少知道二小姐对谢卿书的感情,他想成全周玉苏。 看来,对于周玉苏来说,眼前最好的路莫过于假扮夏凌惜一生。 “公子,老夫的身份已经暴露,西凌暗卫必会着手调查您时,您以后一定谨言慎行。”武元忠顿了一下,略加斟酌道:“西凌暗卫眼线遍布天下,他们肯定会往赵家这一条线展开,暗卫的逼供方式可不是府衙中的火碳钉椅,兰天赐医术高强,他早在十年前,就将一套针炙催眠之法用于了套取供词上,公子,老夫担心……。所以,您得及早做好万全之策。” “你考虑很周全,让我想想……。”谢卿书微微眯着眼,两指无意轻捻白色锦袍外的一层云纱罩,夕阳透过轿子窗户的纱绫打在他的侧脸上,弧线优美却不失冷峻,如此谪仙,俊美难言,难怪周家两个小姐都爱上了她。 只是一个太过懂事,小小身子背负太多,远走南皓只为赵家求一条生活,另一个,则飞蛾扑火,不惜手上粘血。 少顷,谢卿书嘴角微微上弯,笑直达眼际,“元忠,你即刻前往谢府,公然把夏凌月带走。遇袭,就下杀手,要记住,一定要做出,全力以赴带要走夏凌月安全离开的架式。” 武元忠怔道:“夏凌月,为什么带她离开?” “赵家龙卫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如今早已各奔东西,难免各有营生,做起护院之事。”谢卿书眉目突地舒展开来,那笑容胜似漫天花雨,让人如春风,“夏凌月曾数度出入玉窖,如果你一出事就马上护她离开,是不是给人一种信号,夏凌月就是你的主子。恰好,夏凌月生母不详,凭着西凌的暗卫再能耐,也不可能一朝一昔将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探出来。” 转移西凌暗卫的视线,只要不查到周以晴姐妹身上,他谢卿书出生清白,不过是一介商贾,从不与朝庭人士结交,任暗卫如何查,他都不担心。 至于夏凌月的死活,就不关他的事。 武元忠心下稍宽,颔首,“大公子高见。老夫还有一个疑虑,那就是万一西凌暗卫查到玉雕人有问题,您准备如何打算?”他清楚地知道,这玉雕人里包裹着一具尸体。 谢卿书不语,沉默间,“既然走到了这一步,索性剑走偏锋,大张旗鼓地,接着办拍卖。”届时,真的被查出是假的,就死咬,他也是上当受骗,这在玉行中,也是普遍的事。 思忖间,谢卿书有些头疼地抚住了额,原本与夏凌惜把玉雕人的出现,设计得天衣无缝,却不料,从他收到母亲钟氏的来信时,一切开始被打乱。 他没有按原计划,雇用镖局,虚张声势从扬州带回玉舞人,而是独自疾驰而归,在荣华街当众昏倒,稍有心的人便知,他是空手而回谢家。 在谢府中醒过来,元气未复舒,谢老夫人一早就招集众人商议周玉苏与梁婆合谋夏凌惜之案,致他一时错乱,竟当场伤了夏凌惜,致夏凌惜对他的信任破裂。 而他更一时激动,仓促把玉雕人从玉窖带回,直接进府。 如果西凌暗卫从这一方面入手调查,他便麻烦多了。 谢家,玉波苑。 谢卿书离开后,周玉苏原本想独自在寝房里打发时间,可没想到,因为谢卿书做了一票大生意,蔡氏便领着女儿前来给她祝贺。 她可以拉下脸把丫鬟婆子轰了出去,甚至不想见钟氏时,直接拉下脸,但对蔡氏还是心有顾忌,毕竟这妇人的嘴巴可不是那么容易饶过一个人。 蔡氏出手大方,一送就是一套头面,话也说得漂亮,“前阵,珞明盗了你的首饰,我就想着什么时候看合适的,送一套给你先解解急,可一直没碰上,这不,今儿敏儿的外婆送来一套新款的给敏儿,我瞧着你用了更合适,所以,马上就送过来。” “三婶,这怎么好意思。”周玉苏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谢良敏,而自已一身黑色丧袍,发上无一钗环,心中突生卑微,既便成了夏凌惜,她还是活得如此狼狈,心下凄然,可面上还是装着不经意的表情,“卿书他说忙过这一阵,就亲带我去银楼挑几套。” “唉,虽然卿书也不差这些银子,但想找一套合意的,总归是得费些心思。三婶这里是现成的,若你瞧得上,就拿去用。”说着,打开首饰盒,往他怀里一塞,“先看看。” 周玉苏看着那黄灿灿的钗,耳环,对戒,眼波悄悄一缓,她再没见识,也瞧得出,这一套最少值个两百多两银子。 周玉苏原本焦燥的心被抚平,所谓礼多人不怪,她如今穷身上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这万一生变,只怕离了谢家,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所以,也不推托,收下。 夏凌月探头一瞧,暗暗不屑道:“真寒酸,连这也瞧得上,比起我姐姐每年送给我的头面,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想到这,夏凌月心头黯淡,他不应听从周玉苏和钟氏的怂恿,害死自已的姐姐。 如今给周玉苏当丫鬟般差谴,却敢怒不敢言。 周玉苏陪着蔡氏母女磕了一个多时辰的闲话,蔡氏神色亲近,时不时拉着她的手抚着,心疼地说几句好听话,转而又托她在谢卿书面前多吹吹枕边风,让他好好带带她的两个儿子,那口吻,俨然已将她视为未来的谢家内宅掌权人。 正聊着,外寝的丫鬟又通报,“少夫人,如夫人来了。” 夏凌月微微一怔,低声道:“今儿怎么都来了?” 第34节 蔡氏讪讪一笑,“前几日不是看着惜儿身子不好,不敢打搅。” 谢家少夫人这一阵糗事不断,噩运不绝,自然,大家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加上大家都知道少夫人一生无法怀上子嗣,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前景黯淡,虽有谢老夫人作了承诺,但大家心理有数,谢卿书纳平妻生嫡子,这是迟早的事,这时,谁还会去关心她身体如何。 没想到,今晨,谢卿书从她的房里出来,还为她叫了膳,关心之态溢于言表,丫鬟们很快就传开。 谢卿书如今在谢府正得势,少夫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失宠。所以,她们一群人这才恍然大悟,得提着慰问品去瞧瞧少夫人,没准,这少夫人就是有这本事,不让谢卿书纳嫡妻,将来,直接在兄弟里头挑一个人培养,这大家族里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杨夫人钟亚芙,就是个好例子。 因此,谢晋河的四个妾氏各自带着礼物前来问候,打开时,全是今年新款的秋裙,个个又是安慰她,又是夸谢卿书能干,将来谢家有他光宗耀祖,她们这些做姨娘都有了依靠。 话里话外,周玉苏全都明白,她们是在推销自已的儿子。 周玉苏虽然心中冷笑,真当她是不能生? 可心底难免滋生出一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 也明白了,钟氏如此想从夏凌惜手上夺取双缘拍卖行的大权的原因,原来,权力可以让人高高在上,主宰别人的喜乐。 众人散后,周玉苏看着一床的衣裙首饰,虽然眼下用不上,但她相信,只要调理好,就很快能变得漂漂亮亮。 脑子里不期然又浮起谢卿书今晨光对她的一番温柔,脸上热烫生起。 她拿首饰,走到妆台前,隔着面纱放在头上试着。 她虽然在谢家生活十年,但她实际上是钟氏的养女,并非是谢家的养女,比起谢家正经的那些小姐,她这十年得到的东西太少,先不说是谢良媛和谢良敏,就是夏凌月这个与她身份差不了多少的外来人,穿的戴的都比她好很多,因为她有个大方的姐姐。 她也是正值好年华,怎么不喜欢穿漂亮的衣裙,戴精美的首饰,所以,这些年,看着夏凌月仗着姐姐的疼爱,花钱如流水,有时光手上的帕子就要十几两银子,她也眼红。 如今,她是夏凌惜了,一想到方才蔡氏一脸讨好的表情,周玉苏便想笑。 转身,对着夏凌月,轻声道:“月儿,以后,我们好好地以姐妹相处吧。” 夏凌月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点了点头后,心道:又吃错药了。 周玉苏接着拿着一件粉色的秋裙,站在妆台前往身上一比—— 霎时,原本奕奕生辉的双眼黯了下来,所有的欢欣愉悦寸寸剖离,缓缓抚着凸起的小腹,呜咽出声,扔了手上的新衣,抱膝而坐。 她差点忘了,眼前,她要面临的太多太多问题。 未落胎。 身后的黑手未找到,随时可能再咬她一口。 肌肤治好后,还要想方设法易容,可她的易容材料差不多有光了,再添的话,要一笔银子,而她,身无分文。 而玉雕人的眼睛,她并无把握能处理好,万一失败,不但银子赚不到,还可能暴露身份。 诸事缠身,没有一件是轻易能解决的事。 夏凌月缩了一下脖子,心道:又要发神经了。 腹诽间,脚底抹油欲溜,刚开了门,一道灰影掠来,夏凌月尚未看清何物,只听得耳畔响起一声,“二小姐,奴才来迟一步,请二小姐见谅。” 夏凌月定睛一看,傻傻地问,“你是谁呀,你认识我么?” 武元忠眸光不着痕迹地穿过她的肩膀,看着坐在地板上不人不鬼似的周玉苏,先是一怔,转而心中吃惊,不过是月余不见,这周家二小姐怎么成了这模样? 周玉苏触及武元忠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个人给她一种很安全、很熟悉的感觉,却一时回忆不起来,思忖间,只听那人又开口问:“二小姐,谢家已不是久留之地,二小姐要是愿意,属下愿尽一切力量护小姐安全。” 夏凌月听这人声音温厚无害,又口口声声唤她二小姐,便少了怯懦不安之心,讪讪地抓了抓头,笑着问:“你是谁派来的?” 身后的周玉苏却隐隐觉得,这个灰袍人是在跟她说话,心弦蓦然挑起,一个疑问跃然在脑间:走?还是留? 走的话,浪迹江湖,那夏凌惜的死很快会浮出表面,她便会成为朝庭的通辑犯,但有高手护着,性命不成问题。 留,诸事缠身,要落胎,要易容成夏凌惜,背后还有一双无形的双手,但,一旦事情解决,她有可能转身一变,成为西凌女商,坐拥谢少夫人名号,手握千万银票……。这,让她一时之间难弃。 武元忠久久得不到答案,突然想,周玉苏这女子,比起她姐姐,当真是天差地别,这女子贪恋太多,如果他带她走,不但保不了她,反而会给周大小姐带来灾难。 不如,就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思虑一定,指尖一触,便点了夏凌月的睡穴,将她挟在腋下。 灰袍猎猎中,武元忠明显感到四周隐着几道气息,他蹙了一下眉,决定剑走偏锋。 谢府碧慧阁。 玉波苑的热闹很快传遍府里上下,谢良媛听了三喜的话,一直低眉编织着手中的中国结,脸上没什么笑容。 三喜最近在外寝呆得够郁闷,这会难得有机会在小姐面前表演嘴皮子,嗑嗑闲话帮六小姐打发时间,所以,嘴里毫无禁忌,掩了嘴就笑,“府里还真不缺有心人,大公子不过是她房里过了一夜,第二天,玉波苑就好象是喜鹊临门,那外寝的丫鬟逢人便说大公子是如何疼爱少夫人。半时辰不到,三夫人就端着礼去探病了,还有大夫人房里的姨太太也凑合着去送礼,听说嘴里不把门的,还说少夫人迟早会当家作主。这大夫人回来后听到,您说是不是要气歪了嘴,她还没死呢,她的儿媳妇已经盯上她的位置了。” 谢良媛轻“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回应一句,“是,按理是该计较的。” 青荷听得有些不悦,推了她一把,“去把干活了,别在这里吵得六小姐不安生。” 三喜本来想反驳,她家的六小姐原先最爱听她唠嗑的,可瞄见谢良媛脸上并无一丝喜气,气势便短了下来,低着首,乖乖地退了出去。 青荷关上门,悠悠道:“这下好了,凭白占了这么多的便宜。” 谢良媛抬起镜湖般双瞳,注视着窗外,仿似透过重重,看着远方的周玉苏,语气充斥着薄薄的讥讽,“眼下是便宜,等哪天她身份暴光,她拿了这些人多少好处,就得吐出多少的血。” 身后,正在给谢良媛的衣裙熏香的青竹回应道:“这些人的便宜可不好占,尤其是三夫人,从小到大就是拿着算盘长大的,这回大出血,不就是想着让她两个儿子能在大公子身上多学点本事,将来,就算分家,也有个养活。” 谢良媛“卟嗤”一声笑开,逗趣道:“青竹,你越来越象宅门里的丫鬟啦。” 青竹动作一僵,突然想,是呀,她都十年没有和人真正交手,也不知道万一有事时,能不能护小姐周全。 失怔间,突然,一声诡异的声响,象是什么什么被折断的声音,吱吱拉拉地,倾倒而下,接着,耳畔传来丫鬟婆子的惊叫声。 谢良媛一惊,本能地想去窗口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的青竹猛地抱住她,往后身一掠,只见,方才谢良媛所坐的椅子临空飞起,破窗而出。 青荷惊叫地向谢良媛扑去。 青竹将谢良媛往青荷怀里一塞,看好小姐,语未毕,人已跃出窗外,听声辨位,倾入内力双袖鼓起,眸光如电,对上一个灰袍人。 灰袍人稳稳站在枯树桩之上,看不出年纪,双眸沉敛眼光阴深,腋下挟着昏死过去的夏凌月,衣袍无风而动。 青竹是死士,受过极训,与高手过招,就算是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汇,她也能察觉到危险等级,而眼前这个灰袍人,青竹自知,她不是他的对手。 “青竹,赶快带小姐随我离开。”武元忠在谢家暗藏了十多年,他又是龙卫出身,对于谢家这个普通的商贾之家,却能轻而易举地求到东越野山参,他当年早就怀疑,所以,费了些心思就查到这野山参的来源,因而知道了谢良媛复杂的身世。 青竹莫名,“你是何人?” 武元忠似不欲多言,他是听了谢卿书的意见,来谢府拿人,但到了谢府后,经过一番查探,他临时改变主意的。 因为,夏凌月虽常出入于玉窖别苑,但她的身份实不足以弥盖周家姐妹的身世,倒是谢良媛,身上有太多不解之谜,尤其是她的生父不详,就足以让人真真假假分不清。 那何不,顺便掳了谢良媛,真真假假地,让西凌暗卫去查,无论是谁顶了赵家后人帽子,能达到保护周家姐妹就行。 透过破损的窗子,一眼看到脸色苍白的谢良媛,出手如闪电,隔空抓向谢良媛。 谢良媛只觉一股狂力将她卷起,即便是青荷使了全身的力量想抱住她,她还是象纸片一样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皇城南郊。 燕青紧护在帝王身傍,咬着牙,斜飞的凤眼冷得象是榨碎的冰,巩平与雷家兄弟随后压阵,十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般朝着玉窖别苑疾驰而去。 兰天赐身边的暗卫皆是卫扬倾尽全力从西凌各地搜罗到的异能孩子,经过重重选拨训练后,成为太子兰天赐的暗卫。 他们由暗卫统领卫扬亲自培训,培训的唯一目的和方向,保护太子安全,只遵从太子调谴。 雷泽和雷鸣是孪生兄弟,天生能用五音杀人,一声咆哮可瞬间让目标的内脏粉碎。 燕青天生力大如牛,单手可举千斤,却男生女相,外表柔弱,与对手交锋时,嘻笑之间,把目标撕裂。 其中燕青、雷泽、雷鸣兄弟三人成为天子贴身暗卫,只负责保护。 通往谢家玉窖别苑的是一条只容纳一辆两人座的马车通过,一边靠山,另一边有一条小河,延途林木茂盛,易设伏。 至山谷腹地时,小路逐渐变宽,远远便可见一处山庄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燕青低声警示,“有雾,保护好皇上。” 连日大雨,今日虽经阳光拂照,可山中水汽深,加上深谷不容易形成气流,便产生了雾气,经久不散。 “雷鸣,雷泽,不问生死,杀!”水雾下,帝王眼睫阴散开成一道残影,纵然双瞳如翡色琉璃,面容依旧带了些阴翳。 雷呜、雷泽兄弟得令,双双策马前行,距别苑三丈时停下。 身后众人已从怀里掏出耳塞,紧紧护住双耳,运功抵抗。 雷鸣仰天,张嘴怒吼一声,声音直破云霄,霎时,丛林中落叶纷飞,栖在树上的鸟纷纷坠落,山峦回应,伴着掷地有声的回响,惨叫声叠起,很快,几个青衣护卫模样的,跌跌撞撞地从别苑大门里出来,有的没跑两步便呕血倒下,有几个功力颇深,拨出剑,努力支撑着护在别苑门前。 “强弩之末。”雷泽冷哼一声,亦张开了口,利锐之声破腹而出,眨眼之间,护卫接二连三地倒地,血溅了一地,惨叫连连。 “拿下!”兰天赐一声令下,前排暗卫很快将所有的护卫控住。 尚清醒的护卫之首伍承泽在别苑中如同往日,玩玩排九,喝点小酒,聊些女人,正热闹时,突然听到隐隐的马啼声传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马上伏耳于地,倾听后,断定,并非是谢家的马车,因为来骑最少在十骑以上。 众人忙拿了武器,隐在苑内安全之处,准备等这群人进苑时,伏击,谁知,一声雷吼,震得耳膜瞬间爆裂,气血沸腾,丹田之气全散,所有人都暴露了出来。 一些功力不足的当场死亡,伍承泽与几个高手强撑着走出行苑,根本来不及问对来何路人马,又是一声尖啸袭来,让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伍承泽努力想辩认出这群诡异,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的黑衣人究竟是何人,一眼便看到黑衣人中有一人竟是一身的明黄,天子临朝服饰,瞬间就惊呆了。 雷家兄弟开路,直入玉窑别苑,至内院时,雷鸣止步,默默地垂下了头。 兰天赐巡眼一瞧,只见竹枝下,巩胜头朝地的身子,千层情绪涌上帝王冷色双眸,他面色凝重,看着巩平道:“去吧!” “遵旨!”巩平哑声谢恩,心潮激荡,轻轻抬脚,象是不愿惊动空气般,缓缓走了过去,蹲下身,将弟弟巩胜的身子轻轻翻了过来,吸了一口气,敛下所有悲伤情绪,开始动手仔细查验伤口。 帝王负手而立,视线从远至近,胸口处沉甸甸地不能呼吸,双眸渐渐弥上一层血色,这里……。似曾相似! 几个暗卫已悄悄散开,寻找蛛丝蚂迹。 “为什么会出现单独行动?”燕青脸色怒成酱青,横眉竖眼,瞪视着其中一个暗卫,他当年经历过东越营救,那场浩劫让他认识到,暗卫出行任务独自行动的后果。 除了兰天赐身边的贴身暗卫服饰明显不同于普通暗卫外,其它的暗卫着装相同,但为了区别,每一个暗卫衣襟上都有不同的编号。 暗卫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回燕大人,属于奉巩大人命令,随同他一起跟踪谢府谢卿书至玉窖别苑,见他进别苑后不到半盏茶时便匆匆离开。属下二人刚想潜入别苑调查,就察觉到别苑有不少江湖高手,因为错估别苑防守,巩大人与属下商量,准备让属下回去调谴几个,巩大人留下继续监视。半时辰后,属下带着另外三人行至回途中,就看到了巩大人放出的信号。属下火速赶来,并未惊动别苑护卫,直入巩大人的出事地,就发现他躺在了竹林下。属下经过现场勘测,发现竹枝上有一根芒针,这种芒针,属下在暗卫营训练时,卫扬大人曾给属下等人见识过,是赵家培训龙卫时所用的芒针,刺中人体穴位时,可瞬间致人死亡。属下验了巩大人的身体,在他的颈下发出了细孔。所以,属下令二人留守,保护现场,与另一名出谷传递消息。” 众人听完,无一人置疑,唯一让人无法解开迷惑的是,为何巩平会突然放弃原先计划,独自闯入谢家别苑。 兰天赐扬手示意暗卫平身。 这时,几个暗卫从各个方向走来,齐齐回禀,“皇上,已勘察过,无可疑人迹。” 兰天赐双目沉聚,提气丹田,衣袂也不见是如何飘动,已轻立于墙面之上。 众人视线相随,只见明黄衣袍飘飘,那修长隽永的身影立在水雾茫茫的山峦之中,如天帝下凡尘,惊艳了每一双眼睛。 帝王粼粼目光转动,只见苑中雕栏玉砌,亭台楼榭,青色琉璃瓦盈着一层水雾,美不胜收,但也仅过一眼,最后,眸光落在一处宝盖形的屋子上,瞳孔狠狠一缩,身随心动,一晃,掠至五丈外,落在了一间窖门前。 燕青,如影跟随。 第35节 帝王转身,心如同抹了一层六月飞霜,沁着连肺腑中吐出来的话都冰冰凉凉:“全部退出三丈外,没有朕的传召,不得靠近。” 帝王的脸上呈出不自然的雪白,燕青一惊,刚想张口,兰天赐已扬手让他噤声。 燕青只得遵从,散开众暗卫,在帝王三丈距离外包围成一圈。 推开沉重的门,一股浓重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兰天赐伫立不动,视线不动地紧锁在前方,冷冷伫立,少顷,掀袍跨进。 帝王闭着眼,心中默念:上方有铜环,用于固定,左侧壁上挂着一个铜炉,右边绞手架上绑着一根丝线,生火壁炉在后方,长约三尺,高两尺,深五尺…… 言毕,缓缓睁开双眼,逐一验证后,薄笑,从唇际荡开,轻若自语一句:“阿惜姐姐,是夏凌惜么?” 垂下眼,心中如同流过潺潺暗流,挟着丝丝沁骨的冰凉,冷冷看着地面上网裂状的青石地。 这是他困扰了整整七年的梦,醒来后,从不曾忆起过,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全凭沈千染的催眠记录。 梦中,他把他看到的每一个不同都念了出来,但每一次都终止在雄雄烈火中,那哭泣的玉舞人。 他不知道她是谁,仅仅知道,在梦中,他唤她:阿惜姐姐。 这是谢家的玉窖,暗卫查到,频频出入这里的谢家人,就是夏凌惜。 虽一字吻合,但足够了! “走,去谢家!” ------题外话------ 这一章好难写,一件事引发另一件事,从每个人可能考虑的方向走情节,汗。更迟了,抱歉。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3 千钧一发 谢良媛气血翻涌,一阵天旋地转,恍若被一股极大的气流吸住,穿过破损的窗户,飞了出去。 青竹腾身跃起,欲接住谢良媛,灰炮人倏地掌力拐一个方向,瞬时,谢良媛感到全身筋脉被一股强劲的力量随意上下左右地撕扯着,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 青竹几次飞扑,都以失败告终,但她自幼受死士训练,禀承的宗旨便是,死不退让,所以,武元忠想避过青竹这个障碍,把谢良媛捉到手里,也不是那么容易。 就在双方你进我阻的厮缠中,谢良媛抵不住心口难受,一口血呕了出来。 鲜血随着气流旋转,看得趴在残窗上的青荷骇声大叫,“不能打呀,不能打,六小姐吐血了……。” 青竹一惊,如同数九寒冬被一盆的冰水当头淋下,拦还是不拦,飞快地在脑子里跳跃挣扎。 拦,再折腾下去,谢良媛必死无疑。 不拦,她不知道这灰袍人是何身份,就算没恶意,谢良媛的身体没有野山参吊着,也难支撑过一个月。 “青竹,我只想带小姐离开此地,你再拦,休怪我不客气。”武元忠似乎料到青竹的踌躇,便开口警告。 这一声警告也是让隐在深处的暗卫听,让他们认为,谢良媛是他的主子。 他早已察觉到这里隐有两三道气息,既然谢卿书被西凌暗卫跟踪,那潜伏在此的也必定是西凌暗卫。 他明目张胆掳了夏凌月,却不见暗卫阻拦,他马上知道,暗卫对谢家警戎级别不高,仅止于监视,并不干涉。 所以,他方临时改了计划,剑走偏锋,连谢良媛也一同掳走。 和青竹较量,他用的是江湖流派的气功,而当年龙卫受训时,一击致命,或是绝地逃亡之技,他一丝一毫不露。 在暗卫的眼里,这是一场谢家内部的争斗。 但他知道,西凌暗卫在玉窖别苑遇袭身亡的消息很快会传达到这里,届时,他必受重重围剿,因此,留给他的进间不多,他得速战速绝,在兰天赐下令封锁城门之前,离开西凌皇城。 许是灰炮人的动静太大,刘氏适巧从寝房里探出头,结果,一眼就看到自已女儿跟个断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旋转,吓得差点整颗心都呕出来。 转身便冲出寝房,一边朝着碧慧阁方向跑去,一边尖叫,“来人呀,救命,救命。” 谢府的丫鬟婆子早有看到夏凌月被掳开始,就慌乱成团,只见那灰袍人,腋下毫不费力地夹着一个人,脚不沾地,从这棵树飘过来,一转眼又站在了那棵树上,只道又是遇见邪物,哪敢上前。 同一时刻,谢老夫人正闭着眼躺在长榻上,让绿莺和百合给她捶腿,听到外头大喊大叫,感到闹心,便让绿莺出去教训一下,结果刚眯上眼,绿莺“砰”地一声直接闯进来,白着脸,手指着外面,疾声道:“老夫人,您快出去瞧瞧,是六小姐出事了,有人把六小姐扔来扔去。” 谢老夫人一听,魂飞魄散,连鞋也顾不得穿,直接下地,往门外冲,绿莺一把扶住谢老夫人,向百合喊了声,“赶快把老夫人的鞋提上。” 老夫人毕竟有些年纪,这谢府又是大宅门,七拐八弯,廊道重重,这刚走到谢良媛的碧慧阁,谢良媛已被灰袍人夹在了腋下,头朝下,发髻全散,往下坠着,包住一半的脸,不知道生死。 刘氏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地求灰袍人,“大侠,您要捉就捉我,我女儿身子不好,经不起折腾……。” 青竹沉着脸,死不退让,灰袍人这会手上挟着两个人,阻碍了速度,倒给青竹占了便宜,他无论想走哪个方向,青竹总是能在他前面一丈地方拦住,不说话,也不看人,眼睛死死勾着,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武元忠感到头疼,这东越培训出来的死士,真是太难缠了。 谢老夫人心脏突突疾跳,一口气续不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绿莺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老夫人的头放在自已膝上,死掐着老夫人的仁中,嘴里大声吼着,“百合,去给老夫人拿药。” 蔡氏母女原本是远远地看热闹,这一下也慌了,拉着女儿急急奔过来,一边帮着老夫人穿鞋,一边急声唤着:“母亲,您醒醒。” 对她们而言,老夫人是活得越长越好,否则,老夫人一走,这谢府的内宅大权就完全落入了钟氏的手上,她的日子就没那么畅快了。 一时间,谢府乱成一团。 时间悄悄过去,武元忠早已无心恋战,他不敢使用龙卫的杀手裥,否则,隐在四周的暗卫会马上出动,所以,他只能用普通的武功也青竹纠缠。 谁知道,青竹如此难缠。 武元忠知道,时间拖越长,对他越不利,此时必需扔下手中的一个,才能成功摆脱青竹。 夏凌月,在谢家三年,粘的全是夏凌惜的风光,带走,虽顺利,但引不起多大波浪,扔下她,带着谢良媛走,必然引起谢家混乱。 乱,正是他所求。 思忖间,果断将夏凌月往青竹方向扔,欲在青竹接人的那一瞬间,闪电离去。 不料,青竹却趁着他施力的一瞬间如猛虎出匣,恶狠狠地扑了过来,抓向被他挟在腋下的谢良媛,武元钟迅速一测身,青竹的五爪已扣上他的右肩,狠狠一抓,连皮带肉给她撕了下来。 几乎同时,夏凌月如破布娃娃砰然落地,眼睛倏地睁起,闷哼一声,嘴里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武元忠勃然大怒,厮吼一声,伸手直接扣向青竹的死脉,青竹不避不让,发狠地从他手上抢过谢良媛, 就在这千均一发里,突然,无数气息浮动,眨眼之间,四周黑影彤彤涌来,团团将武元忠围住,一双双狰狞如淬了毒汁般的眼紧紧缠绕着他,武元忠神色一凛,就在这眨眼之间的分神之际,青竹拼着最后的力气,将谢良媛往高处一抛……。便如瓷柱般后仰,砰然碎裂。 “六丫头……。” “媛儿……。” 谢老夫人和刘氏目眦欲裂,却无丝毫改变眼前一切的能力,只是徒然睁看着着,谢良媛被抛在了空中。 霞光余辉下,只见明黄衣袂飘飘,来人双臂一展,将谢良媛抱在怀中,众人甚至没看清是谁,男人已站在梨花树下。 兰天赐两根苍白修韧的手指触上怀中人的颈项,周身如染山峦凉雾,迅速从怀中拿出一粒丹药,塞入她的口中,进而连连点了她身上七道要穴。 青竹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看清了那男子一双琉璃眸映照在绚烂的夕阳下,流光溢彩,她启了启唇,嘴角微扯出一丝弧度。 武元忠知道大势已去,这是第二次见兰天赐,第一次时,兰天赐年方五岁,明明是精雕玉琢的孩子,与人对望时,一双琉璃眸,瞳中深藏浩瀚,让人心生敬畏。 时隔十四年,一双琉璃眸如同深渊的表面,静止无纹。 假山后,一直静静关注的周玉苏掩住了半启的唇,在明黄身影出现的那一刹那,她看清了那张蚀骨的脸,刹那间,几乎被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划伤了眼眸。 “娘……娘……”谢良敏吸着气,紧紧攥住母亲的袖子,一颗心如同在沸血中蒸腾,恨不得化身谢良媛,倒在男子的怀中。 此时,花苑中几十只眼睛齐齐看一个方向,却静宓得唯有风声飘送。 谢老夫人这会也缓过了气,先是难以置信地用手揉了揉双眼,极力看清后,唇齿颤动,跪地伏身,“民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一惊,这才警觉,梨花木下,一身明黄的男子,所着的是天子临朝服饰。 天地仿佛进入一种远古的祭祀,庄严中,所有的人纷纷跪了下来,齐齐伏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青荷惊诧之余还是认出眼前的男子,是出现在拍卖行的那墨袍的男子,她记得,当时他还把自家小姐提上了衣柜。 周玉苏的心跳得如乱马奔腾,她有些难受地按着胸口,尽管她自己所站之地,被假山挡着,她跪不跪都无人能看到,但鬼使神差地,她从假山处步了出来,随之附合地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首,看了一眼帝王臂弯中人事不知的谢良媛,心中恨恨戚戚:谢良媛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先是杨夫人,后是太后直接接她入宫,今日遇袭,还能直接被帝王救起。 为什么她一个病鬼,运气这么好? “平声!”帝王声音清朗透砌中带着微微磁性。而后,对着伏地的刘氏道:“按朕之前给的方子,煮一桶药,半时辰内送到谢小姐的寝房。” 言毕,小指轻触谢良媛的鼻息出,眸光一转,对刘氏道:“不可延误。”此时,谢良媛已气若游丝,带回宫庭让沈千染救治,必会延误伤情,只能直接在谢府为她治疗。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刘氏这才幡然醒悟,惊喜之余,热泪盈眶,再磕了一个头后,急忙唤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一起奔向厨房准备。 “来一个丫鬟,给朕打下手。” “奴婢侍候六小姐。”青荷急忙起身跟上。 谢老夫人用肘抵了一下身边犹自发怔的绿莺,“你捏一下,看看是不是做梦?” 谢家不过是商贾之家,突然间发生这样的事,还引来了西凌的帝王,这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绿莺闻言,竟真的傻傻地拧了一下谢老夫人,听得老人“哎呦”一声痛叫,方惊醒过来,忙揉着谢老夫人的手臂,连连告罪。 谢老夫人却乐得眯了眼,看着碧慧阁的方向,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句:“媛儿这孩子,果然福厚。” 有帝王这一国手,谢老夫人心安下了一半,看着地上还躺着两个昏迷的人,青竹有一个暗卫在救治,倒是夏凌月以极怪的姿态倒在地上,无人搭理,淡眉一锁,看向假山石边怔怔看着碧慧阁方向的周玉苏,摇摇头,吩咐绿莺,“去找孙郎中,说府里有人摔伤了。”进而声线一沉,扬声道:“全部都散开,该干嘛就就干嘛,不准挤堆议论,不准碎嘴。孙媳妇,你该看看你妹妹。” 周玉苏这才猛地清醒过来,她可是顶着夏凌惜的名号,忙跑了过去,刚想扶起她,老夫人便沉声道:“别扶,你妹妹可能伤了骨头,等郎中过来瞧瞧再说。” 谢老夫人说完,全朝着碧慧阁方向走去,她想候在门外,万一需要什么,也可尽快安排,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对身后的倪嬷嬷道,“派人去把老大和老三叫回来,还有卿书呢,这一整天都没看到。” 倪嬷嬷回道:“老夫人,奴婢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这一会,应该是在路上。大公子这几天都是为了玉人拍卖的事忙着。” “大老爷们忙的是正经事,钟氏呢,这几天连影都没看到,她忙什么?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一个管事的居然不在,真是越活越回去。” 兰天赐抱着谢良媛,进入她的寝房,只是寝房的窗子已破,一张厚重的黑檀圆桌被掀翻,地上瓷片,茶渍狼籍一片,可见方才有多惊险。 “皇上,这里还有一间偏厅,小姐经常在这里午睡。”青荷略显惊惶失措地领着帝王进入小偏厅,眼角偷瞄年轻帝王,见他面沉似水,眉间深敛一股凝重之色,再看他怀中的六小姐,脸色死白中泛青,胸口处,几乎查觉不么气息起伏。 青荷鼻头狠狠一酸,眼泪不期然无声落下,当时青竹明明把人交到她手里,她却抓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六小姐被恶人欺负。 她真没用,关键的时候,什么也帮不了六小姐。 “拿把剪刀,再点一根蜡烛,放在案几上。” 青荷虽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是用来救命的,敛住气息,极力让自已显得慎静,很快,便将蜡烛备好。 兰天赐已将谢良媛平放在长榻上,从怀里拿出绣包,从中取出数十枚针炙,交给青荷,淡淡道:“把针放在烛火上烧,记得,放在蓝焰上烧,不要触及红焰上,否则,针会变形,明白?” “是。” 第36节 兰天赐俯身开始动手剪谢良媛的裙子,他动作轻柔,唯恐再伤及谢良媛的内腹,但手下一点也不迟疑,如同仵作在处理一具毫无生命迹象的尸体。 看着自家小姐的衣服一片一片地被扔在地上,青荷心时默默念着:病不讳医,病不讳医。 当眼角瞄到地板上被扔下的亵裤时,青荷深吸一口气,心想,好在今日天气有些凉,她侍候六小姐穿了两件的亵裤,外面一件是厚的,里头的是薄的。 刚默念完,一件雪白的丝质绸裤轻飘飘地盖在了另一个的亵裤上,青荷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倏地转首,看到自家小姐两条笔直的腿光溜溜地挺在榻上。 青荷猛地想起那日因为她帮小姐泡药澡,无意看光了小姐,结果被罚,脱得一丝不挂,现在……青竹忍不住为谢良媛暗暗祈祷,六小姐,这次你拿不回本钱了。 转而又忍不住幻想,许是六小姐真有本事,她还真期待,有一天,六小姐昂着头,指着这个男人,高冷地命令:脱! 想到此,青荷打了年激灵,暗骂自已,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忙集中精神,专注地烧着银针,既使帝王将自家小姐的肚兜扔了下来,青荷依旧紧抿双唇,眼角也不瞥一下。 兰天赐先按摩谢良媛身上的几处穴道,而后,头也不回,伸手向青荷,“针。” 青荷忙递上。 兰天赐接过,迅速刺进谢良媛的心脏下方,随即,又伸手,“针。” 谢良媛的寝房外,暗卫把守,蔡氏搀扶着谢老夫人,也只能站在离寝房三丈开外的地方等候。 半时辰后,刘氏带头指挥,身后是两个婆子合力抬着一个大木桶,四五个婆子提着小木桶,木桶中全部是黑乎乎的汤药,一行人蹒跚地爬上二楼。 谢老夫人急忙上前拉了刘氏的手,眉眼焦急地吩咐:“进去后,看看六丫头如何了,出来马上回禀一声。” “是,母亲。”刘氏应一声,在暗卫的默许下,进入寝房,见无人,忙唤一声,“青荷。” “二夫人,奴婢在此。”青荷忙应了声。 “快快,抬进去。” 青荷一惊,马上冲到偏厅的门口,挡住婆子,疾声道:“你们出去,这里由二夫人和奴婢照顾就行。”说着,递了个眼神给刘氏。 刘氏何等人,马上明白什么,但神色不变,下令婆子们出去后,与青荷二人合力将木桶推进厅里,然后,将小桶上的药水全部倒入大桶中。 刘氏看到赤身裸体的女儿,全身插满了针,尤其是心脏处,密密麻麻地布满两指长的细针,可她的女儿依旧毫无生机的躺着,既心疼又心酸。 但帝王御前,再难受也得忍着,更不敢问一句关于女儿的病情,只能远远地站一旁,看着兰天赐不停地拨针,插针,惊恐地发现,原本银白色的针,插进女儿的身体片刻后,拨出来的是黑色。 这是中毒的迹象! 刘氏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想留下来,又怕自已控不住情绪,加上老夫人在外头等消息,只好掩了嘴离开。 谢老夫人看到刘氏出来,忙问:“六丫头如何了。里头什么情况。” 刘氏不敢具体说,只是勉强一笑:“娘您不用担心,皇上可是我个西凌第一国手,医术高超,正治着呢,娘,咱们良媛福大命大,有太后娘娘和皇上罩着,一定平平安安活到百岁。”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皱纹稍稍平缓,长嘘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又拉着刘氏在自已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也坐坐,这些年,辛苦了。” 刘氏心里知道谢老夫人话中的意思,眼圈一红,“娘,良媛是媳妇的心肝。” 这时,丫鬟喊了一声,“大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话刚落音,谢晋河和谢卿书二人满脸焦急地上来,谢晋河一见母亲当即跪下,“儿子无能,让母亲受惊吓了。” 父亲跪,儿子自然不能站着,谢卿书神色恍惚跪了下来。 谢老夫人扶起谢晋元,脸色忧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盯上了六丫头,要不是青竹那丫头拼了命去救,从那人手上抢下六丫头,恐怕六丫头今天难逃敌手。” 谢晋元以为听错,“青竹,母亲是说良媛身边的那丫鬟?” 谢卿书亦失声道,“青竹有这等本事?”他心中骇然,就在回府时,思茗便详细告诉他,方才在花苑发生的事,当思茗灰袍人捉了夏凌月后,突然把六小姐从寝房里吸出来时,谢卿书心中不解,为什么武元忠会做这样的决定。 再听到思茗说皇上带着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救了六小姐后,一个黑衣人单手撕下武元忠的手臂,谢卿书脚下一个踉跄,便被台阶绊了一下,只觉得就如同踩进了一片沼泽,越陷越深。 越走进事发事时,看到花苑中,亲眼看到武忠元被一群黑衣人困在中央,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也越来越大。 “卿书,卿书?在发什么怔,祖母让你起来,書*快*電 子 書不必跪着。”蔡氏轻轻推了一下,谢卿书这才惊醒过来,迅速敛了情绪,站到了谢老夫人的身后。 蔡氏感叹:“皇上真是爱民如子,医者仁心,一看到六丫头病发,二话不说,便安排救治,这不,都一个多时辰了,都没出来。” 刘氏担忧道:“也不知道青竹的伤如何了,她服侍了媛儿多年,媛儿身边还真不能缺了她。” 谢老夫人听得有理,便道:“你们听着,青竹这丫头以后就是我们谢家的人,将来谁也不准怠慢了。”谢老夫人隐隐感到,青竹可能是那边人派来保护谢良媛。 难怪这些年,六丫头虽然小病不断,大病倒没有,青竹一定知道如何照顾良媛的病。 谢老夫人忍不住又想,以青竹的年纪,很可能在来谢家之前,是照顾过她。 一想到那孩子,眼泪再次弥上双眼,握拳重重捶着自已的胸口,哽咽出声。 众人只道谢老夫人担心良媛,齐齐开口安慰。 谢卿书外表平静,心底卷着一层骇浪,多年跑商的敏锐,让他查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甚至,他感到这一场的浩劫与玉雕人是不是真品无关。 而是有一股潜在的危险正渐渐地靠近谢家。 似乎与谢良媛会有什么关系……。 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具体什么。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拍卖女娲玉舞人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拍卖日期已定,一切就绪,就等着惜儿给女娲玉舞人改眼睛。 花园中,暗卫依旧无声围住伍元忠,似乎谁也不愿先动手,就这样僵峙着。 地上,两名暗卫极力抢救青竹。 终于,燕青步出,走到青竹身边,将她提起,一掌击于她的脉络,青竹重重一咳,却依旧未睁开双眼。 武元忠冷冷瞥了一眼脸色已呈暗黑的青竹,“不必费劲,被击中死穴此人不死也是废了。”言语中并不带任何的不屑,反而是隐隐带着尊重。 燕青冷冷哼了一声,黑巾后的斜飞的凤眸流转着冷漠,“武元忠,想不到你堂堂龙卫之首,居然会为人看家护院。” 武元忠巡眼一瞧,认不出是谁,挑眉冷冷一笑,“彼此,彼此。” “别给老脸贴金,谁跟你彼此,小爷吃的是皇粮。”下一刻,燕青倏地晃到武元忠身前,修长纤细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捏上了武元忠受伤的臂膀,轻轻一捏,武元忠倒抽一口冷气,尚未吐出,燕青已是退出丈外,一手拿着断臂,一手五指曲起,动作优雅,如将弹奏般,把断臂上的残袖扯下,露出血肉,“你就是用这只手杀了巩胜?” 豆大的汗从武元忠的额上流下,断臂处血肉模糊一片,他沉着脸,单手脱掉外袍,用嘴辅助将手臂上碗口粗的伤口和胸部处连着包扎起来。 然后,抬着盯着燕青,从头至尾,一声不哼。 燕青“啧啧”两声,修长的手指抚过那断臂,如同触摸昂贵的一根千年古木,最后,回望,朝着脸色铁青的武元忠轻笑一声,“记住,在下燕青。” 言毕,扯下脸上的蒙面,是一张令人想起后巷挂牌的男伶。 “杀你,轻而易举,活捉,才是王道,武元忠,你躲了十几年,你所知道的那一套,已经老了。” 武元忠倏然明白,这是一个绝妙的配合营救。 在他与青竹相缠时,兰天赐与西凌暗卫早已追踪到谢府,已潜在四周,隐藏气息,准备生擒。 暗卫中,必有传音入密的高手,暗授青竹死缠住他,等到他感到不耐烦时,必会抛下一个,若是谢良媛,就直接接住,如果是夏凌月,则,趁着武元忠甩开包狱之时,一击命中。 东越的死士与众不同,她们在杀人时,往往是只攻不守,所以,在训练时,他们的抗击打能力也强高普通的高手,因此,暗卫精准地判断出,在夺人一瞬间,武元忠会出什么招,击在那个死穴点,青竹只要把所有的防御放在这个点上,就有生还机会。 这就是暗卫用传音入密教青竹的营救方式。 龙卫、暗卫,算是出自一家,武元忠熟悉暗卫的行动方式,同时,暗卫也熟悉龙卫的杀人手段。 “想明白了?”燕青冷冷看着他,“束手就擒吧!” 武元忠不语,他知道被这么多的暗卫困住,今日他插翅难飞。 他也不想做困兽挣扎,如果这都能让他逃走,就不是名满天下的西凌暗卫。 碧慧阁偏厅里,一室药香,谢良媛沉睡在暗黑的药液中,脑袋微微倾斜着,浅浅呼吸,此时,脸色已恢复常色。 帝王坐在她身旁,时不是用手中的帕子拭去她额间细密的汗。 在他进入玉窖中,看到所有的场景与梦中吻合时,他就知道,夏凌惜已死,尸身困在玉雕人之内。 死亡时间为六月到七月。 那如今在谢府的“夏凌惜”,又她是谁? 答案肯定要从谢府里面找。 从玉窖别苑的门禁记录上看,假的夏凌惜是七月三十回到谢府。 从暗卫查到的所有信息汇集分析,种种迹象表明,谢良媛正一步一步设陷围捕“夏凌惜”,显而易见,这“夏凌惜”就是凶手。 谢良媛最初露出疑点的是,她曾当众说过一句:看到玉镯里冒出一个人,那人全身通透,碧色的,象是……象是玉一样的人开始。 这一句象是无意,其实是谢良媛巧妙地应用了心理战术,让对方自乱阵角。 随后,一计套着一计,让“夏凌惜”精神崩溃,失去智慧,完全被谢良媛牵着鼻子走。 但真正让兰天赐怀疑谢良媛才是夏凌惜,是因为南宫茉和周舟两人身上。 因为南宫茉是东越皇族,她流落西凌,与谁结交,西凌暗卫手上有完整的记录,在南宫茉进入谢家前,她和周舟两人与夏凌惜签下不平等的契约,被夏凌惜困在双缘拍卖行做暗镖。 谢良媛不过是个深闺女子,如何能让南宫茉这个皇族女子突然在街头演起卖身的戏码,最后以丫鬟的身份进入谢家,任谢良媛差谴? 还有一个重要疑点,就是他第一眼看到谢良媛时,是中秋节那日下午,地点正是在双缘拍卖行,那丫头,昂着头,一脸严肃地指责他私闯她的闺房。 可那间房,兰天赐已经知道,是属于夏凌惜的。 可见,谢良媛在毫无防备之下,不知不觉中,暴露了自已的身份。 随后,暗卫查到谢良媛进入了双缘拍卖行后院的一间废弃的房间,消失了近半个时辰后出来。 如今,兰天赐也已经知道,在那废弃房里,藏着一个农舍,也知道“郑中希”其实是骆珏笙。 而骆珏笙也曾直言告诉他,谢良媛是他故人之女。骆珏笙不会对他撒谎,他嘴里的那个故人,应是指夏凌惜的长辈。 且,夏凌惜是西凌登记在册的女商,骆珏笙是双缘拍卖行的真正的幕后人,两人一直有合作,而谢良媛一个深闺女子,根本不可能与骆珏笙有任何交集的机会场。 这一个证据,进一步说明了,谢良媛才是真正的夏凌惜。 可见,中秋那日,谢良媛去双缘拍卖行找骆珏笙,是想与他商量对策,如何报仇雪恨,商议玉雕人拍卖之事,欲将自已的死亡用最轰动的形式揭开,让谢家无法将夏凌惜的死在宅内私了。 谢良媛的身份已定,那如今谢府中的谢少夫人,肯定就是害死夏凌惜的凶手。 从谢良媛最后一策,将周玉苏致于梁婆案子中可见,凶手,就是周玉苏。 同事,等于证实了,如今的夏凌惜,是周玉苏易容的。 那么,接下来他需要暗卫去调查的是,周玉苏为何拥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教她易容术的人是谁? 思忖间,谢良媛似乎有转醒的迹象,他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休温已是正常,身体肌能也在慢慢恢复。 谢良媛嘤咛一声,恍恍惚惚中,感到冰冷!切骨的冰冷,象寒冻,冰水化刃刺进骨中。 转瞬,全身热烫,如同被焰火包围。 第37节 她很难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雄雄烈火吞噬,浓浓的烟水从她的鼻腔冲进她的内腑,腐败蚀着她的五脏,每一下呼吸都那么艰难。 她哭喊着想睁开眼,想抓住任何一个可借以生存下去的东西……却一根指头都无法动弹。 她似乎又再次被层层的玉脂浆所包裹,身上的肌肉慢慢地紧绷,僵死,视线过处,全是烟火,热流烘烤着,火辣辣地疼痛。 烟火中,隐隐有梵音在唱,她不知道是什么,耳朵被玉脂浆包裹,她听不清—— 她无声哽咽着…… 额头突然一暖,接着是脸颊,又仿佛到眼睛,似乎有人帮她擦拭着眼角,她在哭么? 真实的触感把她从混乱的迷梦中拉回来,她无力睁眼,视线过处,所有的东西都微微晃动着,她看不清楚,虚弱地呻吟一声,口干舌燥,似乎连口水都被蒸干。 “水……”她呢喃一声,“水……。” 真的有人把水送到她的唇边,她不敢睁眼,唯恐是梦,惊喜又贪婪地大口喝下。 “现在好些了么?”好听的又低沉地男音。 什么情况?不是在玉窖中么?她象不对,她轻轻挪了一下身子,似乎能动,只是很快,好象被一层水包围着…… 睁开眼,抬头,撞进一双如染了红霞般琉璃眼眸,近距离晶晶亮亮地看着自已。 是帝王。 且,她也知道身已身处何地了,这是她的碧慧阁,鼻息间浓重的药味她更熟悉。 从上次皇宫出来时,每七天,青荷都会帮她弄一次药浴,现在,她就帝王的眼皮底下,泡着药浴。 她本能地环臂抱上胸口,果然身无寸缕,霎时,脸上七情上脸,欲哭无泪,恨不得变成一滴小水珠,直接融进水中。 而那人,已淡淡地笑开,眉目舒展,琉璃眸深处象积了一潭水一般荡漾着。 “病不讳医。” 她大眼睛泛着红,里面已浮起了一层水汽,扁扁嘴,不吭声,这话听在理,可听在她耳朵里怎么感觉很别扭,明明可以穿轻薄的衣服泡嘛,真可恶! 或者,可以差谴青荷或青竹动手,这下好了,恐怕整人谢府的人都知道,她泡药浴,光溜溜地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 这下亏大了。 一想到青竹,秀眉轻蹙,她最后的记忆便是青竹不要命似地去救她。 “我那丫鬟呢,她没事吧。” “暗卫在救治。” “我还要泡多久?” “一个时辰。” “这么久,平常只泡三刻钟的。” “你长年服用野山参,是药三分毒,方才朕用针炙把残毒逼出,要多泡两个时辰。” 谢良媛听到连野山参都会沉积成毒时,心中突然冒起一股寒意,脱口而出,“我会不会死?” “朕尽快为你安排手术,你近期要注意养生,忌大悲大喜。”沈千染上次为谢良媛施针,可令她一年内不会病发,但经过今日,她元气大伤,如果不及时动手术除去隐患,这孩子随时会在梦中死去。 “手术会死么?”其实她知道,能让西凌第一国医为她施手术,已经是奇迹,可她有太多的事未完成,绝不能在此之前,让自已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哪怕是一丝。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医者安稳人心的微笑,当即也一蹙眉,沉吟道:“手术自然有风险。” 谢良媛心底涌起一层淡淡的担忧,羽睫轻颤,无声启了启唇,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来,似在挣扎着,房中药香绵绵,空气中宛如带有一种悲凉,少顷,少女仰起尖削的下巴,眸光绵长,“那能不能安排在三个月后,皇上,我知道我提这个要求有点厚颜,可是……。我,我。” “好……”帝王声音带着罕见的婉叹、带着微微的怜惜,极轻极缓地伸出手,抚了一下女孩消瘦的脸,“这样的手术,要动也是没这么快,朕得安排外祖母前来相助,所以,应该也要几个月的时间筹备。” 其实是越快越好,但他知道她的心愿,她想用自已的方式报仇。 尽管他知道了眼前的女孩,就是他梦中的“阿惜姐姐”,可他并不知道,他与她曾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他甚至不解,为什么他会梦见她死去。 而这个梦似乎从七年前就开始,尽管沈千染第一次在催眠记录中,记下“阿惜姐姐”是谢今年的中秋过后。 但在此之前,他以前多次在梦中挣扎,身体、情绪的变化,与那次沈千梁催眠时的症状相同,那就代表着,他一直以来,是在做同一个梦,只是在夏凌惜未遇害前,沈千染催眠不成功,所以,并不知道他梦到的是“阿惜姐姐”遇害的场面。 后来,看到谢良媛后,他再次做梦,被沈千染催眠,已能清晰地把梦中情形表述出来。 这里面藏了什么样的玄机? 但他并不急,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阿惜姐姐”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他有的时间慢慢揭开过往,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谢良媛的命。 ------题外话------ 今天老公发烧,39。5度,更新迟了,抱歉。月底了,妞们有月票就支持一下,不用特意去订文,有就扔哈。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4 乖乖别乱动 谢良媛清醒没有维持多久,眼皮便开始沉重起来,可又没办法安心在一个不算很熟悉的男子面前裸着身子睡着,便强撑地瞪着眼睛,不让自已睡着。 只是身体耗损过多,最终还是抵不过疲劳,脑袋微微一侧,又睡了过去。 兰天赐看着睡着了,还不舒服地绷着的小脸,双眸微寒,拿出一块雪帕替她擦去嘴边血,走到案几边,从绣包里拿出一根三寸的银针,走到木桶边,从药水里捞出她的手,用帕子擦干上面的药液,接着,干脆利落,一下子插了进去,没入了三分之一。 谢良媛指尖狠狠一颤,秀眉蹙了一下,接着昏睡。 兰天赐将她的手搁在桶外,看着乌黑的血很快从沿着银针流下。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种放血的方式有些冒险,但在做药浴时进行放血,至少可以保证她的心肺承受得起的情况下,把积累在体内的污血排出一部份。 半盏茶时后,虽然指尖滴落的血依旧秽暗,兰天赐还是果断将银针拨出,拿起备好的棉布,将她包裹好后,从药水里捞出来。 兰天赐已累出一身的粘腻,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心,声线微哑:“进来侍候!” 一直在门口竖着耳朵等待传唤的青荷,马上推门进去,看到自家小姐仰躺在榻上,身上包了一条大棉布,脸朝外,虽然没有正常人浴后的粉色,但比起这前那种毫无生气的死白,让青荷悬吊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手脚轻一些,尽量不要翻动她的身子,帮她拭净身子,别残留一滴的药液,谨记,以后侍候她沐浴,特别要注意时间不要过长,浴后要擦干净,尤其是头发,不能湿的时间过久。”兰天赐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稍稍露出一条缝隙,新鲜的空气瞬时扑进心肺之中,散去周身盈满的药味,他走到一旁的花盆架边,抹了皂角,净手。 少顷,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交待了一声,“她体内湿气很重,这是她每次胃寒病发时,疼痛难忍的原因。” “奴婢谨记。”青荷应了声,手脚麻利地拿了两三条棉布,很快就将谢良媛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接着,开始嫌熟地帮谢良媛套上月白色的肚兜,正在帮她穿亵裤时,感到帝王走了过来,青荷一紧张,本能地想抓一条棉布盖在谢良媛的身上。 可那些棉布全是用过的,有些湿了。 就这一瞬间的犹豫,帝王已至榻边,伸手按在了谢良媛的额头上。 青荷偷偷地瞄了一眼帝王,发现帝王神情专注,可视线根本不在谢良媛的身体上,瞬时脸就烧了起来,暗骂自已:青荷呀青荷,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时,夜风从窗边的缝隙里流进,吹拂起兰天赐耳鬓一缕垂下的黑发,伴随着灯烛飘渺幻动,那精致苍白的面容上,浮汗点点,令青荷突然有一股跪地叩谢龙恩的冲动。 兰天赐感觉体温正常,松了一口气,“她心肺发育不良,疼痛时往往会伴随心疾复发,寒症发作本不是致命,可若引发心疾,很可能会在瞬间猝死。” “奴婢谨记。”青荷语声恭敬,再无半分惴测之心。 青荷将谢良媛收拾好后,出了房间,叫几个粗壮的婆子进来,把药桶搬了出去,刚想掩了门,绿莺扶着谢老夫人走了过来,青荷眼尖,见到几个暗卫稍稍避让几步,便猜,一定是帝王首肯了,暗卫才放人进来。 谢老夫人换了一身深褐色的团福纹锦袍,颈带挂珠,穿戴极为正式隆重,而谢晋河、谢晋元和谢卿书也已打理一番,穿着既不会太张扬,又不会太素。 一进门,一股浓重令人差点窒息地药味扑息而来,谢老夫人当即不适地重咳出声,谢晋河急忙轻拍母亲后背,又担心惊了圣驾,不敢多言。 偏厅不大,谢老夫人只带了两个儿子和谢卿书进来。 谢卿书一眼便看到站在窗边,身子俊秀如杨,窗子只开了一半,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的帝王。那落进了五颜六色的光茫的琉璃眸,此时,如皓瀚的星空下最璨灿的那颗寒星,即便是身为男子,亦一时之间移不开视线。 在帝王莅临时,谢老夫人所有的心思全部专注在自家孙女身上,现在安下了心,看到帝王,即使这里的光线不是很亮,谢老夫人还是暗暗称奇。 一直以为,自家的孙子谢卿书已属千里挑一,可这个男子仿佛天生是立于云端之上的天神,一出生就是让人膜拜,存在,就是把万物生灵踏于足下。 谢老夫人领着儿子、孙子静静地跪在帝王身后,今晚西凌的皇城,有一大户人家办喜事,烟花从酉时开始,一直燃到现在,方才他们在外面,也是赏了一夜的烟花。 可贵为一国帝王,却在药味浓得呛鼻小厅里,为她们的孙女治了两个多时辰,连晚膳也误了。 谢老夫人与谢晋河、谢晋元三人,似乎在踌蹰,应不应打扰帝王的雅兴,取舍之间,帝王已淡淡开口,“宫里的銮驾已至在贵府门外,朕要带贵府六小姐进宫疗养数日,老夫人稍打点一下,也可派个贴身的丫鬟一起进宫侍候。” “皇上,您对六丫头的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请再受民妇一拜。”谢老夫人重重一磕首,哑着声嚷道:“皇上大恩,民妇没齿难忘。” 帝王依旧不动,看着烟花弥漫在夜空中,神情淡淡,不见一丝情绪。 谢良媛听到祖母的声音,竟睁开了眼,果然看到谢老夫人的身影,只道帝王已离开,便伸出手,娇滴滴地撒起娇来,“祖母,媛儿好疼,祖母抱抱。” 本以来疼她入骨的老祖母会很快将她抱进怀里,哄慰一通,谁知,一只手先搭上了她的脉,声线疑惑:“哪里不舒服。” 他在? 谢良媛眼神里先是透着一股迷茫,再定睛一瞧,见到谢老夫穿着打扮分明是见贵客的架式。 他在! 谢良媛突然有一种做坏事被人当众抓住的感觉,霎时小脸通红,讪讪地不知道如何开口,心里却嘀咕:没见过女孩子撒娇呀。 兰天赐仔细听诊片刻,察觉没有不妥,再想起方才谢良媛的口气,嘴角一弯,微微失笑:“你内腑受了震荡,要静养几天,朕带你入宫疗养几日。” 谢良媛自然不会拒绝,这谢府虽然老夫人疼她,刘氏疼她,但比起皇宫那处处让人感到温馨,还是差得太多。 再加上有美人太后,萌萌的兰君小世子,谢良媛心想,谋算了这么久,也累了,进宫渡几天假,出来再接着收拾周玉苏吧。 这时,外面响起燕青提醒的声音,“皇上,已近戌时,皇上请回宫。” 谢良媛很自觉地想起身,却被兰天赐轻轻压了回去,语声轻责,“朕刚刚交待的,这么快就忘了,这几天,只能静躺。” 谢老夫人又是激动,又是喜悦,忙对谢卿书道:“卿书,抱你妹妹。” 谢卿书脸上亦是喜色,忙应声道:“是,祖母。”语声未落,便步向小榻。 谢良媛脸色一变,身子往榻内一缩,不加思索便拒绝:“不要!”声音已带明显的尖锐和排斥。 谢卿书一怔,直觉谢良媛对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正想开口问时,帝王已俯身将她抱起,随后,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淡淡交待,“乖乖别乱动,小心震了内腑。” 这样的口吻已不是医者与病人之间的简单交流,虽然看不出一丝属于年轻男女之间的暧昧情愫,但也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医患关系。 隐隐的惊喜如一滴清泉,缓缓落入谢卿书的心底,仿佛在告诉他某种信息。 失怔间,视线带着少许审视落在了谢良媛的身上,这个妹妹,什么时候悄悄长大了? 谢良媛眼含警戒,斜睨着谢卿书,小脸写满“你离我远些”。 谢卿书哑然一笑,也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小祖宗,只能逗趣地开口,“六妹妹不要大哥,那明年的桂花糕可别向大哥开口讨。” 谢良媛心底飕飕飕地直冒冷箭,嘴角挑起,一语双关:“今年就没吃上。” 第38节 谢良媛能吃的零嘴不多,喜爱的更是少,但府里上下皆知,她喜欢吃夏凌惜做的桂花糕,所以,夏凌惜到了秋季就会蒸上几笼差谴丫鬟送到碧慧阁给夏凌惜偿偿鲜。 自谢府举家搬迁到西凌帝都,并买下这宅子,谢良媛看到这里有桂花树,当即挑了这楼阁,到了秋天桂花开时,便会亲手摘了桂花,烘干,存下来,那她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央着夏凌惜给她做。 这也是谢府上下皆知的事。 大家听了这话,只理解为谢良媛今年因为没有吃上新鲜的桂花糕,所以,对大哥表示不满。 谢晋河朗笑几声,开口许诺:“明日,大伯让凌惜做上几笼,送进宫如何。” 谢良媛眼睛眯起,马上道:“我要十笼,也分给宫里的兰君小世子,他一定爱吃。”双瞳弯弯地如月牙般,眼底尽是狡黠,分明写着:折腾一下那大肚婆,累死她! 谢良媛的小小坏心眼,兰天赐自是收在眼底,嘴角微漾开一丝笑意,但还是低声提醒:“忌大悲大喜。” 言下之意,自然是,别得意忘形。 谢良媛听懂了,马上乖乖闭上嘴。 青荷将一件防风的披风罩在了谢良媛的身上,左右两边各提一个大包袱,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老夫人,奴婢把六小姐平日里要用的东西全带上了。” 进宫,这辈子想都没想过。 谢卿书自觉上前,为帝王开门,并恭敬立于一旁。 帝王阔步从他身边走过,眼角也不曾扫他一眼,仿佛自始至终不曾把他放进眼里,他抱着谢良媛走出碧慧阁。 廊上,单手撑在栏杆上正与弟弟雷泽争论方才哪朵烟花最炫,哪朵最美的雷鸣看到帝王再次抱着谢良媛步出寝房,肘底一滑,差点整个人栽了下去,幸好雷泽眼快,一把提住他的领子。 帝王心无旁骛走过长廊,再拾阶而下,身前身后簇拥着暗卫。 雷鸣挨近燕青,低声问:“我没看错眼吧,皇上怎么还抱着?太阳今日从东边落下了?” 燕青细长的媚眼一弯,指了指天上,“你去问月亮!” 帝王经过谢府花苑,沿途主子、丫鬟、婆子、小厮、无一不匍匐礼拜,谢良媛身在帝王怀中,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突然,疑虑升起。 她凭什么受兰天赐的关注? 她记得在此之前,经过小兰君的引见,她也曾见过圣驾,也曾有幸被帝王诊脉,可似乎待遇规格没这么高? 方才,就算她拒绝谢卿书抱她,也可以让谢晋河或谢晋元抱她嘛,皇帝何需多此一举。 救她,安慰她,耐心地跟她说话,这是医者仁心。 抱她?似乎扯得有些远了。 谢良媛脑子里诸多问题,可惜她精神不济,没清醒多久,困倦再次袭来,便舒舒服服地眼睛一闭,心道:睡醒再说。 谢老夫人目前帝王的銮驾离去,想起今日府里发生的事,心头刚放下的一块大石,重又浮起。 这时,从右边的道口驶来一辆马车,谢晋河一看是谢府的,嘴角往下一抿,冷冷哼了一声。 马车停下,钟氏一脸疲惫地掀开帘子,正准备下车,却看到府门前站着的人马,有老夫人,丈夫,三叔,自家儿子,还有刘氏、蔡氏一干人等,她唬了一跳,心道:是不是周玉苏的肚子遮不住了,这会全挤到这里堵她问情况。 这一想,心便慌了,下车时踏了个空,一头栽了下来,身边的宝瓶连扶都来不及。 钟氏实不想自已亲手棒杀周玉苏腹里的孩子,所以,今日向谢老夫人求了一两野山参后,又抱着最后的希望想去找个稳婆来,整整跑了一天,尤其是多数的稳婆所居之处相对隐秘,马车无法进出,钟氏这一天差点跑断了腿,原本就累得连喘气都费劲,这一摔,直把她魂魄都震了出来,仰躺在地上,天旋地转。 终究是自家的媳妇,谢晋河对钟氏晚归再不满,也不能看着她在大街上丢脸,急忙和谢卿书两人过去,扶起她。 钟氏疼得嘴角直抽,忍不住连连叫着:“我的腰,我的腰,你们爷儿俩轻点。” “爹,我来抱。”谢卿书把钟氏抱起,一行人迅速地进府。 谢晋河让儿子将钟氏往她寝房里一放,吩咐妾氏如容照看,便带着儿子去谢老夫人寝房谈事。 今日谢府发生这样的事,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谢老夫人外寝房,已摆了一桌的晚膳,今日折腾到现在,大家连晚膳都顾不得吃。 谢老夫人由绿莺搀着,在太师椅子上坐下,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看着谢卿书,“孙儿,过来,先陪祖母用膳,晋河,晋元,你们也别光顾着发呆,过来,先把肚子填饱再说事。” 一席晚膳用得安静异常,谁也没有心情开口说话,尤其是谢卿书,回想今日种种,什么胃口也没有。 谢老夫人见菜几乎不动,便道:“绿莺,百合,把这些撤了,再给大家装一碗百合莲子汤,去去火。” 百合收拾桌面,绿莺很快将百合莲子汤呈了上来。 “绿莺,百合,这里不用侍候,你们全到外头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半步。” 丫鬟婆子们退出,外寝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众人心情皆沉重,或喜或忧,分不清。 谢老夫人先开了口,“今天这个灰衣人,武功高强,不知什么来跑,进府就抢人,还口口声声喊六丫头为小姐,要带她走。老大,这事你怎么看。” 谢卿书启了启唇,但很快决定暂时不说出灰袍人与谢良媛并无关系,因为人隐隐感到,接下来所说的,很可能是谢家的隐秘。 谢晋河道:“暂时看不出,此人第一个针对的是夏凌月,接着才去掳良媛,但论疑惑,就是此人知道青竹的身份。” 谢晋元亦开口:“是啊,青竹有这等本事,我们都不知道,她在谢家十年,对良媛尽心尽力。” “所以,不能排除,这个灰衣人,就是冲着良媛来了,我们谢家得及早做好应对措施,防患于未燃。” “祖母,孙儿不知,六妹妹她那有什么值得对方如此关注?” 谢老夫人两指按住太阳穴,重重一叹,神情寂了,“家里有一件事,祖母一直交待你父亲不可太早告诉你,主要是考虑到你年纪尚轻,怕你一时管不住嘴。这两年,祖母暗中观察,你办事牢靠,是个能当事的人,这事也该和你说说,毕竟,将来这谢府的门庭,还要靠你这年轻一代发扬传承下去。” 谢卿书不语,直觉,多年来隐隐约约的怀疑,今日要知道真相了。 谢老夫人端起茶,手背上青筋浮起,指尖颤得厉害,以致茶水不停从杯沿溢出,脸上那一片片萧瑟落寞,眼里压不住的尖锐痛苦直接流淌出来,未开口,已是落了泪,“祖母有一个小女儿,四岁时,在扬州寒山寺走失。 ” 谢卿书接过老夫人手里的茶,喂着老人喝下,心一恸,“良媛是这个姑姑的女儿?”他小时候曾无意中听过,这小姑姑天生不足,是富贵命,要用野山参吊着才能活。 谢良媛出生后,身体情况也谢家小女儿的极相似,谢卿书也没多相,这种隔着辈的遗传很正常,可今日这日子,谢老夫人提起这个走失了二十四年的女儿,让他福至心灵般,就联系了起来。 谢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姑姑她……。还活着,这些年,六丫头服用的野山参,都是你姑姑托人带回给祖母。” “难怪,孙儿这些年一直疑惑祖母是怎么弄到这些参,祖母,姑姑当年不是走失的吧!她如今是在……”谢卿书知道,能弄到这么多的上等野山参,怕是身份不低。 “二十四年前……。”忆起当年,谢老夫人神色再次萎顿黯然,眉心处,因常年紧蹙,而印下深深的竖纹,“你小姑姑四岁时,祖母带她去寒山寺祈福……” 谢老夫人先育有三子,一直盼着有一个女儿,终于到了三十六岁那年,得偿所愿,适巧孩子出生那日,下了一场大雨,她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谢雨离。 许是那名字就寓喻了别离,孩子出生第二年,她的夫君在经商途中被劫杀,而那孩子也才在她身边养了四年。 谢老夫人掏出帕子,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谢晋河于心不忍,便道:“娘,您先回房歇着,让儿子跟卿书说。” 谢老夫人心口发疼,便依了言,在谢晋河的搀扶下,蹒跚地走进内寝,和衣躺下。 谢晋河在母亲的房里燃一柱安神香,方悄悄地掩了门离开。 床榻上,几滴热泪从谢老夫人的眼角沁出,鼻翼抽搐中,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重浮上了脑海,雨雾中,尽是女儿笑咪咪的笑脸……。 谢雨离天生不足,一出生就经历了几次生死大关,还好有寒山寺的住持给了个方子,让谢家每天用一指宽的野山参粉末泡水给她喝。 谢家虽说也是大户人家,但野山参粉价值不扉,一年四季不离口,这谢家一年下来商铺的蠃利几乎都落入了小雨离的嘴中。 那时,她夫君遗下的另外几房妾氏和庶子自然不依,便联合怂恿着谢家长辈出来主持公道,说谢老夫人苛待妾氏及庶子,要求族里出面,主持公道,没收了谢老爷留下来的店铺,让族里掌管分配。 这样的好事,族里的长老怎么不为她们作主,自然一呼百应。 当年谢夫人虽有三个儿子,但最大的谢晋河也才十八,羽翼未非,她一个四十岁的妇人,要掌管一个大家族的生计,偏生府里的人又不齐心,那一年,她被族里的长辈逼得喘不过气来,便带着女儿来寒山寺找住持指路。 那一季,春花烂漫,蝴蝶在花丝中飞舞,谢雨离看着喜欢,便从母亲的怀里溜下,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跌跌撞撞地在花丛中捉蝴蝶。 谢夫人听完住持的开解,一转眼,不见了女儿,连丫鬟也不见踪影,便急着去找。 找了一大圈,终于在瀑布前找到女儿,她此时正被一个约十一二岁的玄衣少年抱在怀中,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正捧着一块点心,细细地啃着。 谢雨离身体不好,谢夫人怕她犯了口忌,从来不让她吃陌生人的东西,可小雨离从来就是应是好听,过耳便忘,见谁都笑,看见谁手里有好吃的,都会凑上去喊哥哥姐姐。 谢雨离虽然天生不足,小模样却异常惹人喜欢,大眼睛象两粒浸了水黑珍珠灵动,眉眼一弯,瓜子脸上梨窝浅浅,谁看了都想亲一口。 谢夫人见那少年着一件繁复不知的宫廷玄色衣袍,外罩透明薄纱,云袖那一层一层地如云雾缥缈,一看就是权贵门阀里的世家公子。 既便是抱着一个孩子,但那挺直的脊背让小小年纪的少年气势非凡,加上周围全部由侍卫把守,她更不敢妄加指责少年胡乱给她孩子吃东西,只想抱着女儿离开。 谁知刚靠近,便被侍卫拦下,不允她靠近瀑布。 谢夫人急着直唤女儿的小名,可惜瀑布落水之声太吵,女儿没听到,倒是那少年转首,眸光凉沁冰骨,傲然瞥了她一眼后,抱着孩子消失在一栋贵客止步的楼阁中。 她哭得求着侍卫,说那是她的女儿,怎么也不肯离开,一柱香后,走来一个中年的锦衣妇人,扔给她一大袋的金叶子,口吻如同买一件衣裳,“我家公子喜欢那女孩,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 说完,转身便离开,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谢夫人焉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人是在寺院里给人抢抱走,自然要找主持,百般恳求下,方知这个少年是东越当今圣上最年幼的弟弟,东越离王南宫醉墨。 佛门中人,慈悲为怀,寺院主持几次偿试与南宫醉墨勾通,皆以失败告终。 最后,主持宽慰道,“老纳看了令千金的面相,与那少年有缘,且,令千金天生不足,就算施主您再尽心,她也活不过十岁,这少年却不同,他是贵人,天生福厚,令千金要是跟了他,或许还能多活个二三十年。” 就是因为最后一句,让她没有再抗争。 那一年,她也凭着手中的金叶子,索性与几房妾氏和庶子分家,单独拿下谢家的典当行,带着儿子自立门户。 那一年,她才四十岁。 老夫人外寝房。 谢晋河长叹地对谢卿书道:“你祖母担心,今日谢府之事恐怕会传出,尤其是媛儿身边的丫鬟青竹,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最后让媛儿的身世也瞒不住。” 谢卿书垂眸凝视着杯中绿茶,犹豫不决,当不当讲出灰袍人的身份,最后,决定暂时隐瞒,便问:“小姑姑究竟是跟谁生下这六妹,会不会六妹就是东皇的骨肉,她既然就是茉夫人,得宠如此,那当年的离王应对她……。” 谢晋河摇首,截口道:“六丫头的生父,连你祖母也不知道,只知道你姑姑被你祖母找到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你祖母担心离王找到,就把你姑姑养在了老家一处农庄里,并让你二婶假装怀了身孕,半年后,你小姑姑舍了半条命生下来,过给了你二婶,可这身子没养两年,离王的人就找到农庄,直接带走你姑姑。”那时候,他经商在外,听到消息赶回来时,看到那个惨面简直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整个农庄,无人活口,便是连一只看家狗,也被砍成了两截。 谢晋河不愿多想,重重摇了摇首,“哎,这事这么多年过去,良媛是的生父并不重要,她姓谢,就是我们谢家的孩子。” 谢卿书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若是男子抱回一个孩子,尚有可能不知道是谁生的,这女儿家,还能不知道这肚里骨肉是谁的,除非同一时间,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 可是,他经商多年,曾在东越时听过坊间一句传言:宁愿瞪一眼当今皇后郑思菁,也不要多看一眼茉雨离,既然这个茉雨离如此得宠,可见当年也是深得离王的宠爱,难道她就没有怀上离王孩子的可能么? 思忖间,还是忍不住追根究底地问了一句:“别人不知,难道小姑姑也不知道,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不会是南宫醉墨的孩子。”谢晋元苦笑,虽然事隔十多年,谢晋元依然记得当时听到小妹和母亲的对话。 他听见母亲耐心地哄慰妹妹,“怎么会离开王府?” 妹妹一边玩着提线木偶,一会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主人不要我了。” “为什么不要你?” 谢雨离给木偶摆出了一个很漂亮的姿势,高兴得眉眼弯弯,头也不抬,飞快地应:“主人要娶亲了,他怕新娘子不喜欢我们。” “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灵薇姐姐、含蕾姐姐、从梦姐姐、从蓉妹妹、还有初丹姐姐,嗯,还有……不记得了,姐姐们说,新娘子会杀了我们的,叫我们快跑。” “那你的主人呢,他叫你走时,有跟你说什么话没有。”谢晋元听到母亲的声音里已隐隐含了哽咽。 第39节 谢雨离虽然在玩着,倒是有问有答:“他叫我乖乖吃饭,以后再接我回去,叫我不要乱跑,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 “那你呢?”谢夫人掩住了嘴,极力不让哭泣从指缝间溢出。 “坏人来了,杀了好多人,姐姐们跑了,我也跟着跑,后来,遇到一个哥哥,很漂亮的哥哥,我饿了,哥哥给我吃的……” 那年,谢雨离才十四岁,花骨朵般的年纪,可她说话的声音,动作,甚至表情,简单得如同十年前一样,让谢夫人连细问下去的勇气也没有,谢晋元亦已明白,妹妹是个圈养大的孩子。 她们只是权贵手上的一个玩具,玩厌了,就扔了。 心里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善恶之分,脱离了金丝笼,没有生存的能力。 她被另一个男人所救,那个男人给她吃的,之后,占有了她,对她妹妹而言,她不知道这是在被侵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被圈养的男人如此亵玩。 她更不懂得保护自已,怀上了孩子,就这样懵懵憧憧地活着。 许是天见可怜,竟被经商时进入东越的谢夫人看见,虽然隔了十年,当年她捧在手心里精养的女儿竟混在流浪儿中,与一个孩子分食一块馒头,脸上黑漆漆的,完全辩不出模样,但那一双浸了水似的黑珍珠,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窗台后,无意中听到这一番对话的谢晋元看到母亲当即就崩溃,抱着妹妹痛哭,可妹妹只是有些惧怕地缩着身子,地看着谢夫人,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错话了么?” 于一个母亲而言,看着自已的孩子遭遇这样的命运,是怎样的痛。 可一个普通百姓,在皇权面前是什么? 因为担心被邻里发现,谢老夫人嘱咐她最她连寝房的门也不要出去。 她妹妹很听话,一步也没走出房门,一呆就是到生。 许是有身孕的原因,气色很好,每天能吃能睡,还会拿着皮影自已编戏自已唱,一个人在房间里玩得不亦乐呼,没有烦恼,对将来也没有任何想法。 诞下孩子后,谢夫人马上将孩子过继到刘氏名下,让孩子有个堂堂正正的名份。 十四年来,谢家不敢去碰这个禁忌,担心万一惊动离王,如今的东越皇帝,将给谢家引来灭门之祸。 这是谢老夫人心底二十四年来,挖不出来的疼痛,随着岁月的滋养,毒瘤越养越大,侵占了整个胸腔,疼痛欲发难忍,唯一能缓解疼痛的,就是谢良媛。 谢卿书此时已知厉害,这谢良媛既然不是龙种,那她的身世一旦被外人知道,谢家必会遭到南宫醉墨的疯狂报复。 可以说,这十四年来,谢老夫人算是在刀尖上养着谢良媛,想到今晨他让武元忠掳走夏凌月,以混淆视听,结果武元忠顺手连谢良媛也一并掳去,可见,武元忠已经知道谢良媛的身世,打算来个把局势搅得更乱,更好地护住周家姐妹。 谢家今日之祸,岂不是他引进来的?这一想,谢卿书,心中屏息,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腹底怒气暗流,压抑道:“父亲,您有什么打算。” “你祖母昨天看到,圣上对六丫头有些不同,刚好圣上又开恩,让六丫头进宫养伤,这或许是谢家的一个契机。” 谢卿书瞳孔微微一缩,“你是指,如果六妹妹有幸,被皇上看中,成为皇妃,那我们谢家就不用担心东越的报复。” “是这个理。” “可圣上心思难测,也不能光凭昨天救了六妹,就觉得他对六妹有那个意思。” 谢晋元微笑逐道:“皇上还是太子时,从十五岁开始,就有大臣提出让太子纳妃,可都被皇后以太子年幼为由拒绝。去年皇上登基时,已有不少大臣提出选秀,民间有适龄女儿的大户人家都在关注此事,大家都认定,历朝历代,从没有一个在位的皇帝连个妃子也没有,所以,这次选绣是板上钉的事,谁知到后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谢晋河亦是满脸笑意,“六丫头第一次进宫,虽说是杨夫人推荐,但之后,良媛二进宫,是太后直接派宫里的马车来接,当日良媛回来时,还带了一车的药回来。这就说明良媛得到太后的认可。今日,有人闯进谢府抢人,皇上带着护卫当众救下了良媛,先不说,皇上来此是不是为了捉拿钦犯,只论皇上愿意亲手诊治六丫头,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两个多时辰,先给六丫头施针,又给六丫头泡药浴,没有假手于人,这一点,可见,皇上对良媛的用心。最后,还主动提出接六丫头进宫养病,这要是不喜欢,三叔我还真猜不到皇上的用意,我们谢家就算是巨富之家,但在皇帝的眼里算什么?” 谢卿书脑海里不经意地浮起帝王抱着良媛时,那嘴角含着微微包容,似乎有点意思……。似乎又没有那种他熟悉的,数于男子对女子特有的……。欲望! 对,是欲望,他断定,帝王对谢良媛有宠、有溺,甚至有几分纵容,但绝对没有男人喜欢女人时,那种占有欲。 但,从宠开始,未必有一天不会发展到占有,良媛今年才十四,过了及笄的年纪后,女孩子就会如花骨盛开,露出最美丽的花蕊。 思及此,谢卿书的眉眼不知觉带了几分雀跃:“那父亲和三叔的意思是?” “自然做好最好准备,将来要是良媛能入皇家,免不了会被很多人眼红,我们谢家毕竟是商户,入不了朝庭重臣的眼,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想方设法,让杨夫人尽早收良媛为义女,其二,这些年,我们谢家扩展生意,肯定也有不少东西经不起查,现在开始,尽量抹干净,否则,树大招风,将来若给人查出什么,不但误了良媛的婚事,还有可能祸及谢家。第三,用重金聘请武林高手,护卫良媛的安全,象今天的事,不能再发生一次。” 谢卿书尚未开口,内寝的门“吱”地一声被推开,谢老夫人柱着杖缓缓走出,语声沉重,“是,未雨筹谋,这也是我谢家经受了几次风雨,依旧不败的原因。” 谢卿书忙上前扶住老人,搀着她坐定后,又奉上茶。 谢老夫人脸上沉痛未散,“当年,我失去一个女儿,如今,不能再失去这个外孙女。我们斗不过东越的皇权,但西凌的兰家可以,如果良媛有命嫁入皇家,就决不能因为谢家的家世,让她走不进皇宫。”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5 落胎 玉涛阁,夏凌月寝房。 夏凌月面容惨白如霜,身上缠满白色的绑带,脚被高高吊起,一手无间识地紧紧抓着身边医女的手,一手紧紧攥住被褥,唇瓣颤得厉害,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偶伴有痛苦的呜咽声,额角冷汗沾湿了鬓角。 周玉苏冷冷看着夏凌月被高高吊起的腿,那里已呈青紫,血肉模糊中渗杂着一些锋利的碎骨,有些稍大一点的,还从皮肉穿透出来。 孙大夫拿着摄子,不停地在肉里翻找,要把肉里的碎骨清理干净,才能包扎。 夏凌月早已痛得昏死三四回。 半个时辰后,孙大夫满脸是汗地走到一旁净了手,鲜血很快令水盆变色,丫鬟代桃忙端了出去,很快就换了盆干净的热水进来。 一盏茶时后,脚包扎好了,原本扭曲的脚碗虽然恢复了正常的姿势,可她知道,这条腿从此是废了。 方才孙大夫诊出,她断了三根的肋骨,左腿的脚腕是粉碎性骨折。 “少夫人,令妹的伤老夫也是尽力了,这肋骨的伤,养得好,以后会慢慢恢复,不会影响行动,但这脚腕上的伤,恐怕会落下残疾,将来走路会跛,您要做好思想准备。”孙大夫一脸无耐,摇着头叹着,这么好的年华。 周玉苏死死抿着唇,否则,她怕冷笑会从嘴里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离变态不远。 可是,夏凌月残了,关她什么事,她要自残,最好死透,反正玉脂浆的配方她已到手,玉纹的描绘她也已经掌握,唯一不会的就是玉雕之术,那有什么? 连玉雕人她都可以做出来,以后雕别的什么阿猫阿狗,按着她那法子做,要有多少就有多少。 夏凌月这胆小鬼死了才干净,省得将来把不住嘴门,把一切给泄露出来。 隔着面纱,孙大夫无法看清面纱后周玉苏的脸,只道是自家的妹妹伤成这样,一定不会好过,便宽慰道:“如此花季年龄遇到这事,作为亲人,确实感到难以接受。但人生在世,难免波折,老夫诊过不少这种病例,一开始,病人的心里是难以接受,会有自残的现象,少夫人只要注意规劝,慢慢地,过了病人心理适应调理期后,一切都会好的。” 一旁的医女突然疾声道:“师父,她咬牙了,好象疼得厉害。” “先拿帕子给她咬,小心她咬断了舌。”孙大夫连忙放下手中的固定架,走过去帮忙,又道:“少夫人,令妹这两天要是实在疼得厉害,老夫就给她开点镇痛的五石散,可这药非同寻常,千万不能多食,必需按量,否则,一旦吸食上瘾,这比脚残了更严重。” 周玉苏冷漠地点点头,“我会管住她。” 孙大夫又忙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喘着气走到一旁,开了方子,交到周玉苏手里,“这药有两种,这大包的一会就煎给令妹服,她伤了筋骨,这两天要注意体温,如果烧得厉害,就给她煎小包的。如果没发烧,这小包的不用服。” 周玉苏这才缓缓起身,斜眼看着夏凌月寝房的丫鬟代桃,“听明白了?” “少夫人,奴婢听明白了,奴婢会好好看着二小姐的。”代桃一脸苍白,之前忙忙碌碌,又是烧热水,又是倒血水,进进出出的,倒没什么,现在忙完了,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日谢府里出了一堆的事,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忙得乱套,光是六小姐那就差走了一大半的丫环婆子,再加上,打斗造成多处损坏,谁还顾得上夏凌月的死活。 孙大夫虽然带了两个医女过来,但夏凌月伤得实在太厉害,所以,从头到尾,就代桃和代兰在忙着。 周玉苏淡淡地开口,“那就送送孙大夫。”周玉苏正待离开,这里的血腥味闻得她很不舒服。 却看见孙大夫一脸吃惊地看着她的肚腹,眼底滚过惊涛骇浪,缓缓低了首,霎时,一种强烈逼出心尖的恐惧席卷而来。 她这几天虽然特意穿黑色宽松的衣裙,今晚还特意在裙子外罩了一层薄纱,可以瞒过众多人的眼睛,可孙大夫是什么人,他是个大夫,且这此之前,他曾给她诊过脉。 若非那日是钟氏巧言让孙大夫无法确定自已是不是怀了身孕,不敢当着谢老夫人面前当场指出,只是含糊其辞地混了过去。 可这一次如果再不断定,那此人真是白做了三十年的大夫。 这一次,避得过么?避得过么? 谢卿书就在府中! 想起那日他发狠地将手指塞进她的嘴里,抠出一片的血肉模糊,这次,会不会换成她腹中的骨肉,被他亲手剐出……。 一股股未知的灾难,挟着滔天的恐惧如冰棱密密麻麻地刺进四肢百骸,周身凉飕飕的,连孙大夫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 孙大夫带着两个医女从玉涛苑出来,一路上反复在想,这少夫人挺着大肚子是怎么回事? 不是都在传,少夫人被谢家的养女周玉苏毒害,如今不能再生育了么? 他记得当时听说这消息后,还窃喜了一番,幸亏那日在大公子的书房为少夫人诊脉时,没有说破嘴,否则,就闹出天大的笑话了。 可今天,再看这肚子,分明是四个多月,不就是证实了他此前他所诊的喜脉没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该向谢老夫人汇报一声? 不,不行,这万一是别的什么,象是肚里生了肿瘤也未不是,看来,什么时候,稍提点一下少夫人,让她自已找个大夫瞧一瞧。 孙大夫还没到内院,便听到有人唤,“孙大夫,您留步。” 孙大夫一瞧,原来是大夫人房里的宝笙,便伫足问,“什么事。” 宝笙喘着息,上气不接下气道:“孙大夫您终于好了,刚才您在给夏二小姐治骨折,奴婢不敢打扰,是大夫人摔了,您……您赶紧过去瞧一瞧。”她去了几次,看着丫环们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往外倒,一个个脸色苍白,手脚发软,她哪里敢进去瞧。 孙大夫抹了一把汗,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全赶齐了。 钟氏寝房。 钟氏坐在椅上,左手托着右手的肘部,也不知道摔到哪了,总之想动一下都难,可方才,宝瓶大着胆替她摸了几下,说是没伤到骨头。 “这孙大夫怎么还不来。”钟氏疼得不停地吸气,想到丈夫和儿子明明见她伤成这般,一句安慰话也没有,直接把她扔给如容就走了。 “大姐,您忍忍,孙大夫这会还在夏二小姐房里,听说夏二小姐伤得厉害,身上骨头断了三根,腿可能也要废了。” 钟氏方才听了如容说起府中发生的事,虽然如容表述得乱七八糟,但一颗悬着的心到安底了下来,只要不是周玉苏的事被发现就好。 “你刚刚说,那人捉了凌月,又捉了良媛,后来又把凌月扔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府里的养的一堆的护院在干嘛呢,全在看热闹?” 如容不擅言辞,一边帮着钟氏抹汗,一边想了想,只道:“护院没敢上去,那人特厉害,飞来飞去,不过,青竹也不错,硬是从那人手上抢了六小姐,后来,皇上来了,救了六小姐,抓走了那个人。” 钟氏听得更加莫名其妙,“皇上来了,皇上来我们谢府干什么?” “大嫂,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门口一声朗笑,蔡氏走了进来,身后跟随的丫鬟提着几盒补品,“我方才听说大嫂在门口落轿时摔了,特意过来瞧瞧,没什么要紧事吧?” 方才听府里的婆子说,钟氏在府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街坊邻居摔了个狗啃泥,她正喝着茶,当场就给喷了出来。 心道:怎么不给摔残呢? 两人结怨多年,加上去年蔡氏夺内权时,败在钟氏手上,如今谢卿书得势,她再恨钟氏,也只能牙齿打落往肚里吞,可这里头,并不包括来看笑话。 在她认为,钟氏怎么能跟她比,论家世,论当年的陪嫁,都输了她一大截,只是仗着生个不错的儿子,又娶了个能干的儿媳妇罢了。 这一进门,看到钟氏脸色苍白,额间全是细密的汗,身上更是狼狈,沾了一身的尘土不说,衣裙手肘上划被磨破了,许是担心伤到骨头,也不敢折腾着换衣服。 这一趟,来得真是太对了! 钟氏看到她,心里也添堵,寒着脸,没吱声,甚至连吩咐上茶也懒得开口。 倒是如容,有些过意不去,偷偷瞥了钟氏一眼,朝着身边的丫鬟递了一个眼色,让她上茶。 “大嫂,你今天不在府里,可真是没眼福,错过了一睹天子龙颜的好机会。”蔡氏可不管钟氏的脸色,既然是来添睹,当然要发挥三寸不烂口舌,把今天谢府内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大嫂,你都伤成这样,大伯和卿书也不管管,真是的。”蔡氏接了茶,抿了一口,蹙眉看着如容问,“孙大夫呢,这一晚,都见她在夏二小姐房里,还没忙完么,真是没眼劲,正经主子不侍候,倒对一个外姓的人如此尽心。” 第40节 如容讪讪道:“听说夏二小姐伤得不轻。” “大嫂也伤得不轻,诶,我说如容。”蔡氏夸张地挑起眉毛,瞥了一眼钟氏,搁了手中的茶盏,慢幽幽道:“你是不是如今得到大伯的宠爱,就没把大嫂放在眼里了?你可别忘了,你虽然帮着大伯生了三个儿子,你的身份还是个妾,你更别忘了,你原是大嫂娘家带过来的,不是大嫂关照你,你现在有这命享这个福。” “我不敢,三夫人。”如容眼睛含了泪,细声细气地辩解,“大夫人是奴婢的主子,永远都是。”有谢老夫人在,妾氏和庶子在谢家的地位都不高,如容虽然生了三个,表面上,还得做出老实本份的样子。 “大嫂,你别伤心,我去催催孙大夫,让他赶紧过来。”虽然有点委屈了如容,但看到钟氏嘴角都扭曲了,蔡氏心里那是一个乐呀。 但,凡事点到即止,蔡氏估摸着,再这样寒碜下去,钟氏真要翻脸了,所以,站起身,扭着腰离去。 蔡氏走了,耳根清静了,可钟氏心里却更乱了。 如今,帝王莅临谢府,还带走谢府的小姐进宫养伤,听蔡氏话里的意思,这谢家,没准会出一个皇后。 想到蔡氏那一脸羡慕的口吻,“也羡慕二嫂呀,怎么这么会生,居然生出一个皇后。” 仔细想想,差点后悔得连心脏都呕出来。 这便宜,怎么能让刘氏给占了呢? 想当年,谢老夫人好象旁敲推测过她,愿不愿领一个女娃娃,当成亲生女儿养着。 当时她不记得拿什么理由推托了,只是隐隐记得,要让她大热天绑着个假肚子撑足七个月,她一听就怕了。 后来刘氏肚子大起来,她也没怀疑什么,毕竟刘氏与二房新婚,小夫妻热着,怀个孩子很正常。 直到后来,谢晋河酒后失言,道出了谢良媛的身世,她这才想起刘氏的肚子。 知道谢良媛的身世后,心里倒是侥幸,幸亏当初没答应,否则,她那身世,指不定哪天祸事来临,她第一个先逃不了。 再加上,这些年谢良媛身子不好,刘氏照顾得累,明明比她年轻了七岁,可看上去,比她还老三四岁,这分明是操心操出来的。 可现在不同了,谢良媛居然有这个命,当初,谢老夫人先找她,肯定是希望她给谢良媛一个长房嫡女的身份,她拒绝了,才不得已找刘氏。 钟氏心思百转,眼有悔恨交织的痛苦,如果当初收了谢良媛做女儿,何苦去贪夏凌惜那点便宜,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万一周玉苏的事情揭露出来,这一辈子,她也跟着完了,没准连儿子都不认她。 钟氏越想越烦,转眼刚好看到蔡氏喝了一半的茶,那茶叶,分明是这次儿子从扬州带回来的,孝敬父母及谢老夫人,怎么如容房里也有。 必定是谢晋河转手赏给了她。 这一想,心头拨撩拨撩地想发泄什么,随手就是一扫,将茶几上的瓜果点心全扫到地上,碎了一地,吓得如容脸色都变了,当即跪了下来,哭道:“大夫人,奴婢有罪,大夫人要是怪奴婢,奴婢明日就去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只盼大夫人以后能赏我那三个儿子一口饭吃就行。” 钟氏一听,更是火冒三丈,站起身,一巴掌摔了过去,却用力大猛,扯到另一只手,当即痛得惨叫一声,弯下了腰。 “姐姐,您怎样了。”如容急忙去扶,钟氏啐了一口,吐了她一脸,“谁跟你是姐姐,你这忘恩负义不要脸的臊蹄子。” 门外,掩着嘴笑的蔡氏压低声音对丫鬟道:“这回,大伯准是三个月不会上她的房,这如容瞧着娇娇弱弱,好欺负的样子,其实钟氏是骂对了,就是一只不要脸的狐狸精。走,我们回去。” 周玉苏失魂落魄地回到玉波院,一路如行尸走肉,进了苑,对丫鬟婆子的请安视若无睹。 “少夫人,您的晚膳已备好,是不是要端上来给你用?”丫鬟婆子早已习惯她时不时地抽风,礼过后,没得到回应,便纷纷退下。 周玉苏僵直着身子,走到床榻边,鞋也不脱,直接倒了下去,闭着眼,脑子里纷乱得象捅破的蜂窝,在大脑里嗡嗡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外寝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少夫人,宝瓶姐来看您了。” 周玉苏启了启唇,没有回应。 门外,宝瓶甜甜一笑,“你先出去,今儿夏二小姐受了伤,少夫人情绪不稳定,你在外头看好门,别让人进来,我奉了大夫人的命令,今晚侍候少夫人。” 丫鬟自然乐得轻松,转了身出了外寝,并带上了门。 宝瓶挑了一下唇,走到门边,把外寝的门锁实了,又查看了各个窗户,确定关严实后,方推门进了内寝,又将内寝的门反锁上,这才走了过去。 宝瓶将箱子放到桌面上,嘘了一口气后,捶了捶肩,抱怨,“累死我了。” 周玉苏满身疲累地支起身子,看着桌上的大木箱,淡淡问,“这是什么?” 宝瓶正低着头将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在桌上,闻言,眼底缓缓流泄出一丝不安,“少夫人,大夫人她摔伤了手,所以……。她让奴婢代劳,过来帮您落胎。” “她也摔了?”周玉苏茫茫然地象是自语又象是发问,“怎么都摔了?” 宝瓶点着头,看着周玉苏的表情,心底有些发麻,“是呀,方才孙大夫瞧了,说是右手关节脱臼,要养上十天半个月,不能使劲,不能粘水,哎,大夫人是太累了,今天为了少夫人的事又跑了一天的路,刚刚回府,下轿时脚一时站不住,就摔了下来。” 周玉苏机械地转过头,视线僵硬地看着一处地方,有气无力地笑着:“一个刚刚残了,现在,又摔了一下,再下一个,就轮到我……和我的孩子了,这……说是巧合我都不信,一定是夏凌惜的鬼魂在作祟。良媛……。是呀,良媛都不在,她都差点丧命,我怎么这么傻,之前还怀疑是她……是的,一定是夏凌惜,她的鬼魂就站在这里,她在笑,她在等着看,看着我把孩子打下来……。” 宝笙天生胆大,听了周玉苏这一番话后,心底亦是发毛,“少夫人,您别这样,夏二小姐和大夫人都是意外,这天底下,哪有鬼呀……” “没鬼?那就人祸了?是,这天底下最可怕的就是人,你说是不是?”周玉苏眼睛倏地瞪起来,直勾勾的,眉宇间透着一股藏不住的戾色乖张,“宝笙,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也知道我肚子的孩子是谁了吧,你知道的可真多呀……” 宝瓶见周玉苏嘴近乎神经质地痉挛起来,忙上前跪下道:“少夫人,您放心,奴婢对大夫人忠心赤诚一片,自然对少夫人也是如此,奴婢今儿在此发誓,如果奴婢敢多嘴多舌一句,叫奴婢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拿死契的奴才。” 周玉苏脱力地站起身,缓缓走到妆台前,一件一件的褪去身上的黑袍,铜镜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浑圆的肚子,她低低地笑开,如泣如诉……。 镜中,是一张连自已也认不出的脸,如此丑陋,如此令人作呕。 而现在,她还要经受棒杀,把亲身骨肉活活打死。 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比这还要悲惨的事? 可,她没有别的出路。 “少夫人,您,要不要……如果,不想的话,那奴婢就回去禀报大夫人……”宝瓶有些语无伦次地问了声,看着形同疯子般的周玉苏,饶是向来胆大,也不觉心底发麻,若不是钟氏许诺,这差事她要是办好了,就马上把父母将她卖给谢家的死契还给她,还给她五百两银子让她回家乡嫁人,她才不敢做这损阴德的事。 周玉苏缓缓转过头,声音阴阴恻恻,“你说,我有选择么?” 宝瓶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道:“那奴婢就先准备准备了,少夫人,您要不,先躺躺,奴婢准备好了,就叫您。” 今日在收集这些东西时,没少听那些稳婆的交待,做这种事,一定要处理干净,否则,就是一尸两命。 所以,所有的东西,要不用热水烫过,要不就用烧酒擦一遍,剐器更是要用火烤后,方能伸进体内,否则,就算是胎落了,母体也有可能因此丧命。 宝瓶把东西全拿出来后,开始用羊皮袋里的烧酒,用棉布粘了,一件一件地擦洗。 周玉苏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看着箱子边一根臂膀粗的捣衣杵,突然间,感到腹下一阵阵抽搐,双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颤着声问,“宝瓶,你就是要用这杵子帮我落胎。” 宝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大夫人说您知道的呀,眼下除了用捣衣杵,没旁的法子。夫人您放心,奴婢办差一向得力,从来没给大夫人失望过。”宝瓶说着,从袖兜里拿出半截的野山参,“一会少夫人您咬着她,放心,会没事的,疼的话,忍一忍就过了。” 周玉苏机伶伶地打个寒颤,不由然忆起,这丫鬟能凭一臂之力,活活掐死梁婆,当时她帮这丫鬟处理手上的抓痕时,鲜血淋淋,这丫头愣是一声不哼。 她难以想象,这样的人,拿起棒子往她肚子上一击,是不是要一尸两命? 宝瓶看出周玉苏眼底是闪烁不定的犹疑,忍不住劝道:“大夫人说了,趁着今日府里发生大事,大老爷、三老爷还有大公子都在老夫人房里,谁也顾不得我们,就干脆把事情解决了,以防夜长梦多。少夫人,依奴婢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干脆利落些,还少受些折腾,过了今晚,您以后就放心慢慢疗养身子,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 “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了?”周玉苏哑着声问,她为了改玉雕眼睛的事,等了他一天。 “听说黄昏时就回了,和老夫人、大老爷、三老爷一直候在六小姐的寝房外,等六小姐的消息。后来,六小姐被皇上带回宫养病,大公子就随老夫人回房了,奴婢听说,连绿莺和百合都被赶了出来,可见今儿之事,是大事。” 周玉苏心下明子,这改玉雕人眼睛的事,看来又得延后几天。 眼下这局势,钟氏确实说得对,是处理腹中胎儿的好时机。 宝瓶说着,拿铁剐,开始用烧酒擦洗,自言自语道:“这看上去刮口好象不是很薄。”说着,往自已手臂刮了一下,疑惑地又自语一句,“跟搔痒似的,能行么?” 周玉苏看着那支闪着金属寒光的剐宫器,想到一会,这根冰冷的棒子就要从她身下探进,刮碎里面的肉,再一点一点地舀出,腹下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怯怯地移开视线,看到桌上有四根麻绳,心下不解,“要这绳子何用?” 宝瓶讪讪道:“夫人您别误会,不是绑您的,只是怕刮宫时,您一时撑不住。所以,稳婆交待了,最好用这绳子把手脚分别固定,这样,处理起来比较顺利。” “不是稳婆,是大夫人的意思,是吧……”她的声音轻得近乎温柔,“她是不是交待了,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我肚子里的肉刮出来,怕夜长梦多?” 宝瓶咽了一下口水,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周玉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方才所有积蓄的勇气在一瞬间掏空,这不是落胎,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她今天躺在上面,任由这个一身蛮劲的丫鬟折腾,死了都是笑话。 钟氏呢,倒是解脱了。 她俯下身,把地板上的衣服捡起,对着镜子,一件一件地裹上。 周玉苏的眼里泛起一丝火红的涟漪,渐渐地,生出一汪泓水,沿着两颊,一滴,两滴地落下。 转身,对着宝瓶,冷冷地开口,“带上东西,随我来。” 走出寝房,深秋之夜,银霜覆满天。 晚风吹来,周玉苏这才觉得夜凉似水,她打了一个寒噤,却再惊出一身的冷汗,紧接着,腹下又是一波接一波的疼痛,她闭了闭眼,看着天空璨灿的焰火,如此美丽,唇角露出一色凄惶,轻问:姐姐,如果你在天上,你会看到我么? 走在空旷的廊道上,两排的宫灯在夜风中晃动着,周玉苏一手撑着扶手,慢慢挪动着沉重的双脚,脸色苍白不似常人,目光呆滞而涣散,竟呈现着失魂落魄之态,她掏出锦帕,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老是压着肺吐不出,心口又开始狂跳,汗珠一点点从鬓边润出。 但,她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向钟氏的行苑,绕过小鱼池,走进主楼,对丫鬟的施礼视若无睹,只冷冷扔下一句,“不必侍候,听说母亲摔了,我是来看看她。”语声未落,人已沿扶梯而上,到二楼时,听见钟氏的寝房里传出钟氏抽气的声音。 孙大夫道:“大夫人您别担心,脱臼不算大事,先敷一晚药,明天老夫再来给夫人换药,三五天,就能动了。” 周玉苏站在楼梯口,嘴角全是阴恻恻地笑,身后,是提着箱子,气喘息息的宝瓶,她又是勾唇一笑,转身,一脚悬空,而后,绽开最灿烂的笑,缓缓倾身,跌下—— 西凌繁华已近二十年,帝王銮驾经过荣华街时,街道两边商铺林立,红灯高照,夜市繁华。 再加上今晚烟花盛放,漫天璀璨焰火,照亮西凌皇城半片星空,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跷首观赏。 帝王的銮驾内设精致华丽,外设庄重古朴,行于闹市,并没有引起多少行人观注,倒是因欣赏烟花引起行人缓行,致马车几乎以龟速在前行。 銮驾内,把一切喧哗阻隔在外,镶在轿壁上的鹤嘴吐着一缕青烟,四周散着淡淡清香,谢良媛仰面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衿,微侧着脸,睡得正香甜。 兰天赐盘腿坐在一边小案边,执笔批阅着暗卫方才送达的奏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兰天赐笔下未停,嘴角挑了些许笑意,“想问什么,就开口,不要控制呼吸偷偷打量,对你身子不好。”言毕,眸光抬起,双眼含着珠光莹玉,辉洒点点温润。 谢良媛舔了一下唇瓣,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偷偷咽了一下口水,问,“皇上今天怎么这么凑巧去了谢府,还救了我。” “捉拿饮犯。” 这个答案令谢良媛微微吃惊,“皇上需要亲自捉拿钦犯。” 谢良媛沉默了下来,之前准备了一堆的问话,这回倒一句都问不出。 兰天赐不置与否,执笔粘了些朱砂,继续批改。 既然是捉拿钦犯,那兰天赐救她纯属偶尔,接下来,见她伤重,出手相救,是医者仁心,到于抱她,可能是……。权当是兰天赐一条筋错拐了。 她呀,就别想太多,好好享受第一病患的待遇吧。 谢良媛这一回有点精神,虽然闭上眼,一时半会却睡不着,加上銮驾中的空间就那么大,虽然沉香袅袅,但她还是隐隐闻到男子身上淡淡的龙涎之香。 兰天赐搁了手中的笔,“既然睡不着,就看会烟花。”语未毕,伸手触了一下旁边的机关,轿顶上,缓缓打开,霎时,烟花爆竹之声响彻天际,星空上烟火璨灿,让人的情绪瞬间饱满。 兰天赐负手而立,仰头静静看着,夜风突起,吹起他的头发,黑发象绸布飘荡在风中。 软榻上,谢良媛脸上的平静如海潮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噬骨般的仇恨,她死死盯着烟花火爆后,在紫幕上划下的一条白色的烟尘,脑海中不由然地浮起玉窖烈火燃起时,那滚滚的白烟……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此刻划,她是安全的,且,这一次,执生死棋的是她,但那种惨烈死亡的回忆依旧化作一团浸了水的海绵,堵住心口,让她的气息开始紊乱。 兰天赐马上察觉到不对劲,倾身搭上她的脉搏,触及她眼底浓烈的恨意时,倏然明白,马上关闭天顶的机关,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心,轻揉中,低声道:“不看了,别害怕,只是烟火,伤不了人。” “不是怕!我不是怕!”她哽着声,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刺得生疼。 第41节 她是恨—— 她咬着牙龈,胸口上下起伏,神色近首巅狂。 但,残余的理智让“恨”字她没有道出口,她用力闭上眼睛,让自已情绪平覆下来,感受着空气中的一缕安稳人心的龙涎香,沸腾的血夜渐渐安静下来,同时,一缕疑惑却上心头,方才,兰天赐安慰她,让她别害怕,烟火并不伤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是不解的情绪代替了她心中的恨意,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满是疑惑,“皇上,您方者说,烟火伤不了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天赐眉角轻微跳动了一下,思忖,看来这孩子很敏感,只怕一道真相,她便对朕坚起一道城墙。 “嗯……。”兰天赐微微拉长尾音,带着安稳人心的语调,淡淡地戏谑,“朕以为小女孩怕烟花爆竹,你被吓到了,瞧你方才的脸色,是不是以为那些爆竹会落了下来?” 谢良媛闻言,偷偷嘘了一口气,果然是疑心生暗鬼,是自已多虑了。 “睡吧,你今天元气大伤,忌太多的情绪。”烛光的映染下,兰天赐的脸如玉璧无瑕,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出奇清旷幽长,那眸底此刻呈现出一片水草般的柔软,让她的心软塌了一片,同时,胆子也大了几分,开口差谴,“我口渴,想喝水。” 兰天赐点头,转身走到镶在壁中的柜旁,拉出其中一格,拿出一个羊皮制的水壶,走到她的身边,倾身,托起她的脑袋,喂她缓缓喝下。 “不要喝多,润润唇便好。” 许是因为心情受了震荡,谢良媛的精神又差了几分,喝了水后,蔫蔫的,很快又睡了过去。 夜色开始浓重,人群渐散,马车拐了一个弯,离开荣华街后,开始快速前行,不到一盏茶时,进入了皇宫。 帝王銮驾直驶到鸾凤宫前,沈千染听到动静,从大殿处走了出来,看到兰天赐怀抱谢良媛,心里何此是震惊可以形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与一个异性如此亲密。 在她的记忆中,兰天赐连妹妹兰缜平都极少抱,在宫里,唯一随时享有他怀抱的只有宝宝。 但沈千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诧异,她知道,他的儿子,从不会隐瞒她什么。 走过去后,只是看了一眼昏睡的谢良媛,沈千染道:“寝殿已经准备好,为施诊方便,就在鸾凤殿的偏殿。” 青荷从另一辆马上下来,提着两个包裹,低头跟着,也不敢打量四周,只是看着自已的步伐。 “两时辰前就接到皇上的消息,说谢家六小姐要进宫养几日,太后已经为谢小姐备好寝殿。”水月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别紧张,宫里没这么多规距,安心住下,照顾她你家小姐便是。” 青荷红着脸,小声道:“谢谢姑姑。” 走了两条长廊,进入一个偏殿,兰天赐小心将沉睡的谢良媛放进被褥上,便退了出去。 母子二人并肩走到空旷的廊道上。 月色下,沈千染见儿子眉宇间凝着一缕疲惫,便伸手摸了一下兰天赐的后颈,心疼道:“流了一身汗,沐浴后早早歇着,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兰天赐颔首,又问:“父皇呢?” “今日暗卫遇袭,他和卫扬在御书房商议情况,你就不要管,暗卫的事,交给卫扬处理便是。” “宝宝今天这么早睡?”自从小狐狸生了一窝小松鼠,宝宝忙坏了,白天要打理他的草园,晚上还要哄一窝小崽崽睡觉。 “宝宝今天累坏了。”沈千染失笑,月光轻轻地辉洒在她的眉眼之间,看上去连连笑容都是满满的,“小狐狸的夫君找到宫里,要看孩子,宝宝不愿让它靠近,跟小狐狸的夫君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天,连午膳和晚膳也在小狐狸的窝边,后来撑不住,才由着水玉抱着他去睡。” 兰天赐轻“嗯”了一声,突然伫足,双手扣放在沈千染的肩膀,声音带了一丝微微的轻颤:“娘亲,谢良媛就是阿惜姐姐。” ------题外话------ 月底了,月票不扔是作废的,妞们有的话,扔给月哈。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6 决定助她完成心愿 “阿惜姐姐?”沈千染脸色微微一变,“是你七年来,一直梦到的那个玉人?” “那个梦,是她死亡的场景。”兰天赐淡唇紧抿,苍白脸上呈现一抹撕狠的戾色,“那个玉窖,就是谢家在城南的玉窖别苑,阿惜的……身体,孤伶伶地在那里守了两个多月。” 沈千染心底浮起寒粟,“谢家?谢家的什么人,和良媛有何关系?” “是谢家的长孙媳夏凌惜,西凌登记在册的女商,玉雕大师夏知儒的孙女。” “居然是夏知儒的孙女。” “是的。”兰天赐微微颔首,走了几步后,再次伫足,轻声问:“娘亲还记得十一年前,夏家参与的一场赌玉大赛,后来致数十个玉商破产,包括夏家,也失去了祖宗留下的玉石矿山。” “自然记得,后来连续五年,玉价提高,宁家的江南金装玉库所出的玉饰饰品大量减产,可订单全是以前签下,后来,你舅父沈逸辰亲自到东越收购玉的半成品,还被南宫醉墨抽走近五成的赋税。” 夏家是宁家金装玉库最大的半成品供货商,占了宁家的近三成的玉饰半成品的货源。 夏家一夜之间破败,所有作坊不是被关闭就是被人纵火烧毁,对于宁家而言,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应对措施,何况,当年事件引起的连锁反应,致数十个玉商先后破产,宁家的玉品货源几乎断了。 宁家的是西凌皇商,宁家是西凌历史上真正的巨富门第,宁家最鼎盛之时,一年的财富占了西凌国库收入的四分之一。 后来,因为西凌的帝王兰御谡爱上沈千染的母亲宁常安,强娶豪夺,致宁沈两家不幸,沈千染为了摆脱兰御谡以宁家来威胁宁常安,索性一夜之间散尽宁家家财,在舅父的同意下,将宁家拥有的百年采矿权还给西凌朝庭,只保留了宁家的丝织品江南彩帛和首饰品金装玉库两个传统工艺制造。 沈千染的舅父无子,所以,将宁家最后的两个产业交托到了沈逸辰和沈千染兄妹手中。 这是宁家最后的产业,是宁家的根基,所以,当年沈逸辰在西凌无玉可买的情况下,远走东越,不惜花巨资调回一批半成品玉,也不愿砸了金装玉库的声誉。 提到兄长,沈千染自然想到早亡的父亲,思绪沉沉,双臂垂下,广袖落地,不自觉间,缓缓从右廊穿行而过。 兰天赐默默跟随,只是见到有阶梯,上前扶了一把,其余便不作声。 不到一盏茶时,沈千染走到鸾凤宫后院的小佛堂。 佛堂是兰亭为沈千染所设,为方便她缅怀亲人,但又为了防止她触景情,佛堂内并不设灵位,只摆了亡者生前留下来的几个物件。 沈千染站在佛堂中央,视线从一件件字贴掠过,这些字贴,全是沈千染的父亲沈越山在世时的遗作,如当年沈越山中状元时,被世人广为流传的文章,如沈千山是户部尚书时,为西凌开创的七种简易户税征集措施。 最后,沈千染缓缓抬首,眸光幽然绵长定在上方的一盏长明灯上,胸口处微微起伏,唇瓣启启阖阖,却久久不语。 此刻,青烟氤氲缭绕罩在沈千染脸上,那双皓眸笼得一潭清泓,隐隐浅动,脸色却静若湖水,看不出有丝毫特别的情绪。 兰天赐并不打扰,环顾四周,七根青烟呈北斗的方位徐徐袅袅,从不间断。 在这佛堂上方,是一盏长年不灭的灯,沈千染每年冬季的某一天,都会来这里静坐一天,不饮不食不言不动,在那一天,谁也不允许进来,便是兰亭,也被拒于门外。 兰天赐的弟弟妹妹兰缜祉和兰缜平一直不知道这盏灯是为谁点亮,但兰天赐知道,这盏灯既是为他而点,又不是为他而点。 在沈千染心中,那孩子名唤沈天赐,只活了五岁,天生残缺,是沈千染前世时生下,后来,被庶母所害,母子双双死于地窖之中。 虽然兰亭逆天改命,让时光回溯,沈千染重生在十四岁那年,她努力改写命运,生下健康的孩子兰天赐。 可兰天赐知道,沈天赐这个孩子一直活在沈千染心底最柔软的一方角落。 曾经,兰天赐也曾劝沈千染放下,但沈千染却说,她一年只要一天来陪伴沈天赐。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千染眼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疲惫感伤,默默地垂了首,却发现地上两道人影,一惊,转了身,看到兰天赐含着笑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说:娘亲,赐儿很好,娘亲别挂念,娘亲别伤心…… 沈千染眨了一下眼,眼角的泪痣象是要落了下来般,兰天赐果断上前,抱住了沈千染。 “赐儿,夜深了,我们出去吧。”沈千染很快就敛了所有的情绪,牵了兰天赐的手,很快步出佛堂。 堂外,月色明媚,摇曳的繁枝偶伴虫鸣,如一曲夜歌,吹散了愁绪。 沈千染眸含微微愧色,“瞧,都怪娘亲,好好的,把方才的谈话打乱了。接着说说,夏家后来如何了?” “那次夏家除了破产,还被债务缠身,追债人与武林人士勾结,致夏家灭门,只有夏凌惜和夏凌月逃了出来。夏凌惜为了拿回家族的矿山,三年前,与谢卿书签下了协议,她用玉雕之术,雕出高仿赝品,利用谢家的名号在双缘拍卖行拍卖,赚取银子,而谢卿书则从中得利。” 沈千染疑道:“协议?他们是假夫妻吧。” 兰天赐灿颜一笑,瞬时,如冰雪盖住了月光,少顷,轻轻地应了声:“嗯!” 沈千染挑眉,下一刻,心中了然,暗中谓叹一声:一根情弦终于被拨动。 兰天赐续道:“当年的赌石惨祸,祸及无数玉商,死伤无数,活下来的孩子,有玉雕手艺的,很快被人收养,成年的,有一技傍身,去了别的玉坊做工匠。但还是有三十几个老人和孩子无技傍身,流落街头,这些人后来全部被夏凌惜找到,如今安排在扬州珀洋镇,这些年,夏凌惜一直用双缘拍卖行的名誉支助幸存的老人和孩子。” 沈千染感叹道:“很有心的一个孩子。” 沈千染突然疑惑道:“十一年前夏家灭门,三年前,夏凌惜才与谢卿书做了假夫妻,那中间的八年呢,夏凌惜去了哪里?” “夏家灭门惨案发生当夜,夏凌惜从火场里逃出。” 夏凌惜是西凌登记在册的玉商,暗卫很容易调集到她所有的信息。 夏凌惜家族灭亡时,年仅十一岁,因为她是夏知儒的孙女,继承了其祖父的衣钵,小小年纪拥有一手玉雕的绝活,当年有很多玉商提出收养她,被夏凌惜拒绝。 她支身潜入东越的泯山,在那里偷偷采玉,并将玉石雕刻成高仿的赝品。她相凭此赚取银子,有一天,买回祖业,重新让夏家的名号在玉界里发扬光大。 可惜她年纪小,又无正经的玉坊商号,且不能暴露自已是夏家的后人,她所雕出来的玉饰赝品很难脱手。 所以,这才促使她和谢卿书合作,俩人经过几次合作后,皆感到这是生财之道,为了合作方便,夏凌惜在十九岁时,嫁给了谢卿书,并把庶妹带进了谢家照顾。“ ”赐儿,“沈千染停住脚步,面对着儿子,眸光带着浓浓的探究之色,”夏凌惜十一岁在泯山,泯山就是当年你失踪之处,是不是那半年时……“ ”是,儿臣失去的记忆中的……半年,便是在那里,遇见她。“他微微仰首,夜色润泽无声,微风廊道上朵朵的凌霄花,蔌蔌轻抖中,如千只蝴蝶在夜色中采蜜,就是这样的景色,也丝毫走不进他的眼底、心底。 他不敢对沈千染说,他曾在那里和夏凌惜在一起两年,更不敢说,这一段岁月已被凤南天抹去,在篡改的命运中,他没有进入泯山,而是走进了另一条岔道,进入了丛林,与夏凌惜所隐居之处仅一崖之隔。 被篡改的命运中,他和夏凌惜从不曾相逢过,所以,在玉缘拍卖行,重生后的夏凌惜看到他时,没有一丝有关他的记忆。 他不敢道出这些真相,他怕沈千染为他担忧。 沈千染自然无法猜到这一层,她只感叹人与人的缘份从来不是无缘无故,那么凑巧,钟亚芙带了谢良媛入宫,让她为谢良媛诊治。 兰亭不愿她操劳,摆了赐儿一道,让赐儿接手谢良媛,让两人重逢。 ”良媛的身子真让人担心。“沈千染微蹙,心头带着婉惜之意,”那夏凌惜又是怎么死的?“ 兰天赐唇角微微一压,月华融进眸中,如同罩了层冰,”被谢家的养女周玉苏,谢卿书之母钟雯秋,夏凌惜之异母庶妹夏凌月,三人联手谋杀。“ ”怎么又是亲人,这都为了什么?“沈千染瞬间忆起脑海中那些散不去的阴霾,胸臆间一堵,她当年也是死在亲人手上。 重生后,她屠尽仇人,亲手打造炼狱,将害过她仇人一个一个的推下去,可时光任冉,她每每忆起,心口总有一部分是缺失的,她明白,手上粘了亲人的血,很难彻底洗刷干净,这也是当年兰亭,一直劝她放下心中的恨,要杀,他来替他杀。 可当年的她,恨天恨地恨佛主,哪里听得进这些话。 时过境迁后,每到午夜梦回,回想过去,思绪总是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心里总有一个地方是空落落一片。 ”说来也巧,当年赌石的玉商中,受夏家牵连的还有周家。“调查到夏凌惜已死,暗卫不到三个时辰,便将周家的资料呈现上来。 周玉苏的父母也参与了那场豪赌,周家紧随夏家一夜之间破产,并被灭门。周玉苏和她姐姐周以晴被钟氏收养,但周以晴只在谢家呆了一年,便离去。 ”周玉苏杀夏凌惜是因为家仇?“ ”周家灭门时,周玉苏年仅六岁,比起十一岁的周以晴,周玉苏对那场劫难并没有刻骨的记忆。“兰天赐看着天际的一轮皓月冷冷而笑,琉璃色中央一潭浓墨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周玉苏仅仅为了私恋谢卿书,求而不得,忌恨夏凌惜。而其养母钟雯秋,窥视夏凌惜手中的双缘拍卖行的股权,想成为女商,进而牢牢掌握谢家内权。夏凌月则更可恨,夏家破败时,她流落街头,是夏凌惜找到她,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后来,夏凌惜嫁进谢家,她暗恋谢卿书,希望名正言顺成为谢卿书的妾氏,参与了谋杀。还有一个帮凶,丫鬟珞明,是谢卿书的通房丫头,也只图个名份。“ ”这真是一场可笑的,恐怕夏凌惜做梦也预料不到的情杀。“沈千染轻叹一声,心中为夏凌惜感到婉惜,这样一个聪慧,有胆有谋的奇女子,居然会死在莫名其妙的后宅争斗中,”那玉雕人又是怎么回事?“ 兰天赐抚了抚额,当暗卫呈上报告时,有一瞬间,他感到相当头疼。 夏凌惜研制出玉脂浆将会给玉器市场带来一波劫难,一旦这玉脂浆的配方泄露,对玉商,尤其是玉器古董收藏商将是致命的。 第42节 ”怎么啦,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瞧,都这时辰了,娘亲还拉着你说话。“沈千染踮起脚,帮儿子按摩太阳穴。 ”娘亲,儿臣没事,只是夏凌惜的事,让儿臣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置。“兰天赐拉了母亲的手,在一旁的扶栏椅上坐下,”夏凌惜研制出玉脂浆的配方,也就是说,她可以用材料烧制出高仿的玉石,体积,色泽都是天然玉中万金难求的上陈货色。“ ”居然有这样的事,那玉器一行岂不是乱套了?这孩子还真是个鬼才。“ 兰天赐微微苦笑,继道:”她在玉窖之中,做出一块一人高的玉柱,准备将她雕成女娲玉舞人拍卖。周玉苏利用易容术,易容成夏凌月的模样,混进玉窖山庄,迷昏夏凌惜,用剩余的玉脂浆涂满夏凌惜的身体,放在玉窖中烧了三天三夜。而后,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的模样,回到谢家,如今,她以夏凌惜的身份与不知情的谢卿书正商量着如何将玉人拍卖。“ ”简直惨绝人寰。“沈千染脸上浮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继而眉锋一跳,”坊间纷传的女娲玉舞人,就是夏凌惜的身体?“ 兰天赐似乎若有若无地低叹一声,”是。“ 饶是沈千染两世的经历,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亦变了脸色,这周玉苏手段之阴狠,决不下于当年的秦之遥。 ”良媛呢?“ ”夏凌惜死后,灵魂重生在谢良媛身上,她暗中开始报复周玉苏。“ 兰天赐将谢家近来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阐述了一遍,沈千染听得极仔细,期间,微赞谢良媛有勇有谋,该狠时决不手软,最后,听到谢良媛正策划一场浩大的拍卖会,准备拍卖玉雕人时,诡异的感觉直传入心里,”赐儿,你觉得良媛在拍卖会上会做些什么?“ 沈千染的直觉,她不认为,那天谢良媛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指着那一樽女娲玉舞人说,那是假的,那是夏凌惜的尸体所铸。 谁会信? 就算是有人质疑,又有谁敢、或是舍得拿个锤子破开那玉舞人的身体,查看一下,里面是不是一具尸体。 那可是消失了六百年御造大师魏庚绝世遗作,谁愿冒这个险? 谢良媛会做什么呢? 沈千染暗暗佩服她,居然敢拿着自已的遗体作文章。 兰天赐亦颇为困扰,”娘亲,儿臣第一次猜不透她会怎么做,虽然她的目的儿臣心中了然。“兰天赐言及此,嘴角露出一丝冰绡气息,”她那小脑袋里装了太多计谋,若不是根本没去防惫谢卿书身边的花花草草,她不可能会死在周玉苏的手上。“ ”赐儿,你想怎么帮她?“ ”她想亲自手刃仇人,儿臣决定助良媛完成心愿,她想制造惊天大案,儿臣就让此次拍卖会的规模成为西凌史上之最。“ ”这也好,从良媛一系列的谋算来看,她是想借玉雕人揭开她的死亡真相,她用这种方式,不仅让周玉苏无所遁形,还要让谢卿书永远走不出这心底的阴影,他不仅致夏凌惜死亡,还亲手导演将她的遗体拍卖。“ ”是。“ ”走吧,娘亲送你回寝殿。“沈千染站起身,挽上儿子的手臂,看着青石地板上相依的两个人影,沈千染突然抬着头,笑道:”娘呀,恨不得把你塞回怀里,象你小时候那样,抱着你。“ 兰天赐失笑,伸出长臂揽了母亲的肩,”不是有小兰君。“ ”小兰君太重了,玉姐又管不住他的胃口,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跟他娘亲文绣一样,是个小胖墩。“沈千染第一次看到文绣时,文绣才七岁,虽然有个小双下巴,但灵动清秀,不失为了一个小美人胚子。 可小美人吃货一枚,粘上兰锦后,随着兰锦吃遍江南美食,渐渐地,体重就上来了。 兰锦那样芝兰玉树的人,身边伴着一个腰肥,腿粗,双下巴的妻子,有时候,沈千染都觉得太违合感,可兰锦不在乎,美貌在他眼里没有一丝价值,他曾说:这世上的美,谁能美过宁常安,但又如何,还不如绣绣过得开心! ”文绣如何了?“兰天赐想到他童年中唯一的伙伴,眼底弥出一丝笑意。 文绣怀上二胎,才四个月,体重已增至一百五十斤,动不动就昏倒,吓坏了兰锦,只好把儿子兰君交给沈千染,自己带着妻子南下,去江南的竹枝镇找宁常安想办法,以保母子二人平安。 ”快要生了吧,你外祖母说她如今体重近一百六十多斤。“沈千染笑意连连,”当年你绣姐姐好不容易在江南竹枝镇减了体重,回到你七王叔身边,美美地做了一回新娘,没想到,不到半年,又被你七王叔养成一个小胖妹。现在因肥胖产生健康问题,你七王叔现在再也不敢拿蹄膀喂她,怕真吃出健康问题。“ 两人步上长阶,至庭中时,看到一池的鱼塘,沈千染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周玉苏的易容之术出自哪个流派?夏凌惜在谢家生活了三年,如今周玉苏易容成她,谢家上下上百口人,居然无人发现?“ ”儿臣怀疑与当年的秦之遥的易容术是一个派系,但她姓周,其父也是扬州城颇有名气的玉匠。暗卫调查呈上来的资料不曾有一句关于周家易容之术的记载。娘亲,儿臣已让暗卫调查此事,希望与秦之遥无关。“ 当年的秦之遥,不仅有高超的易容术,还能维妙维肖地模仿一个人的声音和动作,她易容成宁常安时,甚至可以将自己普通的瞳色,用食人鱼的眼膜,易容成宁常安的琉璃眸。 ”赐儿,为什么你七年前就会梦到夏凌惜死亡时的场景?“ ”娘亲,儿臣前世是南皓的大祭司凤南臣,与凤南天一母同胞,就算儿臣失去前世的记忆,但儿臣拥有凤家的根骨。“月光如淡雾,兰天赐的脸渐渐苍白,嘴角,一打浓浓的嘲意在夜色中滋意蔓延,”所有,是预知吧! 兰天赐含糊带过,其实,根本不是预知,如果凤南天让时光回溯,他与夏凌惜就此错过,从不曾相遇,那他根本无法预知一个在生命中不曾出现过的女子的命运。 这个梦,很可能是在法阵时,凤南天强加于他的。 他和夏凌惜的命运是被凤南天恶意篡改,篡改的人,还很嚣张地让他看到未来所发生的事,他在卖弄,在嘲笑。 “赐儿,良媛的病你有什么打算?” “她今日受了重创,要养上一阵,待稍恢复元气后,儿臣准备给她施手术,届时,娘亲你写封信给外祖母,让她来帝都一趟。” “没问题。”沈千染拍拍儿子的肩,把儿子推进他的寝房,“赐儿,去睡吧,晚安。” “娘亲也早点休息。” “娘亲准备去看看你父皇事情谈好了没有,别每次碰到卫扬都被他灌醉。”兰亭酒量极浅,卫扬瞧准这点,每次和兰亭谈完事,总会想方设法让兰亭陪他喝上一盅。 兰亭与卫扬自小一起在暗卫营训练,这么多年,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上三分。 兰天赐从浴池中出来时,燕青斜靠在门柱边,嘴角擒笑纹,勾着眼,啧啧两声,“美人出浴,这一刻时,可真没白候。” “速报!”今日为谢良媛针炙,连连损耗了几个时辰的精力,他的身体也极疲惫。但燕青这时候来此,必定有要事。 沐浴后,兰天赐着一件洁白无一绣纹的长袍,襟口微微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袖子随意卷起,轻薄却略带质感的江南彩帛,包裹着他修长的身子,少了几分高贵,多了几分随意的性感。 “今日青竹暴露了身份,属下反应神速,立即派暗卫追查青竹的身份,本以为,至少要调查个三王日,谁知道得来全不费功夫。” “别卖关子,朕倦了,想歇息。”兰天赐走到一旁的案桌上,倒了杯清水饮下。 燕青摸了一下光滑的下巴,“这就是青春年少的好处,经得起折腾。” 兰天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燕青恬不知耻地回以一笑,“谢良媛已经怀疑青竹的身份,她吩咐青竹用她手上能掌握的传递消息的资源,帮谢良媛传递出西凌皇城双缘拍卖行,将拍卖消失了六百年的女娲玉舞人的消息。结果,青竹被这聪明的小丫头给卖了,她前脚去办差,谢良媛后脚就让南宫茉和周舟跟踪。而属下,顺藤摸瓜,根据南宫茉和周舟查到的结果,大体分析出青竹背后真正的主子。” “谁?” “皇上,这回,您真要开眼界了。”燕青故意顿了一下,笑得一脸兴灾乐祸,“是南宫醉墨,啧啧啧,这绿帽戴得可真美。” “也在情理之中,能在朕暗卫的眼皮底下,埋下暗哨,也只有南宫醉墨。” “但属下不解呀,南宫醉墨怎么会派人去保护谢良媛?如果谢良媛是他的骨肉,怎么可能会养在谢家,别说是一个女儿,就是儿子,以南宫醉墨如今的羽翼也足以守护。” “所以,谢良媛决不可能是南宫醉墨的骨肉,但他依旧派出死士,护了谢良媛十年,还默认让茉雨离源源不断地将上等的野山参送到谢家老太婆手上,啧啧啧,皇上,属下建议你颁一个最佳继父给南宫醉墨,以彰显两国友好!” 兰天赐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太阳穴,“查出南宫醉墨埋在西凌各处的暗哨在何处,给朕揣了它,至于南宫的那些破事,朕实在不感兴趣!” “是,奴才给皇上跪安了。”燕青尖着嗓门嘻笑一声,语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谢府,钟氏行苑。 周玉苏从楼道突然滚下来时,宝瓶尖叫一声,本能地扶着栏杆避开,眼睁睁地看着周玉苏翻滚着直落到一楼。 宝瓶脸色惨白,看到仰躺在地板上的周玉苏侧着脸,面纱已落,露出一张狰狞的脸,漠然地看着她。 心底一凉,忍不住再次惊叫出声。 宝瓶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一楼的丫鬟仆妇,虽然今晚各房的丫鬟都被调谴到谢良媛的碧慧阁帮忙修缮打扫,但钟氏这里,还是留了三个看顾。 三个跑出来时,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周玉苏,也吓得尖叫出声。 寝房里,刚经历了肘关节移位矫正的钟氏听了动静,唬了一跳,她方才不是派宝瓶去给周玉苏落胎么?这么这会人还在这? 一时间,也顾不得疼痛,马上走出寝房,循着声,走到楼道口,一看,双膝就软了下去,若非一旁照顾的宝笙扶得快,没准,也是一头裁下。 “大夫,快来,快来,有人摔了……”钟氏频频抽了几口冷气,不明白,好端端的,周玉苏怎么会在她的楼里摔倒。 孙大夫一听,懵了,今天这是赶上什么日子,一个一个轮着摔? 孙大夫与两个医女顾不得手中的忙活,急急忙忙地出来,走到楼道边一瞧,心道:完了,这是要出人命了。 “快快快,先把她抬到堂里面前。”孙大夫一边下楼,一边对站在一旁手无足措的丫鬟道:“别光站着,都帮帮忙。” 钟氏猛地一个激灵,想起周玉苏肚里的孩子,急急嚷道:“把她抬到我的寝房,其它人,不要看热闹,今晚事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宝瓶,你搭个帮手,别站在那犯傻。” “哦,哦。”宝瓶懵懵憧憧地应着,脑子里始终晃着一个画面,她刚才看得很清,周玉苏明明走了上去,可她突然转身,还对着她一笑,然后,一脚悬空踩了下去。 宝瓶抬头部,两个医女各抬一只脚,费了一番劲,终于把周玉苏抬到钟氏的寝房。 钟氏关紧寝房的房门,除了宝瓶外,其它的丫鬟连同宝笙都给她轰了出去,她有预感,周玉苏在做一件疯狂的事,如果她不配合,今日谁也别想好过。 转过身,孙大夫已诊上了周玉苏的脉。 钟氏走到榻边,看到周玉苏惨白的一张脸,半张着口,有些艰难地呼吸着,可那眼睛却极有神,有一种死亡前回光返照的惊心。 钟氏咽了一下口水,瑟瑟地开口,“大夫,您瞧瞧我儿媳,她如何了?” 孙大夫苦着脸,看了看钟氏,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周玉苏,心道:这回要不是喜脉,我回家抱孙子。 可这话能不能说呢? 周玉苏嘴角裂开一丝虚弱的笑,眼角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宝瓶,喘息道:“宝瓶,打开箱子,看看……孙大夫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 宝瓶不敢遵命,拿眼睛询问钟氏。 钟氏早已六神无主,除了点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宝瓶只好依言,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出来。 孙大夫看着,眼睛越瞪越大,时而瞄一眼钟氏,时而瞥一瞥周玉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当他看到铁制的剐子时,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是谁的主意?” 钟氏讪讪不语,只拿眼睛瞧着宝瓶,宝瓶张了张口,带着哭腔,近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无耐地顶了黑锅,“是,是奴婢跟后巷的梅姨学的。她……说,先用捣衣杵把胎根打断,然后,用手挤压肚子,胎儿就会慢慢出来……” “梅姨,你说的是专门给妓院红楼那些人落胎的梅姨吧,你知道她一年手上有多冤魂么?”孙大夫胡子一翘一翘,气得想破口大骂,眼角不停扫着钟氏,他再糊涂,也不至于不清楚,没有主子的命令,一个奴才敢拿堂堂的谢府少夫人的命来开玩笑。 周玉苏知道自已这一赌是赌对了,可不知为什么,脸上的泪却落得更欢,“孙大夫,我这腹中的孩子……。没办法见光。” “说实在,老夫上回帮您诊脉时,已经知道是喜脉,可当时大夫人提起了少夫人的信期,老夫就不敢轻易断定。”孙大夫,嘴上说着,手上去不敢闲着,一边让医女出去备热水,一边吩咐另一个医女准备消毒的器具。 所幸,今天因为刚诊治过夏凌月,他所带的东西,还算完整。 “娘,您,你陪医女下去……她们不知……不知热水在哪烧……您下去……。打点……”虽然周玉苏已疼得连吸气都是一种折磨,但看到钟氏只愣在一旁,毫无动静,心底直气得想飞身跃起,抽钟氏一大巴掌。 钟氏看到周玉苏直勾勾带着焦急的双眼,这才会意过来,忙对医女道:“两位医女在这忙着就好,我下去吩咐丫鬟烧好热水。” 钟氏急忙用没受伤的手揪了宝瓶出去,一路上,拧着宝瓶的手臂,咬牙切齿道:“这回要是事情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妥,还好意思在本夫人面前拍胸脯,真是错信了你。” 宝瓶咬着牙,忍着痛不敢吭声。 钟氏到了一楼内堂,把方才三个丫鬟和婆子喊了出来,在宝瓶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冰冷的视线从三人脸上刮过,沉声道:“今日府上发生这么多事,老夫人再禁不起操心,所以,今晚,少夫人在这里摔伤的事,不许你们透出半个字,否则,小心我撕了你们的皮。” “大夫人您放心,奴婢们不敢多嘴。”丫鬟婆子连忙点头。 “还有,备热水,本夫人和少夫人要沐浴。”钟氏虽然伤了手,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毕竟掌了一年的内宅大权,那点气势还是端得出,看着婆子的脸教训时,眸中精毕历现,“你们只管烧水,宝瓶会来拿,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管守好门户,若再让旁杂的人进来,我一个也饶不了你们。” “是,大夫人。” 钟夫人把宝瓶留在一楼,盯着她们,自已回到楼上,刚推开门,就听到周玉苏哀声地求着,“谢谢孙大夫,请孙大夫给我一条生路。” “医者父母心,少夫人请宽心。”孙大夫俯下身,先解开周玉苏衣裙的袍子,然后拿着听筒对着周玉苏的肚子仔细听了半晌后,叹道:“胎音没了,这孩子,哎……” 第43节 周玉苏闭了闭眼,心口彻骨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漫上来,再也禁不住,嘤嘤哭泣,连一旁的钟氏,想到这是她第一个孙子,一时感到心头酸楚,陪着默默流泪。 孙大夫收起听筒,吩咐医女准备一下,又长叹了一声:“就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也不能如此草菖人命。” 钟氏眼角一跳,突然想到谢府上下都知道谢卿书走后,夏凌惜还来了一次月信,孙大夫也曾给夏凌惜诊过脉,没怀上。 这会……。孙大夫算一算日子,会不会怀疑什么? 钟氏脑子里乱成一团,听到孙大夫用“难以启齿”这四个字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我也是逼不得已,谁让这孩子不是我儿子的。” 满脸的凄色迅速从周玉苏脸上抽离,羞愤、尴尬、难以置信交错心里,最终被一种狼狈的愤怒所代替,气息起伏间,钟氏又是一声无耐叹息,“这天底下做婆婆的,谁会愿意要一个不是自已骨肉的孩子做嫡子。” 两名医女相视一笑,眼底是盖不住的鄙夷,再帮周玉苏解了身下的血带时,脸上已是明显的轻慢。 孙大夫马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微微感到不解,“那这三个月的孩子,长得有些快了。” 凉意向四肢百骸渗去,周玉苏强忍胸中的癫狂,没有开口辩解,其实也不知道如何辩解,她抬眼静静地望钟氏,内心如海翻腾。 “吃了……。野山参之故嘛。”钟氏语声滞了一下,避开那怨恨的视线,然后,转头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那野山参呢,我方才给宝瓶了,我找找……。”钟氏走到箱子边,忍着手臂的疼痛,心不在焉地翻找着,心里直犯虚。 不多时,宝瓶满头大汗地提着一桶的热水上来,孙大夫已准备就绪,开始指挥医女动手为周玉苏落胎…… 一个时辰后,正当医女小心翼翼地清理周玉苏的宫口时,突然,寝房门外响起谢卿书的敲门声,“娘,惜儿不在玉波苑,她是不是在您房里,您开开门,儿子有话对她说。” 正咬里咬着帕子,脸色苍白,额上是密密麻麻浮汗的周玉苏猛地一个抽搐,带着惊恐的眼神,看向了钟氏,心底无声呐喊:老天爷,您是不是让时间和命运联手起来玩弄我。 钟氏脑子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题外话------ 妞们:你们的大月月已经在月票榜15名了,妞们手上有月票再支撑一下,月就能上榜了(ps:别特意弄,有就扔哈。还有关于评价票的事,亲们也别特意去买,一张2元,好贵滴说,有免费的可以送月,送时,记得要手动点亮五星,因为系统是默认三星的。)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7 如此混乱 寝房门外,谢卿书一脸疲惫地靠在门边,眼底一抹不耐,不停地敲着门,声音里隐隐忍耐,“母亲,您睡了么,儿子今晚有急事要马上去扬州,想来跟您道别,还有惜儿呢,她在不在您的房间?儿子也有事交待她,烦母亲叫她一声。” 楼下,宝瓶闻声,不安地走上楼梯,惴惴不安地劝道:“大公子,大夫人今天摔了,心情……。心情不大好,所以,早早就歇下了,您有事,明天再来,或是奴婢帮您转达。” 谢卿书瞥了一眼门底的缝隙溢出的灯光,蹙眉道:“不是还没熄灯?” 面对大公子,宝瓶强自慎定,眼底还是掠过惶恐,怕得连语调都拨高,“大夫人今天手受伤,怕是晚上起来出恭不方便,所以,没有熄灯。” 若是平日,谢卿书必定会查觉不对劲,可现在,他心急如焚,听了宝瓶的话,反倒变得有些犹豫。 离开谢老夫人内寝后,谢卿书与谢晋河和谢晋元三人在书房里进一步商议。 经过详细分析利弊后,三人准备各自分工,将谢老夫人交待的事尽快落实下来。 谢晋河这些年主要掌管谢家经营的帐本,所以,他负责把帐簿整理清楚,该交的税交清楚,该清的帐理清楚,不留一丝垢病。 谢晋元负责的是销售,人际负责面稍广,与西凌的官府多有交往,谢晋河让他仔细查查这些年送礼或是宴请的单子,把可能留下把柄的东西,趁早处理干净。 谢卿书是负责进货,他向来做事谨慎,自觉没什么可以让人查出猫腻的东西,唯独玉雕人这件事,他始终觉得当初被钟氏一封家书急急召回后,在女娲玉舞人从扬州运到西凌皇城的手续欠缺,很容易被人发现其中问题。 最令他头疼的是,现在想抽身已来不及了。 对外,玉舞人拍卖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对内,他已向谢晋河报了公帐八百万两,这笔银子,已经兑了现,他现在是骑虎难下,除了尽量抹平遗留的问题外,无第二条路可走。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玉舞人显然已经引起西凌帝王的关注,且,玉窖别苑已经暴露,虽然说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供暗卫调查,但武元忠被抓,万一被西凌的暗卫用催眠之术查出玉雕人是赝品,他和夏凌惜都会深陷麻烦。 他决定今晚趁乱马上动身下扬州,找一家这个月曾频繁出入西凌皇城的镖局,用银子买个造假的押镖号,把尾巴处理干净,将来万一被人查起来,他可以提供扬州镖局暗镖的证明,一口咬定,玉舞人是从扬州运到西凌皇城。 临走前,他想跟夏凌惜碰个面,交待一下女娲玉舞人眼睛修改的问题。谁知道回到玉波苑扑了个空,问了外寝的丫鬟,说是被大夫人房里的宝瓶叫出去了。 谢卿书心急如焚,便交待让侍童思茗先整理行囊并备好马车,他去大夫人房里找找,顺便看看钟氏伤情如何,说几句话就走。 谢卿书在钟氏的苑门外又吃了个闭门羹,敲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开,想着今日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母亲睡前交待婆子们落好锁也是对的,便耐心再敲门,谁想直直敲了半盏茶时,才有一婆子过来开门。 谢卿书直奔上二楼,见门缝里透出灯光,便疾疾地敲门,却迟迟无人回应。 里头的钟氏听到宝瓶的劝告,暗暗嘘了一口气,心道:好在这丫头机伶,换是宝笙,早就什么都交待了。 可这一口气尚未吐尽,更重的敲门声响起,一声声震耳欲聋,就算是半死的人,也该被惊醒。 “娘,儿子知道您没睡,您开开门,今天您伤着,儿子并非故意扔下您不管,实是祖母有要事吩咐。”谢卿书拍了两下门,又对宝瓶道:“母亲摔了,你这做丫头也不在房里侍候,若母亲在寝房里有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快,去管家拿,把备用锁拿来,我进去瞧瞧母亲。” “嗡”地一声,全身的血瞬时飙向钟氏的大脑,思绪全部被抽干,她看着地上三盆触目惊心的血水,铜盆里一团团模糊的血肉,浑身绷紧,绑带下的手正抑制不住地抽搐发颤,也不知是手疼还是太紧张,整张脸已近铁青。 耳畔是一声接一声的“咚咚咚”,周玉苏疼得牙龈都要咬平,哪有力气去教钟氏怎么做。 医女被寝房中紧张的气氛影响到,豆大的汗从额间滚落,滴进眼里,拿着软剐的手不停地抖着,而另一个医女也不轻松,不停要用棉花处理宫口流出来的浓血。 唯有孙大夫,平常做事犹豫不绝,思前想后,但到了此时,倒是沉得住气,一边用针炙给周玉苏止血止痛,一边看着医女,沉声道:“不用慌,师父平常怎么教你们,你们就怎么做,手脚利落些,一定把宫口处理干净,否则将来后患无穷。” 他是男医,尽管比起医女,他行医数十年,自然更懂得如何把宫口处理干净,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或夫人,都不愿意让男医动手,宁愿找经验不够的医女。 因此,至始自终,他也只能从旁指点,并通过针炙给周玉苏缓解疼痛。 外面的敲门声变得更急,谢卿书的声音里已明显呈出怒气,“惜儿,你睡了没,母亲,开个门,儿子进来说几句话马上离开。” 医女手忙脚乱之下,力道变大,疼得周玉苏整个腹腔都在痉挛,双腿控不住地颤抖着,宫口出血量增加,医女拿了棉布,死死堵住,颤声道:“好了。” 孙大夫蹙眉,“处理干净了?” 医女颤着手,点点头,“是的,全得理了。”心底,却是一阵阵不确定的发虚。 “孙大夫,劳烦您亲自……。亲自动手。”周玉苏牙床不停地颤着,冷得连心脏都在收缩,“快……。快。”她心下凄凉,手脚冰冷,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般蜷着,思绪飘零—— 孩子啊,你的爹就在门外,可你娘却连告诉他也不敢……。不敢告诉他,你曾来过这世上……。 我们娘儿俩,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蝼蚁,只配在潮湿、肮脏地地底下求生……。 泪,肆意而流,这一刻,甚至连疼痛都变得麻木,双腿不再本能的收紧,任由医女,一下一下地将她体内的残余皮肉扒出—— 这状况,孙大夫也不放心,决定亲自动手施术,便挽了袖,让医女让开,又对一旁发呆的钟氏道,“大夫人,您最好处理一下外头,否则,这手术要是做不干净,会影响到少夫人一辈子生育的事,老夫担当不起。” 钟氏本能地看向周玉苏,想征求她的意见,可一触上,霎时被她眼底两抹含了冤灵般的恶瞳给吓到。 她原本是想抱着驼鸟的心理,坚持不开门,谢卿书敲累了自然会离开,就算是喊了管家来开锁,她尽可反锁,可这情况,再僵持下去,万一要是影响到将来生育,周玉苏发起疯来,她是真怕了。 钟氏用力拍拍胸口,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想了想,走到妆台前,把钗环全解一下来,又忍着伤痛脱了外袍,只穿着单衣,走到门边,轻咳一声,“卿书,母亲今日手肘脱臼,惜儿来看母亲,我们娘儿两说了一宿的话,惜儿这几天精神都不是很好,母亲是好不容易才哄了她睡着,你有什么话,交待给母亲,母亲帮你转达。” 谢卿书早已到了忍耐的边缘,听到母亲的声音,强行喘了一口气,也不愿在此拖延时间,直截了当道:“母亲,您记得跟惜儿说一声,她今天要的东西,儿子把它放在她衣柜下格的木箱里,您让她尽快到双缘拍卖行一趟,那里已经安排好,让她尽管放心去做。母亲,儿子这趟出门快则三五天,慢也最多十天回来,您替儿子照顾好惜儿,千万别再出任何的差错。” 若是平常钟氏听了,心里准不乐意了,可这回恨不得谢卿书赶紧离开,便马上应下,“你放心去吧,惜儿有娘照顾,你放心。” 谢卿书负手匆匆离去。 钟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知,谢卿书前脚走,一个青衣丫鬟后脚便偷偷离开,鬼鬼祟祟地跑到蔡氏的苑子,与一个丫鬟交头接耳几句后,随丫鬟拐进了一间下人房。 子时三刻,三夫人行苑金玉阁。 蔡氏早已睡下,听到丫鬟的回报,瞬时打了鸡血般清醒过来,只披了一件外袍,便急急去见宝笙。 关紧房门,宝笙一脸笑盈盈地给主子行礼,蔡氏笑道:“要是有用的消息,本夫人记你一大功,再详细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宝笙虽是钟氏身边的贴身丫鬟,但早已被她收买,这颗棋子,去年她和钟氏争内宅大权时,尚舍不得用,只想有朝一日,一招制敌,让钟氏永无翻身之地时,方把这颗棋子暴露出来。 宝笙一笑,哪有半分平日的木讷和老实,眉眼尽是兴灾乐祸,“二夫人,大夫人怀上了,今晚就在寝房里,偷偷地落胎。” “怀上,这可是好事,但落胎……。”蔡氏眉眼一跳,福至心灵道:“难道是怀了野种?”这两年,谢晋河极少往钟氏房里留宿,就算有去,也是做做样子,给钟雯秋留点颜面,但天一黑,便去了别的妾氏房里。 宝笙颔首,“这阵子,大夫人天天外出,都是在找稳婆,可惜都没成功。今儿,奴婢看到宝瓶带了一箱子东西回来,奴婢趁着宝瓶不注意,偷偷打开一看,哇,差点吓死奴婢了。”宝笙夸张地拍了胸口,续道:“有捣衣杵,铁剐,烧酒,棉花,还有绑人的绳子。本来,奴婢还没往这方面想,可里头有一张纸,满满写着用途,奴婢这才知道,原来全是落胎之物。” 果真是落胎? 心悸让血液如沸水般在胸口处滚滚翻腾着,蔡氏心思飞快地转着: 落胎,钟雯秋房里就两个女人,谢凌惜是不孕之身,那就是钟氏了? 虽说那死女人一大把年纪,瞧着都快绝经了,但……。 蔡氏眉锋猛地竖起,“宝笙,你是钟雯秋贴身侍婢,你告诉本夫人,那女人最近期间有没有月事?” 大宅门里,女人月事,用的棉条,都是府里负责外购的管事统一在外头订做,然后,每个月来时,贴身的丫鬟会去库房领,月事那些脏物,也是丫鬟为主子处理,旁人未必知道谁来不来月事,但身边的贴身婢子肯定是知情。 宝笙立即摇首,“没有,奴婢样样留着心呢,大夫人整四个月未来葵水,奴婢还道大夫人这么年轻就绝经了,原来是怀了野种。”钟雯秋今年四十二,这年纪,宅门里的女人保养相对好,就算月事隔的时间会稍延长,也不至于早早就绝了经。但也不排除有些妇人,刚四十出头,便早早就绝了经。所以,钟氏四个月葵水不临,宝笙也未作他想。 “那也不能凭那些东西,就断定孙大夫在她房里给她落胎,这事,要是没抓准,冤了人,闹了笑话,恐怕本夫人一辈子在这谢府里都抬不起头来。” 宝笙却一脸笃信,“大夫人今儿下马车时摔了,让奴婢唤来孙大夫和医女,孙大夫给大夫人诊治时,大夫人悄悄派了宝瓶去找少夫人。” “找少夫人干什么,这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宝笙猜测:“少夫人平常主意多,许是大夫人此时心里也需要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蔡氏微微颔首,“这话听着有理,你接着说。” “少夫人很快就来了,许是知道今日大夫人摔了,心里焦急,连楼梯都走不好,也摔了下来,后来,她们几个全在大夫人的寝房里,连奴婢不也让进。” “都有些谁?” “大夫人,少夫人,孙大夫,两个医女,还有宝瓶。” 蔡氏眼底掠过刻毒的光,冷笑:“哼,不错,手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藏着掖着,肯定里头有问题,接着说。” “没多久,大夫人又下了楼,交待婆子们烧热水,但又不让她们送到大夫人寝房里,只让宝瓶一个人送,大夫人还交待了,今晚苑子里早早落锁,不得放任何人进来。”宝笙咽了一口水,飞快道:“半个时辰前,大公子来找少夫人,但大夫人硬是不肯开门,把大公子都拒于门外,最关键的是,孙大夫进了大夫人寝房后,整整两个时辰不见出来,倒是一桶一桶的热水往里头送,奴婢趁着宝瓶没注意,偷偷地趴在门前听动静,听到哭声呢,还有一个医女一直在说:用力,用力,腿张开一些。三夫人,这要不是落胎,奴婢还真想不出,里头究竟在干什么。” “你猜得没错,这样吧,你今晚再监视她们,尤其是宝瓶,如果她鬼鬼祟祟从房里头带出什么,你务必要把那些东西偷出来。”蔡氏缓缓站起身,勾了勾手指,示意宝笙过来,附耳一阵交待后,眉眼闪过一丝的狠戾。 宝笙盈盈又是一拜,“是,奴婢一定不负三夫人的重望。” “行了,去吧,路上小心些,别给人瞧见。” “是,三夫人。” 午夜过后,丑时初,聚福阁,谢老夫人内寝。 谢老夫人把眼下要急办的事交待清楚后,稍放宽了心,睡前,绿莺在寝房点了安神香,又侍候她喝下一碗安神汤,虽然疲累交加,心事重重,但总算还是睡了过去。 绿莺担心今日谢老夫人操心太多,夜里会惊醒,也不敢到外寝就枕,直接打了地铺,在谢老夫人的床榻边将就一晚。 谁知刚躺下,耳畔便传来吵杂声,声音不算大,但似乎离得很近。 绿莺唯恐吵醒谢老夫人,连忙起身趿了鞋出去看看情况。 外寝的百合也已惊醒,正揉着眼睛,在一旁展灯,看到绿莺出来,便道,“象是内堂杏巧的声音。” “我下去看看。”绿莺拿了灯笼,百合有些不放心,这大半夜的,便披了件外袍,跟着出去。 两人刚出了外寝的门,争执声一下就听清楚,确实是杏巧的声音。 内堂上,杏巧紧紧攥着孙大夫的袍子不肯松手,“孙大夫,虽说您今日上门是给夏二小姐和大夫人诊病,但这都什么时辰了,什么病需要这么久,您不说清楚,奴婢还真不敢放人。” 第44节 “老夫确实是看诊到这时辰,这位姑娘,你松松手,这都大半夜了,吵醒老夫人可不好。”孙大夫急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以前半夜也不是没出诊过谢府,但十有八九都是为谢良媛诊治,完了后,二夫人都会派丫鬟送他出门。 今日这情形,钟氏哪敢派人送,只是包了三百两的银子,让他悄悄地离开,还交待说,万一门房的问起,就说是夏二小姐的病情不稳,所以留得迟些,打发点银子,这些人自然就开门了。 谁知道,刚走到内堂,被一个半夜出恭的小丫鬟碰上,不肯放人,孙大夫急着离去,忙给这丫鬟塞了一点碎银,谁知这丫鬟更认定他有问题,揪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 孙大夫一个男人,又有一定的年纪,哪个能一个小丫鬟缠在一起,成何体统。 两个医女见师父被一个丫鬟缠住,哪里肯依,撕扯间,孙大夫袖兜里一大袋的银子滚了出来,散在地上,杏巧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把捡起来,打开一看,目测有好几百两,马上翻了脸,就指着孙大夫就骂,“瞧不出你平常是个正经人,却趁着今儿府上事多,竟干出趁火打劫的事,说,这是从哪偷来的?” 这下两医女火窜了上来,她们这一下午一晚上,累得半死不说,还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可以离开,却被人指着脸面骂,挽起了袖子,狠狠推开杏巧,“什么偷不偷,这是你们大夫人给的诊金,大夫人手肘脱臼,是我们师父给矫正。” 杏巧翻了一个大白脸,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冷笑,“看个手肘脱臼就赏几百两银子,你去皇城根下打听打听,皇宫里的太医值不值这价。”杏巧压根不信,粗着嗓门就要拖着孙大夫就要去找钟夫人证实。 推搡间,绿莺来了,杏巧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绿莺接过银子,直接给回孙大夫,冷着脸就斥责杏巧,“孙大夫在府里看诊了三年,尤其是六小姐,半夜三更出诊是常有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夫人见着辛苦,多赏点银子也是常事,你怎么如此鲁莽,胡乱指责人。” 孙大夫和两医女脸色缓了一下,到底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说出来的话都不同。 百合见杏巧愣一旁,稍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还不快去端杯茶给孙大夫和两位医女姐姐陪不是。” “是,百合姐。”杏巧红着脸,急忙退下。 绿莺给孙大夫引坐后,朝着孙大夫微微福身,“孙大夫,丫鬟无礼冲撞,绿莺向你陪不是了,不过,绿莺有几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孙大夫知道,这一时半会也走不了,思忖着,自己不过是尽了一个医者的责任,当时那情况,少夫人腹里的胎儿连胎心都听不到,如果他不施救,连大人的命也保不住。 就算老夫人怪他瞒着,他也无撤,这宅门里的事,是他一个老郎中能左右得了。 这一想,孙大夫索性安心坐下,“绿莺姑娘,你尽管问便是。” “您今日申时来谢府给夏二小姐看诊,什么时候诊好。”孙大夫是她派人去传的,所以,来的时辰她知道,但后来,一堆的事待她去处理,她自然无暇过问夏凌月的情况。 “夏二小姐断了三根肋骨,还有脚腕时粉碎性骨折,老夫看到酉时末方好。出来后,正想离开,大夫人房里的宝笙说大夫人摔了,老夫便过去。” 绿莺听到这消息,与百合吃惊地互视一眼,又问,“大夫人伤情如何。” 孙大夫脸色如常,“右手肘脱臼,不严重,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 “既然如此,为何孙大夫会滞留到这个时辰。” 孙大夫面露难色,迟疑道:“绿莺姑娘,您还是自已去问大夫人,老夫实在不便开口。” 绿莺心中虽想不透其中问题,但知道,这其中定有原由,否则,大夫人不可能出手这么大方,整整一大袋整锭的银子,够得上半年的诊金了。 这事,她处置不了,但谢老夫人累了一天,她不容易歇下,她又不想为了这事再烦谢老夫人。 正犹疑间,百合拉了她到一旁,轻声道:“我去找倪嬷嬷,让她老人家出面。”倪嬷嬷是谢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如今年纪大了,在谢府如今基本不管事,但在谢家地位极高,算是半个主子。 百合匆匆离开,杏巧端上了茶,给孙大夫和医女三个陪了不是。 绿莺大半夜扣人,心底愧疚,又久候百合未回,便与孙大夫聊起夏凌月的病情。 约过了半柱香时,廓道上响起百合的声音,“老夫人,您走慢些。” 绿莺心里一惊,怎么百合把老夫人给吵醒了。 原来,百合找到倪嬷嬷后,把事情稍稍说了一遍。 倪嬷嬷一听,暗秽浑浊的眼睛闪出精光,抿着唇不语,在百合的侍候下,很快穿上衣袍,急急地就往谢老夫人房里走去。 绿莺和百合到底年轻,她却是陪着谢老夫人走过了大半辈子,内宅里什么事情没见识过,象这种大半夜找郎中,又给了大赏银的,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事。 这事要是牵扯到几房姨娘还好,她还能做得了主,但大夫人是正经的主子,又是如今内宅掌权者,她无权处置,所以,必需请示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走进内堂,也不入座,先是盯着杏巧,而后,视线掠过众人,重重眼睑后深眸震着浓烈的犀利:“很好,今晚知情的人都在此,我老太活有句丑话先说在先,谁敢碎嘴半句,或是夜半到处走窜,或是散布流言毁我谢家家声,或是惊扰了谢家的男人,一律杖责三十大板撵出府去。” 谢老夫人今儿才把重要之事分配妥当,自然是不想儿子孙子为内宅之事分心,毕竟是内宅事小,最多也就死几个人。 众人急忙低了头。 谢老夫人言毕,对孙大夫婉言道:“劳烦孙大夫随老身走一趟。” 查这种事,时间就是关健。 谢老夫人带的人也不多,除了自已身旁几个亲信外,只让绿莺把府里的管家叫来,让他带上谢府里备用的钥匙,连抬辇的也不惊动,就在这大半夜里,谢老夫人由绿莺背着,一行人匆匆赶往钟氏的苑落。 到了钟氏的苑落,百合悄悄地开了苑门,绿莺背着谢老夫人脚下无丝毫停顿便上了二楼。 百合打开钟氏的寝房房门时,百合提着灯笼先一步跨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伴着沉香味扑鼻而来。 谢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焉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怒气一点一点从内腹下冒出,渐渐升腾,最后从阴鸷的眼缝中透出狠戾之光。 孙大夫施完手术后,钟氏喂周玉苏喝下野山参汤,与宝瓶二人草草地收拾一下,把一堆的棉血和落胎之物收在木箱中,藏在床榻底下,只等明日一早,让宝瓶悄悄地拿到府外扔了。 至于一盆盆的血水,实在无处可藏,只能让宝瓶一个人上下数起趟,把它浇在不显眼的花丛里。 这一折腾下来,跟散了骨似的,马上就合衣躺在了周玉苏旁边,沉沉睡去。 便是寝房被人打开,房间里一下子光亮起来,钟氏和周玉苏也不曾发觉,直到一声重重“咣”的一声,似有重落地,惊得周玉苏和钟氏齐齐惊醒,一睁眼,整个寝房,灯火通明,床沿边,谢老夫人抿着嘴,青筋浮满两腮怒视着她—— 钟氏吓得一个激灵,挺身就想下床,却一时忘了手还伤着,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僵了僵身子,缓了动作,勉强笑问,“娘,大半夜您怎么……。”一抬眼,猛地看见绿莺的身后低头站着的孙大夫和两个医女,瞬时,嘴边的话噎了回去。 倪嬷嬷一进寝房,便是四处翻找,打开柜门,翻出抽屉,手脚虽迟钝,但却异常精明,只往可疑的地方找,不到片刻,便看到榻底下有一个木箱,便让百合拉了出来。 打开口,浓重的血腥味差点让谢老夫人一口气接不上来。 倪嬷嬷将一应物品呈列在地上,当一团带血的旧衣似乎包着什么,放到地上时,根本不需要打开,钟氏也自觉躲不过去了,乖乖地下了床,跪倒在谢老夫人面前。 谢老夫人冷笑一声,“怎么,我老太婆还没发问,你的腿就软了,要招了?还真有胆呀,都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敢闹出这样的笑话,也不怕丢人,成天往外跑,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谢家出了这样的丑事么?” “啊?”钟氏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疑惑地抬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床榻上,周玉苏已撑坐起来,腹下一阵阵发凉疼得她心里空荡荡的,却让她清醒异常,她一下就听懂了谢老夫人口中的嘲讽。 钟氏这一阵天天为了她往外跑,大街小巷地找稳婆,没事便好,但若被人起了疑心,只要问一下车夫,就全然知情。 而今晚,孙大夫在钟氏房里整整呆了两个半时辰,论谁听到这消息,都会往邪处想。 而她,顶着夏凌惜不孕的声名,自然谁也不会怀疑到她。 所以这黑锅,如果不想大家一起死的话……。周玉苏阴冷一笑:钟雯秋,你背定了! 身随心动,周玉苏迅速地下了床,挡在了钟氏的身前,眸光惊乍中带着镇定瞥了一眼孙大夫,跪在了谢老夫人的跟前,“祖母,母亲因为年纪大了,怀上时,怕胎息不稳,所以,也不敢回报,就怕是万一保不住,凭添了旁人笑话。所以,想等三个月后,胎息稳了再让祖母添喜,谁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与谢家无缘,才三个月就听不到胎心了,因此……。” 谢老夫人仔细琢磨周玉苏的话的可信度时,周玉苏眸里含着执著和坚定,“祖母,母亲向来足不出户,也就这一段时间,频频出府,但都叫了府里的马车代步,去了哪,跟谁见面,这都可以查得到。而府里呢,虽然不乏有男管事和护卫,但谢府规距多,内堂以内,无事不能随便闯进。加上,这府里丫环婆子多,处处眼线,母亲要是做出伤风败俗之事,焉能躲得过旁的的视线。” “住嘴——”钟氏整张脸暴红,眼睛瞪得像是要撕裂开来一般,这下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周玉苏这话是说得漂亮,可万一要是圆不过,那她敢情是要被安上了勾搭了野男人,怀上了野种,然后,偷偷地找孙大夫处理掉的罪名。 “娘,您先别急,祖母深明大义,断不会冤屈了娘。”周玉苏马上截口,倏地拧过了脑袋,看着目眦欲裂的钟氏,唇瓣,一点一点地扩大、上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那神情,带着象地狱浮尸般的疯狂,仿佛在说:如果想一起死,请便! 钟氏被这的巅狂地表情蜇得眼角直缩,冲到唇腔的话,象是被什么缠住般,吐不出,又咽不下,就这样半张着口,僵峙着。 谢老夫人却已转身,看着孙大夫,缓缓道:“孙大夫,你何时诊出喜脉?为何从不曾听你提起过。” 孙大夫双腿早就发软,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一出宅门里的戏,他真的无法参与。 周玉苏嫣然一笑,站起身,搀着谢老夫人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婉声道:“祖母,母亲什么年纪了,都生了三胎了,连着几个月葵水不临,还不知道自已身体情况?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想缓一缓,等胎儿稳了,再报喜不迟,谁知道,哎,您想想,都这年纪遇这事,谁愿意没事嚷嚷着,所以,这才在外面找稳婆,想私下解决了就好。谁想,今日母亲在府门前摔了一跤,回来便出了血,这要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大人都会有生命危险,这才找了孙媳妇商量此事。孙媳妇想,这事反正总得解决,刚好孙大夫在这里,便央了孙大夫,让他辛苦一晚了,谁想,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硬是捅到了祖母您这里。” 周玉苏顿了一下,缓缓走到孙大夫面前,笑道:“孙大夫是谢家专治的大夫,母亲若不是心里坦荡荡,怎敢劳动孙大夫,这不是给自已找麻烦么?” 孙大夫死死低着头,只是打着哈哈。 身后的两医女神情诡异,时不时地瞟着周玉苏、钟氏的脸,心里百味纷呈,开足了眼界。 周玉苏的话在情在理,谢老夫人心想,这钟氏都这把年纪了,确实不可能再做出离经叛道的事,而且,真要是怀了别人的暗胎,确实没有理由叫府里的孙大夫来动手。 这一想,谢老夫人的神情就缓了下来,走到钟氏的身边,扶起她,满面愧色地叹道:“难怪你今日一早跟我要野山参,相来你这阵子身体虚得很,快,快躺下,脸色这么差,别站着,这落胎的人,要跟坐月子似养着,明日,我让厨子给你做一个月的鸡汤,让你尽快把元气补回。” 钟氏连连奔波了几天,又疲又累,今天又当众摔了一跤,伤了手肘,虽说被孙大夫矫正过来,但一晚痛得连胃口也没有,接着,周玉苏又唱出那一出,她忙上忙下,担惊受怕,加上也有一些年纪了,这脸色看上去确实让人觉得象是刚落了胎的模样。 而周玉苏,虽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但她皮肤过敏,红红黄黄一片,尚未痊愈,再加上,睡前又喝了一盅的野山参汤,稍稍缓过了气,看上去,确实与寻常无恙。 “好了,既然无事都散了。”老夫人一锤定音。 寝房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钟氏披头散发靠坐在床上,分不清是喜是忧,甚至对这一切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过去了。 周玉苏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唇瓣,眸光幽幽地看着钟氏,这一战,她是打蠃了,可她的心底没有丝毫的胜利感,因为,她脚边正躺着她的儿子…… 接下来,连着几天,钟氏只能乖乖躺在床榻上,头缚白巾,一天四五次,不停地喝着鸡汤,活血的药、还要忍受着蔡氏、刘氏的探访。 而周玉苏,自然而然地在钟氏的寝房中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因为钟氏腹下无血,丫鬟每天从寝房里收拾走的血带全是她供应出来。 到夜里,俩人同寝,睡得着还好,要是睡不着,必免不了一番的相互冷嘲热讽。 夜正浓,谢府一片宁静,钟氏白天躺了一天,这会也没睡意,睁着双眼,想着接下来,究竟如何通过周玉苏拿到双缘拍卖行的股权,正思忖着,寝房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谢晋河跟一股风似地刮了进来—— ------题外话------ 接下来,要交待玉雕人的情节啦,呼呼。顺便呐喊一声:打劫月票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8 如获新生 周玉苏夜里要起来换两次血带,为了方便,寝房里留了一小盏灯。 谢晋河一脚踹开门时,钟氏心有余悸地惊跳了起来,看清是谢晋河,可尚未开口问什么事,谢晋河已冲了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扯了下来,动作凶猛毫不留余地,钟氏连问一声原因都来不及,谢晋河一腿就踢在了她的肚子上,神情怒不可竭,“贱妇,居然背着我偷男人,还好意思把帐算到我头上。” 他这几天忙坏了,吃在帐房睡在帐房,今晚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所以,跑到如容房里,刚沐浴,还没躺下,正在妆台前梳头的如容状似随口地说了一句,“妾身以为姐姐最近发福了,原来是怀了身孕,就是可惜了些,四个月的孩子,这都成形了,姐姐也真是命苦,到这年纪了还要受这种罪,你要是有时间,就去姐姐房里陪她说说话,免得她把气都撒在妾身身上。” “你那一巴掌还没挨够?”谢晋河累得慌,也就听一听就背过身脱了里袍,这女人落胎原本就不是大惊小怪的事,他这一阵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去安慰这些。 躺下来后,闭上眼睛,也没费什么心思特意去想,只是突然想起,约在四五月时,他到钟氏的房里过夜,那天喝了些酒,有些兴头,便欲行房,可没想到,行至半途,钟氏的月事来了,他当场就给恶心到,披了袍子,半夜就从她房里离开,后来整整三个多月没碰过她。 后来,钟氏开始为难如容和其它几个妾氏,闹得他心烦意乱,考虑到钟氏到底是他的发妻,两个年轻时,确实恩爱过几年,何况,她还是谢卿书的母亲,又是谢家内宅的掌权人,多少得顾及她一些面子。 所以,八月份时,他去了钟氏房里三次,每次都随意地敷衍几下,就算钟氏给怀上,这孩子也就两个月,哪来的四个月? 这一想,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 一骨鲁就起了床,捞了外袍,边系带子边往外冲。 钟氏先是被扯下床,尚未恢复的手肘一下子顶在坚硬的地板上,“咯嚓”一声脆响,痛得她惨叫出声,紧接着一脚飞了过来,踢在小腹上,也不知道是手疼、肚子疼,还是心疼—— 第45节 只知道疼疼疼! 疼得连话都说不出口,曲着身蜷在地上,有一瞬间甚至感觉到意识都冻住了般,禀着息,整个胸腔都在疼! 床榻上,被子盖到了周玉苏的鼻子上方,只露出一双凝结着冷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被褥下,一颗心有节奏地跳动中,疯狂地叫嚣着:打吧,打吧,打死了最好! 钟氏好一阵才缓过气,抹开面前的乱发,看着丈夫狰狞的脸,想起那日她打了如容一巴掌,心想,一定是如容那贱人多嘴告状。 可再怎么样,谢晋河怎么能这么狠,为了一个奴才,连结发之妻也打? 钟氏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捡着平常说习惯的话,“谢晋河,你宠妻灭妾,你负情负义无,半夜三更,我……我跟你没完,等儿子回来,看我……。” 谢晋河更是气得全身的血蹭蹭蹭地全往脑门上冲,弯下腰,狠狠揪住钟氏的头发,带着发狠泄恨一下接一下地落在钟氏的脸上,连煽了十几巴掌后,方提着钟氏的头发,冷冷地开口,“钟雯秋,你背着我找男人,还怀上野种,这事,就此收场,我在母亲和儿子面前,会给你留点面子,还有,念在你多年教养儿子的份上,我今天就饶过你,不过,你我夫妻情份就到此为止,以后,你要是再犯,或是为难如容和其它人,我就休了你!” 到了这年纪,合离也好,休妻也罢,皆是笑话!何况,谢家在这节骨眼上,也容不得出这样的错,为了儿子,为了谢家,这个绿帽他再难忍,也得忍下。 钟氏被煽得整个人晕沉沉地,耳畔“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谢晋河在说什么。 谢晋河松开手,刚刚站直身子,便瞥到床内的周玉苏,脸色一沉,“看好你母亲。”虽然意外自家媳妇也在,但凭着她没出声劝,一声不吭地躺着,谢晋河就知道,这儿媳是聪明人,也不用交待她管好嘴巴,她自会守好今晚的秘密。 谢晋河出一门,一阵风吹过来,全身冒出一层冷汗,脚步虚浮,一时站不稳,便趴在栏杆边喘息,片刻,抬起头,看着天上一轮冷月,忽然想,岁月悄无声息,一恍,人就老了,当年的情怀早已一去不复返,回看这一生,还真是空空荡荡。 耳畔,隐隐传来钟氏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谢晋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摔头离去。 周玉苏缓缓支起身,搂着被褥,含着笑,看着地上痛哭的钟氏,幽幽然地开口,“娘,你不知道为什么挨打么?” 钟氏红着眼,抽搐着,“还不是前几天我打了如容那贱人几巴掌,一定是那贱人吹枕边风,他才这样,男人,真是没一个好,年轻的时候,花言巧语,说什么一辈子不变心,没过几年,就一个一个娶。” 周玉苏“噗”地一声,从榻内爬出床沿,脸凑到钟氏的眼前,一脸神秘兮兮,声音既轻又缓,近乎一字一句:“爹,他打您,是因为,他戴了,您,给的,绿!帽!子!” “绿……帽子?”钟氏先是怔了一下,喃喃自语,“我没呀……。”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那胎儿……好象是四个月。 是的,问题是出在这里,所谓的四个月胎儿,与他和谢晋河行房的行间完全不紊合。 就因为她自已没做过这事,所以,根本没去想这个细节,加上一连窜的事下来,也无法让她静下心。 周玉苏这一提醒,钟氏顿觉得全身瑟骨寒冷,连连打了几个冷颤后,挣扎着一边想站起身,一边喃喃自语,“不行,我得跟晋河解释,我没有,我没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可手肘那太疼,稍一动弹,便疼得全身颤抖。 “解释?如何解释?爹他现在能听得进您的话?或是,您再去找个稳婆,让她们趴开您的裤子给您验一验,说您没落过胎,当晚落胎的是我?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大家,我和您联手欺骗祖母?”周玉苏阴恻恻地笑着,怪声怪气道:“行,您去做,反正我活到这份上,还真没什么可惧的,但谢卿书交待我做的事,我是做不了了,您自已想办法去做!” 提起谢卿书,钟氏神情一震,“什么事?” 周玉苏眉眼尽是挑衅,“玉雕人的事呀,我没把它的眼睛处理好,谢卿书发现问题,担心拍卖时,会被精明的买家发现,所以,让我这几日有空马上去一趟双缘拍卖行改一改,可我这刚落了胎,哪有精神去管这事。” 周玉苏面上似乎带着恶意,一幅我就是有凭仗,你耐我如何的姿态。 其实她心底比什么都急,她之所以没动,是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应如何改动。 如今,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借着玉雕人,让她赚上一笔。 周玉苏的话奇迹般地令钟氏的心情平覆下来,比起谢晋河,她更在意的是自已的儿子谢卿书。 她清楚地知道,万一玉雕人这单子做败了,谢卿书在谢家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那她连最后的依靠也失去。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上床睡觉,你不累,我可累了。”周玉苏打了个呵欠,咯咯咯地怪笑几声,翻了个身子,依旧头朝着床下,长发佛地,身子搁在床榻上,如一具挺尸。 “好,这帐我以后再那臭男人算。”钟氏原本无助的表情随之被阴狠所代替,抹了一把脸,重重喘了一口气,提想精神,准备起身去洗把脸,可没想到,挣扎了半天,愣是起不来,反而稍一动,手肘处就复得差点让她昏过去。 周玉苏斜着眼,啧地笑一声,看着钟秋雯的左手关节以诡异的姿态放着,便冷漠地提醒,“最好别再乱动,你手臂断了,明天,明天又要孙大夫代劳喽……。” 钟氏一看,果然,手肘处肿得不象样,上臂的肌肉有一块高高凸起,分明是断骨移位所致。 钟氏眼泪刷地一下飙了出来,“杀千刀的谢晋河,你也太狠了,我一定要告诉儿子,你是怎么对待他娘的。” “你能给谢卿书什么?他可比你聪明多了,你和谢晋河真要让他挑,他想都不想,站在他爹身边。为什么呢,因为他爹才是给他谢家嫡子身份的人。你呢,要是离开了谢晋河,你屁也不是,何况,”周玉苏字字诛心后,又是一声冷笑,“现在谢卿书自已的屁股都擦不干净,哪有空理你。” 钟氏脑子一下又炸开,怒目而视着眼前周玉苏那张丑陋如恶灵的脸,想起方才自已挨打时,周玉苏连一句劝话都没有,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伸出一只手,揪住周玉苏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扯,嘴里发狠骂道:“若不是你,我会吃这般苦头,你不帮着劝着、拦着,还兴灾乐祸。” 周玉苏虽然比她年轻,可身子刚刚大伤过,虚弱得很,哪经得摔,眼看要落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就往钟氏的伤臂抓去。 霎时,疼得钟氏连惨叫都来不及,全身剧烈一抖,直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蠢货……”周玉苏小心翼翼地将自已的头发从钟氏的手里抽出来,起身下地,趿上绣鞋,瞥了一超钟氏,缓缓走到妆台前,坐定,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头发。 经过李夫人内服外用的药,镜中的那张脸已消了浮肿,五官轮廓虽然不明显,但眼角那一层硬痂已经脱落,还有下巴,已渐显尖削,与夏凌惜稍圆的下巴略有区别。 “再过几天,就得想方设法易容了,否则,这两边颊显得太窄了,可是……易容的东西都用完了,怎么办呢,那些东西都不便宜,可我现在一两银子也没有,怎么办呢……”周玉苏轻轻蹙了一下眉,看着自已的手,因为消了肿,手指也渐渐纤细,只怕再过半个月,手上就看不出粗粟了,夏凌惜常年雕刻,手指与她区别太大,别人还好,谢卿书肯定是瞒不过。 “这手得这两天就得弄,哎,怎么办,到哪里去弄银子……。” 周玉苏轻叹一声,站起身,左右踱着脚步,恍惚间,环视着四周,她记得,五个月前,也正是在这个寝房内,这个妆台前,她易容成了夏凌惜的模样,让钟氏欣喜万分。 也就是那一晚,她和钟氏决定谋杀夏凌惜。 那时候,两个母女目标一致,相处融洽,哪象如今,一碰面就象是刺猬,恨不得把对方刺死。 聚福阁,谢老夫人寝房。 谢老夫人知道昨夜谢晋河暴打钟氏致她原本脱臼的手断了后,脸上并无异色,只是长叹了一下,对身边侍候的刘氏道:“二媳妇,六丫头如今有宫里照看着,皇上又肯尽心,将来指不定身子就能痊愈,你看看,学着管管府里的事,将来万一我不在了,这谢家就交给你了。” “不是有金玉么?”刘氏用玉钗小心地插进谢老夫人脑后的发髻,用拿了一朵浅紫的东珠别上。 金玉是蔡氏的闺名,刘氏虽然不参与内宅之事,但对蔡氏和钟氏两人明争暗斗还是略有所觉。 谢老夫人摆摆手,冷哼一声,“金玉心术不正,与雯秋一丘之貉,不是个托家之人。” 刘氏抿嘴一笑,那晚钟氏落胎,是怎么被逮个正着,稍一分析就出了结果,刘氏出生官家,父亲官虽不大,也没有实权,但家教极严,她自小知书达礼,不与人相争,但并不代表她懵懵憧憧,没个心眼,否则,谢老夫人也不会将良媛交托到她的手上。 梳洗完毕后,刘氏扶着谢老夫人到外寝,奉上茶,谢老夫人饮了一口,蹙眉问:“阿芝,昨晚老大把秋雯给打了,你怎么看?” 刘氏闺名是刘芝,这么多年,谢老夫人极少喊她闺名,刘氏听出不同寻常,所以,不预如往常般轻巧避过,她仔细思忖片刻,道:“大嫂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但说到她与人私通,媳妇还真的不敢相信,但那晚在大嫂房里,确确实实有人落胎,所以,儿媳猜,真正落胎的,只怕是凌惜。” 钟氏若肚里有孩子,就算是落了,谢晋河也不可能为此事打嫡妻,唯有他怀疑钟氏红杏出墙。 可钟氏是什么样的人,刘氏和她做了十几年的妯娌,多少有些了解,钟氏没这个想法,也没这个胆。 何况,谢府人多嘴杂,又不是独门独户,钟氏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与别的男人暗渡陈仓? “落胎那晚,看到凌惜也在雯秋房里,说话时,气息不对,走路的姿势也不对,为娘只是怀疑,但想到她毕竟是卿书的人,两夫妻平日里感情还好,所以,也不敢多想,但今日听说钟氏被打,就确定了。”谢老夫人心口重重沉落,拿起一旁的茶,用茶盖缓缓拨开上面飘浮的茶叶,思忖良久,方道:“娘最近很看不透凌惜这媳妇,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但媳妇如何,枕边人是最清楚,只是卿书待她还是跟往常一样,这就让为娘猜不透了。” “媳妇也有这感觉,但媳妇不明白,凌惜要是怀了,这是件大喜事,就算是之前孙大夫诊脉,说没有,也有可能是诊错,后来月事来了,也可以说是先兆流产,何必……”刘氏微微颔首,眼角微微眯着,“从中秋夜开始,她的性情就突然变化,易怒易惊,这很象一个孕妇的情况。还有,她最近的体形明显变粗,儿媳只道凌惜是发福,加上她穿的袍子又很宽松,以为是衣裙的原因。还有她的穿衣风格,也有明显的变化,以前夏凌惜常为了出门方便,都穿得极简单,可最近,光腰旁边的流苏就看了让人眼花缭乱,之前没往它处想,现在回想起来,可疑之处太多,包括她的行为举止,也完全改了习惯。” 尽管刘氏说的话与谢老夫人不谋而合,但她还是越听心越惊:“都说说,哪些地方可疑?” “夏凌惜极少愿意在府里呆着,平日多数早出晚归,就算是在府上,也常见她拿着雕刀,在寝房里刻着。但如今她成日守在寝房,连外寝都不愿出,虽说是肌肤过敏,但也不致于如此讳莫如深,所以,儿媳猜是……。” 谢老夫人冷冷续了一句:“你也猜她腹中的那块肉不是卿书的,是不是?” 刘氏缓缓地颔首:“上回卿书走后,凌惜月事拖延,您还道是她有喜了,特意请了孙大夫给她诊脉,发现是误会后,没几天,凌惜的月事就来了,后来,凌惜就进了玉窖别苑,这一段时间,卿书都在扬州。” 两人静了下来,玉窖别苑,那么多男护卫。 少顷,谢老夫人冷哼道:“从玉窖回来,和钟雯秋的关系也起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她和秋雯,嘴里亲热,实则疏离,钟氏也是,以前也是做足了戏。可现在,倒是真变贴心,这几日,两人同寝同食。”谢老夫人又是一声冷笑,“钟雯秋居然为她打掩护,真是猪油蒙了心,难怪这些年,老大对她越来越疏远。” 刘氏叹一声,问:“母亲,此事你预如何处置?” “先等良媛的事定下,如今,谢府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 “只是太委屈卿书了。” “有什么委屈,媳妇是她挑的,就算将来,他不愿休,我这做祖母的还能怎样?”谢老夫人站起身,摇了摇头,“用膳吧,稍后,你陪母亲去一趟珈兰寺,今天是杨夫人上香的日子,也该和杨夫人提一提,收良媛为义女的事。” 刘氏含笑应了声,“是,母亲。”虽然内心真诚替良媛高兴,但垂眸时,嘴角微微的扯出一抹失落的微笑。 那是她亲手呵护大的孩子,尤其是生她的母亲先天严重不足,小良媛出生一个月时,就得到新生儿黄疸,那么小的孩子,又是天生不足,得这种病,几乎没有机会活下来,钟氏和蔡氏都怕小良媛把这病传给她们的孩子,防她们母女俩孩得跟贼一样,谢老夫人又忙,每天跑商铺,拼命赚银子给小良媛买野山参,根本顾不上孩子,只有她带着孩子熬着。 她记得那时是冬季,天很冷,她把孩子放在胸口里暖着,夜里又怕孩子痒乱抓,整夜整夜不敢合眼,连躺也不敢躺。 小良媛发病难受得哭,她也跟着哭……孩子本身体热,胃又寒,不能吃清凉的,上火了,嘴巴溃疡,嘴巴烂了,一吃东西就疼,她一边含着泪逼着她吃,一边在流眼泪。 谢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又是个母亲,焉能不明刘氏心中酸楚,但也仅能给于安慰,“刘芝呀,真是委屈你了,如果有旁的法子,娘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六丫头喊别人母亲,你是最有资格做六丫头娘的。” 刘氏心思如潮,勉强笑道:“媳妇知道,只要能为良媛好,就行了。”眼圈还是禁不住地红了。 谢老夫人无声地拍拍她的后背,硬着心道;“你明白就好。” 用完膳后,谢老夫人瞧瞧时辰差不多了,便携着刘氏,带上绿莺和百合两人准备出门拜访杨夫人。 在此之前,谢老夫人曾想过递上拜贴,再上门,可转念一想,这样做未免太牵强,不如来个巧遇,更是水到渠成,所以,选在了今日去珈兰寺。 四人刚走近外堂,外堂的嬷嬷突然惊喜地冲进来,边跑边喊,“杏巧,快去禀报老夫人,六小姐回府了。” 接着,杏巧用难以置信的声音,“真的是六小姐,啊,这真的是六小姐么?” 一个仆妇似乎用不确定的声音回道:“不象,瞧着又有点象……。” 谢老夫人与刘氏狐疑地相视一眼,谢良媛才离府十五日,丫鬟仆妇们何至于如此失态,好象看到十五年未归的样子。 绿莺见状,先行一步,走到外堂,问蹲坐在一旁台阶的车夫,喊了一声,“老夫人要出门,轿子备好了么?啊……。六小姐?” 绿莺话刚落音,谢老夫人耳畔便响起谢良媛娇软的声音,“祖母,祖母,媛儿回来了。” 只见,一身湖绿色宫装的少女,飞奔在绿柳相映的小径上,裙裾飞扬中,如披了百朵繁华,两旁或丫鬟或仆妇或小厮皆停住手中的活,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看着那如花间小妖般灵动的少女扑入了谢老夫人的怀中。 朝阳下,那一双象是被观音圣水洗涤过双眸,浓黑得象要泼出墨来, 谢老夫人的心颤得快抖了出来,这哪里是谢良媛,分明是十多年前,那个总是盈盈笑语,眼底从不曾聚过人间悲愁的谢雨离。 刘氏亦震惊得连一句话也问不出,这不是分别数年或是数月,仅仅是十天半个月,谢良媛已如脱胎换骨,全身的肌肤象是得了新生般,褪去一身的苍黄,细腻白嫩如同凝脂。 懵懵憧憧中,刘氏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内堂,等她回过神时,谢老夫人正捧起怀中小脸,不停地细细端详,眉间常年深拧的皱褶仿似淡了三分。 “方才,祖母老眼昏花,还道是你抹了粉,原来不是……。”谢老夫人禁不住喜极而泣,从谢雨离开始,她就为这一对母女的病愁断了肠。 谢雨离四岁被东越离王抱走时,脸色也是苍黄一片,过了十年,母女重逢时,谢雨离虽流落街头与小乞丐为伍,一身狼狈不堪,被她带回府时,她却发现,谢雨离脸色健康红润,分明是调养得当的模样。 到了谢良媛,从小到大,脸色从不曾褪却那一层苍黄,就算是一双酷似母亲的双眼,也是常年如蒙了一层白雾般,掩去了花季少女的容颜。 刘氏终于回过了神,牵起女儿的手,上上下下数次打量后,悲喜交加:“女儿,你身子如何恢复这般神速?” 谢良媛眨着眼,眼珠滴溜溜如水耀光彩,声音雀跃中带着少女的朝气,“太后娘娘天天帮媛儿针炙,还有水月姑姑每天给媛儿做药浴,还有四名医女,一天分三次给媛儿做活血按摩,还有皇上,每天给媛儿诊脉。” 声音娇脆,语速欢快,表情灵动而活泼,看得刘氏和谢老夫人又是相视一笑,眼角沁出了泪。 许是喜悦的气氛太浓烈,连奉茶的百合都开起了玩笑,“六小姐,奴婢都快认不出您来了,您穿上这么美的衣裙,婢婢还以是您是甘泉湖的小仙女呢。” 刘氏睨了一眼青荷,“陪小姐去宫中十几日,也不懂托个信回来,哪怕是口信也好。” 青荷终于有点存在感了,马上道:“奴婢是看着六小姐一天比一天气色好,好想向老夫人回禀六小姐的情况,可六小姐说,要给老夫人一个惊喜。” “得……。”谢良媛站起身,在众人面前盈盈一转身,一个旋身,委委地一甩长袖,眉眼惧是灵动气息,红唇轻启,委婉轻唱:“奴家是甘泉湖小仙子特来向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健康长寿,祝二夫人心想事成。” “这衣裳?”谢良媛的裙子是她一手置办,尽管这女儿足不出户,但每年每季各色各款,她从不肯短,就算是穿不上,她也要让女儿什么也不缺。 可这一件……。 第46节 方才在外头时,阳光下,只道是裙子绣了许多的花朵,到了内堂,才发现,根本就是一件单色,看上去并不算出奇的衣裙。 “娘,祖母,这是太后娘娘赐的,太后娘娘说,女孩儿就是要养得美美的。”谢良媛提起裙裾,让刘氏细细观看后,方知,这根本不是绣上或是印染上,而是江南彩帛所绣制衣裙。 谢老夫人美得一把将谢良媛抱进怀中,口中连连唤,“我的心肝,我的心肝。” 谢良媛嘻笑一声,突然疑声道:“祖母,您和母亲这是要去哪呢?” 谢老夫人望了刘氏一眼,稍稍思忖道:“本来今日祖母和你母亲准备到珈兰寺上香,刚好你回来,不如和祖母一同去,给观音菩萨烧柱香,保佑媛儿健健康康。” 谢良媛“咦”地一声,状似自语道:“哦,媛儿昨天陪杨夫人也去上香了,杨夫人给送子观音上香,哎,我听杨夫人说,如果她这一生注定无子,她想向菩萨求与儿女来世的缘份。” 谢老夫人听了,心“咯噔”一下,微微沉了下来。 刘氏却分不清是喜是忧,杨夫人此举,分明是暗示她无意收义女。 内堂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绿莺拿了湿帕子走过来,一边帮着谢良媛净手,一边笑道:“老夫人,您瞧六小姐的手背都多了一层肉,想来,这宫里头真是吃好睡好。” “还玩得好呢。”谢良媛喜滋滋地啜了一口热茶,“太后的生辰要到了,小世子和高艺桐高小姐编了一个小戏目,准备给太后祝寿。” 谢老夫人极力调整着心情,问一声:“高艺桐是谁?” “刑检司高士忠大人的孙女,今年八岁,原本是跟公主一起玩的,以往太后生辰,也是公主编排了戏邀请高小姐来合演,给太后庆生。” “公主这么能干呀,小小年纪就知道懂得孝顺父母。”谢老夫人不禁佩服起皇家的教育,要说,这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要什么天下奇珍没有。 “公主演小生,高小姐演花旦,小世子去年还小,不会念台词,所以,只能做道剧。如今公主大了,听说今年要换了新花样给太后做寿礼,这台戏就让高小姐和小世子接手了,祖母,媛儿也参与了,所以,太后生辰媛儿也要参加哦,到时候,我向太后求旨,让祖母和母亲也一同进宫,欣赏媛儿的表演。” “啊,这行么?”谢老夫人一生算是个传奇的女子,但入宫给皇太后庆生,这一辈子她都没想过。 谢良媛重重地颔首。 要说以往她也不敢打包票,毕竟是皇宫,不是说进就进,但经过十五日宫庭日子后,她发现,太后为人随和,丝毫没有架子,脑子里更没有尊卑之见。平共 “说一说,给太后庆生的戏里,媛儿你演了什么?”刘氏一脸兴味盎然地问。 谢良媛讪讪一笑,小脸漾起几分害羞,伸出一根手指,扭扭捏捏道:“道剧。” 言毕,脸上粉意更浓,是的,她在宫中排练了十天,就演了十天的道剧,没一句台词。 每天一大早,奉了小兰君的旨意,谢良媛便乖乖地到小戏台,半躺在贵妃椅上,扮演着道剧的角色——婆婆。 这角色不用说话,以前是小兰君的角色,如今,公主霸演,高艺桐挑主梁,成了英俊小生,演剧中一个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小兰君本想竞争状元郎,可惜输在身高,只好委委屈屈地扮演起状元郎妻,取代了之前高艺桐的角色。 高艺桐为此,还将自已小时候的漂亮花裙奉献出来,可惜小兰君太胖,穿不下,只好勉为其难,只在他的头上别一朵小绢花,以代表是花旦。 剧中,小宝宝象模像样地演着一个尽职的妻子,送状元郎上朝时,帮小状元穿朝服的那一幕,踮着脚,使了吃奶的劲帮高艺桐扣脖子上的绣扣,身为道剧的谢良媛差点就笑岔了气。 不过,谢良媛觉得最委屈的是自已,做了道具就算了,她也不想背台词,做婆婆也还不错,小世子这媳妇儿看了很可人,但兼做那五只刚出生小松鼠的祖母是怎么回事? 据水月介绍,这部戏是当年小公主亲自写的剧本,她和小世子、高艺桐在宫中最少演了五次以上,至于这五小新生的小松鼠,是小兰君今年奋力争取来的角色,也是道剧之一,负责睡觉。 谢良媛回到碧慧阅时,已是辰时末,她知道,谢老夫人应不会再绞尽脑汁让杨夫人收她为义女。 这也是她今天匆匆回府的原因。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昨日在宫中时,无意中听到沈千染和钟亚芙的对话,钟亚芙说谢家有意让她收良媛为义女,她正犹豫着。 尽管是有关自己的事,但谢良媛无意听别人壁脚,连忙避开时,却听到钟亚芙幽幽一叹:“我这一生宁愿无儿无女,也要潜心修得儿女缘份,这一生没有,那来生再续,阿染,这是我的心结,所以,谢家的心意,我只能委拒了。” 谢良媛马上想到明日是十五,西凌很多人都知道,每个月十五,钟亚芙都会去珈兰寺上香,她担心祖母会动了这个心思,亲自去向钟亚芙开这个口。 她不想谢老夫人到了这年纪,还要去开口求人,最后还被拒。 她更不想,刘氏辛辛苦苦把谢良媛这样的病女拉扯大,最后,还要唤别人为母亲。 所以,今晨,她匆匆离宫赶回来。 因为谢家并不欠她任何东西,她夏凌惜恩怨分明,欠她的谢卿书、周玉苏,钟氏、珞明还有她的庶妹,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但对谢老夫人,她只有尊敬,对于刘氏,她想代谢良媛尽孝,因为,谢良媛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所以,她梨窝浅动,笑得一脸天真浪漫,她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让她们看到,自已在宫中过得是如此恣意,她展献身上的华裳,不是想炫耀,而是让她们明白,太后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不够尊贵而轻视她,祖母和母亲更不必委下身段求人。 南宫茉迎上,“总算是盼到你回来了,我和周舟听说那天的情形,都吓坏了,心里担心你的情况,可又不敢私闯皇宫,只好在这等消息。” “那天是有惊无险,不,算是因祸得福,我现在走路是脸不红,心不跳。”谢良媛下巴傲骄一抬,皓眸蕴了一潭净水,“两位女侠,我晚上要去双缘拍卖行见郑中希,玉雕拍卖会的日子近了,我要去看看郑老头准备得如何了,你们帮我安排一下,给我弄一套夜行衣。”尽管兰天赐告诉她,这只是暂时调理后的结果,最终要治愈还是靠手术,可于她,真是满意极了。 自从重生到这身体后,她连一个台阶都要分两步走,行为举止如同六十老妪。 南宫茉鄙视地回看她一眼,当众揭露,“还不是我们背着你去,搞得好象你也能飞檐走壁似的,还夜行衣。” 谢良媛略显尴尬一笑,讪讪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女侠梦。” “没问题,这事好办。”周舟拉过椅子,坐定后,拿了茶壶,倒了一杯茶,自行喝着。 谢良媛在青荷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的便裙,坐定后,也喝了几口茶,方问,“青竹的暗线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你们查出眉目了?” 那日收了青竹,青竹表示愿全心效忠后,她便差了青竹用她手中的暗线,将西凌将拍卖女娲玉雕人的消息传出去,希望借此引起西凌皇城外的玉商注意。 青竹第二天一早就去办法,紧跟着,谢良媛就让南宫茉和周舟去跟踪青竹,务必调查出青竹身后的势力。 她想,这可能关系到谢良媛真正的身世。 “我和周舟跟踪到东越皇城,已经能确定与东越皇帝南宫醉墨有关,但在那我们不敢进一步调查,怕露出蛛丝蚂迹,反倒连累了谢家。”她们一回来,就听说谢家出的事,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当时撤得快,否则,青竹的消息传回东越,肯定会引起关注,届时,只要她们一露出行迹,休想全身而退。 “我还真感兴趣,这谢良媛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让东越皇帝派人保护。”谢良媛挑了一下唇瓣,脸上并无笑意,她知道,这是一把利剑,运气好,成为自已手中的一把利器,运气差,那剑锋对准的就是自已。 谢良媛嘴角勿地一弯,皓眸中跳闪着全是恶劣因子,“我离开这十几天,谢家情况如何,那周玉苏的胎该落了吧。”这场好戏她居然错过,想想都憋屈,都是那灰袍人惹的错。 南宫茉一听,“噗”地一声,半口茶就喷了出来,幸好周舟闪得快,避开了一脸的口水,谢良媛就没那么幸运了,整张脸都湿了。 “茉茉,你妒忌我皮肤比你好,也不致于放这暗器吧。”谢良媛眼神凉凉,似在问:有那么刺激么? 青荷急忙拧了一把湿毛巾,帮谢良媛清理干净。 周舟很快将周玉苏冒险从楼梯摔下,在钟氏房里落胎,被蔡氏摆了一道,急中生智让钟氏顶包,最后,钟氏被谢晋河一顿爆打,手断了,脸成了猪头,和周玉苏同病相怜一起坐月子。 如今府里的下人们已悄悄传开,钟氏耐不住寂寞,偷汉子,怀了朱胎,被大老爷发现,打残了。 周舟只用平述的言语,甚至没什么表情,一脸就一论事般,但青荷已捧着肚子笑倒在床边,而谢良媛已蹬了绣鞋躺在床上笑得岔了气,嘴里模模糊糊地嚷,“钟雯秋……落胎,天哪,那周玉苏真会裁赃,我都还没开始,这狗咬狗的戏已经上了,这要是下一台戏上演,她们娘儿俩不是要决一死战……” 午夜,周舟背负着谢良媛,轻盈地跃过谢家的门墙,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半柱香后,兰天赐一袭黑袍如魅影般步入谢良媛的寝房,风掠起帐帘,趴在一旁睡着的青荷似有转醒的迹象,兰天赐轻轻一点在她的腰侧,青荷复又沉入深眠。 暗卫很快现身,将谢良媛的行踪报与帝王。 兰天赐扬了扬手,眉宇间拢着淡淡疲倦,暗卫会意,挟了沉睡的青荷消失在窗外。 兰天赐褪下黑袍,轻揉了一下眉间,躺在了谢良媛的床榻上,枕间,清香未散,带着一股安稳人心的味道,他很快就入了眠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59 风雨前奏 南宫茉潜伏在双缘拍卖行已近三年,对这附近早已熟门熟路,她背着谢良媛自然无需从拍卖行的正门进,而是直接从双缘拍卖行的后院跃墙而入。 此时,夜色深沉,万簌俱静,不闻虫鸣之声,南宫茉将谢良媛放在农舍的空地上,低声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言毕,飞身而去。 谢良媛环视了四周,虽然一个月未至,这里几乎是一层不变,连木桶放的位置,柴火堆积的数量,也没见移动。 有时,谢良媛甚至觉得这一切不是需要才放在这,而仅仅是作为一个背景放着,供人缅怀。 谢良媛走到水井旁,坐在石凳上,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对准那一扇木门扔了过去。然后,从井辕上解下瓢子,盛半瓢木桶中的清水,直接饮下。 老头曾告诉她,这里的地下水很特殊,多喝对人体有好处,所以,她每次来,老头总会用这里的水烧一壶茶给她喝。 但这小老头从不邀请她请他的木屋,而她,也不敢乱闯,她知道这小老头人小,气性可不小,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未必会说你什么,但那种骨子里透出来伤感,让她撑受不住。 所以,她可以调戏老头,但决不触老头的逆鳞。 谢良媛看到木屋里的灯亮起,估摸着还要等老头穿戴完整,便走到药草丛中,挑着些开得漂亮的花,小心翼翼地摘下,装到锦囊香包里。 没多久,身后的木门“吱”地一声打开,谢良媛也没回头,借着月光,继续涂毒那些刚冒出芽的花骨朵。 站在门边看的骆珏笙轻笑摇摇首,这姑娘每次来,对于他养的一些花草都是一场浩劫。 小香包很快就满了,谢良媛才心满意足地凑到鼻息下闻了一下,眉飞色舞地夸了句,“好香,等我拿回去,晾干后,泡着茶一起喝。” “稍等,我去泡茶。”骆珏笙进了屋子,炉里的火未灭,他稍添了些炭,开始烧热水。 谢良媛洗了手,自行走到屋外的窗边,趴在窗口上,看着一袭灰袍却能穿出翩翩若雪,清俊雅健的风骨,忍不住啧啧两声,“小骆,你再长两年,就是一个翩翩蚀世佳公子,弄不好,我又想老牛吃嫩草了。”这是她重生前常在他面前开的玩笑,那时候,她十五,他才七岁,每次走险道时,她执意要背小家伙,然后,一路调戏。 昏暗的烛灯下,一抹胭脂霞色慢慢爬上骆珏笙的脸,但他依旧不理会谢良媛的调笑,拿着一根火钳撩着炉火里的炭,让火烧得更猛些。 “老头……”谢良媛指了指厨柜,鼓着嘴,可怜兮兮地开口,“小骆骆,我嘴馋,赏一颗蜜山楂吧。” 骆珏笙打开厨柜,拿出糖罐,用竹签挑出一棵山楂,谢良媛马上张嘴,骆珏笙很自然地放进她的嘴里,眉目一如既往的温和:“只能吃一个。”他知道,她现在的身子不比以前可以随心所欲。 “知道了,小气。”谢良媛皱了一下鼻头,然后,眯起眼,一边品味着山楂中的酸酸甜甜,一边看着层内忙忙碌碌的少年,突然略有感触,“小骆骆,当初,我要是不下山,你说,我们还会不会在泯山上看月亮。” 骆珏笙后背微微僵了一下,摇摇首说,“我会下山。”他来这里,是寻找契机与兰天赐相遇,他的人生会遇上夏凌惜只是一个偶然。 “哎,老头,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双肘撑着下巴,看着骆珏笙单薄的背影,过往的岁月再一次浮上心头。 第一次认识骆珏笙时,这小家伙才七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居然能独自爬上泯山悬崖,许是身体不支,昏倒在岩石旁,幸好被采玉郑中希救起。 郑中希也是西凌著名的玉雕师,在扬州开了几间玉坊,在那次赌石中,也输了个倾家荡产,所以,躲进泯山偷盗玉石,希望能采到上等的璞玉借此翻身。 骆珏笙自称无父无母,所以,郑中希收他为徒,教他如何采到上好的玉石,如何品玉,并教他雕玉之术。 同在此采玉的夏凌惜与郑中希毗邻而居,常常与郑中希师徒一起结伴去采玉。 在泯山中采玉的风险极高,除了有可能遇到岩洞被过量偷采而坍塌外,还要小心东越的官兵来追捕他们。 所以,在那几年,她与骆珏笙结下了深厚的战略友谊,相互掩护,相护支撑,渡过人生最黑暗的岁月。 同时,因为骆珏笙的到来,她和郑中希的日子起了质的飞跃。 地板干干净净,桌面整整齐齐,衣服洗得簇新,还有同样的食材,总能做出最可口的饭菜。 用郑中希的话来说,骆珏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稳重、最专注、最执着的孩子。 但在她眼时,骆珏笙压根不象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根本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他可以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太阳升起,落下,月亮升起,到日上中天,一动不动,不和你说一句话,也不看你一眼。 所以,打小开始,她就唤他为老头。 第47节 她十八岁时离开泯山,那时骆珏笙才十岁,分别时,她还真舍不得这小孩,思忖着,这一离去,也不知多久,便拧着他的面皮问:“老头,过了五六年,你长大了,我怕我遇见你也认不出你,你说说,我想你时,怎么找你?” 骆珏笙早已习惯她的涂毒,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如果有一天他开了玉行或是与玉有关的商铺,会起个名字叫双缘。 没想到,她随谢家搬迁至西凌皇城时,居然看到这里开着一家双缘拍卖行,掌柜是郑中希。 谢良媛嘴里的山楂吃完时,骆珏笙的茶也泡好,两人在菜地旁的小木桌前面对面地坐着,她抿了一口热茶,“啧啧”两声后,“没错,是这味,我还以为我弄错了。” 骆珏笙不明,“什么?” 谢良媛眸光湛湛浏览着少年眉宇间,“在宫里,我天天喝这种茶,你曾说过,这是刑兰草,很难养活,是你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这个井里的水可能养活刑兰草,可我为什么这几天一直在宫里喝到呢?” 谢良媛并不懂得茶,但她随祖父学玉雕术学,曾被祖父强行训练观察细微的习惯,光玉石就摸了一年多。 所以,在宫里喝到刑兰草茶叶时,她便觉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一时想不起。 如今,再重温,便确定,不单单是出自同一种植物,也是出同一种烘焙的手法。 骆珏笙眉锋簇簇一抖,看向了别处,一丝叹息掐断在唇边。 谢良媛微微掠掠嘴角,笑了笑,不再就此话题。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分享的秘密! 少顷,骆珏笙开了口,“这几日,单掌柜招待了三次‘夏凌惜’,每一次,她都在二楼展示厅呆了近一个时辰。” 谢良媛拍了拍额头,站起身,“今夜我来是想看看进展,带我去瞧瞧。” “我去换件衣服。” 骆珏笙出来时,着一件暗色宽袍,脸上戴着皮质面具,头顶上的假发半灰白,若不是身姿轻盈,真让人觉得这就是个又瘦又小的老头。 “戴上吧,你现在不适合被人人出来。”骆珏笙走到良媛面前,亲手为她戴上面纱。 谢良媛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抱怨,“老头,我明明比你高的,现在好了,一下缩水了。”夏凌惜比骆珏笙足足高出半个头。 骆珏笙皓眸眯起,扯了一下嘴角,忍住了眼底的一丝笑意,宽慰道:“别怕,你还是孩子,还会长个子。” 谢良媛隔着他脸上的皮质面具,精准地捏上他的鼻子,调笑:“谁孩子呀,说起来,这谢良媛还比你大上几个月,小骆,来,叫一声姐姐。” 骆珏笙摇摇首,不予回应。 谢良媛走在前面,从秘道绕到双缘拍卖行的后院,拐个弯进入一楼大厅,拾阶而上,进入了二楼展示厅。 值夜的护卫,听到动静,看到大掌柜略显蹒跚的身影出现,双拳一握,“大掌柜,您请。”说着,便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了展示厅的门。 厅内灯火通明,玉舞人孤伶伶地站在两尺高的展示台上……泪,瞬间盈满眼眶! 她轻轻地揭起脸上的面纱,置于脑后,缓缓走过去,神情庄严肃穆,如同祭祀作古的先人,提着裙裾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直至站到了展示台上! 终于,终于可以不带面具地看着眼前的自已—— 谢良媛面色苍白得近似溺水之人,僵直地伫立在玉舞人前,眸光仿似与玉舞人相缠,她双唇紧抿,瞳仁里如千里冰封,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地死灵气息。 骆珏笙轻轻关上门,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掌心带着轻颤不停地抚摸着玉舞人,削瘦的肩膀轻轻晃动,哀伤弥漫在空气中,萦萦流走。 “很疼的……”谢良媛颤了一下唇,启了启唇,还是吞了下去,眨了眨眼,待眼中的湿意褪却后,转身,看着骆珏笙,眉眼弯弯,梨窝浅动,“我熬过来了,现在连梦都不做,只是……。我没办法入土为安了。”她居高临下,对着展示台下的骆珏笙做了一个展翅高飞的动作,笑得愈加欢畅,“再过几天,拍卖会开始,我的尸体会在世人眼前暴光,接着,官府接手,仵作验尸……。” 骆珏笙走上台阶,温柔拥抱住她,轻拍着少女的后背,作动如同长者对一个孩子的抚慰。 “可我必需把自已卖了,不单单是因为仇恨,我需要这笔银子,我……。有责任。”谢良媛轻轻抽泣,她沉浸在悲伤中,带着萧飒与悲凉,“每个人都有所背负,不是因为你年纪小,就可以避开,我祖父教导我,人可错,但明知错却放任不作为的,没有资格成为夏家的孩子……夏家欠天下玉商一个交待,只要夏家有一个人活着,就要担起这责任,那些孩子,那些老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做得很好!” 桔红灯下,红舞幔纱中,他们却象寒冬里,一对相互取暖、相互慰籍的孩子,紧紧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骆珏笙缓缓放开怀中轻颤的少女,微寒的指尖带着怜惜轻轻抹过她的眼角,“阿惜,心事了了后,就开开心心地做谢良媛,记得,这世上不会有无端的重生,必定有人给了你新的生命,那个人,迟早会在你生命中出现,他陪伴你一生。” 谢良媛嘴角淡噙一丝浅笑,平复了心情后,骨子里的劣根性又浮了上来,戏谑道:“老头,这话该我劝你,我以前就想不明白,你经历了什么事,会让你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如丧考妣,现在,我猜,你经历的不会比我诡异,只是你不说,我也不会追问,我只是想劝你,人活着,可以流泪,但不要不开心,因为人生太短暂,你不知道下一刻,你会遇到什么,没有几个人有象我们这样的运气。” 谢良媛说完,也不指望骆珏笙回应,便转了身,又向前迈了一步,平静地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玉舞人的眼睛,感觉指腹并无异样,便凑上前,轻闻片刻,笑道:“周玉苏想用透明的玉脂浆直接往眼睛上抹,还好,总算她发现得快,马上擦了,否则,拍卖会那天,稍有经验的玉商都会瞧出问题。” 骆珏笙上前,仔细观察后,“这玉雕人的眼睛确实是个败笔,有经验的玉商肯定瞧出问题,所以,谢卿书方让她修改。” “是的。谢卿书是个不错的玉品鉴定师。当年,我找上他时,做了几个赝品让他过目,他是叹为惊止,说他看过原作,夸我雕的与祖父原作神似近九成九,可他却不知,原作就是出于我的手,我的祖父上了年纪后,眼神不好,都是他画了图样,动手雕的却是我……哎,”提起往事,谢良媛眉眼黯淡,“可惜,那些玉作最后都附之一炬。” “你小小年纪,在雕玉的造谐上,已不输于一个拥有三十年雕刻经验的玉匠。” 这三年,她手上出了近百件赝品,说是夏知儒的遗作,可骆珏笙知道,那原件就是出自夏凌惜的作品,这也是他允许双缘拍卖行这些玉饰的原因。 唯独这件玉雕人,破了他的先例,明知是假,他却从头到尾参于操作。 骆珏笙转开视线,于心不忍再触那玉舞人的双眸,步下台阶,疑问道,“既然这眼睛一开始是因为玉脂浆涂得太薄的原因致血丝隐不住,为何现在不能再涂一层?” “火候的原因,玉脂浆经过三天火浴后,变得清透明亮。如果仅仅刷上一层透明玉胶,眼睛会呈出死色,跟鱼眼睛没区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眼睛的玉色不自然。”谢良媛淡淡一笑,亦步下台阶,走到窗边,抬头看着月色笼进乌云之中,“我到现在还想不出,为什么当初周玉苏不多刷两下眼睛,把血丝盖住。” “许是……。那双眼,让她感到害怕!”连他心里坦荡荡的人,看到那一双含着诉不出痛苦,散不尽怨恨的双眸都觉得后背发寒,何况是玉窖之中,亲手杀人的周玉苏。 “那她就是作蚕自缚,现在,她想改,来不及了。”谢良媛冷冷一笑,眉眼明明白白透出一股嘲笑,“周玉苏她也没这个能耐,所以,她现在一定是寝食难安,不知道该如何向谢卿书交待。” “那你有应对措施么,如果这眼睛不处理,那天拍卖会质疑声肯定很多。” “我来助她一臂之力呀,我不能让玉舞人到拍卖会那天,直接露馅,那我辛辛苦苦做的安排不是白废了么?”言毕,谢良媛吐了吐舌,眉眼跳跃着顽色,“你说明天周玉苏再来,会不会吓得魂飞魄散。” “你这孩子……。”骆珏笙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天底下,能笑着对自已的遗体动手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其实很简单,这玉舞人的眼睛布满的血丝,只要轻抹一层浅金的丹蔻,便可遮住血丝。”其实以周玉苏的智慧,她也能琢磨出来,但这一阵频频发生的事,让她疲于应付,所以,她一直局限于用玉脂浆来改动眼睛。 骆珏笙颔首赞道:“女娲是神女,眼含浅金,如身带曙光,这是好方法。你在这稍等,我去备一下材料。” 骆珏笙离去,谢良媛开始观察四周的布景,她蹲下身,掀开展下台上遮盖的红绸布,敲了敲柜子,发现回音沉闷,显然,骆珏笙已按着她的计划,在里面加固了一层青石玉板。 放下绸布,谢良媛用脚步来丈量了一下二号厅最多能容纳的人数,自言自语道:“如今一张请柬都炒到千两银子,这才让五十个人进,太浪费了……” 语声未落,骆珏笙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袱,“这些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谢良媛接过,打开后,将每样的丹蔻都抹一点在自已手背上,最后,选定了一种,用细狼毫沾了少许后,步上台阶,一手抚着玉雕人的脸,小心翼翼地对着那双眼睛涂抹着。 涂完毕后,谢良媛拿着帕子轻轻煽着风,少顷,转首,语带兴奋地对骆珏笙道:“上来瞧瞧,是不是很完美?” 骆珏笙轻叹一声,扬了扬手,“走吧,我带你到楼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好吧!”谢良媛下来,手脚利落地把东西收好,跟在了骆珏笙的身后,娇喊,“小骆骆,等等奴家嘛!” 出了门的骆珏笙已稍驼和腰,行动变得缓慢,听到谢良媛地叫唤,脚底一滑,若非护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必定当众出丑。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下,很快就到了一间约容纳七八人的小室里,幽暗沉静,环壁四面全是隔音的三层重木,天花顶上,原本是木板,被镂空后,换成一块铁皮,下面支起一口锅。房间里除了左面墙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琉璃镜,和镜前一个小木桌两把小椅外,无一摆设。 这是一个特制的反射镜,源头就在这间密室的头顶上的二楼展示厅。 这就是中秋那日,谢良媛找到骆珏笙,谈了近一个时辰内容之一。 二楼的展示厅重新装璜,内设隐蔽的琉璃镜,利用反射的定律,将镜像重重反射送到楼下的密室。 谢良媛嘴角微微绽开笑意,看着四周,动人的眸子里充满了希翼之光。 少顷,走到琉璃镜前,端详片刻苦,此时光线不足,琉璃镜呈暗色,什么也看不到,便伸了个懒腰,“如果顺利,这玉雕人能拍出两千多万两。” 骆珏笙被谢良媛嘴边明晃晃的奸笑蜇了一下,问:“你又请了托,来虚抬价位?” 谢良媛讪讪一笑,脸上却毫无内疚之意:“这是行内秘而不宣的规距嘛。” 少年小脸微微扳起,眼神中透出罕见的凌厉:“仅此一次,以后,断不可能这玉脂浆制仿玉,你会破坏整个玉界的平衡,害了更多的人。” 谢良媛马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知道的,小骆骆,我不是就差两千万两就能赎回我祖上的玉矿,心有些急了嘛。”说这话,她自已都觉得心虚,这一次顺利的话,她何止能赚二千万两。 骆珏笙的心又软了下来,“你小小年纪,不必背负这么多。” 谢良媛正色道:“这是夏家欠天下玉商的,我只有拿回玉矿,才能替夏家还了这个债,否则,我祖父在九泉之下永不瞑目。” “周玉苏呢,她掌握了玉脂浆的配方?” “她从夏凌月那骗到配方,但那配方不全,耐低温上,我没告诉夏凌月。” 骆珏笙这才轻嘘一口气,“这就好,否则,又是一场浩劫。” 谢良媛觉得这话题太沉重,忙问,“请柬派得如何?” “目前已不记名派出三十张,还有留二十张看情况,每张定价为一千两银子。不过,据单掌柜了解,外面的请柬已经炒到一张两千两银子。” “还会再涨,你看着,临近拍卖前三天,一张请柬就能卖到五千两银子。这个门票是我们双缘净赚的。” “良媛,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在拍卖过程中出状况,你到时候,人财两失。” 谢良媛眉眼一弯,略显得瑟地笑:“这个你放心,我对玉脂浆的抗高低温很了解。” 那一天,她一定会牢牢掌控局势,等谢卿书与买商签好协议后,再一层一层剥下玉皮,届时,谢家将要付出五年的经营的成果,相当于,谢卿书这几天为谢家打下的基业,全部付之一炬。 谢府碧慧阁。 廊道上,扶栏边,南宫茉背着谢良媛从谢府的外墙一跃而进。 放下谢良媛后,掀开盖住她头脸的披风,摸了一下她的脸,感觉润润却不见水渍,便轻声问,“有没有淋到雨?” 谢良媛轻咳一声,夜风袭来,她瑟瑟地抖了一下,“没淋到,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这鬼天气,看着好好的,怎么突然下起雨。” 一边的周舟看着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不远处的甘泉湖上,湖边细柳凋冷,更显秋意萧飒,提议道:“让青荷去准备热水,最好洗个热水澡再睡。” 谢良媛打了个呵欠,摇摇头拒绝,“我都困死了,先睡了明天再说,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这时辰让青荷去弄热水,定是把刘氏都弄醒,到时候,大家都不安生了。 周舟不放心地伸手摸了一下谢良媛的额头,“还好,没发烧,那你记得把衣服脱了再睡,虽说没淋到衣,但衣服有些潮了。” 谢良媛笑得贼兮兮地戏谑,“茉茉,你瞧,我多会调教呀,这可是江湖女侠呢,现在成了小棉袄了。” 南宫茉拧了一下周舟的脸颊,“你也是有做丫鬟的潜质,今晚记得侍候本郡主。” “滚。” 谢良媛趁着夜晚无人,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梯,摸进自已寝房里,三下两除二便将受了潮的衣裙脱下,扔在地上,散了头发后,掀了被子,便包进被窝里。 下一刻,打了个寒噤,心血沸腾地涌下四肢百骸,瞬间冷却! 不是因为冷,而是,被窝是暖的。 青荷是不可能会独自躺她的床上,除非她生病时,青荷为了方便照顾她。 难道是……。采花贼? 谢良媛可没敢大声尖叫,她裸着呢。 所以,她象一只游鱼般,一点一点向外挪着身子,伸着手,想够着被她扔在地上的衣裙。 床上的人似有所惊动,翻了一个身,左手自然地缠了上来,触及一片光溜溜,立刻惊醒,睁开双眼,蹙眉问,“为什么不穿衣服?” 谢良媛一下子辩出声音主人,她脸倏地红了起来,几乎想要捂脸呻吟,迅速换了个话题,吸着气强作镇定地转过头,凉凉地问:“皇上,您大半夜,跑到我房里,摸上我的床,这样真的好么?” 兰天赐被谢良媛嘴里的“摸”字给蜇了一下,而隐在黑暗处的暗卫,立马神遁,自动消失在十丈外。 第48节 静宓无声,寝房中流淌着一种陌生的气息。 谢良媛见他不吭声,一双琉璃眸潋着月光粼粼地落在她的身上,少顷,耳畔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还不快去把衣服穿上?” 谢良媛双颊仿佛被热意熏染上了,本能地揪紧胸前的被褥,暗骂:我能动么,一动不是又被你看光了。 兰天赐言毕,便阖上了双眼,一副接着睡的样子。 谢良媛气结,在空气中对着帝王挥了挥拳,但下一刻,冷不丁就轻轻地抽了口气。 昏暗的光线下,隐隐见兰天赐那那修长入鬓的墨眉,黑眉下是两扇蝶翼般的羽睫,高挺的鼻梁,两片薄仞、棱角分明的唇瓣,还有……谢良媛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视线飞快地瞟了一下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那香艳的锁骨,谓叹出声。 静宓中,谢良媛竟一时忘情,伸出了手,在空间中缓缓描摩着那蚀人魂魄的轮廓……直待,那一对羽睫突然打开,眸光如夜色下的翡翠,凉凉地看着她,问:“等朕帮你穿?” 旖旎在一瞬间散尽,谢良媛略显尴尬地指了指眼睛,“劳驾,再闭一闭。” 兰天赐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谢良媛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小拳头恶狠狠地握起,对着空气连打几拳,然后,火速下床,到衣柜边,随便翻出一件亵衣亵裤,套上后,又拿了两个枕头,往两人中央一塞,气咻咻地开口,“睡觉可以,别过界。男女授受不亲。” 谢良媛自知,三更半夜轰一个皇帝走,她没这个胆,让他将就地睡地上,她觉得不可能,自已睡地上,又觉得这亏太大了。 所以,两个枕头搞定一切障碍。 刚躺定,夹在两人中间的枕头便被扔出了丈外,兰天赐很自然地靠了过来,将她搂进怀中,动作也没见怎么亲密或是暧昧,她却全身僵住了,这动作怎么这么干脆利落,简直是一气呵成! 正待反抗,那人却突然撑起身子,撩起她一簇长头,在指尖轻捻了几下,眸色一变,象是冰凌碎裂般发出耀芒:“你淋雨了?” 她被他语锋里冷芒蜇了一下,不觉谨了声,“是呀,外头下雨了。” “胡闹,你这身子怎么能受潮。”他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手探进她后颈衣襟中,伸手触摸她的后背,确定没淋湿,方缓了缓神色,但声音还是透着一悦,“去拿块干的布,把头发擦干。” 她瑟缩一下,直觉别人淋个雨可能是小事,于谢良媛这身子,很可能是大事,正待下床,兰天赐将她往枕上一按,“算了,磨磨蹭蹭,你坐着。”语未落,人已至柜边,很快翻找出一件棉质的亵衣,撩起她浓密长及腰的长发,从发根到发尾,极耐性的擦着。 他擦头发的动作虽不利索,好在极轻,没有扯到她的头发。 她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折腾,心底,柔肠百结。 当男人将也扳过身子,轻柔地擦着她额前的浏海时,她的情绪开始波动。 “皇上,我是不是淋个雨也会翘辫子?”她心里满含幽怨,眼圈红红,指了外面绵绵细雨,“要是今晚下倾盆大雨,我是不是明天就起不来?” 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模样,一下子软了帝王的心。 这是他的阿惜姐姐,如果两人没有经历过难以割弃的岁月,怎么整整七年,他无法正常入眠,又怎么会因为无意在她身侧睡了过去后,第二天醒来,讶异地发现,他居然能完完整整地睡上一夜? “你这身体极畏寒,以前有野山参吊着,但这阵子,我用药将你体内所有常年累月积蓄下来的中药清理出体外,失了野山参的固本,你现在就如一件未经过瓷儿,一碰就碎。”他换上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极伤脑筋地深蹙着眉,“你似乎总是忘了朕的提醒。” “现在长记性了……。”谢良媛垂了眸,瞟见兰天赐襟口的水纹,又看见那若隐若现的锁骨,面上升起了一丝羞赧。 九月二十八日晚酉时,谢卿书匆匆从扬州回到帝都,不作任何停歇,先到双缘拍卖行看玉雕人。 两天后,就是玉舞人拍卖之日,他手上已有一套完整的玉舞人购买契约,入库契约、与扬州镖局的运镖契约,甚至连几日入西凌皇城,皇城守卫又是谁盖的入城签章,都弄得清清楚楚。 如些,万事俱备,唯有那一双时时灼在他心口,让他寝食难当的眼睛。 此时,因女娲玉舞人拍卖的日子临近,双缘拍卖行连着几晚在店铺门口前放烟火,舞狮,撒铜币造势,四周人满为患,喧嚣如花,灯火通明,繁华如中秋夜。 谢家的马车在街头就被迫停下,谢卿书下了马,提袍疾步前行,刚行至大门,眼尖的伙计忙迎了上来,双手抱揖,一脸喜色:“大公子,您可来了,我们二掌柜盼您可盼得脖子都长了。” 谢卿书心微微一颤,心道:难道女娲玉舞人的眼睛还没处理好? 但转念一想,马上否定,如果单经亘发现问题,断不可能还如此造势。 在伙计的引路下,谢卿书很快见到单经亘,他心急如焚,劈口便问,“二掌柜,何事?” 单经亘一脸笑意,“是好事呀,原本拍卖那日的贴子准备以千两一张售出,现在要进场的人太多了,所以,老夫决定将剩余的三十张请柬卖到一张八千两银子。” “这么高,能售得出么?”谢卿书面上带着些疑惑,他毕竟刚从扬州回来,又马不停蹄地直接到这里,所以,对西凌皇城的消息并不通。 “谢大公子呀,外面已经炒到了一张一万两,连东越最大的玉商连城公子也已经下榻对面的朝元客栈,虽说这是拍卖行可自行决定的事,但老夫还是想跟大公子禀明一声。”单经亘发觉谢卿书面色有些恍惚,唤了两声,“大公子,大公子。” 谢卿书眉眼俱跳,“那依先生的估计,这玉舞人最少能卖到什么价?” 单经亘一举五个手指,又画蛇添足地开口,“你猜猜。” “五千万。”谢卿书吓了一跳,这人数字是什么概念,估计只有西凌的户部尚书不会看在眼底。 谢卿书冷汗浃背,他离开帝都不到十天,这价格就飞飙了上去,从商多年,他不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最保守的价格。”单经亘拍了一下手掌,走到谢卿书的面前,将他慢慢按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仅是东越连城公子,还有西凌皇商杨夫人,全部表示,对这玉舞人感兴趣,尤其是杨夫人已放出话,这玉舞人她势在必得,拍到后,将赠于当今皇太后作为生辰之礼。” “所以……。”谢卿书稍稍缓和一下急躁不安的情绪,尽量平淡地看着单经亘。 “所以,这玉舞人的身价在一夜之间爆涨,还有……。”单经亘朝着东面一揖,“已确定得到消息,吾皇万岁亦要在拍卖那日献身,大掌柜决定将一排的座席只设三个位。” 谢卿书身躯慢慢挺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虚冷,“我去看看玉舞人,二掌柜,失陪一会。” “放心,这玉舞人如今价值连城,我双缘拍卖行启动了最高的安保措施,决不会出任何的问题。”单经亘哈哈大笑,指着谢卿书道,“你呀,不信去瞧瞧。” “失陪了。”言毕,谢卿书顾不得礼节,直接出了房门,走到二楼展示厅,见门口站了七八个护卫,便道:“在下谢卿书,请行个方便。” 护卫自然认得,拿出了锁,谢卿书注意到,连锁都换成了七孔连芯锁。 门很快地开了,厅内四周已布好鲜花绒彩,连桌椅也摆上。 只是展示柜四周,加护了栏杆,谢卿书拉过一把椅子,登上后,小心翼翼地爬上护栏后,便争急登上台阶,一把掀开女娲玉舞人头上的红稠帛,对上那双盈盈如碧中带着晨光的双眸时,一颗悬挂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笑,直达眼际,口中低低婉叹:“惜儿,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条如此锦绣的康庄大道!” ------题外话------ 明天,拍卖会,能发生什么事呢?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0 一切就绪 谢府,钟氏寝房。 窗台前一株海棠如焰,夜风中随风摇曳,妆台上,一鼎沉香散透,却依旧盖不住满室深浓的鸡汤味。 钟氏看着眼前一大碗飘着黄澄澄油脂的枸杞炖老母鸡,欲哭无泪。 她已经吃了整整十天的鸡汤了,一天一只五斤重的老母鸡,连油花都不去,就让她喝下去。 别说是小肚腩已经可以抓出两把肉,就是下巴也能济出油来。 “大夫人,老夫人说了,您这年纪坐小月子可不能马虎,所以,吩咐奴婢一定要看着您喝下去。”绿莺脸上笑意盈盈,“这可是老夫人特意吩咐厨子,一定要去郊外的农舍买的老母鸡,您看看,那油花黄灿灿的,一看就知道最少养了五年的鸡。” 钟氏斜眼看着桌面上一叠可口的酱菜,青椒炒肉、麻婆豆腐和炒白菜,再看看周玉苏面前的白粥,咽了一下口水,苦着脸,喝了一口鸡汤,马上被那甜得发腻的味道呛得差点吐出来。 周玉苏含笑看了钟氏的双下巴,动作矜持地喝着小米粥,默默不语,心里却暗自乐开了花。 如今,看钟氏吃苦,已是她唯一的精神食粮,其二便是每天去夏凌月那坐一坐,安慰一下自已亲爱的“妹妹”夏凌月,鼓励她,身残志不残。 或是等她有了银子,或是有一天成为谢家的内宅掌权人,她会用心替她寻一门亲事,嫡妻不嫡妻虽然不敢保证,但绝对能让她衣食无忧。 “大夫人,要不然,您先把鸡肉吃光,汤留着后面喝。”绿莺其实也有些琢磨不透老夫人此举的含义,要说,小产虽伤身,但也不至于一天三顿的鸡汤,别说是吃的人,就是闻的人也该吐了。 可在谢家,老夫人的命令谁敢违抗呢? 钟氏最后还是把鸡汤全吃光,然后,捧着肚子蔫蔫地,靠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台前的一株棠,偶尔瞟了一下呆坐在另一边榻上的周玉苏,两人眸光一交错,各甩了一个白眼,转开了头。 时间在互相厌憎中流逝。 正当周玉苏想沐浴就寝时,楼下传来婆子请安的声音,“大公子,您回来了,大夫人和少夫人天天盼着您归家呢。” 谢卿书随手扔了一块赏银,提袍步上楼梯。 寝房内,周玉苏慌成一团,急忙跑到妆台前,几下散开自已的发髻,分披在脸的两测,以掩住自已日益尖瘦的脸,而后,对着镜中的自已尽力委婉笑着。 钟氏喜不自禁,眼眶里突然有些炙热地滚动,忍着手臂的疼痛,下床趿着鞋,半歪着身子向寝房的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门打开了,谢卿书挟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冲了进来,既便是如此,在一个母亲的眼里,谢卿书依旧如芝兰玉树。 “儿子,娘可盼着你回来了,来,过来,给娘瞧一瞧……。”话音未落,谢卿书直接冲到周玉苏的面前,展开双手,周玉苏一凛,本能地退开两步,脸刷地一下惨白。 女娲玉舞人拍卖日期近在眼前,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她偿试了几次,都无法处理好眼睛。 谢卿书只道是她不愿与自已亲近,若是平时,他必会就此收手,可今日,他的心如同开出千朵万朵的栀子花,唯一想要一起分享的就是他的惜儿。 遂,再次阔步上前,不管不顾,先捧了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她的眉心,接着,双手叉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无法抑制心头悸动,连声唤着:“惜儿,惜儿,我的惜儿……”谢卿书旋着身转了好几圈,同时,朗朗笑声萦满一室。 钟氏僵立当场,心头又苦又涩,难受得差点呕出血来。 谢卿书放下被她转得有些晕沉沉的周玉苏,再次捧了她的脸,墨玉双瞳紧紧擒住她的眼眸,俯身吻上了她已渐消肿的唇瓣,哑声道:“这才十天没见,怎么瘦成这般,下巴都尖了。” 周玉苏难以置信地抬首看着上前如临画中一般俊雅的男子,心底不知是窃喜还是该苦笑。 转首,谢卿书对钟氏眯眼笑道:“娘,您没帮儿子照顾好惜儿。” 钟氏颤着唇瓣,一声不吭,颤微微地回到床榻上。 谢卿书这才见钟氏的手挂在颈上,用一根木板托着,便踱步过去,柔声问:“娘,您的手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哼,哪能好这么快。”钟氏忍着胸臆中的一口气,哽咽道:“去问你爹,问问他做了什么。” “爹?娘,您和爹又怎么了?”谢卿书倾下身,脸凑到母亲的面前,许是他心情太好,居然凑了过去,亲了一下钟氏的脸颊,“是不是生您儿子的气,回来先亲媳妇,没有亲亲娘呢?” 谢卿书自参与谢家的生意后,禀性变得沉稳,钟氏已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儿子,不觉脸上露出笑意,用左手轻点了儿子的眉锋,“你呀,就会贫。” 谢卿书嬉笑一声,“娘,您早点歇着,儿子带惜儿回房了。” 周玉苏尽管瞧得出谢卿书的心情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可想到玉舞人眼睛的事没解决,心底还是有些发怵,便婉声拒绝,“卿书,娘的手断了,大夫说,这几天都要好生侍候,这几天,还是让惜儿在母亲房里就寝吧。” “怎么断了?”谢卿书蹙眉,坐了下来,“不是脱臼么?” 钟氏眼圈一红,百感重生,哽咽道:“你去问问你爹,问他究竟对娘做了什么,几十年的夫妻了,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卿书,你以后可得好好帮娘争一口气。” 谢卿书轻抚钟氏手肘,眼底冷漠聚起,沉着脸久久不语,“娘,您放心,儿子一定会给您要个公道。”心底却生疑惑,父亲这些年虽然有些冷落母亲,但绝不至于会动手打妻子。 在他离开的十天,府里发生何事? 谢卿书牵着周玉苏缓缓走在河畔边,许是这样的夜色太美好,许是夜光太撩人,两人皆不吭声,只是脚步跨得极小,恨不得就这样牵着手走完一生。 至花苑时,微风起,满腹的桂花香,甜腻至五脏六腑,谢卿书伫足,低首垂视身旁的人,月色隔了轻纱照进她的脸盘,明亮如水的眼眸若隐若现。 思绪不由然回到三年前的初遇,那时的她闯进了他商铺的书房,动作利落地将门关上,转身,双眸亮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我是来考核你有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合作伙伴。”也不待他开口,将手中的包袱往他案桌上一放,展开后,指着几十件玉饰,“哪件是赝品,你挑出来,如果七成以上是正确的,我可以考虑和你合作。” 从她进来开始,他先是恍惚在她那双似水含烟的明眸中,待她开了口,声线清朗,直截了当,又……太过狂妄,让他失了笑,只当遇见一个莽撞少女,用一种稍别致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 但,当他看到桌面上玉饰时,他唇边的一丝轻慢渐渐敛起,接着,近一个时辰,书房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听得到。 最后,他抬首,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这些全是夏知儒的作品,但据在下所知,八成已附之一炬,你这些,是出自谁手?” 第49节 少女展颜一笑,从怀中掏出雕刀,磨石及一块小小的璞玉,“眼见为实,如果大公子愿意,只要三天,我就能雕出一件给你瞧瞧。” 那三天,少女几乎不眠不休,一双手始终泡在水里,在水中雕琢,累时,趴在他的案桌上眯眼片刻,饿时,狼吞虎咽。 不到三天,一樽象蛤蟆的玉饰,看似丑陋,其实是龙之四子蒲牢摆在了他的面前。 少女粗栗,泡得发白的手揉着红红的眼睛,声音蔫蔫的,“这是夏知儒在世时,他最喜欢的一件作品,你鉴定一下,有几成像。”说完,少女往桌面上一趴,睡了过去。 七个时辰后,少女醒来,他方知道她的名字……。夏凌惜。 从不曾见过哪一个女子能像她那样大胆,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站在他和身边,从对经商的一窍不通,到现在能够与他平分秋色。 心若栀子花开,这样的佳人,这样的奇女子,他如何不爱,这样的女子若不留住,更待何时? 夜色下,他捧了她的脸,胸膛之中的那颗心涨痛得象要马上冲出胸腔似地,禀了息,敛了气,暗了声,“惜儿,今晚花好月圆,可否,也圆了我俩。” 周玉苏潜意思地将“惜儿”两字悄悄过滤,耳畔反复回味男人的乞求之语,她微微阖上眼睛,双肩簇簇抖动,周身流露着一种近乎疼痛的喜悦,这句话,她盼了多少年了,她不记得,好象从跨进谢家大门开始,她的眼里、心里、魂魄就只装了这个男人……。 她不动,他亦耐心等候,终于,那双眼噙着泪打开时,他欣喜若狂将她横抱起,奔向玉波院。 此时,恨不得心生双翼。 今宵,青销帐暖,男子修长的身躯覆上,炙热的掌心一次次熨过她尚未恢复细腻的肌肤时,她紧张得一阵阵轻微的痉孪,哑声哀恳,“卿书,我……。很丑。”每次沐浴后,她都不敢看自已的身体,觉得自已仿如一个白斑病患,全身上下无一块肌肤是完整的。 “惜儿,不怕……。” 周玉苏用力咬了一下唇瓣,从枕下拿出一根帕子,用任性的口吻道:“蒙上。” 谢卿书失笑,依了她。 当上身裸裎时,耳畔尽是一声接一声的“惜儿,惜儿,惜儿,我终于得到你……”,周玉苏猛地想起,夏凌惜很可能是白壁之身,而她……。 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本能地将他推倒,紧紧护住亵裤,语带哭音,“我……。忘了,我月事未净。” “惜儿,你在要我的命……”身体里的热意一波快过一波,谢卿书只觉得全身血液四处流窜,找不到宣泄之口,声音干哑得象是要冒出烟来,“几天了?惜儿,我……。还是想要,你能不能忍一下,一会夫君侍候你沐浴……。” 周玉苏脑子空白一片,抿嘴不语,怕说错了话。 谢卿书暗自哀叫一声,揭了脸上的帕子,迅速披衣下地,到圆桌旁,倒了杯茶,猛地灌了几杯,但腹下的一股邪火却怎么也压制不下去。 仔细想想,自已这身子有多少没有正常抒解了?好象从今年初开始,他与夏凌惜两人曾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有一天,相互看得顺眼,就那就一对真正的夫妻。 后来,他便开始克制自已的欲望,既便有时陪客商,到烟花之地,他不过是喝杯酒,看看歌舞,唯一的意外就是今年五月喝醉了,夜半回府时,看到月色下,一身天青色的宫裙,在对月轻舞,霎时勾起了他对那人的思念……。 到第二日醒时,方发现,那是周玉苏。 床榻上,周玉苏望着男人颀长的身形,突然想,就算拖至信期过,她能瞒得住他不是处子之身的事么? 倒不如……。剑走偏锋,趁着此时…… 周玉苏心怦怦乱跳,仿佛全身的血液在胸腔里汇集成一股旋窝,卷着她的心一起湮没。 当他上了床榻,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在她耳畔轻语,“惜儿,我谢卿书此生定不负你。” 她一个翻身,跨坐在他的身上,拿起枕上的帕子,重蒙上他的双眼,俯耳,近乎虔诚,“卿书,我爱你,死都爱你。” 当男人和女人的身子胶合粘连时,刚经过落胎手术的周玉苏痛得全身颤抖,而于身上的男人,虽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阻隔,但见身下的人痛得不停地吸气、痉挛,帐内血腥之气弥漫,没有丝毫作他想…… 碧慧阁。 谢良媛怎么也无法进入睡眠,索性睁开双眼,透过轻纱缦,看着窗外粼粼的月光。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钟亚芙会放出这样的话,以她对沈太后的了解,沈太后对女娲玉舞人并不感兴趣,而钟亚芙显然也不是如此张扬的人。 但……。如果……。万一,钟亚芙真拍的话,谢家反正是死定了,她也要竹蓝子捞水一场空。 “哎……”一声叹息,谢良媛略略烦燥地翻了个身。 接着想,如果这次没弄到银子,以后想再折腾,那就难了。 “哎……” 兰天赐睡梦中微感不适,眉宇轻皱,直感到身旁的左右反复折腾,终于睁开了双眼,冷了声,“夜了,安静些。” 谢良媛闻声,有惴惴不安,但还是忍不住想套点实际的情报,软着声,用极乖巧的声线道:“皇上,您说,钟郡主真的会参与玉舞人抢拍么?她真想把玉舞人赠给太后娘娘做寿礼?” 天天拿她当催眠剂,怎么说也要付给她一点酬劳吧! 兰天赐闭着眼,冷淡地开口:“母后的生辰向来节俭。” 谢良媛心一恸,会意到话中之意,但她还是不安地添了句,“那钟郡主也是个内敛的人,如何会放出这样的话。” 兰天赐自然听出她打探的心思,也不欲与她拐弯抹角,便直言道:“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坊间的流言对谢家是否有利。” “当然有利!”谢良媛心中阴霾俱散,心中暗道:就是太有利了,才让她如此不放心。 皇帝的话已明显透露一个信息给她,钟亚芙不可能会参与抢拍。 “那就闭上眼睛乖乖睡,朕明天还要上早朝。” “我是想睡呀,可周公不关照我,我也没办法。”谢良媛听了这一番话后,四肢百骸皆舒坦,一时压不住心头的雀跃,得意忘形,将身边的男人视作骆珏笙般,痛痛快快地调戏起来:“喂,你怎么这么爱睡,我听你说十句话,里头有三句,说睡吧,睡吧。” 兰天赐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一句:“关眼、闭嘴!” “人家睡不着嘛……。”谢良媛挑了一下眉,洋洋得意,“我猜,你肯定是上辈子烧香,烫到周公老人家的鼻子了,所以,老人家不乐意见你。象我,多好,一闭上眼,不出半盏……。”唇上一软,男子的气息压灼而来,尚未细品,对方却一触即离,伴着身上的男子长发倾泻而下,谢良媛禀了息,眸光忍不住垂放在那衣襟处的精致锁骨,闪着幽暗旖旎之光,衣襟口微微朝下坠,藏不住里面的风光,谢良媛的视线跟蔓藤般恣意探了进去,扫过一寸寸纤浓合适的肌理,涩涩地再接再厉,到达那肌理分明的小腹,所到处,无一不骨格均匀如同雕塑。 兰天赐周身勾勒冷峻的色彩,“眼睛往哪瞧?” “这是我的地盘。”谢良媛本能地抗议一句,而后,两颊烫得要烧出火来,她收回视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撞入一双镶了月华般的眸子里,深处隐隐泛起涟漪,默默注视着她…… 她咽了一下口水,难以置信地再眨了一下眼睛,瞪视着眼睛上方的那张脸,傻傻地问,“那你干嘛亲我?” 心在腹诽:你亲都行,我看不行? “你太吵。” 谢良媛俏面飞红,两指轻轻扯着被褥,一点一点地往上扯,直到,盖住了整张脸,稍后,闷闷的声音传出,“不带这样的……。” 十月初一,寅时,谢府大宅门前。 数十个丫鬟婆子分立两旁,人人手上提着一盏灯笼,将谢家大门照得亮如白昼。 今日于谢家是个重要的日子,谢老夫人已多年不参与谢家的生意,但今日不同,今日的拍卖若成功,将成为谢家数十年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因为今日拍卖议程上写着,拍卖时间是定在帝王驾临开开始,而据双缘拍卖行得到的消息,新帝会在辰时三刻从皇宫出发,届时,恐怕西凌想一睹圣颜的将会将整条荣华街围得水泄不通。 因此,经谢家人商量,决定晨起寅时便动身,以免路上受阻,误了时辰。 双缘拍卖行亦很重视谢家,特意派了三辆马车执内部请柬前来接谢家的人去参加拍卖会。 内部请柬上写了不记名的八个名单,以双缘拍卖行的初衷,谢家的谢老夫人,夏凌惜及三个主事男人必定在邀请之列,另三个,是给谢家的媳妇。 谢家在收到请柬时,钟氏伤了手,知道这情况时,喜忧参半,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天接骨时,孙大夫曾再三交待,到了她这年纪,骨格愈合慢,让她一定要注意疗养,尽量少外出,否则,如果再伤到,恐怕就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所以,她现在的身子实不适合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以防止遇见人群拥挤推搡。 最关键的是,她比谁都清楚,那玉雕人是夏凌惜的尸体,她……。没有勇气再看一眼。 但,圣驾将临,能一睹龙颜,并和帝王同处一室,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她这一辈子不会再有。 正犹豫不定时,谢良媛突然表态了,她身子如今好多了,想出去见见世面。 谢老夫人欣然答应,并让本不想去的刘氏一定要去,以便照顾谢良媛,因为此行,丫鬟婆子一个也不能带。 那就意味着,蔡氏和钟氏只能去一个。 收到蔡氏跃跃一试,想向谢老夫人请求的表情,霎时,钟氏跟打了鸡血般,马上截口,“娘,此行是卿书大力促成,作为他的母亲,儿媳为他感到骄傲,所以,身子就是再不便,也要前往。” 蔡氏脸都绿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钟氏的残臂,用手肘暗中抵着身边谢晋元的腰,希望他能开口说两句。 谢晋元假装不明所以,捧着茶打着呵呵,还交待谢晋河要照顾好大嫂。 谢老夫人颔首时,钟氏那一脸的得意,就差举起一面旗唱起凯歌了。 所以,今日谢家大门,蔡氏穿着普通的家居裙,一脸幽怨地站在门边恭送谢老夫人。 当看到钟氏穿着虽喜气,可那肥腰出,明显的两圈肉,让她忍不住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呀大嫂,您怎么一下胖了这么多,我记得这裙子是你上个月刚备的,您当时穿了还挺合身的,怎么一下子就窄了这么多。” 看着钟氏气得肚子那一颤一颤,那衣裙的衔接处仿佛下一刻就要开裂,蔡氏恍然大悟地添了一句,“哦,差点忘了大嫂刚小产,哎……二嫂,您今天可不光是要照顾好六丫头,还要多多照顾大嫂,她身子刚伤了,元气未恢复呢。” 谢晋元忙上前戳了一下妻子,悄悄递了一个眼神让他看看谢晋河。 蔡氏见谢晋河黑着一张脸,这才收敛。 谢老夫着一身暗红色的团福袍子,脑后的福髻插了六颗硕大的东珠,颈挂翡翠珠链,一身喜气洋洋,由绿莺和百合左右搀扶,缓缓跨出谢家大门的门槛。 身后,谢良媛挽着刘氏的手臂紧跟其上,不知为何,在谢老夫人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门槛,谢家的人再也跨不进来了。 女娲玉舞人的声势被炒到这个程度,她也有所预料不及,就在十天前,她还牢牢掌控,让请柬的坊间价格炒至两千,她预计,在开拍前三天,请柬价格最高飙至五千两。 她万万没料到,到了前日,连双缘拍卖行当众卖出的最后一批请柬,光定价就是八千两一张,在出售时,眨眼之间全部售光。 不到一个时辰,很快就炒到一万两千两银子,那些商贾兜里的银子象是捡来般,还拼命抢着。 请柬,是女娲玉舞人能拍出多少价格的风向标,既然连请柬的价格都远远超出她的预料,那今日,女娲玉舞人很可能拍出天价。 一旦玉舞人被查证是赝品,那谢家就面临着双倍的现银赔偿,这谢家大院,肯定是保不住。 今日风光之最,莫过于周玉苏。 落了胎后,经过十几天的调养,今日终于穿上一袭束腰的碧衫,衬出纤细欣长的腰身,脸罩纱巾,夜色中飘渺若仙,盈盈袅袅伴在一身白玉长袍的谢卿书身边,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尤其是到了门庭前,前来接谢府的双缘拍卖行的管事,先是朝着谢老夫人一揖,做了个请上轿的动作后,便走到周玉苏的身前,微一躬身,语声恭敬道:“夏大当家,属下有礼了,单二掌柜特意吩咐属下,来接夏大当家时,务必记得把轿子里的熏香换了。” 心中傲然升起,周玉苏落落大方笑道:“不必多礼,代我谢谢单二掌柜,他有心了。” 双缘拍卖行的人谢老夫人问候行礼,那是礼节,可接着,没有和谢家的男人说一声,倒是向谢家长孙媳寒喧,话里话外透着恭恭敬敬,这让站在谢家门口的人感到非常意外。 钟氏面上亦有光,眼角瞥了一眼,如容正故意给谢晋河整理衣襟,窃窃笑声,好一副贤良夫妻的模样,便上前牵了周玉苏的手,亲热道:“惜儿呀,为娘和你一同坐吧。” 和谢晋河同轿,她担心半路便被呕死。 谢家大院,上下都用羡慕的眼神关注着周玉苏,仿佛才发现,原来,出了宅门,谢家的长孙媳面子比谢家男人还大。 桥内,谢良媛掀开窗帘,忍着腹中窃笑,看着周玉苏款款上轿,扶她的是谢卿书,为她掀轿帘的是双缘拍卖行的管事,钟氏站在一旁殷勤地嘱咐,让她小心。 心里不停为周玉苏唱起衰歌:我让你爬,让你爬,一会摔死你! 谢老夫人只道谢良媛极少出门,万事稀奇,也不阻拦,只问身边的刘氏,“六丫头的药都带齐了吧。” “娘您放心,全齐了。” 夜晚街上很安静,偶遇更夫,聆听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烛火”外,一路只听得车辕辘辘之声。 寅时末,三辆马车先后达到荣华街口停下。 谢卿书先下了马车,扶着周玉苏下了马车后,马上到后一辆,掀了轿帘对谢老夫人道:“祖母,荣华街已是宵禁,马车不能入内。请祖母下车,孙儿背您一程。” 第50节 谢老夫人搭了谢卿书的手,含笑道:“这一点路,祖母还是走得动。” 从昨夜子时开始,西凌皇城禁卫军执刀分立两旁,对所有进入荣华街的客商、百姓进行搜查,严禁携利器进入荣华街。 一家人约走了两盏茶时,便到了双缘拍卖行,门庭如花海,一条条大红的鞭炮从最高处直挂到地面上,四周灯火通明,象要把整个天空都点燃。 二掌柜单经亘听到动静,提着袍便从厅内走出,迎向谢老夫人,连连作揖,“老夫人高寿,身体硬朗否?” 谢老夫人早年经商,亦是女主豪杰,在西凌为商十年以上的,多数也是认识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微笑道:“单掌柜客气,这把老骨头还能活个二十年。” 谢良媛轻轻摇了一下谢老夫人手臂,轻笑道:“谁说呢,祖母肯定能活一百岁。” 单经亘定睛一瞧,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笑逐颜开,“老夫人,老夫猜,这一定是您府上的掌上明珠,谢六小姐吧。”内部请柬是他列的,他就是估算好名单,如今,少了一个夫人,多了一个小姐,想也不用想,就是那被沈太后几次接进皇宫的谢家六小姐。 谢老夫人赞道:“单掌柜真是好眼力。六丫头,快给长辈请个安。” 单经亘忙表示说不敢,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扬手示意伙计带路。 接着,单经亘走到周玉苏面前,没有寒喧,口吻相当嫌熟,“特意给你留着两间厢房,让女眷休息,对了,今儿来得这么早,老夫特意让厨子为你们备了早膳,先用用,再到厢房休息,等时间差不多,我差人来喊你们,你看如何。” 周玉苏此时感到自已如同圣女,一步一步走上神坛,闻言,眉眼俱是满足,颔首道:“多谢,等拍卖开始,劳烦您差人通知一声。” 单经亘眸现异色,看了谢卿书一眼,谢卿书揽了一下怀中的人,干笑一声道:“内人尚不知圣驾莅临。”言毕,微微俯耳,柔声悄语:“惜儿宝贝,我们辰时得迎圣驾。” 两日的恩爱,让周玉苏如沐浴在阳光下,早已忘了自已是个“赝品”,见不得阳光。 看着单经亘诧异的眼神,霎时脸红耳赤,所幸戴了面纱,遮了脸上的羞恼。 谢家男子留在一楼大厅,女眷在伙计的领路下,进了厢房。 厢房内设早膳,茶水,瓜果,还放了几个长榻,供人小憩,安排甚至是贴心。 卯时三刻,南北客商开始进场,因为马车不允许进入荣华街,所以,他们三三两两相聚走在红地毯上,站在人群两旁中的不乏是西凌商贾,他们一眼就认出,走在红地毯上的商人的身份,十有六个是西凌皇商。 一个玉雕能吸引如此多的关注,这是数百年来首见,就算是十多年前那一场震惊西凌和东越的赌石大会,也没有引起如此多皇商的关注。 喧嚣的街头,极缓地驶来一匹雪驹马车,停稳后,车夫旁的侍童撩起帏帘,一个白衣男子步出,也不见得他下车,人已站在马前。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句:“是连城公子,是连城公子……” 东越三大家族之首连城世家不仅是东越皇商,还是东越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城公子的亲姐姐,就是东越帝王南宫醉墨身边的德妃娘娘,连城的最小妹妹,自幼天赋异禀,被南皓国的白衣祭司看中,如今已成为南皓国的祭司女侍。 连城公子从出生开始,就喜玉,所以,他也是东越最大的玉商,听闻六百年前的女娲玉舞人面世的消息后,他马上向东越皇帝要了通关文碟,前往西凌。 但,今日拍卖会上,众人猜测,连城公子的蠃面并不大,因为西凌皇商杨夫人已明确表态,她势在必得。 杨夫人钟亚芙出生高贵,她是兰亭的嫡亲表姐,其父是已故的忠信候,其母是瑞安公主。更甚,她与当今的皇太后是金兰姐妹,已摆明了宣布,会将女娲玉舞人当成寿礼送给皇太后,冲这一点,她今日也不会失手。 所以,当杨夫人的八人轿落在荣华街头时,人声鼎沸,尤其是妇人,个个呛着嗓门支持,在她们心中,除了沈太后,钟亚芙就是西凌的另一个传奇。 双缘拍卖行门庭前,数十名护卫以人墙围出约三丈宽的空地,六张黑色檀木桌一字排开,双缘拍卖行的伙计一身簇新的红绸袍子坐于桌前,登记执请柬前来的南北客商。 旭日东升,红霞万丈燃烧了东际半边的天。 因为西凌年轻帝王将在辰时时分将莅临双缘拍卖行,从前夜开始,整条节都挂上了红幅稠,一排排的灯笼从街头挂至街尾。 从荣华街头,一条宽约一丈的红地毯直铺到荣华街尾,数十个蒙着面,身形瘦小的黑衣人,隔三丈而伫立,身上不见任何武器,但天下百姓皆知,这就是西凌帝王身边最负盛名的暗卫。 从兰亭登基,西凌暗卫便取代了守护西凌历代帝王的龙卫,如今,西凌的暗卫遍布天下,他们有可能潜在你不知的地方,但多数是黑衣蒙面守在帝王身边,但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既便是此,荣华街头街尾还是人山人海,分挤两旁,等待一睹龙颜。 辰时七刻,一辆通体釉黑的马车缓缓驶过红地毯,人群瞬间沸腾,就在两刻钟前,杨府的马车刚至,也是停在了荣华街口,钟郡主一身宫庭华衫,毫不隐瞒身份地由两上侍婢陪伴,走进红地毯。 能直接驶入的,唯有帝王銮驾。 两旁转观的百姓这才发现,帝王銮驾的车身外表看似极普通,但也有眼尖识货的瞧出,车壁上的浮雕全是用百年黑檀精雕而车,而内饰的层层纱帐,竟是由一尺是由黄金来论价的江南彩帛所制,看似轻薄无物,却丝毫不透光。 双缘拍卖行前,兰天赐步出銮驾,身姿颀长,居高屹立,如站在悬崖苍鼎之上一株挺拨的奇松之上,被云霞缭绕,仿佛下一刻,便如龙长吟直上九天。 钟亚芙率先参拜,紧接着,所有人齐齐嗑首,呼声响彻云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年轻男子的声线清冷让所有人不由自主抬首,看向兰天赐,那人,正微微抬首,清晨的霞光在一刹那融那了帝王的眼里,萦出一泓潋艳之光,天地仿佛进入原始的莽荒,静得没有生命的活动,只有空气、高山、大地,相互对望。 兰天赐早已习惯,低首拾阶而下,巡眼,看着人群中一个小小的身子半隐在谢老夫人的身旁,左右观望,似是在抱怨,皇帝都喊平身了,你们为何还在跪? 抬首时,漆黑的眼珠子与他轻轻一撞,然后,小鼻头似乎有些不甘愿地皱了一下,乖乖地低了首。 暗卫开道,兰天赐直上二楼展示厅,在一排中央坐下。 因为兰天赐事前有明示,上了拍卖厅,无需讲究礼节,所以,南北客商静悄悄地依着手上的排号,找到自已的位置。 负责今日拍卖和单二掌柜和谢卿书站到了台前,先是发表一番简单的感言,而后由谢卿书手执秤杆,轻轻揭开了女娲玉舞人的红盖头。 单二掌柜当即宣布:“拍卖会开始。” 一楼暗阁,南宫茉从琉璃镜中看到谢良媛的手式后,打了一个响指,对一旁的周舟笑道:“开工了。”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1 竞拍风云 展示厅内,四面皆是厚重的维幕,挡住了窗外的炎阳。 唯有左右墙壁角落各嵌有一颗夜明珠,提供光线。 兰天赐静坐在第一排三个位的正中,眸光略带幽深迷离看着十尺外,高高俯瞰众生的那一樽女娲玉舞人。 帝王左下方是杨夫人钟亚芙,着一身紫色的宫庭华服,正专注看着手中的拍卖流程注解,兰天赐的右下方是一个约二十七八的男子,一席淡蓝色的锦袍,虽然已过了最好的年华,但依旧让人联想到“公子如玉”,后背是一扇檀木雕福禄寿扇形挂屏,将身后的客商的视线阻隔。 台面上的光线很暗,只隐隐显出玉质之身,既使女娲红盖头已然被揭开,展示厅上的人却依旧无法看清,欲发显得神秘。 单经亘一宣布拍卖会开始后,展示厅后的两扇小门打开,步出八个身着青衫的俊秀少年,手执红烛一步一停顿走了出来,音乐随之响起。 音乐声中,一女子婉约地低低吟哼起,没有歌词,仿如一个浣纱的女子在水边,随意轻轻哼着曲调,幽幽扬扬,若细水长流。 突然,曲风一变,随着水声、洪涛、山崩、地裂声响起,如同,一曲如千古亘传的自然怒吼之声,瞬间将人的情绪点燃,钟亚芙放下了手中的流程单,专注地看向前方,这才注意到女娲玉舞人身后背景是一幅传说中原始莽荒时期,天崩了一角的画。 在激烈的音乐冲撞声中,青衫少年用手中的火烛将围在女娲玉舞人脚边的宫灯点燃,迅速消失在厅后的两扇门里。 各色宫灯渐渐升起,随着光线的上升,音乐渐变,时光似在山水中穿梭,仿佛见,在山崩地裂的天地中,女娲降临,带着光明和希望……。 随着八个灯笼停止上升,一切嘎然而止,流光溢彩中,女娲玉舞人若头顶圣光,全身泛着碧玉之泽,让在场宾客如坠神幻,人再也移不开视线。 谢卿书与双缘拍卖行合作近百次,也被这一次别出心裁的舞台设计所震憾。 单经亘适时开口,“诸位,为了方便后面的贵客,现在给一盏茶时间,诸位贵客可绕着护栏就近慢慢欣赏女娲玉舞人。” 台下,坐在靠左前排的谢良媛暗暗佩服单经亘的营销手段,单经亘虽然是双缘拍卖行的二掌柜,但他并不懂鉴赏玉的品质,更不懂如何辩别玉饰的真伪,但他是个营销能人,这恰恰是骆珏笙所欠缺的。 所以,三年来,双缘拍卖行基本上是由单经亘在管理,他并没有拥有拍卖行的股权,却能抽取每一次拍卖的佣金。 可是……。 台下的掌声很轻,很含蓄,还是东越几个皇商忘情之下所拍,猛地发现全场的商贾正襟危坐的模样,瞬时想起,帝王在座。 谢良媛本已张开欲猛拍的双手,最后,只能附合大众心理,小心轻放,只发出微弱的一声脆响,内心怨念丛生,小嘴念念有辞:皇上,您老人家其实现个身就够了,别伫在此,耽误别人尽兴呀,也耽误我发财呀,您呆在这,谁敢举牌要价呀,这不是当着您的面告诉您,他们有多富,然后,等着您来宰么? 谢卿书与单经亘站在台前左上角,单经亘低声笑道:“大公子,为了烘托出这女娲的背景,在下特意请小玉兰戏班子出谋划策,方想出此法,你看满意否?” 谢卿书自连连颔首,可视线却控不住地往兰天赐身上移,只见他闲适地靠着,手托着腮,并不与身旁两人交谈,在流光溢彩的光线中,帝王一双竟与女娲玉舞人的眼睛如出一辙。 谢卿书感到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想不透,今日帝王莅临真正的目的。 他又不安地看了看女娲,此时,展示柜上的女娲在各色灯笼映衬下,周身泛着炫丽之光,与正常的光线下看,大有不同。 但他知道,兰天赐并不是普通人,思茗曾告诉他,那日谢府遇袭时,兰天赐是突然现身,并救下谢良媛,说明,他修习过武功,甚至,修为在武元忠之上。 这样的人目力极强,他不敢确信当日女娲玉舞人刚刚送到双缘拍卖行,兰天赐突然而至,缓缓靠近女娲玉舞人时,他究竟有没有看清女娲玉舞人的眼睛。 尽管,当时他在二楼暖阁立刻用轻咳声阻止兰天赐靠近。 “大公子,在下先上去说几句话,你准备准备,稍后,你得向贵客们证明,此玉舞人是正品。” “没问题。”谢卿书嘴角勾了一下,压低声线道:“你看看能不能调节一下气氛。” 单经亘微微苦笑,心道:下面一樽大佛在,就算他把牛吹上了天,下面的人谁敢起哄? 就在谢良媛嘟着嘴,一双墨玉般的眼球隔空砸着兰天赐的后背时,那人,竟似有所感,突然倾身站起,视线精准,一眼就捕捉到谢良媛满含怨念的视线,震得她心重重一跳,满脸哀怨瞬间散落于尘,下一刻,眉眼弯弯,嘴角上挑,侧了一下脸,仿如在说:皇上,安好! 兰天赐眸光微凉轻飘飘从她脸上掠过,阔步离开。 场面在僵硬了片刻后,不知谁重重吐了一口气,用浓重的地方口音道:“哎哟,俺差点被憋死,贵国的皇帝太好看了,可俺不敢看。” 众人失笑,谢良媛掩嘴偷笑,一眼便认出,这个糙汉子,是北蒙最大马匹贩卖商,想不到对玉雕人也有兴趣。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率先走到女娲玉舞人的护栏旁,朗声一笑,道:“诸位,难得四方聚于一堂,现在,想说什么就说,友好友好,一会,抢拍时,可别粗脖子瞪眼睛。” 语未落,后排的客商一蜂窝而上,围着女娲玉舞人品头论足。 谢良媛侧过身,小手乖巧地揉捏着谢老夫人的手臂,一脸卖乖,“祖母,最好看的我们都欣赏过了,一会等抢拍就没什么兴头,不如,我们去厢房里歇歇?”接下来的惊心动魄,她希望老人亲眼见证。 毕竟她的死与谢老夫人乃至谢家都无关,这一波风雨过后,原属于谢家的东西,她不会拿手一钱一厘,但这三年,谢卿书因为她所赚的,她每一文都会拿回。 “怎么,累了?要不,让你娘陪你回厢房歇着。” “不累,媛儿只是担心祖母累。” 谢老夫人呵呵一笑,宠溺道:“你祖母呀,半辈子走南闯北,这点事,怎么会累。倒是你身子不同,要是不舒服,可要记得说。” 谢晋河与谢晋元双双起身,“母亲,我和三弟过去瞧瞧。” 谢老夫人颔首笑,“去吧。” 钟氏没胆就近欣赏女娲玉舞人,无聊地吃着桌上所摆的花生米,近来她的胃口被撑大,明明今晨起时,喝了一大碗粥,刚才在厢房等候时,又喝一盅的莲子百合汤,现在,腹中又开始饥饿。 谢良媛突然发现坐在钟氏身边的周玉苏双肩轻抖,似是极不舒服的样子,心头“咦”地一声,暗道:这货又是怎么啦?难不成是心中有鬼,看了玉雕人后害怕? 忙问:“大嫂,您怎么啦?” 钟氏忙拍了拍手,将手上的花生皮碎扫尽,握了一下周玉苏搁在膝上的手,手现手背都是汗,忙从袖兜里拿出帕子,塞进周玉苏的手里,倾过身,低声问,“不舒服,你哪里不舒服?” 因为周玉苏戴着面纱,所以,她看不清她的脸色,但钟氏毕竟有些年纪,她知道女人小产过后,饮食生活习惯都要注意,她留意到,自前晚谢卿书从扬州回来后,小夫妻的眼神和动作都不同了,比新婚那时还要粘上几分,她当时就有一种兴灾乐祸的感觉,压根不想提醒她,小产生千万不能行房,否则,很容易引起妇女身上各种不适, 周玉苏用力夹紧双腿,忍着欲喷出来的尿意,她今晨起床时,就感到有些不适,尿道口似乎又痒又热,便不敢喝水,连今晨的燕窝粥,她也只吃了半碗。 去拍卖行的途中,腹中的尿意又起,极力忍耐时,还是不慎尿出了些许,好在腹下绑着棉带,尿液也不多,并没有湿透衣裙,忍忍后,到了拍卖行提供的厢房,立即又出恭一次,发现尿又短又急,她只道是上了火,换了一条干净的棉带,收拾清楚,出来厢房,喝下一碗的莲子百合汤,想驱驱火。 可现在,尿液根本是控不住地往下滴,腹下灼烧难忍,后腰处象是要断了般,疼得她全身控不住地轻颤。 但她不敢站起身,她怕,只要夹紧的双腿一松开,尿便会冲了出来。 第51节 连城公子欣赏片刻后,突然阔步至谢家的桌席前,朝着周玉苏一笑,“凌惜,多年不见,可好?” 连城见她低着首,没有回应的意思,嘴角溢出更深的笑意,“凌惜,你不会是忘了在下吧,虽然时隔三年,但连某人可一刻也不曾忘了凌惜小姐,难道凌惜小姐这么无情,竟忘了当年在泯山之上促膝夜谈之情……。” 周玉苏隔着面纱打量一下眼前年轻的公子,面如冠玉,在绯色的光线下,眉眼聚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且,声音温润有礼,带着仰慕之情,仿若视她为求而不得的心上之人,若是平常,定也是巧笑嫣然,款款回礼。 可现在,她腹下焦灼得令任何一种干扰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摧化剂。 谢卿书正在准备稍迟的关于女娲玉舞人的介绍,远远瞥见连城公子向妻子寒喧,马上搁了手中的资料,几步走了过去,挡在了周玉苏和连城之间,修长墨眉敛着一层冷淡,看向连城的眸光仿似六月飞霜,“连城,休得打扰我妻子。” “妻子?”连城公子依旧注目于周玉苏,嘴角嘲讽地弯起,“谢卿书,当初若不是我身份特殊,凌惜未必会选你。我和凌惜认识时,你还不懂在哪里。” 谢卿书哼了一句,双目沉聚,无言以对。 当初,夏凌惜只是单纯要找人合作。 连城确实条件比他更出色,为什么夏凌惜最终选了他,他原本不明,后来,夏凌惜告诉他,连城世家与东越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城的婚事一直是连城家的大事,她与连城合作,只怕会引起诸多方猜测,尤其是连城身边那些适婚的东越皇族或是官家小姐,都会将她视作眼中钉,她不想惹这麻烦。 所以,她选择了谢卿书。 谢老夫人自然感受到连城对周玉苏不对劲,不悦地重重咳一声,阻止道:“这位公子,我孙媳虽是女商,但到底是有夫之妇,请公子移步。” 谢良媛心里暗骂:死连城,你不刺激谢卿书你会死呀! 谢卿书见连城凤视线有些肆无忌惮地勾粘在妻子的身上,他半蹲了身,搂住她的腰,往自已怀里拉近了几分,很快发现她的不适,马上捧了她的脸:“惜儿,怎么啦?” 周玉苏难受得顾不得失了体统,直接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在她耳畔轻轻抽泣,“我,后腰极疼,许是,许是……。”这难言之瘾,让她如何开口? 更甚,她现在无法挪动半分。 “许是什么?”他眼底压不住的焦灼,“惜儿,我先带你找郎中,这儿交给爹来处理。” 周玉苏心头大恸,眼角渗出一缕微热涩意,想不到,谢卿书为了夏凌惜,居然愿意放弃在这么重要的事,恐怕她这一生,都只能安安份份地用这个身份活下去,也罢,只要他在她身边,只要能享尽他所有的爱,又有什么。 “许是昨夜里受了凉。”她脆弱一笑,极力忍耐“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小腹有些难受,你这时候不能离开,大家都看着你。” “惜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回头,你想怎么罚都行。”谢卿书瞳孔缓缓地呈现出充血一般的红色,忆起昨夜的猛浪,懊悔不迭,明知她信期未过,还是抵不过欲望,半诱半哄让她应下。 连城淡漠地垂目眼前恩爱缠绵的小夫妻,浅浅掀动嘴角,冷笑一声,“谢大公子,夏大掌柜,看来本公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两位的雅兴。”言毕,眼里尽是厉戾之意,又是一声冷笑,连成公子一甩衣袍,疾步离开出了门,阔步直到长廊时,只见,西凌帝王兰天赐负手杆栏边,面对看着街头长景,在他身后,低头站着数名黑衣人。 连城嘴角一抹,从另一个楼梯走下,进了厢房,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木椅,发出的巨响,吓得蜷在一帝打盹的侍童整个人跳了起来,“公子,这么快就结束了?” 连城想到方才谢卿书和夏凌惜在自已眼皮底下表现出伉俪情深的模样,眼底滚过一丝震怒,“夏凌惜一封信,让本公子连夜调集手上所有能动用的银子,整整六千万两,千里迢迢冒着风险,将整车的银子运至此,她要是敢摆本公子一道,本公子与谢家没完。” 六千万两现银,想要套现,就得提前一个月让银庄准备,而他接到夏凌惜的信时,已来不及让银庄作安排,只好调集连城家最尖锐的护卫,一路压运至西凌皇城。 侍童忙端了杯热茶,小心翼翼道:“公子,您消消气,奴才刚刚在一楼的展示厅无意听到一些有关于夏大当家的事。” 连城接过茶,一口气喝光,稍缓了一下口气:“何事?” “说是在此之前,夏大当家在谢府中,曾被谢府的养女周玉苏下毒,毁了身,将来无法孕育子息,本来,双缘拍卖行的郑掌柜准备为夏大当家出头,状告官府,让官府通辑周玉苏的下落,但此事被谢家拦住,当作内宅私事处理了。” “居然有这事,难道夏凌惜这一次求助于我,是……”连城想到方才谢卿书与周玉苏之间毫无虚假的亲密,眉峰一蹙,眸光精光利现,摇摇首,断然道:“不象,凌惜如果吃了这等暗亏,怎么可能会让谢家按内宅处理?恐怕连谢卿书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公子,您今天参不参与竞拍那女娲?” “女娲玉舞人再稀罕也不值两千万两,分明是有人故意抬价,我一时也猜不透凌惜的想法,如果真拍了下来,白纸黑字一签,届时,风过无痕,难道本公子真的就抱着玉舞人回东越?” “公子,不如就不用管,您和凌惜小姐都多年不曾联系了。” “不行,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当年曾下与她的约定,今日就要兑现,我担心的是……”连城公子烦燥地往软榻上一靠,对侍童道:“你信给我再瞧瞧。” 侍童应声,从箱柜里翻找出来,递给连城,连城接过,指尖一次一次摩娑过信柬下方的的梅花妆纹,又细细再游览信中的内容,断言,“不错,这确实是凌惜的笔迹,当年,我曾与她定下,他日她有求与我时,以这梅花妆纹作记。” 信中,让他无论花多少代价都要拍下女娲玉舞人,届时,她保证让他花多少银子,不仅能拿回,还有三成的利润分成。 连城不明的是,方才与夏凌惜接触,又似乎不象是有难的样子。 正疑惑间,厢房外响起敲门之声,侍童打开,南宫茉步进,直截了当地开口,“连公子,凌惜让我转告您一声,不要怀疑您收到的信,请遵照今日计划进行。” 方才,她在密室里,通过琉璃镜看到了连城、谢卿书和周玉苏的短暂接触,而后,连城马上离开展示厅,她就觉得不妙,果然,谢良媛看向了琉璃镜的方向,对她暗递了一个眼神。 多年合作,相互之间早已熟悉对方的一个眼神,所以,南宫茉马上离开密室,去提醒连城。 “南宫茉?”连城公子嘴角扬起仿佛一弯新月,朗目顾盼生辉,“既然是你来传递消息,那本公子定然不负重望。” 南宫茉耸了一下肩,伸手将门带上,离开。 二楼展示厅长廊外,燕青神情微微紧绷将方才暗卫的调查及推论禀报兰天赐,最后断言,“如果无人阻止,女娲玉舞人会在两个时辰内崩裂。届时,必会引起骚乱。”暗卫已查探到二楼展示厅下的一楼密室里的情况,汇报给他后,经过信息汇集,马上得出惊人的结论。 谢良媛正暗中策划破坏女娲玉舞人。 女娲玉舞人是六百年前的圣物,女娲又是神的代表,是人类诞生之母,且,此女娲玉像的取材于六百年前嵛城千年女娲祠的女娲壁画,这女娲神情已受了六百年的香火,在嵛城乃至西凌的百姓心中,如神砥,一旦在拍卖会上当场碎裂,很容易让百姓猜测,这是天降大祸国的征兆。 兰天赐不置一辞,目光落在一处,似乎在沉思,指尖无意中地轻扣栏杆,发生一声一声有节奏的声响,催得燕青愈发焦急,忍不住又开口道:“皇上,属下实在想不通,这谢良媛是谢家千金,受谢老夫人恩宠,怎么会有此举?这分明是要让谢家散尽家财。” “还有,那南宫茉和周舟,如何会听令于她,真是匪夷所思。” 兰天赐依旧不语,若非是那个梦,让他一看到女娲玉舞人,就知道那是夏凌惜,否则,就算西凌暗卫将所有的消息搜集到他的面前,他也无法猜测到谢良媛就是夏凌惜。 他知道,今日谢良媛必有动作,但没想到,他会倾力于当众毁掉自已的身体,来揭穿周玉苏。 “杀敌八百,自损三千。”兰天赐自语一句,象是被诸多思绪所包围,复摇摇首,嘴角勾勒出一抹沉吟,“也无谓自损。” 夏凌惜已丧命,尸首不见天日,如果能借此揭开玉舞人藏尸的密秘,让自已沉冤得雪。 同时,让谢卿书付出惨重的代价,手刃仇敌周玉苏,一具遗体已算什么。 至于燕青所担心,兰天赐并不以为然,既使今日短暂出现女娲玉舞人碎裂的流言,也不会对西凌造太大的威胁,因为,从流言从传播到造成恐慌,至少要两天时间。 而他,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把整个事件牢牢控制在手中。 “皇上,请示下。” “燕青,急什么。”兰天赐冷淡地开口,“马上下令,所有禁卫军十二时辰整装待命,重点布在荣华街,一旦有流言散发倾向,立刻戒严。” 燕青一凛,明白,兰天赐话中之意,是不准备干涉谢良媛的行动。 “皇上,西凌史上,在收复淮南时,曾有一次人为操控,散发天降恶兆,引起普通百姓恐慌,最后引发骚乱,那次,死亡的百姓达三千,若非太上皇及时干涉,扬州城将会成为死狱。” “乱不了。”兰天赐转身,面容如水,唇间擒笑,“燕青,这是天子脚下!”言毕,步至展示厅门口,从半开的门里,看着展示厅里的情况。 大厅内,所有客商已各回自已的桌席,谢良媛正揉搓着手中的花生,将皮捻了,一双皓眸闪动着水清色泽,嘴角弯弯,讨好地送进谢老夫人的嘴里。 谢老夫人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象是说了什么,谢良媛马上转身,将手心里的一颗花生塞进了刘氏手中,眉眼恸尽女儿家的天真烂漫。 那一刹那,兰天赐甚至无法去探究这个女子心中所想,因为谢家已成刀上之殂,而谢良媛正是那执刀之人。 可分明,她与谢老夫人之间的亲蜜并不是作假,从近期一系列的事情可见,谢良媛似乎无意与谢家分割,那她究竟下的是一盘什么样的棋? 难道,她的目的不单单只是为了报复谢家和周玉苏? 蓦地,仿似福至心灵般,兰天赐转身便离开,对暗卫道:“两个时辰内,朕要十一年前那场赌玉的所有信息,多少人参与,死亡的名单,存活多少人,失踪多少人,所有细节,不得错过。” 展示台上,单经亘正扬了扬手中的拍卖流程单,笑道:“在拍卖报价开始前,有两个流程是必需走的,一是,关于拍卖会上,蔽店与卖家和买家的权益问题,得重申一次,尽管在坐的每一位在拿到请柬时,上面已写得清清楚楚,但在下认为,还是有必要重申一次,毕竟这次所拍卖的玉品,很可能是西凌史上最高的一次。” 单经亘拿出两份契约,打开第一份,笑道:“这一份是关于拍卖行与买卖两家签定的契约,详细就不说了,以免耽搁了陛下宝贵的时间。在下只申明三条,第一,本店只负责拍卖之事,待交易成功后,若交易额低于二千万两,本店则收三个点的佣金,若拍出的价格超过这个价,本店佣金封顶,只收六十万两白银。当然,这期间,从玉雕品进驻本店,到离开前,在本店内稍有差池,本店全程负责。”言及此,单经亘朝着谢老夫人一揖,和颜悦色地问,“老夫人,您觉得这公平否?” 钟氏听到双缘拍卖行要抽六十万两白银时,差点惊呼出声,但下一刻,心中蠢蠢欲动,禁不住幻想,如果有一天,周玉苏肯全力支持自已拿到双缘拍卖行的股权,那她这一生便足矣。 周玉苏的心情激荡丝毫不亚于钟氏。 谢老夫人含笑颔首,她是走南闯北的女商,自然知道这个双缘提出的这个价位合情合理,因为,既然向世人宣布这个玉舞人的存在,又要护住这玉雕的安全,这其间所花费的银子就是一笔巨款。 加上到位的宣传,炒作,这都是让玉舞人身价百倍的手段。 所以,谢家付出这一笔佣金,一点也不冤。 单经亘又是朝着谢老夫人一揖,脸上笑意敛起,正色道,“第二,本店只是媒人,介绍新郎新娘认识,大婚之日,负责迎亲接亲,甚至免费送新娘入新郎的洞房,但,可不管洞房。” 展示厅里,瞬时笑声扬起。 单经亘却依旧一本正经道:“本店概不保证玉的真伪或是品质好坏,这是买和卖家之间的责任。但为了保护买家的权利,本店将有一份契约让卖家签下,就是一旦所拍卖之玉是伪劣或是赝品,在买家付清全额的清况下,一年之内,发现问题,只要证据确凿,皆可向买家提出二倍的赔偿,本店亦负责帮助追究卖家的责任,如今,这一份契约,谢大公子已在玉雕品进驻我店时,签下。” 言毕,单经亘注目于钟亚芙,弯着腰深深一鞠躬,“郡主殿下,您是西凌响誉天下的女商,您开个金口,蔽店这一契约立得合不合理?” 钟亚芙微微点头,温婉一笑:“当然,贵店不是玉质鉴定行。” “郡主殿下高见,所以,我们今日也特聘西凌最负盛名的玉品鉴定师来助大家来鉴定此玉的真伪,当然,本店负责聘请一切费用。” 谢良媛心道:“这单经亘简直可以去茶馆说书了。” 单经亘续道:“第三,是为了保证卖家的利益,今日参与拍卖者,拍时,只允许在西凌可流通的银票,或银子或黄金在当场交易,一律不允许口头或是以欠条的方式交易。所以,在座的,在开口拍价时,请注意您兜里的银票数额。” “最后,让我们欢迎一下,西凌谢家大公子,他将全力向你们展示女娲玉舞人。”接着,声线一转,略用暧昧之声笑道:“夏大当家,可否暂借一下谢公子?” 场面气氛欲发轻松。 谢卿书轻轻拍了一下怀中的周玉苏,柔声细语道:“你再忍忍,我马上下来。” 周玉苏咬着唇瓣,身体时冷时热的温度混合成一种颤栗疼痛,她很想开口,让他马上抱她离开这里,可最终还是轻轻颔首。 谢卿书一扫脸上焦灼之色,款款信步登上台,拿出一本《西凌物志》,笑道:“相信能来此的,诸位手上都有一本,由朝庭最新编制的《西凌物志》,在物志的第三个图册,所记载的就是女娲玉舞人,不过,这是一年前编制的,当时,朝庭乃至整个玉界都认为,这玉舞人早已不复存在,所以,在它后面的备注中附写了:下落不明……。” 谢良媛注意到后门处被轻轻推开,连城公子很快落座,心头的大石落下。 谢卿书约用半盏茶时介绍了女娲玉舞人的出处,他无意中寻到,并从主人手里购买后,开始与鉴定师根据西凌物志上的图册与展示台上的玉舞人相比较。 护栏打开,玉品签定师手执玉棒,让众人安静后,轻敲下舞人的手臂,清脆的回音让厅上的人如闻天籁。 接着,玉品签定师开始详解玉舞人身上的各个玉纹,与图册相比较,最后,作了定论,“既使玉匠能找到一块完美无暇的玉石,且拥有与玉匠大师魏庚相媲美的雕刻之术,但玉纹如每一块玉身上的记号,天下无双,所以,本签定师,慎重申明,此女娲玉舞人,乃是六百年前大师魏庚的遗作。” 经过一番论证后,拍卖开始。 钟亚芙一马当先,首先开口,“两千万两。” 谢良媛心微微一“咯噔”,不会吧,这一金口,已经刷了近八成的客商了。 果然,热议之声传来,人群中有个中年男子笑道:“在下早已所料,今天只能是陪秀才念念书的份,可没想到,这一开价就是两千万两。兄台,你作何打算?” “虽然在下极想购得此玉送赚于家中老母,可现在也只能是望而兴叹,无法奉陪了。” 虽然西凌经过十多年的修养生息,加上沈千染大力发展西凌商业,如今西凌的富商遍布天下,但五千万两也不是随便能出手。 台上,单经亘笑问:“有高过钟郡主出价的么?” 连城公子淡淡开口,“两千五百万两。” 钟氏太过兴奋,用肩膀轻撞了一下身边周玉苏的身子,压低声线道:“天哪,娘的心都要抖了,惜儿……” 周玉苏猝不及防,身子略倾了一下,滚烫尿夜渗出少许,瞬时,腹下如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痒得她恨不得捂着下身,直接冲出大厅。 钟氏见她扭捏得厉害,两手交叉握拳于腿心处,心里疑虑更深,忍不住轻轻揭开她面纱一角,只见,周玉苏面目上涔涔汗珠,双唇紧抿,一副马上要昏倒的模样。 钟氏越发担心,压着声线问,“你这几天是不是和卿书行房了?” 第52节 本就狂燥,偏生,钟氏凑着嘴依旧在她耳畔絮叨,“男人不懂得克制,你是女人还不懂得爱惜自已,现在可好了,吃苦还不是自已?惜儿呀,娘跟你说,莫说是小产,就是平日月信来了,也不能如此……” 那一口接一口的热气喷进耳朵里,象是催发剂般,直搔得周玉苏全身都在骚痒,恨得牙龈都要咬碎。 刘氏微微觉得不安,俯耳于谢老夫人,“娘,这要是顺利还好,若是那女娲有什么问题,那我们不是……” 一赔二,那就是……。最少五千万两。 刘氏虽然并不管家中的事,但多少知道,这一笔银子对谢家而言也是吃不消,恐怕这些年所积下来的基业,要全部赔了出去,如果价格再攀,那—— 刘氏打了个寒颤。 谢老夫人淡定地开口,“不要担心。” 其实,谢老夫人心里亦是寒凉奔走,这个赌面太大,万一出差池,谢家很可能就会打回原型,倾家破产虽不致于,但也成了三流的商贾之家。 谢良媛感受到谢老夫人的不安,伸出手,软软道:“祖母,媛儿觉得这里有些吵,我们去厢房休息吧。” 拍卖并不激烈,其实就五六个人在叫价。 三声喊定,调定价格,就是买卖两家签约,接着……。 她并不想让谢老夫人亲眼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谢老夫人轻轻一叹,心道: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她的掌柁手交给了儿孙们,她也实不必操心太多。 遂,点了点头站起,刘氏扶住谢老夫人左臂,谢良媛亦站起身扶住谢老夫人的右臂,站起时,许是引起旁人的注意,不少人纷纷转首看了过来。 谢良媛看到坐在前排兰天赐御座右下方的蓝袍男子的脸,一瞬间惊呆了。 只见,男子的眉若远山带着天生的悯人的神韵,狭长斜飞的凤眸便是注目于人,亦是让人感到安静详和,他的唇厚薄适中,乌发束在蓝色冠带中,容颜清皎如月,让人过目不忘。 能坐在帝王身侧的,与钟亚芙平起平座的必定是皇商。 但他是谁?且,那张脸,给他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甚至这个男子的神韵也让他有一种莫名地亲近感。 他也是来竟拍的么? 谢良媛突然想,兰天赐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拍卖行中,难道仅仅是想一睹女娲玉舞人? 他是一国皇帝,如果他想要,何需他出面? 难道,他知道她今日的安排? 谢良媛秀眉不自觉地拢起,心里滚过一丝不好的预兆。 七八丈长的路,谢良媛扶着谢老夫人慢慢从后面的门离开,途中,谢老夫人遇到熟悉的面孔,会稍一伫足,微笑颔首,但,耳畔,一声接一声喊价的声音响起。 在刘氏打开门的一瞬间,谢良媛回首,只听得一个男子陌生清冷的喊声,“八千万两。” 谢良媛马上判断出,这是从不曾喊过价的声音,因为屏风的阻挡,她看不到究竟是不是蓝袍男子的声音,但从台上谢卿书和单经亘双双注目于前排的视线时,她确定了。 是蓝袍男子喊的价。 谢良媛本能地看向连城公子,只见他手掌轻拍了一下前额,一脸的无耐,仿似被迫地放弃般地笑了一下,起身,离了座席。 瞬时,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升起…… ------题外话------ 月已尽量万更了,但文的内容还是得按节奏,想看精彩,妞们还是得有耐心。 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明天的月票将是价值千金,月首一张,抵得过月尾十张,亲们,如果明天手上有月票,请尽量投给月,帮月上月票榜(有票就投,不要特意去订文帮月),月票榜是个很好的推荐位,这个位会让更多的人看到月的文。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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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儿,媛儿?”刘氏的手抚上她的额,神色担忧地看着她,“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不舒服。”谢良媛掠了掠碎乱的发丝,敛了思绪,笑问:“您叫我什么事,娘。” “祖母刚才唤你呢,你净是发呆,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等谢良媛和刘氏坐到身边,谢老夫人已从亵衣里的夹层里拿出五张银票,放在刘氏的手中。 刘氏疑惑地看了一下数字,惊呆了,一张五十万两,整整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心头霎时腾升起一波抑制不了的惶恐,将银票往谢老夫人怀里一塞,“母亲,您给媳妇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谢老夫人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也不知道是为娘老了,还是胆子变小了,总感觉这次拍卖势头起得这么快,不是好兆头,所以,今晨出门前,把这几张压箱底的银票放在身上,想着,要真有什么事,你们娘儿俩也有个依托。”金步摇突然碎裂,若是个恶兆,谢老夫人真正担心的不是谢家破产,她心底有数,谢家的底没那么容易被掏光,最多是打回三年前的光景。 她担心的是应在自已身上,万一她有什么事,怕来不及交待,刘氏和谢良媛失了她这个依靠,将来在谢家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有了这一笔银子,就算将来刘氏在谢家呆不下去,也可以带着谢良媛独立门户。 这是她最坏的打算。 谢良媛心口不禁一阵难抑的疼痛,猛地思忆起十一年前,夏家被灭门前,祖父曾把她叫到枕边,给了她一本祖上传下来的玉脂浆的酿造方法,告诉她,这是夏家历经百年才慢慢结合出的经验,但并不完整,因为制出来的璞玉在抗高温和抗低温上,跟天然的玉石不同。 夏知儒把这方子交到她的手上,却要她答应,一生也不能用这法子谋利。 过了几天后,夏家就在一场大火中灰飞湮灭。 如今,听了谢老夫人如同交待后事的话,只觉得胸闷气短、窒息难言,倾身上前一把扑进谢老夫人怀里,横生波澜的眼瞳中满是痛楚:“祖母,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您别说这样的话好不好,我心里听了难受。” 她十一岁时失去所有的亲人,独自在泯山之上以盗采玉石为生,山中岁月艰苦孤寂不说,还要与毒蛇虫蚁为伴,时不时还要面对官府的追捕。 嫁进谢家后,虽然日子安稳,但她一心想拿回夏家失去的名誉和祖产,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家族,与谢老夫人也不过是面上客客气气。 让她真正享受到家庭温情的是成了谢良媛后,虽然时间很短暂,但她已食髓知味,尽管她知道这是她偷来的亲情,可她不想放弃。 “傻孩子,天有不测风云,祖母活到了这岁数,早就看开了,只是你还小,祖母不得不为你多考虑。”谢老夫人将良媛抱进怀中,干燥温暖的手轻抚过她的脸,带给她的却是令她感到颤栗与窒息。 “本来想,趁着祖母身子还硬朗,给你找个靠山,免得将来……”余下一句关于谢良媛的身世揭开,谢家护不住她的话,谢老夫人终究没有说出来,说到底,良媛还是太小,再长个三五年,她或许会告诉她。 谢老夫一脸淡然,“如果杨夫人那没有消息,也无妨,我谢家的骨肉,再怎么说,也是能锦衣玉食一辈子。” “祖母,您放心,不会有事的。”谢良媛眼里水意弥漫,低了首,竟不敢触及谢老夫人烙印着深深皱褶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微震中,几次欲张口,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她现在无法跟老人详细解释,这一次既使对谢家是个大劫,但她决不会致谢家于破败之地。 她想拿回的,不过是这些年谢卿书从她手上赚走的。 对于自已的惨死,她从没想过迁怒于谢家,何况,她还是借着谢良媛的身体重生。 重生后,谢老夫人和刘氏对她的付出,她心中感恩。 谢家,除了钟氏和周玉苏她誓死必诛外,对于谢卿书,她甚至都没有过多的恨。 因为……。有爱才有恨!谢卿书担不起她的恨! 在她眼里,谢卿书于她不过是个合作人,谢卿书的错,错在他与她合作时诚信和德行不足,最后致她于死地。 如果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在他与她达成协议之前,就要把他的情债处理清楚,而不是一面和她做夫妻,一面与人私通,给了周玉苏和珞明太多的幻想,将她置于众多女子的假想敌之中。 让她连一丝的防备也没有,惨死在玉窖之中。 “傻孩子,祖母只是早做防患,哪真有事呢,来来来,快别哭,你这一哭,祖母都没办法同你母亲交待事情,来,抬起头,擦把脸。”谢老夫人直待良媛情绪平稳下来,方一脸慎重地看向刘氏,眼神里透着罕见的凌厉,“这笔银子,如果不是拿来挥霍,足够你娘儿俩衣食无忧一生。” “母亲,儿媳错了,让你失望了。”刘氏脸色微微发白,攥着手中的银票轻轻发抖,她知道谢老夫人话中之意,其实是让她不要再贴娘家那个无底洞的兄长。 她出生于官宦之家,父亲是清水衙门官,兄长科举无望后,便随着谢家做点生意,但因为无经商头脑,屡屡亏损,父亲那些俸银哪经得起他兄长的折腾,所以,兄长常常向她求助,刘氏念在兄妹之情,加上手上的银子确实放着也无实际用处,便一次一次心软,将银子偷偷给了兄长。 去年,谢老夫人把内宅大权交到钟氏手里前,曾把她叫到身边谈了一晚,说她什么都好,就是心软,这些年谢老夫人暗中给她的银子,她自已没舍得花,一半花在了良媛身上,一半贴给了兄长。 谢老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刘氏的手,安慰道:“刘芝,你不用太担心,这只是母亲做了最坏的打算。其实,事情不至于到这程度,何况,良媛是个有福份的孩子。” 谢良媛马上破啼为笑:“是呀,祖母,您什么也别想,吃好、睡好,等到十二月,太后娘娘生辰,媛儿带您风风光光地进宫给太后娘娘祝寿。至于生意上的事,让大伯和大哥他们处理便是。” “媛儿最近真是长大了,事事懂得替祖母想,祖母真是没白疼你这孩子。”谢老夫人眼中蕴着浓浓笑意,温和道:“那祖母就等着沾六丫头的光了。” 谢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今儿又起得早,说完话后,便感到困倦,打了几个呵欠后,便睡了过去。 厢房里闷热,刘氏拿了煽子,轻轻为谢老夫人煽着。 谢良媛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轻声道:“娘,您在这陪祖母,女儿上去再瞧瞧。” 刘氏心想,谢卿书和谢晋河他们都在展示厅,多少会照顾她,便点头答应。 “娘,祖母睡了,窗子还是关上的好,别吹了风着凉。”谢良媛将窗子关上后,又道:“娘,这里有薄荷香,女儿点一根,这样闻着会感觉凉爽些。” “好。”刘氏满意地应了声,心底感觉这一阵子,谢良媛比以前懂事多了。 她特意让骆珏笙给谢老夫人安排一间隔音好,离二楼展示厅较远的厢房,薄荷香里,也添了些助眠的成份,就是不想到时候的慌乱声惊扰到老人。 第53节 谢良媛趁着这会中午人少,立即去了一楼密室,以暗号的方式敲了几下门。 南宫茉很快打开了门,一股热蒸气扑鼻而来,南宫茉关好门后,连忙将手中的湿毛巾递给她,轻声问:“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谢良媛没吭声,捂着鼻子,忍受着室内灼热的气息,走到琉璃镜前,用帕子擦干琉璃镜上的水汽,看到镜像里,几个银庄的伙计正在检验一箱的黄金。 蓝袍男子依旧坐在原位,与杨夫人偶有交流。 “差不多了,你们把蒸筒撤了,换冰块。”谢良媛没忘了兰天赐提醒过她几次,不要受寒气或是湿气,所以,很快就离去。 展示厅内此时热闹非常,不少人围着女娲玉舞继续观赏,也有不少商贾抱臂看着银庄的伙计清点黄金。 谢老夫人离开,拍卖以八千两银子成交,展示厅里的客商纷纷向谢卿书和蓝袍男子道贺。 钟氏便撇了周玉苏,俨然成了谢家最受尊敬的妇人,既使托着残臂,扭着粗圆的腰,也不损她此时心情的雀跃。她主动上前,与人攀谈,指着与坐台上,正与蓝袍男子签约的谢卿书笑道:“他是我儿子,哎,不容易,看着儿子成事,我这做娘的比什么都高兴。” 众人自是举手作揖,“谢夫人教子有方,以后是享福不尽。” 这一声“谢夫人”几乎让钟氏的心里乐开了花,要西凌,女子嫁后,可随夫姓,但真正被人以夫姓称一声夫人的,必是宅门里地位最高的女人。 在谢家,是谢老夫人! 谢良媛推开二楼展示厅厚重的大门,阴凉扑面而来,瞬间卷去谢良媛一身的燥热。 此时,展示厅里其乐融融,一派详和。 谢良媛注意到谢卿书和那蓝袍年轻男子面对面坐在一张檀木桌上,桌子的中间放着一盒墨宝,两人手上各执一笔,正细细浏览着桌面上的一张契约书,谢良媛心道:终于要签了。 虽然可惜,这笔银子凭白被陌生人给赚了,但想想,这个局始终不会脱离自已的真正的目的。 不知不觉,谢良媛靠近檀木桌,侧着首,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起那蓝袍男子,心里暗自嘀咕:这个人,她肯定在那见过,可没理由想不起,她自信,自己的忆忆超群,别说一个人,就是一个物件,只要她看过一眼,就能牢牢记在心中。 蓝袍男子突然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一抬头,便触及一双黝黑得发亮的双眸定在他的脸上,小丫头打扮得极漂亮,侧着脑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竟在啃着手指头。 蓝袍男子哑然失笑,眸光中漾着温柔水色:“小姑娘,手脏,还是不要啃了。” 身旁的单经亘俯身道:“这是谢家的六小姐。” 谢卿书亦戏谑道:“六妹妹什么时候把你大嫂的坏习惯给学了?” 谢良媛内心对谢卿书翻了一个白眼,本能地将手指头往裙子上擦了擦,讪讪地对蓝袍男子笑了一笑,远远地避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福至心灵,她想起来了,这个蓝袍的男子长得与骆珏笙非常象。 撇开五官不说,连同方才的笑,也是如出一辙。 难道……。他是骆珏笙的爹? 谢良媛缓缓又转过身子,这下,视线带了探究,开始研究起蓝袍男子的脸,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巴,再到眼睛,最后,她确定,此人就算不是骆珏笙的爹,也至少脱不了三代血亲。 能出八千万两银子买块玉像,居然会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到处流浪,进而联想骆珏笙小小年纪便做了一手好家务,必定是从小在家做惯的。 还有,她千谋万算的双倍赔款,居然被这样的人给捞走了,真是老天不长眼! 许是那视线带了带多的寒凉气息,那蓝袍男子再一次抬了首,见谢良媛鼓着腮帮瞪着她,依旧一笑如春风。 谢良媛一点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气咻咻地转身。 一抬眼,却见那玉舞人愈发显得水润之色,心头一颤,刹那间,千种万种情绪纷至沓来。 谢良媛缓步至女娲玉舞人面前,各色的灯笼在她面上投下淡薄光晕,勾勒出的却是隐藏在冷漠眼眸中泌出丝丝杀气,犹如暴风雨来袭般,一下刻,就要让天地变色! 她对身后突然响起的掌起,互相道喜恭贺之声置若罔闻! 她在等—— 等着她死亡前流不出的血、淌不出的泪,在那一双最脆弱的眼睛处沁出…… 她在看—— 看着玉皮一点一点剥落,粘着她的皮肉,清脆落地,最后,一身血骨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眼前。 周玉苏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腿夹紧,为避免别人的关注,她正拿着《西凌物志》心不在焉地翻看。 身边少了钟氏那只恬噪的鹦鹉,周玉苏尿道经过一段时间没有分泌尿液后,痒意倒渐渐缓了下来。 偶尔在人群中寻找谢卿书,看着那人笑得温文尔雅,如春风拂面,与人交流时语声不紧不慢,语调如和风细雨,她心口怦怦乱跳,这样风姿卓越的男人,是她的了,是她的! 过了今天,她不仅有了这男人,还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她的夫君在谢家地位巩固,代表着,她将来无可悍动的地位,既便是无子又如何,凭着这些天的恩爱,她足以相信,在未来的岁月中,在谢家,她可以站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俯视一切! 思及此,心潮澎湃,流淌的血液中尽是馨甜。 谢卿书似感应到她的目前,突然转首,朝她扬了扬眉,那一笑如冰雪破开炎夏,让她通体舒畅,若非是身下实在不便,她此刻,必定站在她的身旁与他并肩。 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姿从屏风处绕了过来,眸光在女娲玉舞人身上一转,步至周玉苏身傍,带着一阵香风,娇笑道:“凌惜呀,这么好的玉你怎舍得让谢卿书给卖了,若是我,非得留着,好好收着,这可是难得的藏品。” 女人的直觉让周玉苏感到不安,果然,那女子看她时,仿佛视线带了勾似地,想穿过她的面纱,看清她的脸。 一身浅杏锦缎华裙,外罩薄纱,发上缀饰繁多的环钗玉饰,眉心处金粉色的桃花妆,眼角处金兰色的斜柳上勾,整张容颜透着一种熟媚妖艳的风情。 “怎么,连钟郡主都不戴面纱,少夫人觉得自已的身份高贵过郡主?”那女子心中冷哼一声,她花了三千两银子进来,不是想拍玉舞人,是因为她听玉颜坊的伙计说,夏凌惜皮肤过敏,又使用不当雪花秘制膏,半毁了容颜。 她是来兴灾乐祸,顺便让谢卿书睁开大眼,比较比较,她哪一点输给了夏凌惜。 可惜,这夏凌惜自始至终蒙着面。 言辞间,女子指尖轻挑,在空中做了一个恣意挑衅的动作,仿佛下一刻就要揭了周玉苏脸上的面纱,同时,俯了半个身过来,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里面的饱满丰盈显露,声线低吟带着床第间的婉转,红唇轻启,“你知不知道,你新婚那时,谢卿书十晚有七晚,是在我的帐上过的。” 周玉苏周身的热血一夕尽冷,胸口处有如灯花一爆,只觉所有的繁华在刹那泯灭成灰冷,咬牙道:“你是来挑衅的话,最好滚出我的视线。” 许是声量无意中放大,正与钱庄几个老板在说话的谢卿书转过了身,看到那女子时,身子显得瞬间僵直,双眸几乎射出冰来,疾步到周玉苏身边,冷眼瞧着杏衣女子,“白枫,你最好从惜儿的视线里离开。”男人神情残冷阴酷,眸中流光里竟隐约抹过一丝杀伐之意,那女子一下被他的眼神震住,禁失了声。 在双缘拍卖行将今日贵客名单给他时,他看到这个名字就感到头痛,这是他与夏凌惜大婚前就结交的女子,这个女子虽然不是风月中人,但她的入幕之宾在扬州可以排满一条街,他也不过是在寂寞时行个欢。 谢家迁往西凌后,这女子也紧随而至,依她的话,她亡夫留给她一大笔的钱,她也不需要他养着,只是她在他那不慎失了心,她得离他近些。 她并没有想着进谢家的大门,只希望他闲暇之时想到她,来她那喝杯酒,渡一夜春风。 谢卿书对佳人投怀送抱,自是不会拒绝,直到去年与夏凌惜有了模糊的共识后,他便不再与她私会,派侍童送了个口讯过去,并赠了一妆匣的头面。 白枫却不肯就此罢手,几次三番写信约他,他皆不予回应,想着时间长了,这女子也不缺男人,自然对他就淡了。 想不到这女子竟如此执着,宁愿花千两银子也要进来给他添堵。 今晨拍卖临近时,他一直感到惴惴不安,唯恐这女子突然进来使泼,还好,一直不见她踪影。 他只道她被旁的事缠了身,还偷偷地舒了口气,谁知道,这都要结束了,这女子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谢官人,你在我红罗帐里翻滚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今日在你妻子面前,就摆出一副三从四德的模样了?”一时的怯意过后,白枫脸上红艳更盛,杏眼蓦然亮如水晶,今日她也是豁出去,反正自已早已使了浑身解数,还是无法再邀他入幕,不如今日就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枉了她花了三千两银子。 “那又如何?”一抹似笑非笑,似讽非讽从谢卿书的唇角延开,直达眼角眉稍,直看到白枫心里怦怦乱跳,这样的谢卿书与记忆中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谢卿书有着天壤之别。 他知道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他被一个荡妇所围剿,颜面必失无疑,但他不能再丢了气势,这样,只会让惜儿更看不起他。 且,他和夏凌惜之间一开始就有约定,大婚后,各自日子不变,除了经商方面的合作外,互不干涉,他自认,与白枫之间是他和惜儿达成共识之前的事,所以,在一点上,他笃信,夏凌惜既使是恼,也未必会判他出局。 何况,两人与成事实夫妻,这三日来,他与她缠绵悱恻,忘情忘色,他明显地感觉到妻子对他近乎虔诚的迷恋,所以,他并不担心,她会因此离开他。 “不怎么样……”白枫轻轻上前一步,双肘抵在圆桌上,倾身上前与周玉苏平视,细腰如柔柳倚风般,嗓音娇糯甜腻:“夏凌惜,我承认,我来这里不是好意,但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好。” 言语间,眼光缓慢又带着暧昧地落在了谢卿书的身上,话音里蕴含一丝讽刺意味,“我和谢卿书在一起有七年,我们在扬州在就在一起,只不过,我也不是他唯一一个女人,在扬州他还养了一个风月之女,还给她赎了身,买了宅院,每个月给她养家的费用,这个……。少夫人可是知情?” 周玉苏身子蓦地一僵,看向谢卿书的双眸,登时浮出一抹难掩的痛楚之色……七年,居然是七年,那,她究竟是他生命中的第几个女人? 谢卿书眸光一紧,双拳紧握,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甚至会做出煽她几巴掌的事。原来,女人一旦翻脸,是如此可怖。 谢晋河脸已成酱色,可凭他的身份,如何能上前阻止,何况,事已至此阻止只能生出更多的乱,说不必,这女子还寻死觅活起来。 谢晋元小声劝道:“大哥,人不风流枉少年,谢卿书才貌双全,受人觑觎是寻常事,这些人心底也明白,至于侄媳妇,就留给卿书去解释,大哥不必生这等闲气。” 展示厅里的人基本都认得那白枫的女子,见这情形猜到几分,这是一出后院失火的戏,男人们打了哈哈,相继故意装作没看到,但还是低低调侃,“这正室和外室同聚一堂,谢家大公子好生风流。” “这白小姐也算是一身媚骨,但也只能亵玩,谁会正经地娶她过门?” “听说早年,这白小姐也是风流帷帐里的一名女将,不知是不是想从良了,今日居然做起这宅子后院里粘酸的事,与夏大当家去争,她还配么?” 展示厅四面重重幕帘,封闭性极佳,众人的议论自然躲不过周玉苏的耳朵,她虽气得发抖,但更知道,此时,她不予任何回应,就是对付这女子最佳的武器。 所以,她端起桌面的茶壶,闲然地为自已倒了一小杯,放在唇边慢慢地品着。 谢卿书太阳穴处突突而跳,豆大的汗从青筋横布的额上落下,此时,他摸不清她心里所想,带着不安的手轻轻搁于周玉苏的肩上,双眸紧紧地攥住她,意图透过面纱看清她的神情,轻声道:“惜儿,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以后,我谢卿书断不会做出一丝让你伤心的事。” 谢晋元马上道:“男人年轻时,哪个身边没几个花花草草或是红粉知已,只要把家里头那个摆在正位上,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这厅中之人,个个都是巨富之身,身边的莺莺燕燕数之不尽,所以,不但不觉得谢卿书有何不对,反倒对白枫的行径感到反感,议论声中,皆是鄙夷之色。 白枫怒极生笑,“夏凌惜,我其实知道你与谢卿书是假夫妻,你们俩成婚的目的,就是联手一起做生意,你需要谢家的门面,谢家需要你夏家的名号。我以为你这样的女子肯定过得很恣意,谁知道你却被谢府的一个养女算计,好好的一个未婚女子搞得个不孕的下场。” 周玉苏联手夏凌惜身边的丫鬟给夏凌惜下虎狼之药,这在西凌皇城大街小巷已不是秘密,白枫又有是心人,自然打听得清清楚楚。 至于谢卿书与夏凌惜之间的关系,是有一次谢卿书喝多了,无意中说漏了嘴,她就放在心里,假装不知道。 白枫的话瞬时引起众人的热议,连同看向谢晋河的眼光都带了微微地戏谑。 “但你知道周玉苏为什么要害你么,因为周玉苏也爬上了你丈夫的榻。”白枫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双眸仿佛被霜雾熏染上俯视着,近乎一字一句:“这样的男人你还肯要?” “够了——”饶是谢卿书再镇定,听到这一句话时,突然心底不由然地升起一股傍惶,想也不想,反手一巴掌就摔了过去,同时,倾下身便对着周玉苏发了毒誓,“惜儿,我没碰过周玉苏,我谢卿书从没瞧得上她,我再不济,也不会吃窝边草。” 周玉苏全身机伶伶地一抖,带着恨意的眼睛染上一层无法置信,近乎自语地一句,“什……么?”霎时,腹下一股激流猛地冲了出来,如越过千里河堤般,喷了出来,既便是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控制住,很快,她感觉到整个棉带已湿透,许是……尿液与污血同时沁出了底裙。 怎么办……。周玉苏一想到所在面临的难堪,身体也再也禁不住微微地颤了起来。 “惜儿,你别恼,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是我们能在一起的见证,我们不要被这种女人所离间。”他抽直身体,冷冷俯视着跌在地上的白枫,对众人道:“不错,我与凌惜确实做了三年的假夫妻,但在三天前,我们已经圆了房,所以,这此之前,我谢卿书的风流到此为止,从此后,我也要效妨太上皇,一生值此一妻。” 白枫缓缓从地上爬起,风情万种地轻拍着身上不存在的粉尘,然后,又是一笑,娇滴滴道:“卿书,我今天不是来离间的,我是来看看这夏凌惜小姐究竟有多美貌,美貌到你竟然如此负我。”言毕,猛地伸出了手,一把扯下了周玉苏的面纱,看到她泪意四溅的脸上布满坑坑畦畦时,竟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喘着息拍着胸口,指着周玉苏的脸,难以置信地质问谢卿书,“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怪物,要与我分手,你真……。” 周玉苏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面纱往脸上蒙,但,厅中大多数的人都看到了,所有人的眼中都灌满不可思议,唯独静伫一旁的连城公子突然开了口,“看来,谢大公子这是真爱呀,连某佩服。” 单经亘是再也看不下去,按理,贵客花了三千两的银子进场,他是无权轰人出去,毕竟依拍卖场所的规距,是允许客户之间的小争执,但这女子竟胆子大到直接对夏凌惜动手,这就不同了。 他马上上前警告,“白小姐,你再这样胡闹,休得怪我们不客气。” 白枫的目的已然达到,幽幽一笑,欠身道,“单掌柜,白枫无礼了,白枫还没见识过传说中消失了六百年的女娲玉舞人呢。”言毕,象是无事人一般,靠在墙边,开始观赏玉舞人。 单经亘只能对夏凌惜抱拳告歉。 拍卖行与别的商铺不同,它是争价抢拍之地,它易产生争执的地方,所以,拍卖行有规定,只要客商没有做出损坏物体或是打人的行径,拍卖行一般不予干涉。 钟氏方才在此吃了一大堆的东西,又饮了不少的茶水,本来和众人聊得甚欢,突然感到腹中不适,便急急回厢房,排出一堆秽物后,遍体通畅地准备回展示厅,准备再上阵接着话题。 可进去看,却发现众人对她的笑略显奇怪,稍一侧耳倾听,大体也猜到方才厅里发生什么事,心里暗恼,这儿子和老子怎么都一个德性,吃在碗里,看在锅里。 耳畔隐隐地侃笑让她脸上无关,正待上前与白枫理论时,突然间,展示厅就安静了下来,四散各处的人纷纷往旁边拢去,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钟氏循着众人的视线,一看,马上顿住脚步,禀声敛气,乖乖寻个角落站着。 兰天赐视线冷冷扫视,眸光所接触之处,众人无不悄然低头,偶遇娇羞一眼,无限风情朝她脉脉含情一笑,兰天赐前行几步,终于看到方才被屏风挡住的那小小的背影。 帝王的视线太专注,展示厅里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背影单薄的少女。 第54节 谢卿书心中窃喜,本以为今日帝王来搅局,可如今签约已妥,就剩移交事宜了,如今看,今日帝王莅临,只是单纯为了他谢家的小妹。 许是兰天赐的气场太慑人心,厅上静宓一片,静得众人耳畔微微一声裂响,皆清晰可闻。 众人也没有留意,唯有兰天赐看到那小小的肩膀重重一抖,几个阔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她手揽进怀中,修长的手遮迅速住了她的眼,“别看——” 既使身后是温暖的依靠,鼻息间是熟悉的男子气息,可谢良媛四肢依旧是像是被抽了筋,卸了骨一般冰凉瘫软,甚至无法去扳开遮住她视线的手。 谢良媛的泪很快沁湿了他整个手掌,莫名地,竟象是冰棱般一滴一滴地全打在他的心上—— 众人诧异,眸光一探—— 下一刻,抽气声频起,所有人不约而同时向女娲玉舞人靠近。 只见,一缕艳红血丝从女娲玉舞人的左边的眼角缓缓流出,沿着白玉般的脸颊蜿蜒而下,在下颌处汇集后,一滴……两滴……。落在了那碧玉般的衣领上。 接着,女娲玉舞人的右眼从瞳孔中呈放射性开裂,一条明显粗于左边的血线,迅速淌出…… ------题外话------ 妞们,手上有月票,就扔给月,月初的月票,一张抵月尾十张,请不要攒票,月还是万更奉上。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3 玉皮剥落露真身(求月票) 数十人的展示厅内,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众人的视线象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吸住般,无法移开,紧紧盯视着,那一根浓稠的血线在女娲玉舞人的衣领处汇集成一滩后,缓缓地,渐渐地就凝结住,最后,在那玉脸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一刻,炫梁的七彩宫灯下,营造出的不再是怜爱世人的神女,而是一樽被附了怨念的冤魂。 这一刻,无人敢动弹半分,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唯恐稍有动静,那附了体的冤魂便会扑袭而来。 寂静中,又一声清晰可闻的玉璞碎裂声传来,众人控不住地吸气声此起彼落地响起,后背齐齐发麻,从脊梁骨直达后脑皮层。 只见,女娲玉舞人的一张脸,从鼻子中央呈龟裂状渐渐向四周放射开,使那一张带血的玉脸,在七彩的宫灯炫梁下,更加狰狞! 谢良媛听到玉碎之声,脑海里瞬时冲出一些画面,她低低呻吟一声,猛地搂住了兰天赐的腰,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象是深海溺水之人,又象是被弃于千里无人的死域中的弱小生灵,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好冷—— 手好冷、脚好冷、心好冷! 浑身上下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好冷,冷到全身发抖,抖到全身麻木,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刺痛的心提醒着自己—— 她还活着! 兰天赐的手掌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从发顶开始,顺着乌黑的长发,直抚到后背,时而轻拍、时而轻抚,如同在诱哄沉在不安睡眠中的婴儿…… 神色却一派平静淡然,看着玉雕人眼角下的一小块玉皮开始慢慢鼓起、露出鲜红的血色,而后,象是有什么要从里面挣扎出来,玉皮开裂的缝隙越来越大,丝丝的血线从缝隙里溢出,碎裂声越来越密集…… 所有人,感到自已的心跳似乎被那诡异的碎裂声操纵般,急促得象要冲出胸口! 下一刻,玉雕人如同千年古刹那被风干的古佛,全身的塑金纷纷剥落,带着血,带着皮肉,碎响了一地。 最后,露出的却不是泥坯! 而是—— 剥了皮的血肉! 血肉中清晰可见的骨架! 甚至—— 腹部处那完好的内脏…… 一一呈现! “啊……。鬼呀……。”钟氏一声尖锐的惨叫,连滚带爬地躲向帷帐后面,疯狂是尖叫着,如同点燃了成堆的炮仗,瞬时,展示厅跟开了锅似地炸开,众人带着惊恐本能地朝着大门奔去,纷挤中,你推我,我拉你,有人被椅子绊倒,下一刻,身后的人挤了上来,惨叫声中,摔成了一堆。 你压了我的腿,我撞了你的头,一时之间,骂声、吼声响成了片。 “门开不掉,门开不掉。”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换得更多的惊慌。 另外几个人,忙跑向另一煽门,发现,也是反锁住,瞬时,厅内紧张的气息更浓。 有人开始喊着,“单经亘,你给老子开门,否则,老子出去后铲平了你这黑店。” 单经亘早已是六神无策,如此惊悚的拍卖现场,恐怕说出去,都未有人会信。 “噤声!”兰天赐冷冷地开口,声音并不大,但带着煞气却镇住每一个人的耳膜,鼓鼓作响。 尽管,兰天赐想将这些人轰了出去,可燕青正在外面做防止流言散步的举措,在此之前,这些人必需暂时留在此处。 单经亘瞬时跟打了鸡血般跪了下来,朝着天子磕首,朗声道:“皇帝在此,紫薇之气亦在此,邪灵难侵。” 众人一凛,猛地想起,帝王就在此厅中。瞬时,象服了安神剂一般,众人悄悄地找了个远离女娲玉舞人的角落,挤在一堆躬身垂首站着。 展示厅在方才众商客相互推搡时,桌椅倒地,乱成一团,连城施施然挑了离右侧大门最远的左下角的一张桌旁坐下,肘抵扶手,手指轻揉眉锋,看到玉皮掀开露出血肉的那一刹那,似恍然大悟,这女娲玉舞人是个赝品,夏凌惜让他速来西凌参与拍卖,只是想借他的本钱,两个人狠捞一笔。 可惜,他终究没有施了全力,玉舞人旁落。 他略显苦恼地用力揉了一下眉尖,苦笑,怎么办,他又负了野丫头的所托了。 如今,这鬼丫头会站在哪个角落画着圈圈诅咒他呢? 思及此,视线带了微微的冷嘲看向僵立在不远的周玉苏身上,看到她后臀那一块触目惊心的血红,及脚底一滩可笑的不明液体时,嘴角的笑意更深,同时,眸底淡淡的失落更浓更重,他方才,怎么会认为这个女子是夏凌惜呢? 忆起方才的一幕幕,他猛然想起,就在此之前,谢卿书对所有人说,他三天前方和夏凌惜圆房,想来,就是这个假冒的女子吧! 似喜,又却上心头。 鬼丫头,你三年有夫之妇之身,面对谢卿书这种风流公子,你居然还是白壁无暇,果然,你当年拒绝我的理由并非诓我。 当年,他知道夏凌惜一直在谋划如何给夏家翻身,她需要一个可靠、信誉良好的商铺打开她的路。 他喜欢她的聪慧,坚忍,更喜欢她嘻哈笑骂中在逆境中求生。 所以,他不惜放低了身份,自荐枕席。 可那鬼丫头直接就拒绝了他。 她嫌弃他身份过于复杂,担心他身边的狂风浪蝶把她这株路边的小花给催残了。 可恨的鬼丫头,明明知道他动了贪恋之心,还用那种可恶的语气搪塞他。 但此时,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彼时,他是动了心,却没有动了全心。 他自幼被连城家族视为接班人,营商只是他的一个兴趣,最终,他还是要站在朝堂之上,而他身边的女子,不可能是个山野丫头。 他或许会给她真情,但他没有想过给她一个匹配的身份。 许是那鬼丫头早就把他看透了三分,转了身,便与谢卿书合作。 这三年,他频频听说她的消息,及,谢家在三年,财富翻了三倍,他知道那鬼丫头有那能耐。 他也曾后悔过,但想到罗敷有夫,那一丝遗憾,也只能换作是一声叹息。 可现在,他想找到那个鬼丫头,问她,这一次,他用倾城之力,是否,能换得她真心托付。 思忖间,一阵香风袭来,连城侧首,白枫已然在他身边坐下,双臂故意交叉于胸前,露出让男人心猿意马的沟壑。 他视线平静地环视厅中的另外三个女子,除钟亚芙被屏风所挡,看不出她情况外,另外两个,一个缩在厚重的帷帐后,全身发抖,含含糊糊地哭着。 一个就站在他视线的前方,血尿湿一身。 倒是这个女子,演了一场戏后,成了观众。 “公子,好雅兴,奴家能坐么?”白枫轻语,恣态撩人地半坐半靠在椅上,笑得风华绝代,眉眼处,掠尽风情万种,纤手两指提起茶壶,拿了一个未用过的茶盏,倒了一杯后,双手呈上,红唇轻启,“公子,赏脸喝一杯么?” 视线,带着露骨,不停地扫荡着眼前这一身雪衣的翩翩佳公子。 “夫人已不是坐下了么?”连城脸上带着一抹闲然的笑意,朗目微眯,星瞳幽暗深不见底,但他的言语,显然是拒绝了白枫的敬茶。 白枫也不介意,她知道这等身份的公子哥儿,多少都有些洁癖,这茶盏虽干净,但这壶茶显然有人喝过。 “夫人?担不起这称呼,奴家还是孤身一人呢。”白枫媚眼弯弯探向谢卿书,轻叹一声,“谁让奴家不幸,遇到薄幸之人……。” “当真?”连城脸上笑意更甚,看向女子的眼眸带了戏谑,“夫人方才这一出戏,甚得连某人的心。” 白枫微微讶异,看他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探究,心道:想不到传闻中的连城公子如此厉害。 她今日来这里,自然不是来呕这口气的。 谢卿书去年突然与她断交,就算是伤心,就算是要闹上一闹,也是去年的事。 如今,事过了近一年,于她也是烟轻轻,水茫茫,哪有那般大的份量,值得她费三千两银子来丢这份脸。 她又不缺裙下之臣! 在她白枫的眼里,谢卿书虽然容貌出众,丰神玉朗,是红销帐里的香艳客,但也不过是出生于商贾之户,而她身边的,随便拿出一个,也有四品京官府里的公子哥儿。 她来,是奉了命。 她是西凌的细作,她花钱如流水,明里是亡夫所留,其实是朝庭暗发给她的。 她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人暗授,甚至是什么时辰到场,都是依计行事。 她不是愚笨之人,她知道今日帝王会莅临拍卖行现场,敢在帝王驾前,敢在众多西凌暗卫的监视下,让她唱出这一台戏的,不会有别人。 正是帝王自已。 所以,她今日施了浑身的懈数唱了这一出戏,自然是,希望能够得到帝王的青睐。 因此,当兰天赐走进展示厅,她一眼就感觉到那琉璃眸色的年轻男子就是西凌年轻的帝王。 她抑不住澎湃的心,向他抛去了含情脉脉一眼,可惜,对方的注意力全在一个未发育完整的小丫头身上。 失落之余,她发现了新的目标,一个在众人生乱时,却静坐一旁的男子。 另一边,谢卿书半佝偻着身子蹲下,双目紧闭,身形微微颤抖一阵后,缓缓平息,再睁开时,缓缓站起,直直走到玉雕人的前面,跨过护栏,伸出手,想轻触着玉雕人脸上脱了玉皮的地方时,突然,一股霸道的力量突然将他整个身体掀起,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已然摔出三丈之外。 身子“砰”地一声跌在小桌上,连人带桌地重重落地,桌上的瓜果碎皮茶汁溅了他满身。 后背很快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谢卿书呻吟一声,久久无法抽直脊背。 茫茫然间抬首,看向女娲玉舞人时,触及帝王一双冷得足以覆住冰霜的眼眸,似在警告他,不让他碰触玉舞人。 谢卿书低了首,不明所以然地勾了一下唇瓣,复,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迅速在人群中搜索,接着,艰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绕过翻倒的桌椅,站在了周玉苏的面前。 谢卿书伸出两指,捏住轻纱的一角,缓缓地、再缓缓两指捏上她的下颌,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似乎是在用手来丈量它的宽度和厚度,最后,猛地揭开面纱,冷冷而视。 那是一张坑坑洼洼的脸,眼角因为厚痂的下压,显出三角眼的形状,鼻梁厚如朝天蒜,嘴唇四周浮起,衬得唇瓣如猪。 第55节 就是这么一张脸,他居然亲了三天三夜,如珍似宝哄在心上,还有……。 眸光一厉,猛地伸出手,抓了周玉苏的衣襟,狠狠左右一掀,连扒带撕将她的衣裙剥光,周玉苏尖叫一声,想躲,可她全身的骨架被抽光似地连站也站不住,哪有力量去与一个暴怒的男人去抗衡。 不过是眨眼之间,周玉苏全身裸露地呈在了空气之中,那红黄交错,凹凸不平的肌肤瞬间震住了一群轰乱的男人。 众人愈发安静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瞧着。 就在方才,谢卿书跪在这女人身前,信誓旦旦地宣告天下,他要效仿太上皇,一生只爱一个。 这转眼之间,就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微微倾下身,在她耳畔附上一句,“周玉苏,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玉苏脑袋里仿佛被塞了棉花,全身颤栗发抖着,尿与血混合着从从腿心处滴滴嗒嗒地落下,有的沿着大腿流下,在地上沁出了一大滩的血尿。 她机械地转首,昏沉沉的看着展示台上一具半是玉皮半是血肉的身体,脑子里不由然跳出一个可笑的问题:夏凌惜,你看,究竟我们俩谁更丑?谁更可怜?谁更可笑?谁又更可悲? 如果夏凌惜泉下有知,如果此时她的灵魂在俯视,她一定会笑着告诉她:是你! 那一瞬,哀伤直如潮水将她湮没,她甚至没有用手去护住自已的胸口,只想着,只想着,三日欢娱换来今日蚀骨的疼痛,是她傻得癫狂,还是上天对她给她带了诅咒的命运—— 谢卿书视线缓缓落下,看着她腿心那一簇正嘀嘀嗒嗒地流着血水的毛发,那神情如同在吃一只苍蝇,突然仰了头,哈哈哈地惨笑开,那笑声,带着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悲凉和自嘲,笑得弯了腰,笑得落了泪,最后,眸光带着浓浓的鄙视,蜇在周玉苏的脸上,毫不掩饰地一字一句:“你让我倒足了胃……。” 而后,广袖轻轻一拂,象是扫尽身上污垢一般,退开了一步。 “我……。我,卿书,不是我…。不是我……。”,她抖呀抖的,牙床颤得发不出正常的声调,腹下一阵阵烧灼,又泌出了一些带血的尿液。 四周的看客打了一个激灵,有些人忍不住避开了视线,长叹一声,“这……。不堪入目,哎,不堪入目哦。” 白枫掩着嘴,媚眼如丝朝着连城公子道:“连公子,你不觉得人生如戏,没唱完,谁也别笑得太早,是不是?” “所以,本公子认为,白夫人还是含蓄些好,把牙齿收一收。”连城嘴角下弯,口气带了明显的揶揄,他心情并不佳,今日有负所托,他不知道这鬼丫头是不是躲起来,再也不理他。 白枫顿觉无趣,站起身,抓了把瓜子,扭着腰靠在一边的墙角,一边嗑着,神情不阴不阳地看着谢卿书夫妻对峙。 “告诉我,这玉里头是什么?告诉我,你把惜儿弄到哪儿去?告诉我,她在哪?”他狠狠的捏着她的下巴,神情可怖,唇紧紧贴着她的耳畔,咬牙切齿:“一定是你,气走了惜儿,所以,她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如今,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玉舞人的价格突然急剧攀升,为何“夏凌惜”突然肯委身于他。 原来,身边的是李代桃僵,而真正的夏凌惜却在他的身后操控了这一切。 不仅让他谢家将三年所得悉数吐出,还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笑料。 今日这一局,他跌得太重、输得太惨、败得太可笑! “我……。我,我不知道。”周玉苏脑子里混乱一片,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还有一丝希望,可她一时找不到这隐约的希望在哪。 她猛地跪下,用力抱着自已的头,如同婴儿般护着自已的身体,极力思索……。 突然,大脑里一个灵光,忆起了谢卿书方才问她夏凌惜在哪! 也就是说,谢卿书尚未想到玉皮内的尸体是夏凌惜的。 她的心簇簇疾跳,不明白,为什么谢卿书不会往这方面想? 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已先是被人设计萝卜过敏后,又惨被半毁了颜,所以,谢卿书认定,是夏凌惜在她的背后暗中主导这一切。 谢晋河听到儿子不正常的举动,早已震惊当场,甚至不知道如何劝阻,直到身边的谢晋元不停地戳着他的后腰,他方恍然大悟地上前,迅速脱了自已的外袍,披在周玉苏的身上,怒斥道:“你疯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对媳妇,卿书,你究竟怎么回事?” 谢晋元蹙着眉,“玉舞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里头是红色的,还有东西流下来。” 光目测,谢晋元无从猜测,玉舞人脸上剥落下来的是什么东西,玉里面是天然含了什么,还是后天,有人通过什么法子,把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卿书,你说说,这女娲玉舞人是怎么一回事?卖给你的那户人家在哪?”谢晋元心中焦急,夫妻之间的事,再怎么闹,说开了,也就是休妻的小事。 若是这玉舞人真出了问题,那契约上可是白纸黑字上签着,要两倍的赔偿。 赔银子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谢家的诚信问题,将来会让谢家在经商过程中举步为艰。 谢卿书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又笑弯了腰,看到躲在帷帐里的钟氏,突然想起三天前,他回来时,抱着周玉苏又是亲又是吻的时,钟氏那一脸的怪,猛然幡悟,指着钟氏,阴恻恻地笑出了声:“爹,娘可能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谢晋河听了更是一头的雾水,这事怎么和钟氏又扯上了关系? “钟雯秋,你给我滚回府去。”谢晋河怒吼一声,看妻子那缩在角落中的狼狈样,气不打一处来,今天谢家的脸真是全丢尽了,他几个步伐上前,一把抓住钟氏的手臂,将她扯出来。 “不要,不要,有鬼,有鬼的。”钟氏手脚并用地反抗着,钗环尽散,死死揪着帷帐,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一个要拉,一个死不肯出来,厮缠间,众人只听到一声丝帛的裂声,一愣,紧接着,众人便看到,钟氏的腰部的衣裙被撑破,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肉。 谢晋河瞬间就有将钟氏的脑袋往墙上撞的冲动,可还是忍了下来,他想脱了袍,却发现,自已的袍子早就穿在了周玉苏的身上。 好在谢晋元反应得快,急忙脱了袍子,往钟氏身上遮,心里突然想,好在今日蔡氏来不了,否则,只会更添乱。 钟氏的惨叫声显然刺激到了谢良媛的情绪,她呼吸变得急促。 兰天赐不敢开口,唯恐惊了怀中的少女,他一边轻拍着怀念的少女,一边微微抬眸,看向一个方向。 谢晋河正努力想用衣袍把狼狈不堪的钟氏裹住,再带离这里,突然,眼前一花,伴着一声凄厉之声后,一切嘎然而止。 谢晋元看着手中的袍子,心里茫然一片:人呢? 众人亦震住,但下一刻,就意识中,似乎这钟氏是因为打扰了皇帝怀中的少女,才被西凌的暗卫带走。 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角落,想开门离去时,却发现门被反锁。 谢良媛紧紧搂着那男子窄细结实的腰身,用全部的灵魂泣血般嘤嘤哭泣:“玉脂浆刷遍一次后,晾半个时辰,让玉脂浆渗进人体的毛孔,干透后,再刷,反复三次……。干透后,玉窖火烧起前,要用五斤的烧酒浇遍玉雕全身,才能让猛火在一瞬间烧起,把玉脂浆上遗留的小气孔全部封闭……。否则,否则,身体在玉皮内会膨胀……会腐烂……最后,会蛀空,玉雕无骨架支撑……。它会崩裂……。” “不说了……。朕带你离开这里,所剩之事,朕来替你完成……。”他无法想象……。那一个时辰半清醒的时间,她是如何熬过那死亡的过程。 但他却完全知道事情的经过,甚至知道周玉苏一边执笔刷浆时,一边戏语慢慢的情景,因为,那都在他的梦中,沈千染在催眠时,一字一句帮他记录了下来。 今日,他令暗卫安排白枫适时进场,便是要让世人皆知,夏凌惜生前是白壁无暇之身,谢卿书一个万千花丛过的浪荡之子,如何有资格与他的阿惜姐姐匹配! 今日,他让舅父拍下玉雕人,因为他不愿让他的阿惜姐姐死后归在了连城的名下,既使只是片刻—— 这世上,除了他,无人有资格将她好好安葬! 谢良媛毫无反应般,眸中愈渐迷离,她只想把那疼痛、恐惧的回忆一点一点地从大脑里抽离出来,“大火烧半个时辰后,换成小火,关紧玉窖门,让玉雕慢慢烘焙干……要烘上三天三夜,最后,让它慢慢冷却下来,不能用猛火一直烧个不停……。要不然,玉皮里面的人体热量过高,会撑破玉皮……。”谢良媛抽泣着,环抱的手愈发使劲,象是置了气般,狠狠地将几个月来的恶梦悉数吐出,“玉脂浆经过火烘焙后,它不怕火……。我用蒸气在玉雕人的底座不停地蒸,带着水汽会让玉雕人的底座渐渐化软,产生气孔后,蒸气钻进玉皮中的人体……。慢慢让凝固的血液变热,身体的温度也会慢慢增高,血和水汽渗在一起就会找出口流出……玉雕人的眼睛是最脆弱的地方,那里只刷了一层的玉脂,所以,血水从眼睛里先流出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似自语,但每一字每一句皆撞进了他的心口中,他轻轻吻着女孩的泪,无声安慰。 人群纷乱中,蓝袍男子静伫在屏风旁,纵然心中知道,今日拍卖会决非寻常,但也不曾会料到,兰天赐会在众目睽睽,与一个少女如此亲蜜。 他是一个月前收到兰天赐的亲笔书信,让他设法在十月份前回皇城参与拍买女娲玉舞人。 他略感到诧异,因为他虽然掌管着宁家最后的基本,但基本是在幕后掌管,这些年,就算是皇宫进贡的江南彩帛也是由他的亲信负责,兰天赐如何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让他既刻回皇城。 今日拍卖会起,看到契约书上,明确注明,卖家所售的一旦发现是假,就两倍于赔付买家,他就知道,这是一笔天价的赔偿生意,稳赚不赔。 且,这个女娲玉舞人必是赝品无疑。 这显然是帝王给谢家下的一个套。 但,他不认为,仅仅为了赚一笔银子,兰天赐会亲自书信于他,让他回西凌皇城,因为以钟亚芙的声名,足以取代他成功拿下女娲玉舞人,并让谢家乖乖地双倍赔偿。 看着那玉皮后掀开的血肉,他明白了,那是一具尸体,他不知道这玉皮下的尸体于兰天赐什么意义,他只知道,兰天赐不会让这具尸体假手于人。 想来,这个玉皮下的人,对兰天赐意义非凡。 但,此时,帝王怀中的小丫头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谢家的六小姐么?既然兰天赐在算计谢家,又怎么会和谢家的小姐关系如此暧昧? 转首,钟亚芙正素手托着茶盏,毫不为眼前混乱的局势所扰,闲情逸致地品着,她似乎察觉到蓝袍男子的视线,淡淡一笑,“沈大公子,您猜对了,我也是奉了圣意来此。” 这场拍卖会,她是来提势的,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的一番势在必得的话,都促成了玉舞人一路涨价。 沈逸辰回以温文尔雅一笑,就这么礼节性般的一笑,眼却如碎了星辰一般,曜光灼灼,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沈越山。 钟亚芙缓缓收回眸光,落在了那一对旁若无人般相拥的男女身上,心里犹疑不安。 帝王对这个小女孩竟维护至此,难道,真如坊间所传闻,谢家六小姐受皇家青睐,有可能成为皇妃。 她将谢良媛带进皇宫,仅仅是想还茉雨离一个人情,从不曾想过让谢良媛成为沈千染的儿媳,因为,谢良媛这样的身子,很可能一生子嗣稀少,甚至一生无嗣。 “不必担心,赐儿、妹妹、母亲皆是医者。”沈逸辰突然出言安慰,他已见过沈千染,沈千染也曾跟他提起,过一段时间,要接母亲宁常安入宫,准备为谢家的六小姐动心脏手术。 钟亚芙一怔,瞬时笑开,摇摇首,叹道:“沈公子,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说到二人关系,当年钟亚芙的母亲庆安公主下嫁给了沈越山,她和沈逸辰算来也是半路的姐弟,但两人多年,从不曾有任何的交汇,谁想第一次交谈,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人生的境遇,有时让人无法预想。 沈逸辰笑一笑不置与否,他站起身,信步至谢卿书身边,扬一扬将手中刚签定的契约,淡淡道:“谢公子,契约上注明,十五日内赔偿妥当,在下,就静候消息了。” 谢晋河一听,急了,忙双手一揖道:“这位公子,您现在说赔偿的事宜太早,眼下,谁能确定这不是六百年前的女娲玉舞人?” 谢晋元亦附合道:“玉中藏人,可保尸身不腐,诸位瞧瞧,这女娲玉舞人光放在这双缘拍卖行都有月余,流出的鲜血还是鲜红的,还有这内脏,无不保存完整,那,谁又能证明,这是一个月前、一年前、十年前?还是六百年前的呢?” 谢晋河又道:“只要是魏庚的玉作,谢家就不算是卖赝品,何况,在座的仔细想想,我谢家,乃至整个西凌、东越、南皓,谁有这能耐做难度如此之高的女娲玉舞人,这工艺,只怕是比雕一块玉像还要难上百倍。” 这话极具说服力,众人听了,也频频颔首。 沈逸辰哑然失笑,拿出《西凌物志》,翻到了玉舞人介绍的那一栏,笑道:“此处曾有详细介绍,魏庚雕刻女娲玉舞人的材料,是来自遏逻国的进贡,六百年前,遏逻国完全依附朝庭,谢掌柜认为,他们的国王会如此冒险,拿一块尸体来献给帝王?” 钟亚芙亦颔首道:“如果天然玉中藏石,那就是万年以上的古尸了,但,魏庚可不是火眼金星,可光凭感觉能将玉皮削得如此之薄,既能完整包裹住尸身,又能雕出如此漫妙的女娲原型。” 谢晋河与谢晋元顿时无甜以对。 沈逸辰见谢卿书完全陷于自已的情绪中,便对谢晋河道:“谢掌柜,希望你们谢家言之有信,且,在下不介意以五千万两银子收回当年宁家在皇城的旧宅。” 言毕,沈逸辰转身便信步离去。 连城看着沈逸辰欲离去,迅速抽身站起,追至他身前,挡住,双手一揖,“在下东越连城,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思忖着,既然是此人用更高的价拍走女娲玉舞人,肯定比他更了解这其中的秘密,或许,他能从他身上知道夏凌惜的下落。 沈逸辰还以一揖,“连城公子幸会,在下是替金装玉库拍下此女娲。”说完,稍一欠身,边离去。 钟亚芙又看了一眼那对相拥的男女,心中暗叹一声,离去。 众人见一扇门打开了,便相继开始散去。 血色玉雕人前,兰天赐对四周的一切置若罔闻,他低着首不停俯语于少女的耳畔,双臂将她紧紧环在胸前,不停轻拍少女的后背,偶尔俯首,在少女耳畔轻语。 许是展示厅里,渐渐安静下来,谢良媛终于感受到安全,抬头,似乎认出了是兰天赐,突然就哭了,不是先前低低的哭泣,而是再也禁不地嗷嚎大哭,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泪如雨下。 在所有人的眼底,这一幕不过是帝王在安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少女。 谢良媛的身子禁大悲大喜,兰天赐见她呼吸有些沉重,脸色苍白,额际似乎泌了些汗,掌心轻触她后颈,果然滑滑腻腻,倏地点了她的睡穴,将她横身抱起,在众人的视线下,从另一个空旷的楼梯迅速离去。 楼道已被禁卫军把守,众客商挤在二楼厅外的廊道,无路可走,正焦急时,燕青领着一众暗卫突然上来,大喝一声,“诸位请到一楼展示厅候着,没有皇上手谕,谁也不准擅自离开。” 二楼的展示厅很快被封禁。 客商们相互推挤着从楼道下来,看到一楼大厅里,站满了执刀的皇城禁军,客商们大惊失色,频频问,“为何,我等遵纪守法。” “不必担心,先到一楼展示厅,朝庭自会给你们一句交待。”燕青指挥着:“谢家的人听着,不准离开,不准私下议论,坐好,稍后接受府衙盘查,其它的人,跟小爷过来。” 第56节 这些商贾,没理由扣住,但在他们离开之前,必需让他们将所有信息留下,并警告他们,今日关于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的事,只有二楼的展示厅的人看到,如果西凌传出不利人心的流言,西凌的暗卫必定追究散播留言者。 厢房里,兰天赐迅速将昏睡过去的谢良媛平放在床榻上 迅速褪下她的衣裙,走到窗台边的花架旁,先脱了广袖的外袍,着一身浅色劲装,将手洗得干干净净,开始准备为她施针。 一个时辰后,兰天赐用薄衿将她裸露的身体盖住,传唤了暗卫。 门打开,两个暗卫抬着一桶药进来后,迅速离开,并关上了门。 兰天赐将她抱起,轻轻放进桶中,开始为她按摩刺激穴位,助药水迅速吸收。 谢良媛幽幽醒来,已是黄昏,刚睁开眼,兰天赐便对着她漾起温柔到极致的微笑,象是宠了许久,让原本蔫蔫的神情一下子给震醒! “展……。展示厅那情况如何了?”她微微瞟了他一眼,看他嘴角含笑,敛收了素日一副冰冷,生人勿近的模样,她的一颗心就慌乱起来,没来由地怦怦乱跳。 但下一瞬间,马上回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好像,她抱着他,跟泼猴般使命地哭…… 好像,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招呼在了他的身上…… 再好像,她似乎絮絮叨叨个不停,说着尸体防腐封存法,及开封时,如何让尸体完整显露,而不是瞬间坍榻……。 可似乎,好象,眼前的人,依旧是一幅淡定样,难道,方才在展示厅里的回忆全是自已脑补? 但她留意到他已换了一件雪白的的绸衫时,瞬时,眼神变得机警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之前,我是不是,我……。我是不是乱说了什么了?” 他修长的指头轻抹去她眼睫上残余的泪花,轻笑,“放心,都没听到。”他似乎担心她不信,又添了句,“当时很吵,所有人以为遇了鬼,乱成一图,你呢,哭得不成人样,朕哪有心思听你絮絮叨叨。” 她一口气尚未偷嘘出口,那人,又开了口,“阿惜,剩下的事,朕来替你办,你眼下的身子不宜大悲大喜,好好把身子养好,让朕来安排手术。” 言毕,在她目瞪口呆中,他端了药膳,细细啜了一口,似乎感觉微烫,用勺子搅了半晌,勺起半小口,极有耐性地放到她的唇边,叮咛:“慢慢吞。” 此时公子如玉在侧,一切美幻得如同梦境。 ------题外话------ 有月票的亲,请支持一下月。谢谢!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4 湖畔边两情脉脉(求月票) 黄昏的霞光透进窗纱沁出一室的朦胧,此时,气温已偏凉。 许是厢房中那熏香太撩人,许是兰天赐的眸光太绮丽,许是那温热的粥太可口,让她竟不舍得开口打破这眼前的宁静,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将他喂的粥吃净。 “再吃一碗?” 谢良媛摇摇首,纠结片刻,轻声问,“我祖母呢,她好么?” “在休息,这会也该醒了,要我派人接她们过来?”他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她唇边的残汁,看着她一直挂在唇边的那缕犹疑显得太娇憨,索性再唤了一声:“阿惜!” 谢良媛神经骤然绷紧,脸上神情如同一条快要断裂的丝线,眸光极为不安扫了他一眼,咬牙强自地自动过滤,“让祖母多休息吧。”过了今天,谢老夫人只怕以后就睡不安稳了。 谢良媛有些颓丧地低下首,嗫嚅地自语,“我好象没脸见她们。” “阿惜不欠谢家人任何东西。” 她无言以对,若非是重生在谢良媛的身上,她确实不会对谢老夫人和刘氏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可上天,象个淘气的孩子,给她下了一道难题。 “阿惜……”兰天赐俯了身,低了头,挨近她,近到,呼吸相闻。 她忍了忍,少顷,她抬了首,触及他灼灼眸光,心里哀呼一声:干嘛穷追不舍,人家早已放弃夏凌惜的身份了,我现在是谢良媛好不好! 她靠在枕上的身躯不动,咬着唇瓣心里暗中酝酿问题,兰天赐语声中带了几分逗趣,又唤,“阿惜,你应一声呀。” “啊……”她茫茫然地应了一声后马上紧紧抿住唇瓣,身上的经络仿似受了刺激,一条条地绷紧。 帝王霎时笑开,似笑似叹的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终于绷不住,缓缓抽直身体,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后,本想说:我们摊牌! 可话到唇边,却咽了下去,反倒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指窗外的秋千,“我……。现在的情况可以玩秋千么?” 兰天赐不再逗开她,伸手把住她的脉,诊了片刻,颔首道:“多穿一件。” 谢良媛怔怔地被他牵着朝小花园走时,眼神里透着微微迷茫,她心底很矛盾,该不该和他摊牌,她做这么多,设下如此惊天的大案,如果仅仅是为了给自已报仇雪恨,那就太兴师动众了, 可如果不说,藏着掖着,却又想偷偷借着皇权的力量,将十几年前的那赌玉的迷团重新揭开,似乎有些不厚道。 他回头看看她那如晨雾逸散的眼光,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朕开始摇了,坐稳些。” 她蓦地一惊,这才发现,自已正坐在秋千上。 秋千晃起时,凉风扑面,让她感到很舒服,好象心口那一股郁气终于要散了,忍不住喊道:“再荡高一些,我要看围墙外的风景。” 这个苑是双缘拍卖行给贵宾提供,在这里设秋千还是她的主意,因为在一墙之隔外,就是西凌最美丽的夜景——甘泉湖畔。 每到黄昏,满天的晚霞倒映在甘泉湖里,染出一片金光,是最美的景象。 兰天赐却不曾依她所言,反倒停了下来,她正想严正抗议,那人将倾身将她抱起,一跃,上了墙头,稳稳伫立,又说道:“荡高了,怕你受了风。” 谢良媛感动得眼睛微微泛红,双臂犹豫中,终于大着胆搂上他的肩膀,眸光落在甘泉湖上的粼粼霞光,“皇上,你为我治病,还处处帮我,我……心里是知道的!” “嗯!” “如果没有你,这次拍卖会也不会引起这么多的关注!” “嗯!” 她咬了一下唇瓣,忆起今日在血色玉舞人前,她哭得一塌糊涂,后来必是病发,被兰天赐带到客房,现在醒来,身上已没有不适,显然,他连这些小细节都为她考虑好,把药带到了拍卖行中备用,这样的人,她还有什么不可以付出信任? “好,我们摊牌。” 兰天赐嘴角终于勾勒出一抹轻笑,低头看着怀中的小脸,柔声道:“阿惜,不是摊牌,是坦诚相待。” 谢良媛眨了一下眼,眼里湿意更浓,声线微微带了些许颤抖,“你既然一次次地叫我阿惜,那你应知道那玉皮里的人是我?” 兰天赐不想提及玉雕人以触发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他抱着他,沿着墙上绕到了别院的墙头,看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种了金桔,黄灿灿的在晚霞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笑问:“想不想解解渴。” 兰天赐主动转移话题,她更是求之不得,马上举手雀跃:“好!看谁摘到最大的。” 霎时,仿佛回到泯山盗玉的时光,谢良媛兴奋得双眼奕奕生辉,摩拳擦掌道:“不许用武功,更不许用轻功。” 兰天赐一笑,抱着她轻轻跃进小后院,将她放下后,君子般负手而立,含笑注目于她。 谢良媛可没丝毫客气,捋了袖子便开始寻黄澄澄的金桔,她手脚麻利,左右开弓,没到一会,裙子里就放满了金桔,转身,正待炫耀时,却见那人依旧负手站在原地上,一副等着她进贡的模样,小嘴一瞥,哼了哼,嫌弃道:“不劳而获,与窃等同。” 兰天赐失笑,指了指高高的围墙,“是朕抱你离开,还是你自已堂堂正正地走大门。” “哪有人这么无赖,分明是你提出进来采摘的。”谢良媛刚抗议过后,忽儿眼珠儿一转,“诶,好象我们方才说好的,不许用武功,不许用轻功,皇上金口玉言,不可食言。” 兰天赐一怔,少女已是捋了裙摆,把金桔绑在腰间,走到墙根下,探清楚路线后,突然身形一跃,攀住墙上凸出的一块砖石,如敏捷的小兽般爬上了墙头,而后,站在顶端之上,华丽丽地手叉腰,一幅不正经模样,勾着手指:“上来呀,不行的话,姐姐给你牵把手,但说好了不许用轻功哦。”那眉眼尽是兴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就差没说出来:皇上,媛儿想看你爬墙! 和她斗,想当年在泯山什么山没爬过,什么洞没钻过,若没有这等本事,早就被东越的官差捉了去蹲大狱了。 兰天赐看着少女眼睫如小扇地煽着,笑得张扬,身后是既将沉落的夕阳,卷着晚霞,衣袂飘飘,豁然笑开,满斛琉璃的双眸看着她,唇角拉出与少女如出一辙地璀璨笑靥。 谢良媛见他不动,尽是望着她笑,脸上染上红露,心底却划过一丝狡黠,调了一下声线,突然,如孩童般顽劣地大嚷,“捉贼呀,有人偷金桔啦,乡亲父老们,快来呀,有人偷金桔啦……。” 而后,站在墙头的少女抱臂,示威般地抬了抬下巴,嘻嘻哈哈笑着,“别说我没提醒你哦,再不跑,就迟了。” 果然,苑门后一阵动静,有个妇人拿着一把扫把冲了出来,嘴里大声嚷着:“我打死你们这些小偷,居然敢偷东西。” 兰天赐凉凉地瞥了墙上兴灾乐祸的少女,走到墙边,打开侧门,在谢良媛的目瞪口呆中,绕过墙,走到她的下方。 “你,你犯规了。”谢良媛气结,她怎么没发现,原来后院还有一个小门? 兰天赐看着她时而不满,时而懊恼,时而纠结的表情时,俊美无铸的脸在霞光中清晰深邃,琉璃眸极其魅惑地一弯,展开双臂,诱哄,“不想被人用扫把打下来,就跳下来,朕接住你。” 许是男子的声音如魔音灌耳,许是男人的容颜太撩人心。 谢良媛被眼前的美色晃得双膝无力,居高临下,视线象管不住般地看着男人雪白的衣襟里那精致的锁骨,咽了一下口水,身后,突然响起女人骂咧咧的声音,“还是个女偷,好呀,我替你爹娘教训教训。” 谢良媛秀眉急蹙地跳了几下,转首便见那妇人抡着扫把朝自己冲过来,哀叹一声,闭眼一跳,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阳渐渐落山,两人并肩绕着湖堤慢行,偶遇不便行走的地方,兰天赐会牵她跨过,遇到石凳,他会停驻,让她坐着休息片刻,他话不多,都是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听了有趣,就会摸了一下她的头,有时听出离谱的味道,他会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此时,居住湖畔的人家坎烟正浓,所以,堤岸上极少遇见人。 温馨在静宓的长堤中渐浓,至一处亭台,谢良媛将怀里的金桔放在亭里的石桌上,挑了几个形状好的,“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把桔子洗洗。” 兰天赐迅速拉住她,从她手上接过金桔,唇边略挑,“不要碰冷水。” 谢良媛摇摇首,心里滚过丝丝甜馨,眸含了醉色,双颊如敷薄烟,“不会是这么娇嫩,平常也是要洗手的。放心,我就洗两个桔子,我们好不容易偷来的,不吃对不起自己。” 兰天赐嘴角轻微掠出弧纹,不置与否,拿了桔子迅速步出阶梯,走到了湖畔边。 看到帝王蹲下时,衣袍迅速被湖水沁湿,她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她心底尽是诉不出的迷茫和惆怅。 她擅观察,所以,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仿佛有两种感情在交错,时而浓烈让她感到无措,让她想起他一声一声的“阿惜”,仿佛两人是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 她不敢去细想那究竟是什么,只想在嬉笑中,佯装什么也不知情,让一切随风而逝。 时而他的眼底尽是怜惜,唤她一声“媛儿”,倒让她心头稍懈,许是他是一个医者,看着一个弱小女子,天生仁心。 兰天赐转首便见亭台中少女眼中的凄惶,眸光深许,缓缓步至她的身边,再定睛瞧时,她已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他心头一恸,毫不犹豫将她抱进怀中,“阿惜,我想看你笑,从内心里发出的那种笑。” 扰了他七年的梦,醒来时,仿佛雁过无痕。 但今日在展示厅里,在血色玉雕人前,他看着她无声哭泣,听着她近乎自残地反复诉说自已死亡前的痛楚,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一滴滴如冰棱般的泪,淌在他的胸口,蚀进他的心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极力想抚平这孩子心中的痛,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撕裂时空! 他知道这种情绪绝不会仅仅来自对一个惨死女子的同情,也不可能是短短几次接诊后,这个女孩就轻轻易易地走进他的心。 他知道,心底某一个被隐藏的角落,仿似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悄悄打开,有一种尘封的情愫悄悄地探了出来。 他抬了她的下巴,纤长手指轻划过她弯弯的眉眼,毫不思索地自然吐露:“阿惜,如果你生气,就学会发脾气。”他的指尖轻触上她眼角,沾了一点湿意,“如果你难受,就学会流泪。” 谢良媛强抑着心头的澎湃,她从不曾知道,原来,当你遇到可以感动你的人时,你只想落泪。 “夏凌惜已死,从此你唤我良媛,可好?” “好,你喜欢就好。”他笑了笑,复捧了她的脸,两人近得可呼吸相闻,他正色地轻唤一声,“媛儿。” 她突然低了首,蹲下身,掬起他湿了一大片,还在滴着水的袍底,用力绞着,将水渍绞干。 起身时,他已拿出帕子,擦着她的手,微微斥责,“不要去碰冷水,总是不肯听话。” 突然,一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一惊,抬了她的下颌,只见她,盈盈泪光,如盛满着千斛明珠,羽睫轻抖中,一滴泪如珍珠,滚落:“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夏凌惜。” “你被人掳走时。” 第57节 谢良媛闭上眼睛,让泪水在从鼻腔里淌进腹中,再睁开时,已然平静,“你为什么会将我和夏凌惜联系起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首:“就算是我现在当着谢家所有人的面说我是夏凌惜,也未必有人信。” 在谢家,查出周玉苏是假冒她,甚至查出玉雕人就是夏凌惜也不难,因为有活口,比如钟氏,比如在南宫茉监视下的珞明。 但不可能凭此就猜到她就是夏凌惜。 “南宫茉。”他慢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缓了会又添一句,“南宫茉此前,她因与夏凌惜之的打赌失败,订下契约而受制于夏凌惜,突然去了谢家,令朕不解,南宫茉这要的身份的女子,既使流落民间,骨子里带来的优越感,是不会轻易被人差谴。” 兰天赐并没有道出自已做了七年的梦,梦中看到她在玉窑中死去,因为说出来,更让人觉得荒诞。 “有了怀疑后,调查我,对于西凌暗卫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了。”虽然她在谢家针对周玉苏的一系列计策环环相套,对普通的官差或许不好追查,但对一国帝王而言,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比如那些造假的房契,造假的帐本,只要细究下去,很难站得住脚。 “是,你和那几个婢子间的话,暗卫全部记录,再次证明你就是夏凌惜。” 她目瞪口呆,“我的天,那我岂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 “你要是介意,那朕只留保护你的暗卫。”在这一点,兰天赐不想做任何隐瞒,就如当年兰亭对沈千染,明知道沈千染正筹划报复皇家,但他始终坚持不对她进行任何的监视,反而动用了一切的力量去保护。 “拍卖玉舞人的事,一直是你在推波助澜吧,你为什么要帮我?”谢良媛想到钟亚芙暗中帮她造势,进而想到了那蓝袍的男子,“拍下女娲的那个男子,是皇上什么人?” “是朕的国舅。” 谢良媛腰一软,脑袋往他胸口一搁,闷闷地开口,“那你们赚翻了,两倍的赔偿哪。八千万两,一赔就是一亿六千万两,我的老天,可以堆成小山了。” “媛儿想要多少都可以,十倍百倍的都可以。”兰天赐低低笑开,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小财迷,不哭了!” 谢良媛眼睛一亮,倏地抬头,两眼发亮,“这可是你金口玉言,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好!”兰天赐笑意更深,从来没遇到一个女子,会这么浅显地表示出爱银子。 “那……。我那遗体,你会如何处置,不会是真叫仵作解剖了,查案?”她闭了闭眼,强笑道:“是不是挺惊悚的。” “媛儿,”兰天赐双眼潋滟水光轻微折动,“朕已经招集玉匠,让他们一个时辰内修复成原来的模样,再置于水晶玉棺之中。”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兰天赐抱着她旋身,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挡住了风,又拢了一下她的衣领,“起风了,回去吧!” 她敏感地察觉到,他似乎不愿就此事深谈下去,便乖乖地不再问。 夜色渐浓,堤坝边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连小贩也开始挑着担子过来叫卖各种莲花灯,孔明灯。 看到两人衣饰不俗,自然吆喝着招呼,“这位公子,给你娘子买一盏孔明灯祈福,祝愿小两口一辈子和和美美,财源滚滚。” “财源滚滚,媛儿一定喜欢。”兰天赐牵了她的手,走到小贩的货担前,挑了一个孔明灯,递给谢良媛,“你来点。” 谢良媛喜不自禁,她自幼年起,被祖父挑选为衣钵传人,虽然在夏家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但于她而言,却意味着失去了所有童年该拥有的快乐时光。 她一年中,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和兄弟姐妹游街逛庙会,其它时间,基本上是摸着各种玉石,每天按时按量完成各种雕品。 在泯山岁月里,唯一的伙伴就是骆珏笙,可那个小破孩简直无趣到可以用老僧来形容。 与谢卿书大婚后,她为了夺回数于夏家的矿山,倾尽了所有的心思。 哪曾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男子悠闲地走在街上,点一盏女儿家都向往的孔明灯。 谢良媛虔诚地从他的手中接过孔明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从小贩那里接过火石,点燃时,双手捧在胸前,半仰着头,闭上眼,嘴角含笑,心中默念:祖父、爹、娘、哥哥、姐姐、弟弟,你们在看我么?我是凌惜,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替我担心……。 喧闹的人群中,三五作堆的年轻男女或是玩孔明灯,或是在水边点着莲花灯,但凡花季少女,总喜欢将自已的心愿许下,期许愿望成真。 可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她,看着她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时,他心悸地笑开了,微微跨前一步,眸光一点一点地移动在她脸上,看着她的亮如星辰的双眼,一点一点地打开,将天上的繁星尽收眼底。 孔明灯中的火愈烧愈旺时,拿在手上,给人一种跃跃升腾的激动,她正要松开手,兰天赐突然发现小贩的车上有笔墨,心微微一恸,按了她的手,“稍等再放。” 很快,他拿了笔便在孔明灯脚下写下一行小小的篆字体。 她好奇地探过脑袋想看他写什么,他迅速将手中的灯一放,孔明灯在摇摆中,迅速飘离。 “那是我送给我家人的孔明灯诶。”她象被人踩住尾巴似,追着孔明灯,一跃一跳想把灯给捉下来,皆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孔明灯迅速升空,她转身,气咻咻地抱怨:“怎么不让我瞧瞧你写了什么。” 兰天赐脸上飘上不正常的红晕,带着氤氲的害羞,此刻褪了素日帝王的霸气,竟添了些许少年情窦初开的情怀,低声道:“等你手术完,睁开的第一眼,我告诉你写了什么,可好。” 万家灯火下,帝王眼角眉梢倾泄出浓浓的魅色,尤其是他眼波处那抹琉璃眸光,仿佛一瞬间把人的心悉数吞噬。 他话中隐隐之喻,让她的心没来由地跳漏了半拍,但很快,就莞尔一笑,嘴角的小梨窝时隐时现,“大体是祝君早目康复之类吧。” 兰天赐但笑不语,牵了她的手,轻声道:“时辰差不多,我带你回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 兰天赐嘴角明显上挑的弯度泄露了他的好心情,“到了自然就知道。” 回途中,行人渐多,他顾念她的身体,走得并不快。 谢良媛发现,无论是迎面碰到,还是身后的人超过,总会将视线短短一瞥兰天赐的脸后,迅速移开。 谢良媛不觉侧首悄悄打量,此时,华灯浓浓,兰天赐五官宛如冰晶玉琢,身姿修长,只是面部冷漠无情,尤其是一双眼睛,让人无法久探。 似是感应到她的眸光,兰天赐突然侧首,捕捉了她的视线后,对她淡淡一笑,那双琉璃如融进了迷茫的灯光,温暖和洵。 她红了脸,象是被捉了小辫子般移开的视线,假装四处浏览。 “皇上,可不可以把我的尸体留给我自已处置。”快到荣华街时,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有一种感觉,那玉雕人今晚过后便会消声匿迹,便是连她,想看一眼也难。 可她做这么多,可不是想着入土为安的。 第一次,在双缘拍卖行遇到兰天赐时,她猜到了他的身份,当时,她就开始筹划一个惊天的大案,从中秋夜开始,梁婆的案子,一步一步至玉雕人拍卖。 原想着,在拍卖上,玉皮一点一点剥落后,震惊了整个西凌。 而后,府衙开始介入调查,钟氏、周玉苏和珞明很快会落案,她的冤情得诉。 届时,与谢家缘尽,双缘拍卖行会接手她的尸体,南宫茉和周舟会将她的带着玉皮的尸体带回扬州祖坟安葬。 如果不出意外,那失踪了十多年的神秘玉商,只要有听说这个玉雕人的案子,必然会想方设法来偷盗她的尸身,破解人工赝造玉石的秘密。 “媛儿,那是你的身体,朕,不想让任何人碰触。”他断然摇首,沉声道:“十一年前的事,朕可以替你查个水落石出。” 谢良媛心一惊,她隐得最深的心思他竟全然察觉。 要跟他坦白么?借助他的力量? 谢良媛不自禁地摇摇首,神思不安,心中始终犹疑不决,她很想借用西凌暗卫的力量去调查,但又害怕打草惊蛇。 她怕错过了这一次,只怕是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机会。 “媛儿,你信朕,你不需要用自已的身体做饵。”十一年前,兰亭的精力都在东越的政局上,对于扬州城发生的赌石之事关注不大。 甚至西凌的暗卫搜集到的线索,摆在他面前的也是廖廖百来个字。 连具体死了多少人都没有统计,还是暗卫通过当年的府衙里的户籍排查,才得到死亡名单。 “你果然知道,我拍卖玉雕人背后的目的。”谢良缘脸上如冻土般蓦然开裂,低了首,沉浸在一种默默的哀伤中,“我放不下,我亲眼看到我父母、弟弟、妹妹,还有好多好多看着我长大的嬷嬷死在那场大火下。凶徒仅仅是想隐瞒当年那场赌玉的真相。” 十五年前,一个玉商,带着几块赌石来到扬州,他成功地办了几次赌石大会,很快引起扬州玉商会的注意。 整整半年,玉商们从这个人手上买走的赌石的人,有七成以上都开出上好的翡翠,个个身价百倍。 后来,这个玉商离开了。 又过了两年,他再回来开办赌石大会,这一次,那玉商拿出了两块足有一人高两臂宽的石头,开出了天价,让人购买。 当时,有一个玉商倾了全副身家拍下,当场切割后,一块完美无暇的上陈翡翠呈现在众人眼前。 第二块开价时,价格是第一块的三倍,当时扬州的玉商无人能承受得住,所以,他们决定联合拍下这块玉石,为了慎重,他们请来了夏家做头。 由夏知儒出面,用各种方式测试后,夏知儒断定,这是一块更好的玉石。 经过一个月的筹款后,扬州的玉商终于联手拍下那块赌石,经过切割,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谢良媛苦苦一笑,嘴角挑的一抹象是在为死去的人叹息,带微妙的颤音,“人的贪婪之心,总是无法满足,从这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十一年前,当这个玉商再一次拿着赌石来到扬州后……。” 兰天赐淡淡地接口,“扬州玉商会联手,向各钱庄借银,拍下那块玉石。” “那次之后,祖父开始怀疑,经过无数次的验证,祖父终于揭开了玉石的真相。祖父当着所有人面前,用当年买下的玉石做实验,发现这些玉石都是赝玉,无法抗高温和低温。”谢良媛望着甘泉湖上最后一抹霞光消失,眸光犹如在狂风中昂扬焰火,“我祖父发现了这个秘密,才给夏家招来灭门之祸。” 而那些人,也一夕破产,并欠了银庄大笔的银子,逃的逃、散的散,死的死。 “只要能报仇,只要能还夏家一份清白,一具尸体算什么。”谢良媛冷冷一笑,“当年那些破产的玉商,把一切怪到我祖父身上,有人怪我祖父没有一早看出是赝品,有人更过份,居然指责我祖父不该把秘密捅破,让他们拍下的玉石成为废品,他们愤怒,冤枉我祖父与那玉商联手唱双簧,他们上门砸了我家的玉石作坊,将我们赶出扬州城。当年,扬州刺史也被卷入那场赌玉,损重惨重,所以,对他们公然的行凶,府衙不闻不问。” 谢良媛小脸绷得紧紧,“被灭族前,祖父似有所感,特意将一本祖上留下的玉脂浆的秘书给了我,祖父告诉我,这秘方并不完善,用这种玉脂浆烧出来的玉成色是浅的,后面的玉纹全是描绘上去,但显然,那个玉商攻克了这个问题,这也是我祖父之前从不曾怀疑过的原因。但我祖父告诉我,假玉的缺陷就是抗高低温与真玉不同。” “所以,你制造了假玉,并当场用温度让玉碎裂,目的就是想引出当年的罪魁祸首。” “是的,我原本想是用人造的玉璞雕出女娲玉舞人,借玉舞人的名气,筹划一场吸引人眼球的拍卖会,引蛇出洞。”她苦笑一声,“谁知道,竟死在周玉苏手上。” “媛儿……。” “皇上,我很担心,如果这件事仅仅是我在暗中做,那背后的人或许会上当,但是,一旦他察觉到西凌暗卫的存在,他会隐得更深。”谢良媛越想越担心,因此深锁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丝犹疑之色,“当初,第一次在双缘拍卖行遇见你,我就想,借着你,将来揭开玉舞人谋杀之案,把案情传得沸沸扬扬,但也仅限于此。” “别担心,一切有朕!” 两人牵手绕过河堤,从小巷中穿过,走向荣华街,突然,一阵阵奔跑的脚步声从四处传来,谢良媛一惊,担心是刺客,毕竟身边站的是一国皇帝。 耳畔却同时传来妇人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在跑着,有些气喘息息:“听说没有,谢家的女娲玉舞人出命案了,我听说今晚府衙的人直接在双缘拍卖行审理此案。” “怎么可能,一个死人案子的刚开始,从调查取证,仵作验尸一系列下来,最快也要个把月,怎么可能今日案情刚出来,现在就公审。” “怎么不可能,要看谁在监督呀,我可听我家那口子说了,今儿在拍卖行上,皇上也在,亲眼看到那玉皮剥了下来,你说,皇上能不让府衙尽快审案么?” “有道理,这谢家也太大胆了,弄什么假玉也别弄个女娲出来,多不好的兆头,这要不审快点,时间拖长了,万一传出天降恶兆的流言,谁担得起。” “怎么说,怎么说,我刚才也是听得不清楚,说是朝庭怀疑谢家制造赝品,弄一个假的女娲玉舞人来骗银子。结果在拍卖会上,那玉皮落了,露出一具女尸。现在朝庭要按凶杀来调查这个案子。” “玉皮,玉怎么有皮,人又怎么放进玉里头?这不是怪事么?” “听说皇上召集了全城的玉匠,得出结论,说那玉舞人原来是用一种材料,涂在活人身上,然后,放在火里烧,烧了三天后,出来就是一个玉人。” “是谁,胆子这么大?”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现在都在传,有能耐做这种玉的是谢家的长孙媳,听说她是玉匠大师夏知儒的孙女。” “想不到夏知儒自已行了半辈子的骗,得了报应后,后代子孙还要接着造孽。” “是呀,还整出人命来,走,赶紧去瞧瞧热闹,西凌好久没发生这么大件的事。” 十几个人前前后后从兰天赐和谢良媛身边跑过,谢良媛注意到,前方的街口,似乎也有这样的人群,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兰天赐担心身后的人鲁莽撞到谢良媛,揽着她往墙角靠。 谢良媛从他臂弯里抬首,疑声道:“你方才说的瞧的就是这个热闹。” 兰天赐颔首,温柔的笑容如夜风荡过一池春水,盛放的全然是对她宠溺,“媛儿,朕说了,一切让朕来处理。” “可是……”她启了启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情绪,却很快压制住,但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样搞,还不如我自已来解决! 这案子其实很容易水落石出,只要把钟氏的嘴撬开,一切就了然,兰天赐为何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在双缘拍卖行公审? 第58节 从方才几个人的话语中,分明是传出对夏凌惜不利的传闹,比如她造假的事,就会造成对夏家声名的不利的影响。 且,兰天赐明知周玉苏是假的,却依旧让她顶着夏凌惜的名份受审,又是何意? “荣华街很快就会人山人海,朕带你走近道。” 兰天赐抱着她,一个旋身,又跃进了一处宅院,而后,走几步,跃一面墙,连续几次后,落过了双缘拍卖行的后院之中。 谢良媛站稳后,看着夜风下轻荡的秋千,福至心灵般,一个念头倏地迸射而出,突然开口:“我知道了,你是要让周玉苏替我挡住即将来临的危险。” 玉雕人的案子一旦揭开,十多年前策划赌玉敛财的人,必会坐不住,届时,周玉苏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届时,她和兰天赐只要在暗处设下馅阱,就能一网打尽。 这男子曾一句又一句地在她面前提过,把事情交给他。 她为何总是没放进心里? 许是她经历太多,早已不会轻信承诺。 “开窍了?”他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尖,看着眼前人儿湿漉漉的明眸兴奋地瞪着,住嘴角的笑意:“十一年前,一场赌玉让西凌的玉商尽数破产,最后还能在西凌暗卫的眼皮底下,消失无影无踪,此人,决不是普通的商贾。” “所以,你让周玉苏替我顶灾。”谢良媛很不地道地添了一句,“眼下,死对周玉苏而言,都是奢侈的。”言毕,小脸一垮,神色委屈地扁起嘴,瓮声瓮气:“但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在出丑,在众目睽睽下失禁,还……被剥光了,身体又丑得要死,哎呀,真是糟透了。” 兰天赐轻叹一声。换上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极伤脑筋地深蹙着眉:“朕如何会舍得让夏凌惜担这恶名?你不是有个妹妹,她不也是夏家的人?只要证明,她和周玉苏联手制造赝品,这玉雕人是出自周玉苏之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自然是找周玉苏。朕不过是要给她留条活路,活罪可不能省。” 这孩子,怎么总是把自已看得如此没份量? 最后一丝阴霾扫尽,一颗心瞬时欢腾起来,她马上审时度势地朝着他躬了一个身,笑意盈盈道:“既然是这样的好戏,皇上您可不能错过,奴婢给您摆驾!” ------题外话------ 月又很不好意思哆嗦一句:手上有月票请支持。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5 玉皮里的是谁 厢房内,薄荷清香袅袅,黑暗一片,厚重的窗帘将外面浓浓的夜色隔开,房内,安静得如同空旷无人的山谷。 谢老夫人是被腹中的饥饿扰醒,睁开眼时,厢房里光线幽暗不明,她猛地一惊,连忙唤了一下,“刘芝?” 无人回应,谢老夫人闭了闭眼,慢慢适应后,看到自己榻边伏着一个人,她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刘芝醒一醒,什么时辰了,怎么厢房里这般暗?” 刘芝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揉了一下眼睛,打了个呵欠,“娘,媳妇出去看看,许是窗帘太暗的原因。” 言毕,刘氏双手撑着床榻站起身,顿时,后背一僵,觉得腰酸背疼,全身酥软无力。 床榻上,谢老夫人也极不适地发出低低呻吟之声,自言自语道:“睡得太死了,这肩膀都睡麻了。” 她走到窗边,揭开厚重的窗帘,发现外面天色已黑,连忙找了火石,点了烛火,“娘,我们睡过头了,您先起来,儿媳妇马上出去瞧瞧。” 刘氏一边扶着谢老夫人起身,一边侍候她把外袍穿上,嘴上不免抱怨,“也不知道拍卖的情况如何了,卿书也不懂得派人过来支会一声。” “许是见我们睡得香,不想打扰我们。今儿我们都起得早,乏着呢。”谢老夫人倒安心地笑了,“没消息好过有消息,这时辰拍卖会肯定结束,卿书和老大老三应该是在谈交接事宜,也没空过来。” 刘氏听了有道理,侍候谢老夫人把鞋穿上后,“母亲,儿媳出去给您打水,再看看有什么吃点,您先坐着。” “去吧,顺便去雯秋厢房看看,许是她们知道拍卖的结果。” “好的。”刘氏应了声,便打开了门。 门边两个穿着青色袍子,宫人打扮的男子马上朝着刘氏躬身,“咱家奉皇上之命,给老夫人送来晚膳,两位请用膳。” 刘氏有些不安,皇上怎么会给她们送膳,这不是双缘拍卖行么,今晨的膳食分明是双缘拍卖行的伙计送来,她稍稍看了下左右廊道,发现四下无人,连站在两端廊道口听从商富吩咐的伙计也不见踪影。 厢房里谢老夫人听到声音,柱着杖慢慢地走了过来,脸上端着笑:“多谢公公美意。” 太监把食盒提了进来,摆放妥当后,准备告退,谢老夫人问,“请问公公,知不知道,我那孙女在哪?” 太监回道:“皇上留了话,说这会甘泉湖畔景色优美,正带着六小姐逛湖堤,请老夫人不要担心。” 谢老夫人与刘氏又惊又喜,又对宫人道了一声谢。 宫人又道:“皇上已派了车驾,待老夫人用完膳后,让咱家送老夫人回府。” “有劳公公了。” “老夫人慢用,咱家就候在门外,老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宫人离开厢房,并掩上了门。 刘氏看着一桌子的佳倄,心满意足地叹:“娘,看来媛儿这丫头是真的入了皇上的眼。” 谢老夫人脸上不无欣慰,“是呀,我这老太婆总算是放下这颗心了。” “娘您刚才为何不问问那宫人,拍卖会情况如何了?” “这哪好问,他是宫里的太监,又不是拍卖行的伙计。”谢老夫人吃着刘氏布的菜,笑道:“你也坐下来吃,这皇上出行就是讲究,连御厨也带在身边,我们娘儿俩是粘了六丫头的福。” 刘氏坐下,脸上笑意更浓,“母亲说的是。” 双缘拍卖行一楼展示厅,申时。 在等候西凌一品大员刑检司高世忠上堂之前,谢家人都被按排守候在一处,谢卿书的身边是谢晋河和谢晋元,两人虽身着里袍,衣冠不整,但两人神情平淡默守一旁,并没有再问谢卿书原因,甚至也没有交头接耳的动作,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 虽然面临如此剧变,但毕竟是谢老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儿子,遇事不惊慌,以不变应万变。 谢老夫人和刘氏皆不在场,让他们稍感安慰,更甚,他们亲眼看到在玉雕人剥落玉皮之时,帝王对谢良媛的百般抚慰,甚至到后面,兰天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谢良媛离开展示厅,他们相信,谢家的这一个坎,会因为谢良媛转危为安。 钟氏和周玉苏各蜷在角落,钟氏身上紧紧裹着谢晋元的外袍,钗环俱散,脸上惊魂未定,时不时地轻抖一下。 此时,她已经万分笃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夏凌惜的冤魂在作祟,她相信,谢良媛当初所看到的周玉苏手上戴的玉镯冒出个碧玉身的女鬼就是夏凌惜。 她相信,梁婆被宝瓶掐死的那晚,出现在周玉苏房里的那个玉镯也是鬼魂在申诉。 她相信,周玉苏后来接二连三遭遇的劫难,致人不人鬼不鬼,连腹中的孩子都以那种惨烈的方式剖离,也是夏凌惜的鬼魂的报复。 而她,不仅断了条手,还被丈夫误会她与人通奸,与她夫妻恩断,也是夏凌惜主导了一切。 思及此,钟氏泪如雨下,她今日不该来凑这个热闹,她相信,终此一生,她再也无法忘记那玉皮一片一片剥落,露出血骨的画面,只要她眼睛一闭,就感到四周全是一身是血的夏凌惜,伸着双手,向她走来。 她……。要疯了! 周玉苏则穿着谢晋河的,面纱已落,面部可怖,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隙,已经整整流了一个多时辰的泪,脸上狼籍不堪。 谢卿书静静站在谢晋河和谢晋元的身后,墨染的瞳眸里波澜不灭,视线缓缓竣巡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左侧临街的八扇窗户上的窗格全部拆除,可让街外的行人,看清大厅内的一切。厅里,数十个执刀的禁卫军如泥塑般站着,对进入展示厅的人进行盘查,只允许一些办事的差人进入。 门外长街,依旧是禁卫军的身影。 中央一个大展示柜被搬到一边的角落里,右侧靠包厢房边的小展示柜及展示柜里的玉饰品,则全部清理干净。 大厅的正上方,被一群工匠挂上了“明镜高悬”的牌匾,牌匾右下角三个赤金小字“刑检司”代表着西凌最高的三司之首。 在牌匾下方,摆上了府衙审案的长案,上面惊堂木,两旁讯囚杖一应齐全。 再看,一众从二号展示厅下来的客商们,此时排着队,接受穿着西凌六品朝服的刑检司官员的盘问,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将很快成为呈堂证供。 此刻,谢卿书瞩眉染冰霜,眸覆万里雪山,他知道,今日他掉进了一个局。 一个处心积虑,一个寻常人无法布的局。 难怪,在女娲玉舞人玉皮剥落后,二楼展示厅的门被反锁上,无人能顺利离开,因为在玉皮剥落的那一瞬间,整个玉缘拍卖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双缘拍卖行所有的伙计,及随客商进驻双缘拍卖行的侍童侍婢都被勒令离开拍卖行。 荣华街被禁卫军所控制,不允许任何闲杂等人靠近双缘拍卖行一步,目的就是防止女娲玉舞人玉皮剥落的消息,在没有正确的引导时流传出去,引发天降恶兆的流言。 西凌刑检司直接在双缘拍卖行一楼大厅设下大堂。 临街的窗户被除,目的就是让百姓旁听,让百姓知道,双缘拍卖行所出现的异状,是一桩普通的命案,与上天示警无关。 在西凌,能在片刻之间调动禁卫军,并将堂堂西凌最高刑检司的迁至此办案的,除了帝王兰天赐,没有别人。 包括他之前怀疑以为夏凌惜因为报复他与周玉苏,设下的这个陷阱也被他推翻。 就在这片刻之时,他凝神,苦苦思索,想在这乱局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他眼观鼻,鼻观心,最后闭上眼睛,静下心,将耳畔的吵杂之声排除在心灵之外,排除身边周玉苏身上传来的异味,感受着自己均匀的呼吸,感受着身后花盆里一株不知名的花散发出的香味,慢慢地沁入腹中,再入丹田,他深深地呼吸着,让这一股的清冽的温香慢慢地从每个毛孔中释放出来,而后慢慢飘远,最后如雪花般渐渐融化…… ——脑中瞬间想到,所有的一切是从母亲钟氏寄的一封信开始,接着,所有的一切被一幕幕地翻忆起。 从扬州仓促回来,购买女娲玉舞人的手续未齐全,在后来玉舞人被兰天赐看到后,他匆匆再下扬州补办假的手续,他相信,他所有的行动,已被西凌的暗卫监视。 如今稍后他再把购玉舞人、托镖单呈上堂,会被当堂拆穿。 如今,只能剑走偏锋。 谢卿书心神立刻变得一片清明,墨色的眼眸,望着大厅里忙忙碌碌的身影,眉目之间不再慌乱,他伸出手,在袖襟的隐蔽下,突然握住周玉苏的手。 正处于万千悲伤的周玉苏身子猛地一震,只觉得被握住的手变得又烧又烫,她想摔开,可又舍不得,有如心房包皮下溃烂成脓的痛感死死胶着心,压迫不得释放! 疑惑间,手心里突然传来指尖的轻扣。 瞬时,心狠狠一跳,她马上会意,这是她幼年时,和姐姐、谢卿书常玩的游戏。 于是,带着忐忑、带着微微的希翼,她很快轻轻回以指尖一扣,心中激血澎湃,叫嚣着呐喊:不要放弃我,我只有你了,你已是我唯一的依靠。 只要她不说,谁也不知道玉皮里的人是夏凌惜,而谢卿书至始自终没有参与赝造女娲玉舞人,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谢卿书嘴角自信挑起,很快在她指尖写下:“一会庭审时,说你把夏凌惜气走,把赝造玉舞人之事认下,就说尸体是玉窖别苑的龙卫所提供。” 在拍卖前夕,他从扬州回来,看到女娲玉舞人的眼睛已被修改妥当,当时他只道是府里的“夏凌惜”所做,兴奋地在母亲钟氏的房里又亲又吻,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如今仔细回想,当时的“夏凌惜”是处于一种极度不安的状况中。 且,“夏凌惜”至始自终没有问他,眼睛改的效果如何,及向他说起改动眼睛的过程。 说明,女娲的眼睛,是另有人改,此人除了真正的夏凌惜外,他想不出是何人。 另,连城公子的出现,不需说明,他定是被夏凌惜所授予拍下女娲玉舞人,趁此赚取双倍的赔偿款,介时,这笔银子最终还是会回到夏凌惜的手上。 至于拍卖行突然出现的蓝袍公子,以八千万两银子的高价买走女娲玉舞人,他已然确定,此人是帝王兰天赐的授意。 既然兰天赐已经关注了玉舞人,他肯定清楚谢家所拍卖的玉舞人是赝品,他不动声色,让人以更高的价格拍下,很可能是不希望西凌的财产流落到东越,更可能是为了将这笔赔偿款还于谢家,为了讨他六妹妹谢良媛的欢心。 这一想,谢卿书心里的底气便更足。 谢良媛果然是谢家的福星。 如今他让周玉苏认下这笔帐,帮夏凌惜洗脱赝造的丑闻,保住她的清誉,以示请罪之意。 至于周玉苏,他相信,这个看似聪明却蠢到女孩,从七岁开始就粘着他不放,这些年,无论他如何使她伤心,甚至两次命令她自行落胎,她也一一忍下! 这一次,他相信,她依旧会为了爱他,舍弃一切。何况,把尸体的来源推给玉别苑里的龙卫,西凌和暗卫曾在那与武元忠交过手,这个理由合情事理,兰天赐自然也会信。 第59节 周玉苏她又不是女商,顶个造假卖假的恶名也没什么损失,只要不涉及杀人,这些都是小事。 谢卿书感受到袖襟下手冰冷、颤得厉害,略思忖,便轻轻写下:放心,赝造不用入狱,只需罚些银子,这些我来解决。 谢卿书顿了一下,又缓缓写下:我答应过你姐姐,好好照顾你,绝不会食言。 周玉苏心一恸,她颤着指尖,在他的手心里写下:如果他们盘问我如何会懂得赝造玉舞人,你说我该如何回答? 谢卿书思忖片刻,写下:就说是夏凌月所授,她也是夏家的后人,说她会,官府不会怀疑,至于夏凌月,她是夏凌惜的妹妹,自然也不希望姐姐女商的声誉被毁,你只要认下,她必会配合你。 周玉苏内心纷纷乱乱,一时之间,她一时之间猜不透谢卿书的安排,只是心底抱定最后再信一次谢卿书,哪怕他肯给她一丝的温暖,她都不会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之上,遂,她嘴角慢慢挑起一抹讨好的笑,慢慢地在他掌心里写下:好!我一切听你的! 谢卿书收回手,双眸继续观察四下情况。 申时末,大厅里的部份滞留的客商开始离去,但也有几个似乎抱着瞧热闹的心里,坐一一旁的听审席上喝茶。 双缘拍卖行门外,开始汇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不过是转瞬之间,窗口处已挤满了人头,热闹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数十盏的宫灯同时亮起,厅内亮如白昼。 谢卿书留意到,四个宫人抬了两张太师椅走上二楼的暖阁,还有几个太监提着七八个食盒紧跟而上。 谢卿书虽看不清暖阁里的情况,便当下更放宽了心,这暖阁必是为帝王所设,两个位,那其中一个位就是给他谢家的六妹妹坐,看来,他谢家这次是有惊无险。 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刑检司高大人到,肃静!” 厅里厅外瞬时安静了下来,谢卿书巡眼一瞧,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身着紫色一品朝官的官员阔步进入大厅,但,并没有就此落坐于案台之后,而是站在厅中的一方,身后,紧跟着一名正二品文官,着紫袍朝服的年轻人,相貌不俗,气度大方,举手投足一派门阀世家子弟遗风。 紫袍的年轻人一进门,便与几个录证供的官员低低交谈,并接过他们手上的证词,当场浏览,看的速度极快,最后,只挑了几张,放在了案上。 谢卿书观察良久,单看容貌,两人还略有相像之处,谢卿书猛地记起,在西凌最负盛名的刑检司高世忠高大人,及承他断案衣钵的长子高景焕,如今也是西凌刑检司里的姣姣者。 一个玉雕人的案,让西凌最高的一品大员刑检司高世忠亲自审查,可见,帝王已将此案列为为西凌的大案和要案。 谢卿书望着高世忠正思忖间,突然高世忠掀袍一跪,“微臣高世忠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一惊,心道:皇帝呢? 暖阁之上,冷淡之声传来,“爱卿只管审案,不必多礼。” 二楼暖阁是从上往下看视野极佳之所,但厅中的人想看清暖阁上的情况却是不易,因为暖阁上的窗纱是用特殊的绡制成,只要暖阁内的光线稍弱于外面大厅,外面的人就无法看透窗纱。 高世忠再施予一礼后,坐在了案台之后,惊堂木一响,瞬时,两旁执训杖的衙狱齐声高喊:威武! 宣告庭审开始。 高世忠年岁已高,声量却依旧哄亮,“本官在一个时辰前,接到本朝沈国舅的状子,他状告西凌双缘拍卖行与谢家父子卖赝品女娲玉舞人一案,现在开审,传双缘拍卖行二当家单经亘和谢晋河、谢晋元、谢卿书及女商夏凌惜。” 众人在禁卫军的引领下,站在了右边。 左边是一个青衫儒生的模样,他此时全权代表当朝国舅沈逸辰。 高世忠问,“双缘掌柜,本官问你,对这次拍卖女娲玉舞人之事,你有何说法。” 单经亘朝上一揖,朗声道:“回大人,在西凌,拍卖行只是一个中介之所,概不负责所拍卖之物真假,这一点,所有的拍卖行都有一项规定。且,这次拍卖开始前,本店已再三向所有的贵客阐明拍下物品所含的风险,若发生所拍到的是赝品,本拍卖行可配合买家向卖家追究损失,其它的,恕本店无能为力。” “这么说,二掌柜事前并不知道,这女娲玉舞人赝品。”高世忠并没有看单经亘,而是低头看着手上的一张张客商的证词,对于双缘拍卖行的盘问,只是例行,他知道此事与双缘拍卖行关系不大。 单经亘道:“本店虽然不是百年的老店,但多年经营,已有一定的口碑,本店不会为了一点手续费,砸了本店的招牌,请大人明查。” 高世忠转首问谢卿书,“你是直接与双缘拍卖行接洽的人,他说的可是事实。” 谢卿书颔首,“不错,单掌柜所言俱俱是实。” 高世忠道:“单掌柜,既然如此,你可以暂退,如有旁事,本官再传唤。” “谢大人明鉴。”单经亘双手一揖,退下。 高世忠坐正,双眸如炬居高临下看着谢卿书,沉声道:“谢卿书,据本官所知,此女娲玉舞人是你从扬州购得,此言是真?”高世忠掌管西凌数十年的刑检司,既便是不施威,让四周的人也感到一种浩然正气的存在,让人不敢轻易妄言。 谢卿书双膝自觉一跪,沉痛道:“大人,谢卿书有罪,此玉舞人并非是卿书所购,卿书在拍卖行呈上的一切采购、托镖运输全是卿书个人伪造,卿书做此等行骗败坏谢家声誉之事,卿书愿一个独自承担,与谢家无关,卿书的父亲、三叔并不知道此事,卿书还以女娲玉舞人为真品的价格,在谢家的公帐上提了八百万两银子,作为采购女娲玉舞人的钱,谢家也是受害人,请大人明鉴,谢卿书愿意按契约上的二倍赔偿于沈国舅。” 瞬时,厅内厅外一片哗然之声,饶是谢晋河,也是怒极生笑,“卿书,你这不孝子,你竟然做出此等之事。” “父亲,恕儿子不孝。”谢卿书转身,朝着父亲深深一嗑首,泣道:“父亲,孩儿让您失望了。” 暖阁内,谢良媛脸上惊疑一片,她已准备好看长戏的准备,想不到谢卿书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 兰天赐指尖猛地一扣桌席,精致的五官上没有任何感情,瞳仁里的水色琉璃越发衬得冷若冰霜:“看来这谢卿书是聪明之人,他已经猜测到,他在扬州的一举一动,皆在朕的暗卫的眼皮底下。” “原来如此。”谢良媛不仅疑惑道:“皇上,您是何时开始怀疑谢卿书?” “西凌皇城传出女娲玉舞人面世的消息,一开始,朕也是好奇,想来看个究竟,却发现那玉舞人的眼睛有问题。”兰天赐顿了一下道:“朕见过嵛城女娲祠壁画上的女娲原型,那双眼睛带着悲天悯人,魏庚是一代玉匠祖师,怎么可能在这里出如此大的毗漏,所以,朕断定它是假的。再则,暗卫回报,谢卿书第一次回扬州时,身边只跟了个侍童,并没有随身带任何物品回西凌,那几天,城门口盘查记录也不曾见任何大宗物品进入西凌,所以,朕断定,此玉舞人出处就是在西凌。” “所以,皇上认为,谢卿书会回扬州把购玉的手续补全。”谢良媛心中暗叹:西凌的暗卫果然强大。 “是!” 大厅上,谢晋元亦气得脸色发黑,指着谢卿书发狠地骂:“你拿了赝品愚弄大众,连自家的人也骗,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亏得这些年,你祖母常常夸你,年轻有担当,将你作为谢家的继承人培养,你却作出如此伤害你祖母之事,你对起起谢家用列祖列宗么?” “三叔,卿书也是出于无耐。”谢卿书动容,朝着谢晋元又是猛地几下磕头,哑声道:“杨州回来后,凌惜对我说她得到一件玉雕品,但无明确的出处,所以,担心无法拍卖。” 高世忠手上拿着一叠暗卫交上来的一系列关于谢卿收在扬州活动的证据,看了片刻,将它们压在了客商证词之下,看着谢卿书,不缓不急道:“因此,你下扬州伪造了一切的购玉手续及托暗镖的手续?” 谢卿书神色黯然:“是的” 高世忠又问:“那你凭何认为,这块出处不明的玉舞人,是六百年年魏庚的遗作女娲玉舞人?” 高世忠一针见血,立即引起众人频频质疑,堂下亦有人回以冷笑,“或许,一开始就准备赝造一块女娲玉舞人,拍出天价,诈骗钱财,这事,让在下忍不住想起十一年前的那场赌玉,卖赝玉的人逃之夭夭,玉商就惨了,整整十年了,扬州的玉界还是一片低靡。” 高世忠一敲惊堂木,沉声警告:“堂下观审之人,在无确凿证据前,不得妄语。” 谢卿书摇摇首,正色道:“因为西凌特志上有详细介绍其特征并配有图案。再则,如此大的玉石材天下难寻第二块,所以,在下断定是女娲。” “也就是说,你当时不知道夏凌惜给你看的是一块赝品?”知道赝品而故意伪装手续,和以为是真品,因为缺乏手续而去伪造,这是两个不同的责罚,面临的罚款数额也不同。 谢卿书眸光丝毫不避高世忠如铜的双眸,眼神一烁不烁,“不知道,卿书只是极力想帮妻子达所所愿,让她手上的女娲玉舞人卖出最高的价格。而且,卿书看出这玉舞人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奇。而且,如果今日没有出现玉皮脱落,想来,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认为这女娲玉舞人是赝品。” 高世忠思忖片刻,突然一击惊堂木,“既然你知道它来历不明,还为它伪造出处?你有什么解释。” 谢卿书面上呈出的惊痛、深悔、痴恋交替出现,最终被压制在双眸兴处,以极平淡的口吻道:“我爱夏凌惜……我知道她急需一笔银子赎回她夏家的矿山,可我能力有限,我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谢家的。所以,在拍卖会前夕,我跑了一趟扬州,伪造了玉舞人的手续。” 在西凌,伪造手续的罪名并不严重,如果没有得利,只要罚银就了事。 谢卿书话一出,几乎是全场爆笑,连城公子当众出声讽刺,“谢卿书你的真爱还真是令人费解,就在几个时辰前,在座的贵客可都是亲眼看见你亲手扒了你妻子夏凌惜的衣裙,让她在大庭广众下,赤身裸体。” 此言一出,厅外厅外一片哗然, 高世忠冷眼看着台下所跪的年轻女了,她全身瑟瑟发抖,死死地抵着头,全身就裹着一件男子的外袍,绣鞋处沾满了血迹,头发是尽散,连唯一的簪花都是斜斜地吊在一边。 “夏凌惜,你抬起头来!”高世忠轻敲了一下惊堂木。 周玉苏死死咬着唇瓣,缓缓抬起头,瞬时,人群里沸腾之声响起,尤其是是厅外聚集的百姓,早就听闻谢家长孙媳被人毒害致不孕,接二而遇过敏致毁颜。 遂,好奇的目光纷纷投于周玉苏身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个披着男人袍子的就是夏凌惜?她的脸毁得还真严重” “是,还好这里人多,要是大半夜看到她的脸,还以为是见了鬼。” 周玉苏这张脸在高世忠眼里倒没什么,他见多了鼻青脸肿不成人形的甚至连脸上长了蛆的都看过,遂,直直瞪着周玉苏道:“夏凌惜,你赝造假玉,意图谋不义之财,你知罪么?” “她并非是夏凌惜。”谢卿书眉目间尽是沉痛,看着周玉苏恨声道,“我今日方知,她并非是我妻子夏凌惜,而是我母亲的养女周玉苏。女娲玉舞人也不是我妻子夏凌惜所赝造,而是我义妹周玉苏。” 周玉苏胸肺间冒出一股阴寒,心一夕尽冷,悲凉一笑,方才始终理解不了的事,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想帮她挣脱杀人的罪名。 他还是在认为,展示厅上面的女娲玉舞人是出自夏凌惜之手,如今事发,为了护住夏凌惜女商之名,不惜将她推了出去,让她认下一切。 他在公堂上做出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向那个死人示好! 高世忠奇道:“这要是旁人误认还好,自已朝昔相处的人,竟认不出?此话难以取信于人。” 白枫娇笑一声,明知故问的调笑:“都说女人吹了灯都一样,哪有这回事呀,有些圆,有些扁,有些肤粗如草纸,有些嫩如豆腐,谢大公子,您万千花丛过,难道连这点也区别不出?” 白枫话太过露骨,惹得场内场外男人暧昧笑声一片。 谢卿书连正眼也不看白枫一眼,只是冷漠地开口,“大人,卿书确实不知,周玉苏是在我离开西凌时,易容成我的妻子。我人远在扬州,根本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一切,回来时,周玉苏已经毁了颜,我无法辩认。再则,我与夏凌惜是没有夫妻之实,与她之间只是发乎情,止乎理,所以,才会被周玉苏所蒙骗。” 高世忠已看过二楼展示厅里,当时客商们描述的当时再场的情况,从证词中看出,谢卿书确实与夏凌惜是一对假夫妻。 此话合情合理,高世忠微微颔首,看向周玉苏,“谢卿书所说的可是事实?” 周玉苏她忍着腹下的灼痛和翻滚的内腹,咬着牙,侧首看着那张蚀了她所有少女天真情怀的脸,而后,缓缓抬首看着高处“明镜高悬”的牌匾,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是一股难以言状的辛酸,启了启口,笑出了声,“是,他说的是事实,我确实是周玉苏。” 暖阁之上,谢良媛差点一口茶都喷出来,脑子里问;怎么会事,今天太阳全从西边升起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晋河脑袋轰地一下就炸开了,上前一步忍不住了,颤着手指着谢卿书道:“那夏凌惜呢?不可能凭白无故地消失。” 谢卿书苦笑一声,声音微微放大,“我不知道她在哪,我对不起她,是我惹了她生气,所以,在我去扬州时,她悄悄地离开了我,现在,我愿意受一切的惩罚,希望她能原谅我,回到我的身边。” 谢卿书知道,这样的话犹如那一层最薄弱的纸,想要挡住最冷酷的寒风,就如在汪洋中抓住一根稻草一般,全然无用,可谢卿书想试一试,他想让她知道,既使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他也愿意为护住她的声名,付出一切。 她可愿,就此,饶恕了他! “你究竟对夏凌惜做了什么,竟然让她不声不响地离开。”谢晋元也是被惹急了,一时不查,竟直呼侄媳妇的名讳。 谢卿书眼底是藏不住的钝痛与落寂,“我……周玉苏她怀了我的孩子,凌惜可能知道了,所以,她生气了。” 谢晋河只觉越听越乱,太阳穴直抽,“你不是和夏凌惜是假夫妻么?既然是假夫妻,你爱让什么女人怀孕,都是你的事,她气什么?” 谢卿书叹声道:“终是孩儿的错。” 暖阁中,兰天赐面上寒凉一片,他没料到,谢卿书与他想到了一处,先护住夏凌惜的声名。 谢卿书容貌才情在西凌广为人知,如今一席深情并茂的话语自然引起不少看审妇人的同情。 兰天赐耳力极强,竟隐隐听到人群中有女子轻叹: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我一定原谅他,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以前他们不过是假夫妻,男人在外面寻个女人也属正常。 眸光,不觉带了些期许看向谢良媛。 却见那人,正用掌心用力地摩擦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频频打着寒噤,似感应到他的视线,吐了吐舌,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我怎么和这种人合作了三年。” 少女那双眸如有盈滑的墨银在游动,那明明是嫌弃的声音,听到他的耳朵里却如山涧中的清澈泉水,潺潺淙淙,悦耳动听。 厅上,周玉苏的视线似乎欲将谢卿书贯穿,她嗤地一声,笑出泪,咬着牙,切着齿,一字一句:“你别虚伪了,夏凌惜是听不到你的深情表白的。” 既使,在二楼的展示厅,面对玉雕人玉皮惊悚地落下的那恐怖时分! 面对他当众剥光她时的残暴。 面对所有或同情、或嘲笑、或兴灾乐祸的视线。 她还有一丝的求生欲望,但谢卿书此举,是完全把他和夏凌惜两人洗脱干净,让她独自承接所有的肮脏和罪恶,只许了一句:我答应你姐姐会照顾你! 她死心了。 她活得如此狼籍,成了西凌最大的笑话,既使她死了,也摆不脱生前的恶名。 她不知道,这条独爱的路,她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 第60节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谢卿书! 笑,从周玉苏唇角延升,直达眼际,许是那笑容太不寻常,让谢卿书霎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甚至看到周玉苏的笑容中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阴灵之气,接着,他听到她的声音:“玉皮里的尸体就是夏凌惜。” “什么?”谢卿书蓦地抽身站起,那一刹,全身所有的血液逆向奔涌向心口,疼涨至爆裂,血脉如溃堤般再一次倒流,“你说什么?” 许是突然站起,大脑的血液供应不上,有那么一瞬,他的视线全黑。 闭了闭眼,触及周玉苏唇边那抹冷飕飕的笑,及,毫无怯懦、毫无眷恋的眼神,耳畔再次响起,一字一句,“我,怀了你的孩子,为了给孩子一个名份,我,杀了你的夏凌惜,将她制成了玉——雕——人!” 血液涩阻!视听全般退化——他无法置信,尖锐地反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胡说,周玉苏,你究竟胡说什么?” ------题外话------ 月票榜第五,谢谢大家的支持,这几天收到两百多个读者赠的月票,月太开心了,全是一张一张送,很不容易,因为月初的月票是最不容易得的。万更再奉上。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6 相互撕咬 周玉苏畅然大笑,抽身站起,一步一步走向谢卿书,男子的长袍拖在地上,有眼尖的人注意到,那袍底全是稀释的血液,在她的身后拉出一张血线,碜得让人胃腹生寒。 当四目相对,一高一低呼吸交错,近得可以看到对方瞳孔中的自已,她眼中闪烁着阴寒至极的光泽,一字一诛心,“你没听错,你处心积虑想拍出天价的女娲玉舞人,就是用夏凌惜骨、夏凌惜的肉架成!” 看着谢卿书脸色灰败如荒漠里的枯木,她的心痛痛快快地涌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厚重的唇角渐渐地绽开,下一刻,如同鲇鱼的发出尖声大笑,那笑声如同穿堂而过的夜风,带着阴森森的气息,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咦……”谢良媛嫌弃地掩上耳朵,自语一句:“离疯不远了。” 高世忠眉锋紧拧,忍不住惊堂木一拍,冷斥:“公堂之上不得咆哮!” 周玉苏马上掩住自已的唇瓣,象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两眼珠骨鲁鲁一转,蓦然转身,朝着高世忠深深一福身,软绵绵道:“大人,民女知罪!” 高世忠唇角的胡须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堂下,周玉苏已然再次面对谢卿书,她指尖轻戳着自已的胸口,诡异一笑,声音既轻且缓:“就在几个时辰前,在二楼的展示厅里,你当着众人的面剥了我的衣裙……。”周玉苏阴阴而笑,语锋一变,语声蓦然高亢:“而夏——凌——惜!你所谓深爱的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剥掉了一层皮!内腑、骨骼尽——露。谢、卿、书,算来,我是赚到了,所以,今日就算是死!我也死——而——眠——目!” 语毕,如同结束了庄严的祭祀,周玉苏笑得下巴高高抬起,上方的灯笼光晕照在她黄白交错的脸上,白枫转开了视线,对身后托着腮静看不语的燕青,笑靥如花地挨近:“这位公子,依我看,她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只有这种疯子,才会把人制成玉雕人,也不怕夜里发恶梦。” 燕青凉凉看她一眼,“白夫人,您牙缝里有茶叶,别对着小爷笑,这么近,比周玉苏还恐怖。” 白枫俏脸变色,今儿怎么一次次出师不利,能看上眼的,尽没给她好眼色,而那些或老或胖或长相粗俗,她还真瞧不上。 “毛都没长齐,自作多情。”白枫恨恨地剐了一眼燕青,站起身,扭着腰带着一阵香风便离开。 燕青揉了一下鼻头,自语:“熏死小爷了。” 堂上,高世忠待一边的文书记录完后,做了个手式,文书便开口问:“周玉苏,你说你杀了夏凌惜,这句话是要做呈堂证供,你确定了么?” 周玉苏傲然再次抬了抬下巴:“是,我确定!” 谢良媛悻悻地收回视线,对兰天赐道:“看来真受了刺激,回答居然一脸得意。” 兰天赐淡淡道:“她是一心求死。只不过,死前要拉几个垫背。” “这狗咬狗的还真替我省心,我本以为,今天有好一番论战,可惜了高大人,英雄无用武之地。”谢良媛笑得兴灾乐祸,转而又趴在窗棂边,托着腮,继续看戏。 堂下静悄悄,所有的人视线都落在谢卿书的身上,焦急着等着他的反应。 “不,我不信,你是个疯子,你满口胡言,你的话焉能信?而且,你有什么能耐做出玉舞人?”谢卿书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得不象自已。 周玉苏侧首一笑,眉眼弯弯,若非容颜半毁,此时,也必是透着花季少女的天真浪漫,“怎么不可能?谢卿书,你要是不信,可以让仵作来验尸,夏凌惜死前,我给她熬了一碗鸡汤,份量十足,里头有两个鸡腿,一对鸡翅膀,还渗了两勺的蒙汗药,她的尸体既然保存如此之完美,显然验出这些东西,对仵作也不是难事。” 兰天赐倾身站起,伸出手,带着明朗如月的神情,轻声道:“这案子,不必听审,朕送你回谢府,你祖母该担心你了。” 谢良媛心中感念他的细心,抿着唇轻轻地笑了一下,“您不用担心我,这些话我也听听就过了。”言毕,拿了箸子,夹了一块鸡腿,放到唇边啃了一下,眉飞色舞道:“我确实喜欢吃鸡腿,因为在泯山时,找不到肉吃,运气好时,能打到一只小鸟,最有肉的地方孝敬给郑中希那老头,我和小骆只能一人分一个翅膀和一根鸟爪,但有肉还是乐呀,我们就把它幻想成老母鸡吃掉。” “先喝汤,再吃青菜,最后再吃肉。”兰天赐目浮笑意,伸手拿开鸡腿,给她装了一碗燕窝红枣,“你的胃太寒,要温补,进食稍讲究些,以后慢慢养回,就不必忌口。” 谢良媛刚想开口,突然耳畔响起一声脆响,她急忙搁了手中的汤勺,忙不迭地凑到了窗边,眼底是压不住的兴奋之色,“还没上刑,自已人就打上了。” 果然,公堂上,周玉苏抚着半边脸,咬牙切齿,“谢卿书,再或许,你可以把夏凌月叫来对质,她这个胆小鬼,只要到了这里,连吓都不用吓,她肯定什么都招了。” 谢卿书眼底阴霾聚笼,再次扬起手,周玉苏不管不顾不避,将脸迎了上去,同时,语速惊人,“我易容成了夏凌月,进入玉窖山庄,用鸡汤迷晕夏凌惜,将她活活制成玉雕人,在玉窖里烧了三天三夜。谢卿书,你难道不觉得玉舞人的眼睛很象夏凌惜么?你难道不觉得她眼睛里面血丝根本不是雕刻之术可以做到的效果么?我告诉你,她的眼睛之所以如此逼真,是因为我只在她眼睛上刷了一层的玉脂浆,所以,连她眼里的血丝都盖不住。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因为那天给夏凌惜的眼睛涂玉脂浆时,我发现她的眼神太象太象我的姐姐……我涂不下去,我想姐姐了……我想她了,我应该和她一起离开的,她从小就疼我……”语至尾声,慢慢拉出一丝呜咽,渐渐地,哀伤直如潮水,化成了泪,从眼眶,鼻子齐齐落下。 谢卿书瞳孔急缩,猛地想起在玉窖时,他看到玉舞人的一双眼睛时,情绪再一次剧烈波动。 难道,那真是夏凌惜,她的惜儿……。 一瞬而至的痛苦让谢卿书猛地掩住自已的双眼,缓缓苟偻下身躬,再也质问不出一句。 两个文书疾笔,飞快地记录着周玉苏和谢卿书的对话。 窗外,旁听者挤成一团,却静得只能听到相邻的呼吸声,如此骇人的杀人方式,前所未闻,所有人都为夏凌惜的惨死感到沉痛。 他们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这仅仅是一场戏,周玉苏只是站在戏台上表演的小丑,时悲、时喜、时而癫狂,诉说着一个疯狂离奇、让人震憾的故事。 “呵呵呵呵,谢卿书,你知道夏凌惜死前有多痛苦么?”周玉苏凯旋般地伸出两指,轻轻挑起男人的下巴,眼神阴狠地凑近,“我用一根一根的丝线将她固定住,缠出一个女娲玉舞人的造型,然后,分三次,在她身上刷三层玉脂浆,慢慢地描出玉纹,在这期间,她都是清醒的,因为,我要她慢慢地、慢慢地享受死亡的盛宴,所以,我给她的鼻孔留一个小洞……”周玉苏终于成功地从谢卿书的眼睛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她满意地收回手,婉然一笑,缓缓道:“最后,在完工前,我还让她看到我鼓起的小腹,我告诉她,我与你相爱,我们早就有了孩子。你因为想利用她敛财,所以,一直欺骗她。我——让她死都难以瞑目!” 大堂上,所有人后背、头皮都感到一阵阵发麻,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太狠了,你太狠了,周玉苏!”谢卿书心口瞬时开裂——然后,被一点一点地抠出,渐渐地被掏空,一种让人窒息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朝她碾了过来,一口血瞬时喷了出来。 人如碎烈的石柱,砰然倒下—— 谢晋河和谢晋元见状,忙奔了过去,两人携力将谢卿书扶起,也不知道安慰着什么,只能一声一声地叹息。 谢卿书靠在父亲的怀里,右手揪着胸口的衣襟,这样的撕心裂肺,疼得甚至连他也无解! 两人相识三年,他知道自己渐渐被她吸引,甚至有了共渡一生的心愿,可他从来不知道,夏凌惜已如一粒蔓藤种子根植于他的心中,悄无声息地滋取他体内的精血,一点一点蜿蜒滋生,将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侵占……勾缠! 谢晋河用袖子拭去儿子唇边的血迹,摇头对着周玉苏长叹,“你和你姐姐自幼失怙,来我谢府,我谢家就算没有恩,也有养育之情,你对谢家,太狠了!” 周玉苏惨然大笑,直勾勾地看着谢卿书,恨声道:“不,不是我狠,是你太狠了,若不是你一次一次地给我希望,若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陷我于绝望,我不会成今天这副模样。谢卿书……” “那是因为你够——贱!”谢卿书忍着胸臆中的激血乱窜,缓缓起身,直直步向周玉苏,恨不得光凭眼神就能将她拆解入腹,“我给你希望?我何时给过你希望?我可曾有半句说过我爱你、或是喜欢你的话?你十四岁把童贞给我,是我谢卿书要的?是你自已趁着我喝醉,思念你姐姐时,你穿着你姐姐的衣裙,进了我的寝房!第二次,也是同样如此,在月下,穿着你姐姐的舞衣,跳着你姐姐喜欢的舞姿,你居然有脸说是我给你希望?周玉苏,你的希望从来就不是我谢卿书给的,我更担不起你的绝望!” 周玉苏脸色激红,仿佛下一刻就能榨出血来,黯然的双眸转而变得狠戾,含着共归于尽的恨意,一字一句,“谢卿书,你知道为什么珞明、夏凌月都与我联手,杀夏凌惜么?因为都是你,你处处留情,先是珞明,谢府所有的通房丫鬟最终都成了姨娘,你让她上了你的榻,让她以为她将来也有一天会成为半个主子。你在我十四岁时,夺了我的童贞,说你答应过我的姐姐,会照顾我一辈子,让我以为,你将来会娶我为妻。你又让夏凌月觉得你喜欢她,所以,我们这些女子为你着迷,为你疯狂,觉得是夏凌惜挡了我们的道,所以,才联手杀死她,谢卿书,追跟究底,这一切是你的错。” “强辞夺理!”谢卿书霎时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猎豹,飞快地扬起手,狠狠地煽了过去, 堂下,不知是谁竟助威一声:打得好! 周玉苏整个人踉跄地后退几步,眼前发黑,半天才缓过来,发髻上最后一根钗子落了地,她咧了咧嘴,吐出了一口的血水,缓缓低下身,捡起,指尖带着轻颤缓缓抚过钗上那一粒拇指大的东珠,这根钗子,还是今晨,谢卿书亲手帮她戴上,不过是数个时辰的光景,便被他一巴掌连着牙一起打落,人生变数,莫过于此。 秋夜的风从敞开的大门、窗户吹进,卷起她身上的空荡荡的宽袍,腹下又是一阵急痛,收缩中,不知是血还是尿液再次急流窜下,她没有动,任由液体从腿根部蜿蜒而下—— “杀了夏凌惜,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事!我至死不悔!”她疼得喉咙发干,缓缓而道:“谢卿书,是你让我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与挫败中,让我认识到无论我身在天堂还是地狱,我一定要有能力撕扯掉脆弱和良知,学会去占有,学会去争夺。若一份爱求而不得,我宁愿毁了,谁也得不到!” 周玉苏看着谢卿书转而再次灰败的脸,心底划过一波又一波的舒畅,多少年了,她因为爱他,爱极生畏,所以,她从小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学会了察这个男人的颜,观这个男人的色,唯恐一个不慎,让他讨厌自已,她在他面前彻底放弃了尊严,放弃了自已! 得到的却是这个男人一次次的唾弃! “夏凌惜因你而死!”周玉苏似笑似哭,手指缓缓撩开唇角粘了血的发丝,言语之间,似极为享受谢卿书的痛苦,续又在刺激,“最后,也是你一手将她的尸体拍卖!” 突突的青筋,自谢卿书苍白的额际暴起,鹰枭般的双眸紧攫住周玉苏,目眦欲裂,突然,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大堂偏角处的连城,见他正无限懈意地靠在太师椅上,端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正品着茶,大脑深处猛地跳闪过一丝模糊的概念。 他的眼睛缓缓眯起,轻问:如果玉皮下的尸体真是夏凌惜,连城会如此轻松地喝茶? 不,以连城的干脆利落,他早就坐不住,他甚至会当庭广众之下将周玉苏的脑袋拧下来。 莫非…… 一声长笑,墨色的眸里血丝弥缠,带着深恨、鄙夷、憎恨、挟带着冷酷至极的讥刺,俯在周玉苏的耳畔,低语:“不可能!如果夏凌惜已死,那你脸上过敏又是怎么回事,以梁婆的胆子,绝不可能在中秋夜钟郡主在谢家做客时,在野山参鹿汤里动手脚。”谢卿书的神智骤然清明,伴着激喜穿过心田,思路愈发清晰,“谢府知道你萝卜过敏的,除了我和我母亲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就是惜儿,我曾经告诉过她。” “你面部过敏,也不是第一次,你十岁时尚能让自已皮肤恢复,到了这次,倒弄成人不人鬼不鬼,你也不曾仔细想想?” 谢卿书撩动唇角,根本不待周玉苏开口,一声一声讥诮之语喷了过去:“梁婆的案所涉及的证据,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是有人在你背后操纵?凭着梁婆一年战战兢兢苛扣一些野山参能盘得下西凌地段最好的宅院?我告诉你,那宅子十有九成夏凌惜的!最后,宅子时搜出来的那些信件,周玉苏你用脑袋冷静回忆,你真写了这些信?周玉苏,多余的不用我提点,你想用这种方法刺激我谢卿书,那你就失算了,惜儿是什么人,你十个周玉苏的脑子加起来,也未必能算计得过她,她会死在你手上,你痴人作梦。” 笑容迅速从周玉苏脸上抽离,最终被一种狼狈的愤怒所代替,却无从反驳,因为谢卿书句句所言,正是她反复思考而不得其解的事。 但—— 夏凌惜确确实实死在她的手上,便说到她后来一系列的遭遇全是凑巧,那周玉苏只能说,她犯了十个太岁了。 胜利的旌旗被拦腰折断,她涩涩苦苦地看着谢卿书,他看向她的眼神让她愈发忿恨心酸,好像她是他切骨的仇人般,甚至带了浓浓的鄙夷。 堂外,不知谁不满地大喊:“喂,能不能大声点,交头接耳的听不到!”此君正听得兴味盎然,谢卿书突然咬着周玉苏说话,尽管四周无一杂音,可他竖起了耳朵,还是没听到半句。 这种感觉好象是看戏看到高潮,台上的戏伶霸演了。 一时控制不住,便暴喊出声。 原本以为,自己的失态,会被人嘲笑,谁知,马上有几个呼应,“对,大声点,公堂之上不可交头接耳,大人,您该敲敲惊堂木了。” 高世忠黑着脸坐在高堂之上,心道:他原是想敲的,谁知手还没碰到惊堂木,那惊堂木自已移开了一尺,仔细一瞧,案桌上多了一个桃核。 他知道公堂上是有人不让他敲了,巡眼一瞧,就见燕青那厮张着一口大白牙,在啃着桃子。 这哪是让他审案,分明是让他来当道具。 这更不是公堂会审,公明是一出内宅争风吃醋的情杀戏。 堂上的人对峙着,高堂上的人静看着,堂外的人挠心挠费着喊: “夏凌惜究竟有没有死?” “大人,能让我们瞧瞧脱了皮的玉舞人么?这可是呈堂证供。” “是,大人,既然是公审,总得让我们瞧得明明白白,这说了半天的女娲玉舞人,我们连瞧也瞧到。大伙说,想不想瞧瞧?” “想!”齐声回应,震耳欲聋! 纵然堂里堂外的人被周玉苏神那近癫狂的模样弄得心底寒碜碜,但却愈发引起大伙对女娲玉舞人的好奇,一时间,一呼百应,竟齐齐鼓掌煽动情绪,要求官府将女娲玉舞人抬出来! 高世忠嘴角的胡子微翘,心道:本大人还没瞧见呢! 暖阁内,谢良媛早已弃了座位,趴在窗梭边,啃着小指头,也是挠心挠肺,一副好奇的模样。 堂外之人喊出了她的心声,突然瞥见身边的帝王一副悠闲的神情,心一恸,眯了眼,探究地口吻:“皇上,您能听到吧!” “别啃手指头。”兰天赐指了指被她搁在桌上的半碗燕窝红枣粥,淡淡地回道:“先安心把粥吃完,回头再告诉你。” “哦……”谢良媛乖乖地坐回原位,心里还在纠结地想:谢卿书究竟说了什么,如此打击到周玉苏。 所有人正欲求不满时,突然,不知从何出发生一声呜咽的颤抖:“不要,不要见玉人,她是鬼,是鬼,不是玉人,是夏凌惜的鬼魂,她在作遂……” 周玉苏正不知如何反驳之时,听到声音,转身便看到盘蜷在角落中的钟氏,瞬时跟打了鸡血般笑起来,她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俯下身,脖子以奇怪的姿势扭着,笑眯眯地对缩在花盆架后面的钟氏道:“哦,我还忘了你这个帮凶呢,来,出来呀,出来跟你儿子说说,你是怎么和我商量弄死夏凌惜的。” 钟氏拼命摆着一只手,仓皇道:“没有,我没害她,是你害了她。她要找,也是找你报仇。我……。我明天就去珈兰寺给她做超渡,给她赎罪。” “啧啧啧,娘呀,您还真是天真!我,和你,都逃不掉的,一个也逃不掉,珞明迟早会被抓回来,夏凌月瘸了一条腿,这辈子算是废了,你呢,你落胎的消息传出后,知道现在谢府里的丫鬟婆子是怎么笑你的么?”周玉苏尖笑一声,抽直身体,猛地拨高声线,“老当不寂寞,老蚌偷生珠。” 钟氏闷哼一声,掩住了一边的耳朵,周玉苏一手就拧上了她另一只耳朵,厉声道:“掩耳盗铃有用么?” 第61节 钟氏想挣开,猛地扯动伤臂,痛得嘴角发青,豆大的汗从额角沁出,差点昏死过去。 谢卿书站在原地,看着周玉苏欺凌着钟氏,心虽怒,却不敢上前阻止,唯怕从钟氏嘴里听到他惧怕的答案。 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谢晋河走了过去,默默地拉开周玉苏,挡在了钟氏的身前。 钟氏象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紧紧贴在谢晋河的身后,害怕得直发抖,“晋河,她疯了,她真的疯了,她的话你们都不要信,她是疯子。” 看着钟氏如此狼狈,周玉苏哈哈哈地狷狂大笑,经年的压抑一瞬间释放出来,周玉苏兴奋得想引吭高歌。 她复走到谢卿书面前,眯了眼,“你知道钟雯秋为什么会怕成那样么?”她顿了一下,压了声线,缓缓而道:“因为至始——自终!都是她与我一起策划杀死夏凌惜!因为你的母亲,她想要占有夏凌惜在双缘拍卖行的股权,她也想偿一偿做女商的滋味!” 谢晋河一张老脸涨红,自觉四周带着异样的视线齐齐地刷了过来,恨不得找个洞钻了进去。 谢晋元也是面上无光,连连摇头长叹,这谢家的脸,是彻彻底底给丢尽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偷人……”钟氏却完全陷于自已的情绪中,还在纠结着“老蚌生珠”的丑名,她极力地回忆着,猛地想起,那晚明明是周玉苏落胎,怎么到了最后,她背上了偷人的恶名,抬首看到谢晋河一张怒脸,以为他是针对自已,想到那晚被谢晋河打断了手,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顾不得疼痛,一把抱住谢晋河,哭得语无伦次:“老爷,妾身发誓,没有做对不起老爷的事,妾身……没怀上四个月的胎儿,怀胎的是周玉苏,她怕暴露了身份,所以,让妾身背了……黑锅,老爷,你可要信我呀……” 其实到了此时,谢晋河也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这脸,还是给丢得干干净净。 同时,他也从钟氏的话里听出另一个意思,若周玉苏真的杀了夏凌惜,那钟氏也参与了谋杀。 这可是比偷人更严重的事,钟氏在这公堂之上,还一心一意地跟他解释,显然,神智已经不清。 钟氏见谢晋河不吭声,反倒脸色更加阴沉,只道他不相信自已,情急之下,对着公堂上的高世忠,指着周玉苏道:“你们要是不信,可找一个稳婆来验验她的身子,她刚刚经历了小产,却不懂得禁房事,这会身上染了急症,大人,您瞧,她拉了血尿了,还有,还有,她刚刚小产完,恶露未净,这都是瞒不了的事……。” 大堂内外,个个张口结舌,有见过婆媳相杀的,但没见过如此堂儿皇之。 暖阁内,谢良媛摇头感叹:我真的怀疑,谢卿书不是钟氏的儿子,这智商,真是给谢家的人丢脸了。 “我的孩子……”周玉苏呢喃一句,思绪颤动中泪肆意而流,一步一步走到谢卿书面前,缓缓牵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已的小腹上,“这里,原来有一个小生命,他原来是我唯一的希望,可现在,孩子走了,把这里掏空成了地狱,连同我一起葬在了里面。” 谢卿书丝毫不为所动,眸如千里冰封,视线凝结。 一股彻然的心酸,从胸间袭上,周玉苏咽下满嘴的腥咸,含泪惨笑,“谢卿书,你知道么,你要去扬州的那晚,你站在门外敲时,你知道我在里面干什么?我……”周玉苏启了启唇,泪水灌进鼻腔,滂沱了整个心肺,“我在与我们的孩子在告别,因为我再也没办法留下他,因为我怕你知道我不是夏凌惜,我……甚至做好了一生无子的准备,用另一个女人的身份,陪你一生……。” 堂内堂外沉静了下来,无论谁是谁非,一个小生命总是无辜。 这时,一楼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了动静,所有视线不由然跟了过去。 只见,八个青袍的太监,肩抬一副透明的水晶玉棺缓缓地走了下来。 那玉棺,四角呈飞檐状,棺身浮雕着一朵朵晶莹剔透的西凌国花凌宵花,彰显了棺内人将受到西凌最高规格的厚葬。 连城公子眼尖,玉棺的头刚露出半分,他已然认出,棺内,赫然是方才拍卖的藏尸的玉舞人,玉皮已全部被修复完整,此刻,正以躺的姿势静静呈放在玉棺之内,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江南彩帛,帛上绣着繁复的凌宵花。 高世忠立即起身,绕过长案,掀袍跪下,口喊:“下官恭送!” 下一刻,西凌的禁卫军,参与审案的众臣纷纷在高世忠身后下跪,同喊:“下官恭送!” 恭送,送谁,此人凭何受以国葬,众人内心,百般不解,玉棺的凌宵花、八人抬棺,这架式、是西凌国葬,但抬棺之人,不是军中将士,而是西凌皇宫的太监。 若是宫庭后妃殁了,那玉棺上的浮纹及棺内的衣袍,应用的是鸾凤。 虽不解,但高世忠知道,这是帝王授意,所以,携众人参拜。 百姓懵懵憧憧,这戏正演到高潮,突然穿插了这一曲,但西凌的一品大官都跪了,他们平头百姓没理由站着,于是,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齐齐跪倒,莫名其妙地跟着喊了一句:“恭送!” 谢良媛站在高处,透过镂空的窗花,自然将棺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玉舞人的脸,再不见剖了皮的狰狞,此时光滑莹白,甚至不见一丝的裂纹。 玉舞人的身,披着一条轻薄的江南彩帛,上面绣满七彩的凌宵花,让她想起西凌皇宫里,从鸾凤宫到金銮殿的那条锦绣长廊。 谢良媛唇角绽开一丝虚弱的笑,眼角泛起微微红纹,看着兰天赐,“你……真要把她下葬。” “入土为安!”兰天赐将她缓缓抱进怀中,一双眼眸沉笃若定,语气不容置喙。 区区四个字,仿似轻飘飘,可谢良媛是行内人,知道几个时辰内就能完成如此大的工程,必是在此之前筹备了许久。 比如,玉皮剥落时,空气袭进内腑,若不进行处理,既使玉皮重新修复,不到两三天,体内照样腐烂,蛆虫会冲破玉皮,届时,将惨不忍睹。 比如,玉皮的修复,碎片中粘着人的血肉,与平常的碎玉粘合工程必然不同。 还有,那玉舞人,一只手收在腹前,一只手高抬,占了更大的空间,而玉棺显然是按着这不合理的尺寸打造好,等着今日备用。 她不知道,这一刻,她有多想要流泪! 更不知道,她夏凌惜凭什么,会被西凌的帝王如此对待。 心里不解,感恩中隐隐是不安! 可搜遍所有的记忆,她也无法找出一丝与眼前的人有交错的时光。 八个太监,抬着沉重的玉棺,终于步下楼道,周玉苏此时方看清,棺内之物,蓦地,双眸圆瞪,以为看错了眼。 谢卿书脸色一变,蓦然抽身站起,挡在了玉棺的前面,质声问:“几位公公,这女娲玉舞人既然我们谢家准备赔款,那这就是数于我们谢家之物,请把它放下。” 尽管百般怀疑周玉苏的话,但在事情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他怎么能让玉舞人被他人带走? 大堂外的百姓一听棺内是女娲玉舞人,蹭地一下,齐齐站起,个个伸长脖子,拼命看着玉棺里的情况,低低议论,“没剥皮呀,这分明是一樽完美无损的玉人,谁如此造谣,说它被剥了皮,里头裹了尸体?” “难怪方才我们求高大人呈出女娲玉舞人,高大人不理会,原来一切是周玉苏那疯女人信口雌黄。” “我瞧这女人是疯了,我说呢,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弄成玉人,还敢拿来拍出天价,这里头真要是有尸体,搁几天还不烂在里面?” 钟氏一看,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得远远的,嘴里直唤,“夏凌惜的鬼魂又作祟了,方才明明剥了皮,眼睛流血,连内脏都露出来,现在又好了,一定是鬼,一定是鬼……” 谢晋河恨不得拿个塞子,将钟氏的嘴巴塞死。 谢晋元微一思忖,上前道:“几位公公,既然是沈国舅要带走这女娲玉舞人,我们谢家自然不能阻拦,但今天庭审,是不是可以就此作罢。”从契约上论,如果这玉舞人移交成功,那就代表对方认下这玉舞人,就不存在所谓赝品而引起的退货纠纷。 谢晋元经商多年,一看玉舞人修复后,又被如此安放,就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放手,便适时提出这要求。 “不,三叔……”谢卿书立即摇头。 谢晋河以更快的速度拦住了儿子,冷声喝,“卿书,不要任性,听你三叔的。” 谢卿书焉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结果,一掀袍当场就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爹,三叔,卿书从不曾任性过,这一次,你们就当作成全卿书,如果周玉苏所言的是事实,孩儿绝不能让惜儿就这样被人带走,爹,孩儿,甚至连好好看她一眼都没有……。她,可是孩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孩儿倾家荡产,孩儿也要亲手将她安葬!” 纵然谢卿书对周玉苏百般无情,但对妻子却表现得情深义重,这反而戳中旁听中的妇女,她们个个抹泪,开始声援谢卿书。 谢良媛不淡定了,她无法想象,自已的尸体落入谢卿书的手上是怎样的嗝应,可无论是从法理上,还是人情上,谢卿书只要肯付出天价赔偿,这八位宫人,确实没有理由带走玉舞人。 兰天赐轻轻拍了一下谢良媛,“稍安勿燥!” “啧啧啧,谢公子,你凭何认为,此玉舞人是你谢家之物?”燕青施施然走出后,走到棺边一站,笑如春风,斜飞的凤眸缓缓扫过人群,待众人议论之声沉静后,方冷漠地睥视着谢卿书,一字一句问:“如果方才燕某人没记错,刚才在二楼展示厅,你谢家所拍卖的赝品已经毁坏,玉皮碎裂,可是众位在场的人都可以见证,不信,有人证也有证供,可这一樽,可是完好无缺的,凭什么说是你谢家的,口说无凭。”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谢良媛笑容瞬时如盛开丁香花,绽开在唇角直直平复不下。 谢卿书从来不知道,有人厚颜无耻至此,怒极生笑,“官爷,官字两个口,您这要这么狡辩,那谢卿书还真是无辞以对。” “无辞以对,那就借过,别拦着宫人办差。”燕青挥了一下手,“还不抬走,他说停你们就停呀!” 谢卿书内腑在烧,满脸激红,想再拦,却被谢晋河和谢晋元死死拦住。 众人一头雾水,正摸不清这玉舞人究竟是之前拍卖的那樽,还是又多了一樽时,周玉苏尖锐的笑声突起,她指着棺内的玉舞人道:“夏凌惜她配得起这规格的安葬么?你们知不知道,她雕出了多少的赝品,通过双缘拍卖行谋利,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找夏凌月来问问,夏凌惜这些年拍出去的所谓夏知儒的遗作,全是出自她的手。夏知儒当年的作品,早就付为一炬,她夏凌惜利用祖上的名号行骗,如此奸商,却接受了国葬,真乃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位夫人,这污人声名,毁人声誉之事,不可乱讲!”语调老沉,声线却略带童音,众人巡眼一瞧,却见大厅的偏门,缓缓布出一个青衫布袍人,脸上戴着皮质面具,身量不高,头发乌黑似年少。 谢良媛眼角一热,泪盈于睫,“小骆骆,终于舍得出来帮姐姐出口气啦。” ------题外话------ 题外话:凤今的《一品仵作》,风华绝代美帝王vs高冷孤绝女将军,也是精写之文,已经连载80万字,肥肥的,爱动脑筋的妞儿们可以去看看。 妞儿们又让月在月票榜上有了较好的名次,月就厚着脸皮求各种免费票,保榜……万更奉上!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7 又是一个局 兰天赐看着眼前少女双眸灼灼,情绪坦然流露,琉璃眸流闪过一抹迷柔绮华,不知觉,柔了声,“你和他很熟?” 谢良媛面露轻微笑容,眸光依旧落在内堂那个青衫小身影,感叹一声:“他是我一手带大的。” “哦,原来如此!”兰天赐被少女言辞惹得哑然发笑,骆珏笙拥有沈越山前世的记忆,小小年纪便能独自从西凌混进东越大山腹地,爬山万丈悬崖找寻他的下落,不需怀疑,若夏凌惜和骆珏笙一起,被照顾的一定是夏凌惜。 “本来是嘛!”谢良媛大言不惭地添了句,“他七岁时就跟了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兰天赐端起茶,饮了一口沉淀下心神,“你是在何地与他相识?” 谢良媛微微撇动嘴角,“皇上,您很难想象,当初这小骆骆七岁就独自去了泯山,昏倒在崖边,如果不是郑中希救了他,他可能早就喂了豺狼。”谢良媛脸上立刻呈出微微心疼,“这么多年,这小老头始终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去哪里,他的家人呢。所以,今日在拍卖行,看到拍下女娲玉舞人的贵客,单凭着容貌,我以为他们是亲人,都想上去踹他一脚了。后来,听皇上您说,那是您的国舅,我想一定是我搞错了。” 兰天赐不置与否,只是又啜了一口茶,心下思量,当年骆珏笙感应到历史被篡改,回到了两年前,骆珏笙为了再次寻找他,年仅七岁就敢闯进了东越大山腹地。 毕竟年幼,身体不支,后来昏倒在泯山上,被一个玉匠所救,便在泯山留了下来,开始学玉雕之术。 而夏凌惜家破后,十一岁进入泯山开始了盗采玉的生涯。 两个都是孩子,想识后,相互照顾,也是很寻常的事。 兰天赐突然很好奇,在未被篡改的岁月中,他与夏凌惜相守的日子,是如何渡过的呢。 会不会类似于夏凌惜与骆珏笙相处的岁月? 霎时,兰天赐瞳孔内的亮光一闪,心若栀子花开,看着少女脸上一抹嫣红,心头却上浓浓的期盼,不知觉,声音变得轻缓,“跟朕说说,你和骆珏笙在泯山上是如何渡日?” 谢良媛漫不经心地“嗯”地一声,静静看着公堂上的骆珏笙,此刻,他已走到了玉棺旁,停下驻足,她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拿出一朵玉雕的芙蓉花,放在了水晶棺上,蓦然想起,年少时,他曾对她说过:有一天你出嫁时,我会用冰种材质的玉,亲手为你雕上一朵芙蓉花给你做嫁妆。 热意瞬时就盈了上来,谢良媛心里感动,嘴里却恨恨地骂:“死老头,人家今天是出殡,不是出嫁,你送什么芙蓉花呀。真是小气鬼,要送,干嘛不早点送。” 兰天赐伸手,指尖轻轻一触她眼角的泪,轻轻一捻,低声问,“为什么要流泪,你们那时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不,我们很开心,那段日子很难忘。”谢良媛抹了眼角的泪,转首,触及帝王那如水的眸光,双颊染上烟色,马上收回目光,依旧落在外堂那抹青衫的小身影上,轻轻道:“在泯山上,我们俩一起去采玉,一去相互琢磨雕功,小骆骆很能干,比那些巧妇还强,生活上,是他在照顾我,但官兵来时,郑中希那老头总是一溜烟就没影,他那么一点点的孩子,哪跑得掉,都是我背着他跑的。还有,我教他什么样的蛇有毒要避开,什么样的蛇能捕捉来做蛇羹,什样的洞要小心,进去后,很可能被活埋……” 突然,颊上被什么软软的、凉凉的触碰了一下,谢良媛倏地转首,兰天赐已飞快地转开了头,谢良媛看不到他的脸,只是看到他红得要滴血的耳根,她心如鼓捣,眼皮一跳,蓦然明白,方才是什么贴上了她的脸颊。 暖阁中的仿佛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两人之间穿棱,双双皆禀息敛气,故作专注于公堂之上。 公堂上,骆珏笙朝着玉棺一躬身,眸光清凉辉洒如冷月,“谢大公子,无论棺中之人是不是阿惜,你都没有资格带走她,她与你不过是订了契约的合作伙伴,并非你谢家的人,更非你谢卿书之人。” 少年一针见血之辞,顿让一旁的燕青汗颜,果然是沈尚书,如此犀利。 燕青是霸道惯了,管对方是否心服,反正他禀承的原则是,小爷想办的事,你就得让道! “你是谁?”谢卿书直觉此人年纪不大,且,对方言辞并不尖锐,可他还是感受到咄咄逼人的气势,“我与惜儿明媒正娶,大婚三年,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官府有何权力要夺走她?再则,我与惜儿之事,与你何干。” “谢大公子说的有理,抢婚有听说,抢尸就不厚道了,既然这方才都说了玉皮里的人是谢少夫人,审案归审案,这尸体还是不能随便带走。” 也有人感到疑虑,“怪事,怎么是皇宫里的太监来抬尸,这里头究竟还有什么,我看,老兄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说不准,这玉人还真有两个。” 第62节 皮质面具后,骆珏笙眼神只是谢卿书的脸上略为一扫,甚至不带情绪,便如视他无物般,看向公堂之上的高世忠,朗声道:“大人,夏凌惜当年与谢大公子的合作的契约在草民手上,最后一条写着,夏凌惜如果身过,将由双缘拍卖行带回谢家祖坟安葬,请大人责令衙狱护宫人送玉棺离开,不要被旁杂之人所扰。” 单经亘马上站出表示,“谢卿书,就在二楼展示厅,你曾亲口说过,你与夏凌惜是三天前才圆周的房,如今已确认,夏凌惜是此周姓女所假扮,那夏凌惜就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妻子。另外,夏凌惜可是双缘拍志行的掌柜,是西凌登记在册的女商,如果谢大公子再拦着,误了玉棺出行的时辰,双缘拍卖行会不惜一切代价状告谢家污辱亡者。” 公堂内外,除了二楼展示厅里的贵宾,其它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戏。 尤其是普通百姓,在此之前,还听说过夏凌惜被周玉苏下了虎狼之药而致三年不孕,还为她生生可惜了一把,如今方得知,原来夏凌惜与谢卿书根本连圆房都不曾,那又哪来的孩子。 人群中有人已经憋不住地呛声,“谢大夫子,既然夏当家与你无关,死者为大,无事拦棺,这个罪名在西凌是重罪。” “那周玉苏真是厚颜无耻之至,居然易容送上门给人家,难怪谢大公子对她如此嫌弃。” 堂内堂外对周玉苏指指点点嘻笑一片。 周玉苏象是对所有一切失去感应一般,僵直地站着,脸上毫无情绪。 谢晋河和谢晋元立刻上前拉住谢卿书,一人喝谢卿书,“你今天究竟要闹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想把你祖母气死?” 谢晋元则连连陪罪,“诸位公公,得罪了,你们请便、请便!” 八名太监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抬着玉棺离开。 谢晋河松开儿子的手,朝着骆珏笙彬彬有礼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单经亘再次站了出来,开口道:“谢掌柜,这是我们双缘拍卖行的大当家。” “什么,他就是郑中希。”不仅谢家父子感到惊讶,饶是坐在不远处的连城亦感到吃惊,他一直以为郑中希是半百的老人,可此人,若脱了脸上的面具,他敢断定,必不超过十五。 骆珏笙对着谢晋河稍稍颔首,却没有理会谢卿书,径直走到高世忠面前,微微一笑,“高大人,原本,在公堂之上不宜遮面,可郑某人这张脸,实是不宜露面,所以,请高大人海涵。” 高世忠颔首道:“先生并非人犯,亦非嫌疑犯,本官无权干涉,不过,公堂之上,无关案情之事,不必多言。” 骆珏笙躬身颔首道:“是,大人。”言毕,一转身对上周玉苏的脸,正色道:“夫人你方才之言辞无依无据,信口雌黄,这对一个女商而言是极大的污蔑。” 周玉苏嗤地一笑,看着骆珏笙的眼里划过了狠色,“证据也不是没有,这些年,你们双缘拍卖行经手了多少夏凌惜所出的玉?拿出来,找个行家仔细辩认一下。要是看不出什么,那也行,夏凌惜的妹妹夏凌月可是一清二楚,当年夏知儒留下的玉饰全都被毁。” 高堂上,高世忠一拍惊堂木,“传讯夏凌月。”在此之前,周玉苏口口声声提及她和夏凌月合谋害死夏凌惜,他便派人去谢府传唤。 谢良媛心头一恸,在此之前,周玉苏无数次提及夏凌月这个名字,也不曾见高世忠有所反应,现在,骆珏笙一提及,高世忠马上就有指示,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深义? 且,骆珏笙虽然不是犯人或嫌疑人,但高世忠可是当朝一品,出于官威,也不允堂下之人以蒙面示人,显然,高世忠是被人授了意。 思及此,微微转首,看着身旁年轻男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显然尚未出方才的旖旎中走出,心中盈盈怦恸之余,竟心生顽劣之心,小脸缓缓地凑过去,一点一点地贴近,看到他耳廓渐红,心中暗自得意:小样,说起来,姐姐还大你三岁呢。 嘴里却一本正经道:“皇上,小骆骆上场,是您安排的吧!” 兰天赐悬吊起的一颗心沉起沉落,感受着少女飘渺地气息渐渐远去时,太阳穴处轻不可视地鼓动一下,遽然伸手将少女揽进怀中,下一刻,轻轻一提,将她抱在膝上。 兰天赐沉默凝视着她,双颊呈出不正常的嫣红,意乱情迷中,琉璃双眸里隐隐透出的妖异流光,视线在她的眉眼、唇瓣之间流连,闪烁不停。 虽然两人同床共枕多日,但谢良媛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兰天赐异样情绪,那种情绪仿佛于她亦很陌生,不象谢卿书眼底的浓浓情欲,更不是骆珏笙带着亲情的怜惜之情,难道—— 是少年青春期萌动? 谢良媛心里又惊又乱又忐忑,急待起身,腰身却被他揽得更紧。 兰天赐呼吸渐渐燃烧,那一双琉璃眸业已直直定在她的双唇上,怦怦心跳中,他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一种极致的陌生感觉,如同洪荒般从胸口里倾泻而出,那种激烈的渴望让他想去做些什么,以抒缓心底的那股燥动,可一时间,犹豫着不知从何入手。 临近的暗卫已悄然退开三丈之外,并守住了所有的通道口。 谢良媛双眼蓦地睁大,感受到他用唇瓣细细摩挲她的唇瓣,并不象吻,好象是一种本能的触探,然后,他启了唇,含住了她的。 她没有力气推开,心底有一分喜欢、有一分期盼、有一分彷皇,身体软得厉害,感受着唇瓣上软软湿意……。直到她气息渐滞,闷咳出声时,他方是一惊,忙松开了她,手指已捏上她的手腕,细细听诊后,迅速将她平放在一旁的榻边,解她她胸前,轻按着她的胸口穴位,看着迷迷糊糊的她,那双琉璃双眸几乎沁出了血丝。 他一时情恸,竟忘了眼前的女孩连大悲大喜都忌,何况是情欲! 公堂之上,两个禁卫军抬着竹席走进公堂,将竹席往堂中一放,朝着高世忠一揖,退了出去。 谢卿书辩出是夏凌月时,着实吃了一惊,依着他朦胧的记忆,夏凌月似乎是个体态丰盈,面如满月的少女,但眼前女子瘦得就剩一身的骨架。 夏凌月直直地躺着,她感受到四周打量的视线,她心怯地用手遮住了脸,嘤嘤哭泣,直待高堂之上响起惊堂木之声,“夏凌月,本官今日问话,你要如实回答。” 夏凌月咬着唇瓣,拼命忍着哭腔,声音带了丝脆弱的无助:“是!” “你是夏知儒第几个女儿?” “回大人,民女排行第八。” “你学过夏家的雕刻之术?” 夏凌月忍不住抽搐一下,“是,我姐姐教过我。” “除了雕刻之术外,你姐姐还教了你什么?” 夏凌月轻颤着唇瓣,开始呜咽出声,“祖上……留了一本玉脂浆的秘方,姐姐,也教我了。” 谢卿书心口一紧,不由自主地看向周玉苏,对方回以冷漠一笑,带着挑衅的口吻轻声道:“我说过了,玉窖别苑里的玉雕人,是我做出来。” “这玉脂浆的配方,你可曾教过别人?” 夏凌月遽然伸出干瘦的手紧紧攥竹席上的被褥,苍白的脸上已被泪水浇得狼籍一片,凄凉道:“我,教过周玉苏,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夏家的列祖列宗……。” 高世忠轻咳一声后,问:“周玉苏说,她和你及钟氏一起策划了谋杀你姐姐,可有此事。” 谢卿书原本悬吊的心在一瞬仿佛被一股什么激烈的力量揪起,狠狠塞在他的心肺之间,呼吸几乎停顿。 夏凌月不同于周玉苏,这个女孩胆子很小,在这种场合下,她根本不敢撒谎。 连城公子将手上的吃了一半的核桃饼扔在了桌上,换了一个坐姿,清秀的眉峰紧锁,眸光紧紧盯着公堂上的夏凌月,眼里透出野兽般的凶狠,仿佛是在积蓄了满身的力量,只要从夏凌月嘴里听到他不满的,下一刻,就如同恶兽上前掐断她的脖子。 夏凌月眼圈一红,呜咽声起,拉着身上的薄衿蒙脸,全身颤抖中,含糊不清地哭诉道:“我对不起我姐姐,大人,我愿意接受惩罚。” 受了重伤后,得知了自已落个残疾之身,又想起年幼时流落街头,每天为了能吃到一个馒头而四处乞讨,是她的姐姐将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她呢,忘恩负义,贪恋不数于自已的东西,最后,竟与外人联手致姐姐于死地。 十几日的养伤,她无法自主行动,周玉苏除了第一天来刺激她外,后来根本连个影子也不曾见,她在寝房里躺着,忍爱着疼痛的折磨、忍着悲伤、忍着绝望,除了医女五天来一次给她换药外,谢府上下无一人探视,更无人给她一句的安慰之辞。 府里的丫鬟只道她被谢少夫人所厌,服侍得更不尽心,有时夜里喊不到人,尿憋不住时直接就拉在了床榻上,第二天还要忍受丫鬟们的冷嘲热讽。 疼痛、悔恨、悲伤、绝望已把她所有的求生的愿望撕碎,现在,连呼吸到的空气也会变成苦,变成荒,她只想得到应有的下场,受到应有惩罚,死后,向姐姐磕头认错。 “什么?”谢卿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夏凌月的身边,一把掀开薄衿,双目瞪着她,近似自语地低问一句,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神近乎呆滞。 连城公子眼敛急跳,倏地站起身,当众咆哮,“夏凌月,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那可是你亲姐姐。” 谢卿书亦紧张地附合,“凌月,你是不是受人胁迫,不用怕,说出来,大哥会帮你。你……。告诉大哥,你姐姐现在的下落。”他不信,夏凌惜假死会连自已唯一的妹妹也隐瞒,或许,在这公堂之上,也是夏凌惜和夏凌月商良好的。 “谢卿书不得诱供。” 高堂上,惊堂木连击两声,高世忠沉声问道:“夏凌月,你仔细说说你与周玉苏、钟氏合谋杀夏凌惜的过程。” 钟氏被沉重的敲击声震得打了个寒噤,看着“明镜高悬”四字时,突然清醒过来,死了一个儿媳或许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想到夏凌惜是女商的身份,机伶伶全身一抖,昏死了过去。 “姐姐进玉窖别苑后,周玉苏将我易容成她的模样,让我留在了谢府,我很紧张很害怕,但大夫人一直给我打掩护,叫我不用担心,后来,我向谢老夫人告辞,说是要回淮南老家过中秋……。”夏凌月断断续续地说完时,已是语不成声的,情绪最激动时,引发胸痛,竟昏死了过去。 高世忠传唤了一个郎中为她做了针炙,方把她唤醒。 “夏凌月,仔细说说,周玉苏将夏凌惜药倒后,你们干了什么?” 暖阁上,谢良媛已在兰天赐的推拿下清醒过来,此刻,她半靠在兰天赐的怀中,脸上神情淡漠,但袖襟下,指尖不知觉地刺进掌心,那时候,她处于昏迷状态,醒来时,已被丝丝银线缠住。 “想听的话,就乖乖深呼吸,什么也别想,谨记得,你现在是谢良媛。” 堂下,夏凌月再次崩溃地大哭起来,“周玉苏说……活体不处理好,封在玉脂浆里,时间长了,迟早会腐烂,所以……。” “闭嘴,夏凌月,你怎么能这样咒你姐姐,我告诉你,她活着,如果她死了,梁婆的案子里的证据是怎么回事……。”谢卿书近乎恨到绝望的嘶吼,蓦地,他象是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骆珏笙,喃喃问,“是你么,难道梁婆案子背后的人是你……。” 大堂内外,多数人并不知道谢卿书话中何意,但骆珏笙却听懂了,谢卿书一直不信相夏凌惜已死,就是因为谢良媛在周玉苏的背后,策划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 如今,夏凌月再次阐述了谋杀的经过,所有的细节合情合理,且,夏凌月不同于周玉苏,夏凌惜对这个妹妹没有丝毫防备,再聪明的人,对身边的人起了杀心,也是没有抵抗的能力,因为,谢卿书的意念开始动摇了。 最后他开始怀疑,所有主导这一切的是双缘拍卖行郑中希,因为在此之前,梁婆的案子也是由双缘拍卖行向府衙提交诉状,最后是被周玉苏以夏凌惜的身份撤回。 一切合情合理,让人无法质疑。 骆珏笙不置与否,连正眼也未回应。 夏凌月泣不成声,久久不曾给出答案,周玉苏冷冷地接口,“我用水银给她的身体刷了一遍,既能防腐,还能将人体皮肤本身的黄色掩盖住,否则,就算再刷五层的玉脂浆也盖不住人体原本的细毛。” 连城公子坐不住了,顾不得礼节,从旁听席上步出,直走到周玉苏面前,无视高世忠,直接盘问:“水银遇空气则变成珠状,且,水银是剧毒这物,接触人体后,肌肉骨骼会变黑,你是如何能刷到她的身体上?” 周玉苏腹下烧灼难当,闻言,蓦地转首瞪向连城公子,声音显得拨尖又狂燥,“渗着胭脂粉不就行了?公子可去胭脂水粉作坊问一问,那些美白的胭脂里是不是原本就含了些水银的东西。”她擅易容,自然懂提把握份量,既能起到防腐作用,又可以掩盖了人体体肤上所有的细毛。 站在窗外旁听的百姓个个脚筋发软,“惨绝人寰呀,这周玉苏简直是蛇蝎心肠,难怪被老天收拾,毁了颜,真是报应!” “那谢卿书居然和这种人牵扯不清,最后害得妻子身死,也属活该!” “夏凌惜可不是谢卿书的妻子,是谢卿书一厢情愿,夏凌惜走得清清白白,只是可惜了,这么有才情的女子,居然死于后院争斗。” “用水银刷,用玉脂浆刷,还不让她死,让她活活受着,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妇人太凶残了,死后,要下地狱。” 有点人议论纷纷,有些人不敢再想,甚至有人已开始蒙上了耳朵。 连城公子,眼睛冷得要榨出冰碎,阴鸷地周玉苏脸上移开,蓦然看向二楼展示厅方位,接着,渐渐下移,最后,定在了一楼密室的方位,看到那里是封闭的墙体,嘴角冷漠地一笑:鬼丫头,就算是谢家的人死绝了,本公子也相信,你还活着! 连城公子在所有人未察觉时,阔步离开公堂! 暖阁中,谢良媛极力想控制呼吸,让自已平静。 可见她还是把周玉苏想得太善良,在此之前她的推测,最好的防腐是用烧酒,瞬间用猛火将人体表面的污浊清除。 现在听了周玉苏的话,倒是佩服此女既狠,想得也周道,因为用火,一个不慎就有可能烧过头,毁坏了身体。 谢良媛看着哭着几欲昏死过去的夏凌月,眼中已毫无温度可言。 其实对于这个庶妹,夏凌惜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自幼随祖父学雕玉之术,极少归家,别说是这个庶妹,就是她的胞弟胞妹,她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家变后,她也不知道这个妹妹还活着。 后来能相逢,对于唯一拥有血缘的人还在这世上,自然起了几分亲近的作用。 这些年,她一直对这个妹妹关爱有加,她虽然住在谢家,看似寄人篱下,但夏凌月吃的、用的、每月的例银,比起谢家正经的小姐还要好上三分。 且,她知道自已将来的路很难走,万一报仇不成,反贴了性命,夏家留下来的技艺就会从她这里失传。 所以,她教夏凌月雕刻之术,并将玉脂浆秘方口授于她。 谁知道,竟养出一个豺狼。 高世忠道:“这么说,你认罪了。” 夏凌月闭上眼,眼角的泪很快把枕巾湿透,泣不成声,“我认罪!” 高世忠示意文书执笔让夏凌月签下,并盖上手印,下令:“给钟氏和周玉苏带上刑具,跪立一旁听审!” 衙狱雄纠纠地应了一声:“是!” 第63节 钟氏听到夏凌月尖锐的哭声时慢慢转醒,她手断了,挣扎良久起不了身,谢家几个男人心事重重,也顾不得她,她便直接盘蜷在地上抽泣,听到高世忠的命令后,魂飞魄散,猛地惊跳起,顾不得疼痛,拉住谢晋河,“老爷,你救救妾身,妾身不想坐牢。这都是周玉苏,是她为了得到少夫人的位置不断怂恿妾身干的,老爷,您救救妾身吧。” 谢晋河冷冷推开她,“钟雯秋,你触犯的是西凌的刑律,我一个商贾有什么本事救你。你还是自已到高大人面前招了,少受点罪。” 后院几个人的功利,竟扯出这么大的祸事,他都不知道如何向谢老夫人交待。 几个衙狱上前,拿着刑具往钟氏的头上扣,钟氏吓得当场失禁,死命挣扎,哭天抢地道:“不要,不要,老爷,救救妾身,妾身再也不敢了……” 衙狱哪由得她挣扎,上来两个,左右稍一控制,便将枷锁扣在了钟氏的脑袋上,长长的链一拉,将她扯到公堂一边,喝道:“公堂之上再咆哮,小心大刑侍候。” 钟氏打了个含噤,强行咽下了哭声。 周玉苏倒没有一丝反抗,任由衙狱上枷锁,并静静地跪在了一旁。 高世忠待一切妥当,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夏凌月,本官再问你,当年夏家被灭门时,你祖父留下来的玉雕全部被毁,这可是事实。” 夏凌月稍稍恢复平静:“是的。” “那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你姐姐交给双缘拍卖行的玉雕品究竟是你祖父遗留下来的,还是她自已雕的赝品?” 夏凌月悲悲戚戚地回应:“是我姐姐亲手雕的。”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夏凌惜曾再三警告她不得向任何人多言一句,可她没管住自已的嘴,被周玉苏稍一套,就全盘说了出来。 如今,夏凌惜都死了,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虽说人死为大,堂外堂内的人不愿说出愤怒偏激的话,但还是有一个商贾愤怒站起身,指着单经亘,粗着嗓门嚷:“赔钱,我买了整整七件,件件有单有据,你们休息抵赖!” 瞬时,听审的客商纷纷站起,朝着单经亘怒吼,“夏凌惜是双缘的掌柜之一,这事,我们找不了夏凌惜,双缘你们得全权负责。” 单经亘抚额头疼地看向骆珏笙,等着他的指示,这事他可管不了,来双缘之前他已经说定,他不识玉,只管卖。 骆珏笙给了他一个不必惊慌的示意,双眸沉静。 高世忠再次敲响惊堂木,斥声道:“这是案审现场,谁再喧哗,杖刑侍候。” 众人这才恨恨地作罢。 高世忠问,“谢卿书,你与夏凌惜是合作商,那夏凌惜雕刻赝品之事,你是否知情。” 大堂上,谢晋河与谢晋元齐齐看向失魂落魄的谢卿书。 谢卿书挑唇无力一笑,如今夏凌惜已死,他说不知情,那是死无对证,所有的责任将由双缘拍卖行承担。 如果他说知情,那他则是共犯,谢家将与双缘一起承担。 女娲玉舞人的案子已成定论,是在拍卖行上,众目睽睽之下,玉皮剥落,而他也在公堂之上承认,所有的购买,托镖手续全是伪造,谢家将要陪付一万六千万两银子,将淘空谢家这三年的营利。 如果再陪上这一笔,恐怕谢家就真的要掏空了。 谢晋河看着儿子眼中的灰败,眼角直抽,顾不得旁人的眼光,直接开口提醒,“卿书,你二人既是假夫妻,那夏凌惜对你有所隐瞒也是合情合理,爹知道你对她有情,但情与法是两回事,你莫要为了男女私情,置谢家于刀刃之上。” “卿书,实话实说!”公堂的偏门被推开,谢老夫人在刘氏的搀扶下,缓缓步出,脸上沉痛:“祖母教过你,商人可以重利,但不可以丢了人的禀性,无论你与夏凌惜是什么关系,只要你知情,你就得承下你所担负的责任。”她早已回到谢府,但官差突然上门来提夏凌月,她感到了一丝不妙,差人去打探方知,整个西凌的街头都在传,女娲玉舞人在拍卖的现场上,当众脱下了玉皮,露出尸体。 所以,差了马车,马上赶往公审大堂。 谢卿书双膝缓缓朝着谢老夫人跪下,眸中沉痛,“祖母,卿书不敢,卿书已害凌惜至此,再不能让她独自背负恶名,赝玉之事,卿书从三年前,与凌惜未大婚开始,已是知情,求祖母、父亲原谅。” 谢晋河怒得一巴掌就煽了过去,“你这逆子,你祖母数十年积累下的好声名,全被你毁了,你是谢家的罪人。” “父亲恕罪!”谢卿书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公堂边的听审的客商倒微微放宽了心,有了谢家和双缘两家一起承担,他们不但能拿回损失,还能赚一些赔偿。 跪在一旁的钟氏,感觉到谢老夫人的视线,只觉得牙齿里都渐渐咬出血丝来,战战兢兢地开口乞求,“母亲,儿媳知错了。”她现在唯念,谢老夫人念在她这么多年侍候的份上,不要让谢晋河休妻。 高世忠闻言,肃然起敬,朗声对高堂上的衙狱道:“给老夫人看座。” “多谢高大人,今日谢家皆是罪人,老身愿意站着听审。”谢老夫人将拐杖给了刘氏,双膝渐渐跪下,瞬时,谢晋河和谢晋元纷纷站到谢老夫人的左右,一同跪了下去,热泪盈眶。 身后,谢卿书看到祖母佝偻的身影,伏首落地,泪直淌在冰凉的地上,心如空旷的废墟,无从着落,他知道,此时,他纵是一死,也难填他带给谢家的伤害。 “祖母……。”谢良媛眼圈泛红,站起身,猛地推开二楼暖阁的门,沿着一旁的楼梯跑了下去,声音微露哭腔,“祖母,祖母……”连连唤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处心积虑让谢老夫人避开今日之局,就是担心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住。 想不到,还是避无可避。 如果这三年所售的玉饰被定为赝品,以一赔二的规距,只怕把整个谢家卖了,都不够赔。 这是她不曾料到的后果,这个局,仿如一个雪球,愈滚愈大,大到她有些承受不住。 高世忠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想勒令谢良媛不得咆哮,却猛地发现,暖阁之上的窗已打开,帝王居高临下观望。 猛地拍了一下自已的额头:这案子,审得真累心。 “媛儿,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谢老夫人疑惑,那宫人不是说她与皇帝游河堤? 谢良媛脸上溢满愧疚之色,“祖母,案情未明,您怎么能说您是罪人呢,何况,您已多年不管谢家的生意,谢家这些年里里外外的事,都不曾经过您的手,您不要把事情全揽在自已身上。” 虽然案情仍扑溯迷离,但她已隐隐查觉,兰天赐的动作,决不可能仅仅是让谢家再赔上一笔银子。 在二楼展示厅,白枫的出现,给了夏凌惜一个清白之身,让她与谢卿书之间脱离了夫妻的关系。 而这一局,帝王究竟在算计什么? 思忖间,谢良媛眸光带着探究看向二楼暖阁的窗台,那人竟朝着她微微一笑,薄唇轻启,一字一顿,细微的声音缓缓注入她的耳膜:“朕不喜欢他离你太近。” 他,是要谢家彻底抛弃谢卿书,把谢这个姓从谢卿书的脑上摘除掉与谢良媛不再有兄妹的关系! 让谢卿书与他的阿惜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脱离得干干净净! 公堂上,骆珏笙缓缓走到堂前,对着高堂上一拜,朗声道:“高大人,夏凌惜自幼承夏知儒衣钵,承祖训,她不会为了区区银子,而与人勾结谋利,草民有人证证明夏凌惜是清白的。” 高世忠精神一震:“传人证。”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8 雌雄玉雕之缘 高世忠语声一落,堂外的衙狱领着一个玄衣锦袍老者进来,花白胡子,面色红润,看上去神彩奕奕,看到高世忠后略微颔首。 高世忠做了一个请的手式,淡笑道:“纪先生久违了,请坐。” “多年未进皇城,想不到,居然在公堂里见到高大人。”纪思远看着高世忠,他的脸上一直挂着轻忽的微笑。 谢良媛自然也认得纪思远,他是祖父的挚交,当年夏家被灭门后,纪思远曾提出要收养她。 她知道,留在纪家,有了纪思远的僻护,她可以安稳一生,但夏家的冤情将永远没有机会得以昭雪。 所以,她选择了拒绝,在纪思远的帮助下,远离扬州是非之地,避入了东越。 窗外站着的旁听百姓并不认得这锦袍老者,但堂内坐着旁听的,除了一个来自北蒙的马贩外,其它无一不认得纪思远,遂,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 纪思远是西凌第一画师,他喜欢画兰花,他的画精而少,一年最多出两幅作品,通常还未完成,就已经被买家订走,所以,在西凌,他的画千金难求。 但让纪思远他一夜成名的却不是兰花作品,而是他是凭借他画出了一张宁常安的肖像。 宁常安,当今沈太后的母亲,是西凌一个传奇,身侍两个男人,这个男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尚书沈越山。 但宁常安并不是因为这两个男人成为传奇,而是她一出生就是传奇。 因为已故的慧能大师,在看到刚出生的宁常安时,就断下她奇怪的命运——帝王为她而生! 当年,纪思远对西凌首富宁家诞出一个“帝王为她而生”的少女感到好奇,但宁家保护太好,根本无人能有机会窥到她的容颜,为此,他利用自已擅长培育兰花的技巧,成为宁家的花匠。 蜇伏一年后,终于如愿以偿将少女宁常安的模样画出。 虽然画作很快被宁家以千金买回,但那副画还是被有心人临摩了去,一夜之间,与宁常安只有七成像的画作还是被卖至千两银子一张。 好在宁家财大气粗,还是把这批稍有相似的画像全部买回,悉数烧毁。 但纪思远也借此名扬江南。 众人也知道,纪思远与夏知儒是至交,这次能为了夏知儒的后人千里来西凌皇城,也是在情理之中。 纪思远正待坐下,突然见谢老夫人正站在一旁,当即也一蹙眉,沉吟着道:“谢老夫人既然站着,老夫也站着罢。” 谢老夫人微微福身,眼底闪过一丝忧忡,隐隐夹杂着少见的不安,“纪先生,您还是请坐,老身不敢当。” 纪思远这种半清修的人,居然为了谢家的案子,千时迢迢赴京城,看来,今日公审,绝非寻常。 谢良媛看着祖母脸色不好,心头涌起一层淡淡的担忧,心想老人这一路刚来,必是累的,便佯装少不更事地撒娇,“祖母,媛儿腿也酸了,不如让哪个官差大哥找张大点的椅子,让祖母和媛儿一起坐。” 谢老夫人失笑,刚想劝她忍忍,就有一个客商搬来一张太师椅,笑道:“谢老夫人,您还是坐着好,要不然,我们这身后一大群的人,都坐得不安心。” 杨老夫人转身一看,果然见几个客商站又不是坐又不是朝她打招呼,黯然地点点头,厚厚的眼睑辅满愧疚,“老身失礼了。” 谢老夫人夫早亡,被实族里几个长辈相迫,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脱离家族,经商养家,如今谢家的产业在西凌亦是首屈一指,谢老夫人既坎坷又不平凡的一生在扬州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纪思远及几个来自扬州的富商,对谢老夫人极是敬重。 高世忠脸呈详和之色道:“谢老夫人不必客气,您还是请坐。” 谢老夫人福身坐定,同时将谢良媛揽在怀中,待众人视线移开后,方附耳问:“媛儿,方才究竟还有什么事,为何你大伯母和大嫂二人都上了枷锁。” 谢老夫人只听得拍卖会上出了状况,但对具体还是不甚了解。 谢良媛便压低声音,将事情来龙去脉稍稍说了一遍,听得谢老夫人脸色沉沉,眼睛狠狠地瞪向钟氏。 当年钟氏要收养周家姐妹,她就觉得不妥,周父周母虽然在那场赌玉风波中死去,但周夫人的娘家在淮南也是个大户人家,依礼,也是该她外祖的人接纳这一对姐妹。 二则,谢老夫人第一次看到周以晴时,就觉得这个女孩过于聪慧识礼,且,心比天高,恐怕谢家的天空太低,无法任这条金凤腾飞。 但钟氏坚持周玉苏的母亲是自已的闺中好友,又受她临终叮嘱,所以,执意把周氏姐妹带进了谢府之中。 钟氏跪一旁,至始自终都在偷偷看谢老夫人的脸色,这一四目相撞,当下更绝望。 这时,堂外的衙狱又领了一个灰衣老人走了进来,老人体形偏矮,走路时,略显佝偻,进来时,很不安,脚步有些错乱,同手同脚走了很多步伐,眼神瑟缩,不停扫着四周。 被衙狱领到堂中央,一看到上面的明镜高悬四个字,便跪了下去,规规距距地磕了一个响头后,“奴才给青天大老爷磕头。” 高世忠一瞧便猜到此人必过过堂的,所以,对公堂存有畏惧之心,便没有敲惊堂木,只沉声开口,“堂下何人?” 灰衣老人磕头未起,大声回禀道:“奴才朱成化,扬州人氏,原是扬州夏家的死契奴才,奴才幼年时起便侍候夏知儒夏大官人,直到夏家家散后,奴才因为是死契的奴才,所以不能自行营生,年纪又大,无人肯买奴才,便以行乞为生。五年前是夏家三小姐夏凌惜派人找到奴才,将奴才安排在扬州珀洋镇养老。在那里,有几十个当年因为赌玉而破产玉商的家眷、年老的奴才,这些年,奴才们全靠三小姐养活。” 此话一出,瞬时惊了堂内堂外,连同一直萎靡不振的谢卿书亦抬起了首,心头越发失落,他和夏凌惜大婚三年,虽然是假夫妻,但一千多个共事的日子却是真实存在。 他居然不知道夏凌惜还私下养了那么多的人。 谢老夫人亦略有触动,从夏凌惜进了谢家门开始,她就觉得这女子聪明有余,温情不足,没想到,她居然小小年纪就负起了这般大的责任,反倒视自已引以为荣的孙子,急攻近利,酿出如此大的祸事。 “朱成化,你认一下,躺在竹席上的人,你可认得?”朱成化是拿死契的奴才,这样的奴才在西凌是没有身份、没有户籍,所以,高世忠自然不能凭一个奴才的话,轻易采用他的证词,令堂内外的人质疑。 朱成化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佝偻地移动脚步靠近竹席,先是一愣,似乎想不起她是谁,夏凌月鼻孔连连收缩着,呜咽出声,“朱伯,我是小月,七姨娘的小月。” 朱成化虽是奴才,却自幼跟着夏知儒,在夏家的地位不低,别说一些姨娘庶女,就算是正经的小姐,看到他,也是客客气气。 第64节 “你是七小姐?”朱成化唬了一跳,上前走近一看,大惊失色道:“七小姐,您怎么瘦成这般呀,真是造孽,奴才不是听说您被三小姐认了么,怎么会受伤了?是不是因为三小姐出事了,没人照顾您了?没关系,跟老奴回扬州珀扬镇,在那里,有老奴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七小姐一口饭。” 朱成化无心之语,倒成了一把利刃插进了夏凌月的心口,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一次崩溃,她死死用手堵着嘴巴,气喘嘘嘘,痛哭流涕。 朱成化亦抹了一下眼角,“哎,三小姐真是命苦,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老奴却听说,她被人害死了。七小姐,您也是来给三小姐做证人的吧,您放心,老奴知道什么,一定会全说出来,一定要帮三小姐洗脱罪名,老奴不能对不起老爷子的在天之灵。” 周玉苏嗤然冷笑出声,声音拨尖而刺耳:“大人,夏凌月也是害夏凌惜的凶手之一,为何我和钟雯秋上了珈锁跪在地上听审,她可以躺在席上?” “周小姐也想躺?行!”高世忠吹了一下胡子,含笑道:“要不,本官先命衙狱打断你的腿如何?” 言毕,脸一沉,警告道:“再藐视公堂,大刑侍候。” 周玉苏撇了一下嘴角后,抿住! 堂内堂外,再无人质疑朱成化的身份。 高世忠便再询问:“朱成化,你说说,你是如何证明,夏凌惜并非利用祖上声名赝造玉品。” 朱成化惊恐中带着难以置信的视线从夏凌月身上收回,敛住情绪,认真回道:“老爷子雕了一辈子的玉,到晚年时,眼睛已经不行了,所以,有近三年时间没有出任何玉作,后来,三小姐承了老爷子的衣钵,老爷子就和三小姐合作,老爷子出图,并授于技巧,实际上,真正雕刻的是三小姐。祖孙二人经过一年的配合,在十一年前,老爷子终于举办了平生最后一次的玉展,那展品老爷子一样都没卖出去,本想留给三小姐做嫁妆,谁知道后来被毁于一旦。” 纪思远朗声道:“高大人,这奴才只知其一,并不知其二。当年,那次玉展,知儒并非为自已举办,而是为他的孙女夏凌惜办。”纪思远听左右两侧皆有人小声质疑,主要是围绕着夏凌惜当年不过是十来岁左右的孩子,如何拥用那样的技艺。 纪思远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打开后,取出一个外形似蛤蟆的玉饰,对众人展示道:“此乃龙之四子蒲牢,当年知儒向纪某要以动物为原型的画作,纪某人便画了蒲牢相赠,约一个月左右,知儒便带着这个玉饰给纪某人,让纪某人猜猜,此作是出自谁之手。纪某人细细鉴定后,惊奇,只道他眼睛又好了。知儒坦承相告,这是出自于他十岁的孙女夏凌惜之手。知儒声称,这孙女天生是雕玉的好手,他亲自调教了六年后,如今凭此作可以出师。” 纪思远一代画匠,如此一解说,众人自然就信了。 纪思远将蒲牢呈堂,高世忠看了盛赞连连,交给衙狱让一旁的客商轮着欣赏,众惊叹之余,为夏凌惜的早亡感到可惜,那些原本吵着要让双缘拍卖行退货的客商,此时倒暗暗窃喜,有了纪思远这一番话,夏凌惜的作品必定水涨船高。 蒲牢最后传至谢卿书手中时,心神激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蒲牢……。这是他与夏凌惜相识的见证,可早已被他以高价卖掉! 后来两人联手,乃至做假夫妻一起经商,她手中所出的玉饰也被他以最高的价格拍卖。 如今,蓦然警觉,他身边竟没有留一件她的玉作。 霎时,心若五爪掏心,疼得他差点喊了出来,眼泪再一次落下,将蒲牢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抓着一个此生唯一的依靠,他害怕一松手,它便如夏凌惜一样消失不见,所以,掌心一圈一圈地收紧,压迫得骨骼生疼! 最后,将视线带着哀求看向纪思远,声音萧瑟无助:“先生,这是亡妻之物,可否转让给卿书。” 纪思远冷淡一笑,拿眼瞧了衙狱一眼,衙狱会意,上前时,谢卿书以更快的一步抢身到纪思远面前,当众双膝落下! 谢老夫人沉叹出声。 “纪先生,您是高雅之人,卿书知道,钱财在您眼中,虽不是粪土,但也不过是黄白之物,所以,念着与故人之情,您不会轻易将这蒲牢脱手。”谢卿收声音中透着一股狼狈的急切,仿似真情流露,却因心底焦灼,眉宇紧宁,看上去显得异常凌厉,“但卿书还是厚颜想求这一物,因为这蒲牢对卿书意义非凡。” “老夫倒是好奇,这蒲牢,当年老夫也就借给夏家在展示厅上摆了三天,如何与谢大公子扯了关系,再则,这可是十一年前的事,以谢大公子的年纪,那时也不过地十二三岁吧。”纪思远倒心生奇怪,这蒲牢是出自他的设计,又是他收藏了十几年,几乎不肯示人的藏品,怎么成了谢卿书意义非凡之物。 悔恨不足以描述谢卿书此时的心情,他颤着手反复摩娑着手中的玉饰,哽咽道:“三年前,惜儿急切想找一个商号卖她手中的玉,可她年轻,孤身一人又无亲信可以依托,所以,她冒险闯进卿书的帐房,她说想和卿书合作,为了取信于我,她在我的帐房里三天三夜不曾眠,雕下的玉作,就是蒲牢。” “谢公子,那件蒲牢呢?” 谢卿书心口瞬时如被烈火般煎熬,“被……卿书卖了。” 公堂之上“哄”地一声笑声齐齐扬起,挟着冷嘲喷向谢卿书,“装什么情圣,人活着,勾三搭四,人死了,倒是一副要死要活模样!” 纪思远冷冷睨着他,“谢公子既与夏三小姐合作三年,怎么可能连一件她的玉作也没有,非得觑觎老夫心头之好?” 谢卿书对众人讽刺置若罔闻,依旧一脸殷切:“纪先生,有一句老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的就是卿书这种可笑之人,若能让时光回溯,卿书便是一无所有,也愿意倾心相待于她。” “谢公子,恕老夫无法成人之美。”纪思远丝毫不为所动,微蹙着眉伸出手,“谢公子欣赏完了,请奉还老夫。” 纪思远果断拿回信物,收入绣囊之中。 “纪先生,您接着说,后来如何了?”谢良媛对谢卿书的“深情表白”既无一丝触动,也没有丝毫的反感,她从小到大就活得很明白,她要什么,做什么、什么该得、什么该弃!心里都有一个界定。 如果说她不知道谢卿书与周玉苏之间的奸情,她还仔细考虑过谢卿书提出圆房的提议。 毕竟她已经二十二岁,等夏家的冤情得昭雪后,她也应该好好考虑终身大事,谢卿书恰好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两人表面上已是夫妻。 如今,谢卿书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失信的合作伙伴。 所以,谢卿书唱得悲,引得所有人关注,她却对纪思远所说的地过去兴味盎然,那时她可不知道原来玉展背后还有这一出的戏,她只知道,当初她被祖父关在屋子里,每天泪汪汪地雕着,手指的茧一层剥一茧。 纪思远朝着小姑娘微微一笑,续道:“又隔了一个月,夏知儒在扬州脂玉斋举办了一次玉饰大展,并声称,这是他主办的最后一次玉展,当时,来参观的人很多,玉展很成功。可诸位不知道的是,这次玉展,呈展的作品全部是夏家三小姐所雕刻。当时,知儒之所以没有告诉众人,这是他夏家的后代所雕,是担心夏凌惜成名太早,将来对她的路发展不利,所以,那次玉展是以夏家为称号,并没有详指是夏知儒的玉展,只是后来玉展太成功,诸位自然而然会认为,作品全是出自夏知儒。” 在座的多数为玉商,自然都听说过当年夏知儒生前的最后一次玉展,听了后,频频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夏凌惜这三年所出的玉饰不算是赝造他人之作。” 谢良媛心里微微涩然,她年幼时,常常因为被关得太闷,和祖父呕气,有时还说她祖父虐待幼童,想不到,祖父如此为她着想,刚想开口,耳畔突然响起兰天赐的声音:“上来!” 声线中透着隐隐的焦燥,谢良媛微微一惊,抬头看,只见帝王站在窗边的帘后,朝她招手,她脸微微一红,缓缓从谢老夫人怀里抽身。 “怎么?”谢老夫人只道她坐得姿势不舒服,刚想移开身体,让谢良媛往里坐些,谢良媛已带着羞意在祖母耳畔轻道:“皇上让媛儿上去。” “啊?皇上传召?”谢老夫人不解这隔得远远的,皇上是如何把旨意传到这?没见太监传话,更不见有人喊话。 谢良媛却误会,以为老夫人问她为什么,犹豫了半晌,挤出一个理由,“皇上说媛儿该吃药了!” 谢老夫人没料到谢良媛期期艾艾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笑话,心头的郁气瞬时散开,看着自家孙女,染了脂胭的脸,枯手抚上她的眉眼,含笑逗趣道:“那你上去吃药吧。” 心却道: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谢良媛脸上烧灼,心里隐隐雀跃。 站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刘氏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但却不敢露出笑颜,今日对谢家而言,毕竟是沉重的日子。 谢晋河和谢晋元则相视一眼,暗中纳闷,既然皇上对谢良媛有意,怎么只是旁观,看着谢家声名被毁,一点相助之意也没有? 此时,纪思远与众客商正说着当年的那次玉展,展出的又是什么玉作,高世忠听得兴起,虽然这细节与案子关系不大,但并没有打乱众人的谈话。 谢良媛偷偷绕着楼道上去,无人留意,唯独是周玉苏,眼露诧异,看着谢良媛提着裙裾,象个午夜会情郎的少女似的,轻抬步伐登上楼梯。 心下疑惑,为什么谢良媛的变化会如此之大,在此之前,她甚至不曾见过谢良媛笑过,可现在,不仅能适时说出听似天真浪漫的话语,却能达到目的的话? 尤其,方才谢良媛靠在谢老夫人怀里,听纪思远陈述夏家的过去时,那一脸的专注,及时不时啃着食指的小动作,为何……让她如此熟悉? 推开暖阁的门时,许是带进了一股轻风,吹拂起兰天赐鬓边落下的几缕黑发,脸上两抹不正常的红顿时让他显得越发诱人,宛如一件精美无暇的瓷玉嵌在了壁上。 谢良媛突然有一种陷进另一种时空的感觉,仿如下面不是公堂,四周亦不见人烟,此时,自已仿如身置孤岛中的一间小屋,壁上挂着一盏明灯,厚重的帘子垂落,隔了外面的荒凉,而那人,站在明灯之下,泛着水波的眸光,默默地注视着她,象是等了她一夜的新郎…… 心如千朵花儿争艳盛放,年轻男子带着龙涎之香慢慢走近,谢良媛闭上了眼睛,只感到颈间一凉,低首,便看到胸前多了一块玉饰。 玉质一般,雕工更不算完美,但她却一眼认出,是她第一次随兰君小世子进御书房时,看到的雌雄玉雕人,当时她便觉得奇怪,为何堂堂一个帝王,会拥有如此拙劣的玉饰,且,此玉饰的外形和双缘拍卖行的非卖品雌雄玉雕相同。 谢良媛再细看,又观摩出几分区别,以前所见的雌雄玉人的脸未完工,这一次,雌人的脸已经完成一边。 “好好戴着,不许丢,也不许赠于人。”兰天赐如柳絮的吻在她脸颊上起起落落,“这是朕雕的,断断续续雕了七年之久。” 谢良媛突然忆起,当日小兰君想拿在手上玩一会,结果被兰天赐拒绝,那小家伙泛着泪水的大眼睛,嘟得高高的小嘴巴,让她印象深刻,所以,她最的有空时,都在寝房里偷偷雕着一个小玉饰,准备送给小兰君。 怦然心动,帝王竟将心头如此珍重的东西,相赠于她。 “御赐之物,哪敢赠于人。”她也没理会他话中略含的秥酸之意,忍不住,拿着雌雄玉雕把玩起来, “咦……。”下一刻,谢良媛秀眉微微蹙起,反复细看后,咬了唇瓣,小脸变得严肃,“这是我们夏家传承的雕刻手法,皇上怎么会懂?” “朕自已也说不清,将来有答案便告诉你,可好。”兰天赐顿了一下,伸出手原本想轻触她那两片嫣红的唇瓣,却马上想起方才失控以致差点让她昏迷,手很快一绕,抚住了她的后背,“媛儿,朕送了你一块玉……” 谢良媛心头疑惑:跟她讨要同样的玉饰,这算是交换信物了? 蓦地想起,不对,方才公堂上似乎某人情深并茂的提起当年她在某人的帐房内,不眠不休雕了三天三夜的玉,所以—— 不舒服了,所以,交待她不得私赠于他人?再,也为他雕上一块玉石? 不对,兰天赐知道她如今身体不适,决不可能要她劳神也费个三天三夜,为他雕一块玉。 谢良媛指腹轻揉雌雄玉雕,突然发现,那雌玉雕的脸与她以前的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雕工欠佳,雕不出那神活灵活现的神韵,福至心灵般,她握住他的手,将男人修长的手指逐个抚摸过去,最后,指腹轻按中指第一关节处的那微微鼓起部份,浅笑,一点点在唇边绽开,“如果不是我确定我的记忆没问题,我一定会认为,皇上您的雕刻技艺是我亲授的。” “怎么说?”心却道:这丫头真的是太聪慧,难怪年仅十岁,就能传下夏知儒的衣钵。 “多数人,不,是除了我、你、小骆骆外,玉匠们拿刻刀时,力道都是用到食指第一关节,可我小时候不小心伤到那指节,后来虽然被大夫接妥,但那个关节用不了力气,所以,后来就用中指了。我手把手教小骆骆时,他也跟着用中指了。” 兰天赐沉静不语。 “所以,皇上,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什么假设?”兰天赐不觉心头跳漏了一拍。 “前世,你我是夫妻,许是走奈河桥时,少喝了一口孟婆汤,让皇上与我之间留下了一些印记,所以,这一世,寻寻觅觅,死后重生都能遇上。”谢良媛说完,“噗嗤”一笑,眉飞色舞道:“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也不待兰天赐说什么,谢良媛一点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抱怨道:“你和小骆骆明明是熟人嘛,要不然,他这老头怎么可能从清修房里跑出来,帮你一把。哼,还有,那刑兰草的茶,小骆骆是不是送给你一罐了?难怪我在宫里喝到时,总觉得很熟悉。” 谢良媛见兰天赐依旧沉默,忍不住恨恨道:“臭老头,说好了,不准私传夏家的雕刻技艺,居然没有信守承诺,偷偷教你刻雌雄玉雕,看我不揍他屁股。”这一番碎碎之语,谢良媛已自动脑补完整,当初所不明白的,为何兰天赐雕的雌雄玉雕与双缘拍卖行的一样,现在理直气壮地推定,是骆珏笙教兰天赐的。 兰天赐只能微微苦笑,谢良媛的推断合情合理,只是在另一种并非世间轨迹的真相中,良媛颠倒了这雌雄双玉的真正来源。 “被我说中了,所以,哑口无言了吧,没关系,以后,我亲自教你雕刻之术,我们共同把这个作品完美地收工,你雕雌体,我雕雄体,如何?”她缓缓抬起头,看见他雪白紧致的领口,眼神一颤,鬼使神差地踮起了脚,本想在他唇上轻触一下,可惜两人身高区别太大,结果,仓促间,落在了他喉间突起的部份。 暖阁中,异样的气息又浓了几分,她掩耳盗铃般死死低了首,看着自已的绣鞋,低声道:“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它,更会用心把这雌雄玉雕的另一半雕刻完整。” 嘻笑怒骂中,她其实不知道这雌雄玉雕背后真正的故事,她有一种感觉,这背后的故事很可能牵扯到的东西,连她想也不敢想! 但—— 她心中更多的是无畏、欢喜、和期盼。 因为,灵魂深处,她是夏凌惜! 她不希望,她与兰天赐的相遇,仅仅是因为钟亚芙的一次搭桥,因为,那是属于谢良媛的命运。 她希望的是,今日黄昏,他一句一句的轻念:阿惜……才是他真正靠近她的原因。 那是,完完全全,数于她夏凌惜和兰天赐之间情感的蒙胧发芽。 言毕,有些慌乱地走到窗边,揭了纱帘,在窗边坐下,继续听审。 公堂上,几个客商还在争论当年那次玉展。 纪思远深深一叹,“可惜那次玉展上的玉,夏家一件也不卖,否则,现在也不会全部被毁,可惜了,还好,老夫这件留了下来。当时知儒办展时,老夫把这件也给他拿去展示,会展三天后,知儒把这件蒲牢送到寒舍,算是因祸得福,这件被保存了下来。” “诸位手上如果有这三年新拍的玉饰,倒可以拿来比较比较。” 高世忠仿似心中有了论断,但依旧沉思片刻,方道:“夏凌惜这三年在双缘所拍卖的玉饰都是出自她以前的作品,本官认定,不算涉嫌卖赝玉。” 周玉苏毒如蛇蝎的眼光瞥过众人,她一咧嘴角阴森森地笑开,“高大人,单凭纪先生一已之言,便论定十一年前的事,周玉苏只当是纪先生德高望重,说什么是什么。但,十一年前,就算是夏凌惜所刻的玉饰也早已毁坏,但当年知道这些玉被毁的可不多,夏凌惜重雕这些玉饰,展出来的,又声称是夏知儒的东西,就有混水摸鱼的嫌疑,怎么说,怎么断,也不可能会得夏凌惜是清白的结果。” “周夫人,你又以偏概全了。”骆珏笙俊秀的面容无一丝波动,只是清冷地笑着:“这些年,双缘所拍卖的玉饰就是那一场展品会上所展示之品,并且,每次在拍卖会上介绍玉饰时,从不曾注明是夏知儒所雕,而注明夏知儒所设计。诸位要是不信,尽可回去翻翻当年的契约。” 单经亘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自已的前额,马上道:“如今夏大掌柜已身故,她留下的遗作,只怕丝毫不会逊于夏知儒当年人作品,诸位把玉饰留着,放个三五年,没准还能升个几倍。” 众人听了,心下自然暗暗称是。 周玉苏回以冷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你们联手给夏凌惜弄个清白声名,否则,双缘拍卖行当不起这赔偿。” 言下之意,自然是,双缘拍卖行为了利益,不得不帮夏凌惜争个清白声誉。 公堂边,一些客商不乐意了,冷着声音嘲笑道:“周夫人,我们不差钱,我们乐意留着夏大当家的遗作当宝,您有意见?” 第65节 周玉苏气结,恨恨地转开了首。 谢晋河原以为事情终可以告一段落,谁知骆珏笙突然话锋一转,“大人,今日发生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之事后,草民深觉西凌玉器市场很可能被一股黑暗势力所掌控,有人在西凌暗自敛财。” 高世忠心道:终于转到正题了,神色却凝出惊色,“详细说说。” “草民手上尚有未拍出的两件夏凌惜的遗作,今日,在玉雕人脱皮后,草民心中不安,便两件玉雕作品作了冷热温度测试,结果发现,全是赝玉材料所雕。”骆珏笙从怀中拿出一个油包,双手呈给衙狱。 衙狱递上后,骆珏笙眸光看向听审的客商,开口道:“冷和反复交替几次,玉皮会呈片剥落,与一般玉石或普通的石头受热受寒后,碎裂不同,诸位也可以瞧瞧。” 高世忠看过后,交给衙狱,让他们给听审的客商轮留看。 众人仔细一看玉饰的侧面,呈出千层糕状,马上确定这不是天然石头。 证据转咽到高堂上后,高世忠问,“郑掌柜,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商客们安安静静地坐着,既然双缘拍卖行大掌柜自已爆出真相,必定会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骆珏笙掀袍一跪:“高大人,草民要状告谢家谢卿书,状告他用赝玉材料敛财。”言毕,呈上诉状,并呈交上一本帐薄。 高世忠接过仔细一看,脸色剧变,蓦地站起,厉声喝道:“谢卿书,跪下!” 谢卿书伫立如月下寒辉一般淡漠无声,掀袍跪下。 高世忠将手中的帐本一掷,扔到了公堂之下,“这是夏凌惜生前留下的一本帐薄,上面记录的全是你提供给她的玉石材料,从这些玉石材料上看,都是市面玉石的价格,说明,夏凌惜也不知道你所供的玉石材料有问题,你有什么解释。” 谢卿书频频冷笑,眉宇一片冷冽,突然探向暖阁方向,眸光暗鸷难辨:“阿惜都看不出玉石材料的真伪,卿书自然也是受了奸商的欺骗,进到一批赝玉材料。” 至此,他已完全相信,今日之公审,不是针对周玉苏,更不是钟氏或夏凌月,是全面针对他。 先是以夏凌惜的死,让他背负一个骂名,接着,高额的赔偿,让他汗对谢家,最后,揭开他最后的防线,让他与谢家彻底脱离关系。 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高高在上的帝王。 谢晋河慌忙站出,谨声道:“高大人,逆子这几年所进货的玉商,草民也略有接触,玉价都是公开叫价拍卖,不会有猫腻,这些,谢家都有帐本可查。”谢晋河之前曾花过大量的时间,给谢家的帐薄作清理,自信,这里头不会有任何令谢家垢病的东西,便道:“高大人若不信,草民愿马上交出谢家这三年的帐薄,任朝庭调查。” 谢老夫人道:“晋河,你先稍安勿燥,听听高大人的意见。” 高世忠冷然一笑,看向骆珏笙,“那就先传证人。” 很快,证人被衙狱带了上来。 众人一看,马上掩鼻,眉锋深锁,有些临近的,纷纷避让,退得远远的,连同堂上的高世忠,亦忍不住出声责问衙狱,“怎么不给她收拾干净?” 女衙狱道:“是体内流出的恶臭,也不知道粘了什么病,郎中都不愿给她瞧。” 此话一出,哄地一声,众人避得更远。 谢良媛隔得远,又是在熏香袅袅的暖阁之中,自然闻不到,遂,定睛一瞧,懵了,怎么是珞明? ------题外话------ 题外话:妞儿们,《天赐良媛》的正版群成立了,喜欢群聊的妞儿们欢迎加入,验证群号:249193535,敲门砖:文中任一角色名,找管理员验证全文订阅图,就可以进入正版群愉快地玩耍了。已经在月其它读者群的妞儿,直接私戳在线管理员发全文订阅图,就可以搬家了。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69 案审风云(求月票) 公堂上,珞明穿着一件深综色的囚服,披头散发,赤着脚,脚腕上锁着铁链,每走一步,都在青石地上留下一滩浅浅的的湿印。 谢良媛深感不解,南宫茉劫走珞明身上的财物后,一直监视着珞明的一举一动,就在半个月前,南宫茉还向她汇报,珞明傍上了谢卿书身边的一个管事宋子昂。 后来,南宫茉和周舟被她派出去调查青竹身后的势力,远离西凌,谢良媛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无法再对珞明进行跟踪。 其二,女娲女舞人的拍卖在即,她得全力关注拍卖行密室的进展情况,与骆珏笙保持暗中的联系,当时,她是分身无术。 其三,谢良媛考虑到珞明是个拿死契的奴才,没有身份没有户籍,又是个逃奴,能找到一个收留的人,必定不会轻易离开,所以,就没有在珞明身上放太多的关注。 谁知这一眨眼,珞明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抓,什么原因被抓,还上了脚镣。 “她是被宋子昂的正室污陷她盗窃,她也不敢申辩,她的身份经不起考量,所以,就乖乖认了。” “难怪,如果是因为逃奴被抓,至少官府会给谢府一个交待。” “她被抓了几天,怎么会折腾得这么狠?” “送到牢里前,已经被宋子昂的正室扔给烟花巷,后来,被珞明逃了出来,宋子昂的正室就给她安了个盗窃的罪名,直接送到官府法办。” “这个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公堂上,所有人纷纷避让,周玉苏总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仔细一瞧,眼睛倏地睁大,惊恐地看着她,掩着鼻子后退几步,失声叫道:“珞明。” 纵然周玉苏对珞明的背叛恨之入骨,此时见到她那张毁得比自已更彻底的脸,内腹升起一股阴寒。 珞明的脸不象是她坑坑洼洼认不出原貌,她五官依旧分明,只是皮肤象是染了某种恶疾,透出一股腐败气息,缓缓走来,就如同一具行尸。 钟氏连抽了几口冷气,脑子里忍不住又回想起女娲玉舞人玉皮剥落的情形,冷汗涔涔,双膝发软,一头栽了下去,珈锁抵在青石地上的同时,撞在她的咽喉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旁听审的百姓见了,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珞明听到声音,慢慢地看向周玉苏,眼睛在她肚子上一扫,见她虽然穿了男子宽大的衣袍,但还是瞧得出小腹平坦,咧了咧嘴,艰难地靠近周玉苏,哑着声线笑道:“周二小姐,你孩子没了呀,真惨……”语声未尽,珞明有些难受地躬了身,抚着胸口连连咳了几声,喘了几口气后,方艰难地移动脚步。 珞明走了两步,又侧了侧首,看着周玉苏身后的钟氏,见她头上扣着沉重的珈锁,手上固定着木架,神情恍恍惚惚,脸上竟有几分落寞之色,“大夫人,您也来了,果然,我们都斗不过夏凌惜,她就是死了,也能让我们都跟着陪葬。”她好象记得,以前大夫人曾对她说过,让她好好侍候大公子,将来或许能被收了房,生个一儿半女,做谢家的半个主子。 珞明再看冷冷跪在地上的谢卿书,发觉他的眼里冷雾弥漫,忆及多年前,红绡帐里,一个公子年轻,一个是丫鬟有情,微微紧抿双唇,热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许久,方哽咽道:“大公子,奴婢……。要对不起您了。” 谢卿书冷然瞥了一下珞明,移开视线,一句不发。 一旁的女牢头扯了一下铁链,冷喝,“不许交头接耳,还不快给大人磕头。” 众人只听见几声铁链撞击之声,珞名闷哼一声,足腕乱颤,雨滴似的汗珠顿时倾现额上,延着流疮的脸,滴在地上。 公堂之上,连高世忠都看不过,批头敲了几下案桌,“不用再上前,就在那跪着回话。” 珞明双膝抖了许久,才慢慢伏了身,全身仿似痛得难忍,连声音都带了扭曲的语调,“青天大老爷,罪人……。珞明愿代罪立功,举报旧主……。谢卿书勾结奸商,用赝玉冒充上等玉石行骗。” “勾结奸商?”谢老夫人猛地站起,一时激血窜上头,眼前一黑,霎时,浑身上下每一个感官,仿佛都被冰雪冻住,变得缓慢。 刘氏脸色一变,急忙扶住谢老夫人,疾声道:“母亲,您先别生气,许是珞明这丫鬟,心头不甘,想报复,您听听卿书解释。”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谢老夫人无力地点点头,全身脱力地滑坐回太师椅中。她没有刘氏那么天真,高世忠是什么人,当了西凌近二十多年的刑检司,三司之首,他主审的案子,若非证据确凿,怎么可能会当着西凌的百姓进行公审? 何况,二楼的暖阁之上,帝王也在听审,如果不是谢卿书实犯了天家大忌,怎么说,也会看在谢良媛的面子上,妥当处理,给谢家留点颜面。 最令谢老夫人担心的事,就算是谢家牵扯到制假售假的案子中,也断不可能会引起西凌皇权的关注,如同十一年前的那场赌玉,牵扯了多少玉商在一夜之间破产,也仅仅是由扬州刺史出面审问,朝庭连个钦差的影子也不曾见。 现在,却是一品大员坐镇堂中。 恐怕,今天案审,最终揭出来的不仅仅是商贸之事,很可能牵扯到国祉。 谢晋河慌了,顾不得失了分寸,连忙跑到一旁坐着听审的商贾那,讨了个干净的杯子,准备倒一杯热茶给谢老夫人顺顺气,一旁的伙计见状,连忙开口道:“谢老爷子,您稍后,小的马上给谢老夫人端碗安神汤。” 谢晋河连连称谢。 “母亲,让儿子陪你回府歇着,这里有大哥在。”一边谢晋元手上也没闲着,不停地给老母抹汗,关切之情言于溢表。 高世忠也查觉到谢老夫人的异状,温言道:“老夫人,您若觉得累,可下堂稍歇片刻。” 谢老夫人脸色泛青,强自镇定自若道:“让高大人见笑了,老身只是一心急,影响了高大人断案,罪过、罪过!” “我祖母会受不住的,她……。她是个正直的人,无法容忍自已一手培养出来的孙子,上欺下瞒。”暖阁之上,谢良媛心里跳得历害,甚至脸色变得愈来愈苍白,额际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隐隐猜出兰天赐布这一局的深义,他是要帮她查出十一年前那场赌玉背后的真相,可是,以谢家的覆灭为代价,她无法接受。 谢家,已然是她重生后的栖身之所,她无法忍爱谢老夫人因此事,情绪受到重创。 “今日审案的流程,谢老夫人一生经历诸多坎坷,这一关,她消化得了,你放心,事情过后,朕自然会安排好谢家。”他小小心翼翼的劝着她,“你相信朕,想引出赝玉的真主,不下狠药行不通,谢卿书只有被谢家弃了,他身后的人方会显露出来。” 暗卫已经查出,谢卿书这些年所敛的财,差不多就是谢家这三年所赚的利润,这么一大笔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暗卫深究下去后,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不是的,祖母,她年纪大了,她年轻时,因为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她靠着意志力,撑得住,可现在……。她只是个老人,她心里想的,只是儿女平安,健健康康,便足够了,你不懂的……”谢良媛缓缓抬首,对着他嘴角露出微微的一笑,那笑带着茫然,带着无可名状的失落,“有一天,祖母知道我就是夏凌惜,她会…。舍弃我的……我舍不得,她是真的疼我。”语至尾声,又是一笑,“你不明白的,你有最好的父母、亲人、你是天下最幸福的皇帝,你没办法体会,那种你死了,都担心无人将你安葬的凄惶……。” 她的笑仿若要震碎他的心脏,兰天赐不由分说,一指轻点在谢良媛的昏睡穴,将她横身抱起,置于软榻之上,见暗香渐断,便重续了一断燃香。 复坐于她的身侧时,看着她额际细密的汗,心中不解而眉锋渐蹙。 夏凌惜重生于谢良媛后,两个月就对谢家产生如此深浓的依恋,尤其是对谢老夫人的依赖,完全超过了他之前对谢良媛本身调查出来的结果。 据暗卫调查,真正的谢良媛性情极淡,多年来,对谢老夫人并不依赖,甚至不见晨昏定省,多数是谢老夫人去碧慧阁探望。 谢良媛与刘氏也并不亲密,倒是对那个丫环三喜很依赖,喜欢听三喜说些府里府外的趣事。 复拭去她额边新冒出的冷汗,兰天赐不禁长叹一声,轻斥,“傻瓜,不是有朕么?” 公堂下,伙计已端了早已备好的宁神汤上来,谢晋河谢过后,端着亲自喂老母喝下,刘氏则在一旁,用帕子不停地帮谢老夫人拭嘴边的残渍。 高世忠也不催,坐了这么久的堂,腰酸背疼,便往深处一靠,闭目养神,只待谢老夫人饮好后,方缓缓坐定。 堂外听审的百姓见了,暗暗羡慕,这谢家虽出了一个不孝的孙子,但这老人还是有福之人,这儿子如此孝顺。 “堂下珞明,你状告你旧主勾结奸商行骗,可有证据?”高世忠冷声道:“据本官所知,你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还是谢家的逃奴,如何会知道主子经商上的事?” 珞明瑟瑟地环抱住自已的身体,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道:“回大人,珞明私逃谢府后,身上钱财被劫,走投无路之下,去投靠了大公子的亲信宋子昂,宋子昂就把奴婢安排在外……。”言及此,珞明突然情绪失控,崩溃地伏地大哭,宽大的襟滑落一边,露出削瘦见骨的肩头。 宋子昂虽然人过中年,一脸市狯阴狠,她根本瞧不上他,但比起在外面担惊受怕地流窜,至少还有一个栖身所在。 谁料到,那才是她恶梦真正的开始—— “奴婢以为,暂有了栖身之所,奴婢不敢奢求太多,只想有一口饭吃,有一张榻子能安枕,谁知道,那宋子昂的恶妻简直是母夜叉再世……。她,趁着宋子昂不在府里,把奴婢扔到了最低贱的烟花巷里,任那些粗汉子糟蹋……。奴婢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想找宋子昂告上一状,谁知道那妇人竟联合几个婆子,硬栽赃奴婢偷盗,让府里的小厮对奴婢动了私刑后……。将奴婢告了……。” 周玉苏闻言,抽倒了一口冷气,这下场,比死还惨上百倍,难怪珞明会变成这模样。 同时,低低碎语在公堂内外议论开:“我猜是三期梅毒,你看那身上都流了脓了……” “不象呀,三期梅毒从潜伏到病发,也要一段时间,在下听说这奴才没跑多久。” “不会是染了更脏的病吧……。会不会是牢里头整出来的,我听说,那里比烟花巷还可怕,那些被关久的女犯,都有些变态,我一个远亲……。一个个手段狠着呢。” 堂上堂下,无人对珞明感到同情,仅仅是对她身上所患的病感到好奇。 钟氏和周玉苏听到女犯在牢中所受的虐待,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深浓的恐惧,监牢……。是她们今晚的归处。 高世忠待珞明的情绪发泄过后,沉吟道:“你是谢家的逃奴,宋子昂是谢卿书的亲信,他为何不捉你去谢家领赏,反倒包僻于你?” 珞明依旧半蜷在地上,闻言,缓缓抬头,轻轻咳了几声后呆滞了看了谢卿书一眼,又落了泪:“宋子昂主要负责帮大公子采购,他是大公子的心腹,以前奴婢还跟着大公子时,大公子常带着奴婢在外面的别苑过夜,公子常招来宋子昂谈事,宋子昂是个色鬼,有时趁着大公子走开一会,他就对奴婢动手动脚,还威胁奴婢不准告状,说他是大公子跟前的红人,知道大公子的很多秘密,如果奴婢敢告状,他就让大公子把奴婢给卖了。” 公堂边听审的一个客商轻哼一声,“这谢卿书也真够风流,左手一个美娇妻,右手养着一个风流丫鬟,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情妹妹,外头还包养了一个红颜知已,真是享尽人间风流。” “肃静!”高世忠瞥了那客商一眼,又问道:“那你如何知道谢卿书勾结奸商,用赝玉行骗?” “奴婢投靠宋子昂后,宋子昂将奴婢安置在他的小别苑里,那几日,宋子昂都在奴婢那过夜,宋子昂事多,有时做不完,所以,常常把帐本带回家,奴婢侍候他时,无意中看到宋子昂在作假帐,他以为奴婢不识字,也没防着。其实奴婢以前跟公子时,公子教过奴婢认字。”珞明侧过脸,情绪不明地再看了谢卿书一眼,低声道:“奴婢看到,帐上是两种数字,一个是实际入帐,一个是报给谢家的公帐,报给谢家的公帐是实际的三百倍。” 第66节 谢卿书心潮怒火、忿恨交织窜涌,视线像灼烧的刃直直凝定在珞明脸上,“珞明,你为什么联同外面的人陷害我,我谢卿书自认待你不薄。” 珞明机械般地抬首,看着谢卿书,神情悲戚,“大公子,珞明没撒谎。” “三百倍?”谢晋河纵然不信,但听到这数字时,脸成了酱青之色,“卿书,你当着你祖母的面,你说说,这丫鬟说的是不是事实。” 周玉苏瞬时跟打了鸡血似地抽身站起,大声道:“高大人,珞明这丫鬟说的确实是真话,远的不说,就单是这次女娲玉舞人,明明是我赝造的假货,没多少的本钱,谢卿书却跟谢府报了八百万两的公帐。这事,我以前还真不知,还是这期间易容成夏凌惜,从谢卿书的嘴里知道的。谢卿书和夏凌惜两人狼狈为奸,一起坚守自盗,比起梁婆换些野山参,他俩才是谢家真正的蛀虫。” 堂内外一片哗然,有人惊喊:“这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谢晋元马上回想起这一次女娲玉舞人,谢卿书确实是跟谢家也是报了八百万两的公帐。 一直静默不语的谢卿书终于嗤地一声冷笑,朝着高世忠一揖,“高大人,谢卿书有几个问题,可否当场质问?”谢卿书语声不急不徐,神情无半分的狼狈,反倒添了些自信,仿佛此时,不过是在商场中与人争纷相对。 高世忠道:“本朝刑律公正严明,允许嫌疑犯进行自辩,谢公子,请说。” 谢卿书缓缓站起身,走到珞明的跟前,对于扑鼻而来的腐臭之味,也仅仅轻蹙了一下眉锋,面上依旧笑如春风,指着珞明道:“诸位睁开眼睛看看,这婢子虽是个丫鬟,但自小在谢家长大,是谢卿书身边的一等侍婢,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但过的绝对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可现在,仅不到两个月,脸无二两肉,一头枯发,削瘦如柴,面色如重症病人,更甚,全身散着一股浓臭,卿书不知,她是受了什么样的虐待,方被逼着连旧主也出卖。” 话中之意,就是珞明有涉嫌被严刑逼供的可能。 一番话,合情合理,虽然堂内外的人对谢卿书早有恶感,但还是不得不佩服此人临危不乱。 谢卿书朗目如炬,缓缓从众人身过巡过,嘴角的那一挑弧度始终不落,在略一沉吟后,又道:“卿书第二个质疑的是,珞明就算发现帐薄有问题,她为何要举报?举报就是要过堂,她是个逃奴,最忌过堂,过堂的后果又是如何?她明知身犯杀的人罪名,好不容易逃脱,又如何敢站在公堂之上,指控旧主?难道,她嫌命长了?诸位以为,卿书问得如何?” 堂下不知谁回了一句,“谢公子说得好,依我西凌的刑律,犯了事的逃奴可任旧主杖杀。” “多谢兄台仗义相言。”谢卿书风流翩翩的攥袖一揖,转身,便对高堂上的高世忠道:“其三,宋子昂做两本帐、三本帐、四本帐,是宋子昂的事,在座的诸位焉不能猜测,这是宋子昂吃里扒外,连同主子也卖了,为自已谋私利?何况,有两本帐,就有可能伪造第三本帐。今日既然公审,就要同时传唤宋子昂当堂对证,一个死契的逃奴,她的话能信?恐怕,依我朝刑律,她连状告旧主的资格也没有!” 谢卿书的话合情合理,堂内外纷纷表示赞同,一个逃奴是无权状告旧主。 一旁,坐在侧位的高景焕开口道:“谢公子,这些问题,本官可以给你答案。” 谢卿书冷笑,眸光诡谲阴沉,“那就多谢高大人赐教。” 高景焕,于谢家的人都不陌生,他掌管西凌府,在此之前,梁婆的案子就是在他手上展开调查。 后来,因为“夏凌惜”本人要求撤状,方把案情压下。 “先把证据抬上来。”高景焕言毕,十个衙狱抬上五个箱子于公堂之上,齐齐打开后,白花花的银子瞬时刺得堂外的听审百姓“哇”地一声嚷开。 对于堂内坐着旁听的富贾而言,这些银子并不在他们眼里,但对堂外的普通百姓,这里头就是一锭,也够他们半年的生计。 高景焕道:“几天前,本官接到一个案子,一个妇人来报案,自称是宋子昂的内人,说是府上纳了个不明身份的小妾,这小妾在府里行窃,被人赃并获,因为宋家没有这小妾的卖身契,所以,私处不得,因此才报了官。本官一查,这犯人却死不肯说出自已的身份,本官觉得奇怪,按说这宋子昂在西凌也是个有身份脸面的人,如何会纳一个没有身份户籍的女子。所以,以取证为由,前往宋家调查,结果查到了这五箱没有报税我银子和几本帐薄。” 高景焕顿了顿,拿着茶轻抿了一口,似乎是让听审的人将他的一番化理解消化透了后,方慢悠悠地开口:“宋子昂是登记在册的商人,他没有田地,没有祖产,这笔银子,显然就是经商的收入。但本官问了税官,并没有这一笔银子交税的记录。本来,这十箱银子按偷税的话,在西凌也就罚个银子,稍训械一番,可本官很快查到,此五箱银子正准备通过西凌的远胜镖行,送出西凌皇城。” “为什么不走银庄,风险低,通兑方便。”堂内外“哄”地一声争议声频起,高景焕扬手示意众人安静后,又道:“这些银子全是现银,不通过银庄,而是通过镖局,这让本官更加纳闷,走镖的风险和手续费明显高于银庄,这宋子昂究竟走的是哪步棋?于是,本官派人去远胜镖行暗察,结果发现,宋子昂每个月都会有一批银子通过远胜镖局送往南皓国,且,通关文碟一应俱全。”高景焕站起身,步出案桌,将手中一叠的证据呈放在高世忠的面前。 步回自已的案桌后,坐定,“最后,本官详细查了宋子昂这些年的帐薄往来,这才确定,宋子昂与来自南皓的奸商相勾结,宋子昂从南皓国进一批廉价的赝玉,负责通过谢家的商号以高价卖出,所得的暴利,全部通过远胜镖行送往南皓国。于是,本官盘问了这奴才,她说,宋子昂是谢卿书的人。” 高景焕身边的一个六品侍从亦开口,“下官对宋子昂进行详细调查中,确实发现,他是谢卿书身边的管事,宋子昂所开的小铺子不过是遮人眼目。这些年,他一直是给谢卿书跑腿。” 谢卿书怒极反笑,暖灯下他一袭白色的锦袍让的身影看起来异常的萧冷,“欲加之罪何况无辞,高大人,口说无凭,让宋子昂上堂,卿书愿与他当堂对质。” 高景焕淡笑道:“谢公子如此淡定,是不是已经猜到死无对证了?” 六品侍从闻言,从案卷里拿出一张仵作的签了名的文书,“宋子昂已于两日前死于府衙牢内,死因为撞墙自尽,据仵作检尸,撞击力使宋子昂脑袋颅骨骨折,当场死亡。” 高景焕了然一笑道;“真是尽忠的好奴才!以死护主!” 谢卿书一腔怒血如同被泼一盆冷水,脸上冷意更盛,“那请问大人,又凭何说明,这不是宋子昂吃里扒外,畏罪自杀呢?” 一旁的客商反驳道:“如此频繁大综的买卖,没有主子的首肯,宋子昂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其中牵扯环节太多,稍不慎就露出破障,谢公子,你也是精明之人,怎么可能被一个管事玩在股掌之间。” 高景焕目光如井水寒澈见底,紧逼一步,冷斥:“谢公子,本官佩服你临危不乱,可这人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言毕,高景焕从案卷中抽出一张远胜镖行的暗镖的压运单,冷然一笑道:“谢公子对这张暗镖的单应不陌生吧。” 高景焕也不待谢卿书开口,他扬着手中的单据,朗声道:“这张,是半个月前,谢卿书亲自下扬州,伪造女娲玉舞人的进货的购买契约书,玉舞人从扬州运至皇城的镖局暗镖的托镖书时,与远胜镖局的人立下契约书,上面明明白白地签着宋子昂的签名,这签名,与这数百张,这几年,通过远胜镖行运往南皓的暗镖托运单是一模一样。谢大公子?”高景焕微微一停顿,微微翘起唇角,嗤之以鼻,缓了声问,“本官记得,就在这公堂之上,两个时辰前,公子曾亲口对刑检司高大人说,有关女娲玉舞人所有的来往手续,全是你一人伪造,这话,本官没记错吧!” 高景焕的最后一句,语声虽轻,却是尘埃落定! 驳得谢卿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谢家的人眼底掩不住的失望,谢卿书心底是难抑的痛苦,这是针对他所设的局,就算他当堂对天发誓,也抵不过证据如山。 谢晋元再也沉不住气了,压制着声量问,“大哥,这些年,谢家的帐是你管的,你估个数,如果这丫鬟说的是真的,你倒是说说,这里头大概有多少假帐。”谢卿书是以谢家的名义出去经商,若这些买了赝玉的人,来谢家要债,恐怕谢家这一次栽了,就永无翻身的可能。 想到一门的老小,他如何不急? 谢晋河汗淋涔涔,脑子里乱得象塞满了棉花,哪会说得出具体的数字,唯有一个模胡的概念,谢家这三年,经营顺利,最赚钱的一块,就是谢卿书负责的玉石的拍卖,他一直以这个儿子为荣。 高堂上,高世忠惊堂木用力一击:“谢卿书,你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谢卿书冰凉视线冷冷落在高世忠的脸上,黑眸越发了沉涸下去,挑了一下唇瓣,一言不发。 高世忠沉声道:“谢卿书,你也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在公堂之上,沉默就是默认,你想清楚了,要不要回答本官的话。” 谢卿书冷然一笑,“悉听尊便,官字两个口,怎么说便怎么是。”言毕,眸光直直探向暖阁之上,眸光里全然是烈焰般愤恨,尽看他看不到绢纱后的人,但他相信,此时,兰天赐的眸光一定是落到他的身上。 周玉苏内心挣扎沉伏,这是她今日所求、所愿,但看到谢卿书被人重重压迫至此,她的心又感到难言的涩苦,忽地,猛地想起,夏凌惜似乎一直置身其外,不由然,猛地尖声抗议,“高大人,这三年,夏凌惜与谢卿书无数次暗中合作,谢卿书有罪,那夏凌惜呢,难道就因为她死了,就可以不追究么?” 静伫一旁,至始自终身如玉立的骆珏笙缓缓开口道:“高大人,您可以将宋子昂所报的公帐与夏凌惜所做的帐本对比一起,您可以看到,夏凌惜所进的玉是公帐上的玉价,那就代表着,连夏凌惜也不知道这玉材是假的,周夫人,你方才所说的,谢卿书与夏凌惜狼狈为奸,并不成立。” 单经亘马上接口道:“夏凌惜进了谢卿书的玉石后,雕出饰品,有不少是被双缘拍卖行自已留着,难不成,她还自已坑自已的店铺不成?” 钟氏脸色急剧变幻,急急摇首大嚷,“不要信这丫鬟的话,我儿子是不会做这等事,他是谢家的长子长孙,又没有旁的兄弟跟卿书争,谢家迟早是他的,他何苦要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她已经要面临狱之灾,看这情形,丈夫和婆婆是无望了,唯一的依靠就是儿子,希望儿子能为她打点,让她在狱中少受些苦,早日出狱。 如果谢卿书再犯什么事,她怕,自已会死在牢中。 钟氏虽然一直神智不清,胡言乱语,但这句话倒合情合理。 谢老夫人听了,如醍醐灌顶,她不解,谢卿书贪图的是什么,站起身,柱着杖,缓缓走到谢卿书的面前,紧皱的眉头,压住了一大半的眼角,显得老人愈发苍桑,“卿书,你说句掏心的话,有或没有?” 看着谢卿书那张唇红齿白的脸,既便是如此狼狈,她也认为,自已的孙子如鹤立鸡群。思绪间,不由得突然想起钟雯秋把五岁的谢卿书带回谢府的情景。 那时候,她被谢家的长辈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独立出谢家,自立门户。 可她一个女人经商谈何容易,处处受阻时,还亏了不少的本金,家况日下,钟氏便带着两岁的谢卿书回娘家。 直到三年后,谢夫人挺了过来,谢家的日子蒸蒸日上,钟氏也带着五岁的谢卿书回府。 那时,谢卿书粉妆玉琢般,站在一堆的大人中,那么小的孩子,直着腰板,挺着小胸膛,毫不怯场,反倒一个一个喊了过去,口齿清晰,完全不象是小地方养出来的孩子。 让她惊叹之余,不得不对钟氏刮目相看,钟氏能把孩子带得如此优秀,必是费了一番心血。 可没多久,她便发现钟氏对孩子的教育根本不上心,只管是给他温饱,平常自已的心思都在打探谢府的生意上。 于是,她闲暇之余,老夫人开始教导这个孩子,待谢晋河和谢晋元能主事后,便把谢卿书直接养在膝下,亲自教导。 “祖母……”谢卿书身子一阵抽搐,一把紧紧攥住谢老夫人的手,眼眶湿润,缓缓跪下,重重一磕首,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带着奇怪破音,“孙儿,有错……如与凌惜二人联手赚银子,这些银子所赚的确实是开了另一个铺子,管事的正是宋子昂,但是,孙儿没有将大量的银子运往……运往南皓,那可是谋逆之罪,孙儿决不会置谢家于死地。”在此之前,他确实有这私心,想攒些私产,将来二叔谢晋成从东越回来,万一谢老夫人把家产给了二房,他也能全身而退,而不是,这些年与父亲的努力,全是为了二房绸谋。 谢老夫人对谢良媛的偏爱,对刘氏的偏坦,这都让他感到没有保障。 后来,他对夏凌惜动了心,这些年暗自倾吞下来的银子,未偿不是盘算着,将来帮夏凌惜赎回夏家的矿山。 谢晋河这才猛地激醒,方才,他一脑门子心思,只想着,谢卿书联手外人坑了谢家,倒没想过,这罪名要是定下,就是谋逆之罪。 这时,连城公子缓缓从边侧小门步出,声音清冷,却沉重如磐石,“谢卿书,你是够无耻,骗了夏凌惜三年,在她死后,还好意思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作戏给谁看呢?谢老夫人,您这孙子,本公子送给他八个字,不忠不孝,无情无义!” 谢老夫人的手缓缓地从谢卿书的掌心里抽出来,沉痛地落泪,“于家,不忠不教,于妻,无情无义,连城公子评价得好。”谢老夫人微微一顿,待所有的情绪敛尽后,朝着高世忠施礼道:“高大人,谢家要担的责任,我老太婆决不推托,只是老身年纪大了,可否先行告退。” 高世忠道:“老夫人请便。” “祖母!” 谢老夫人猛地转身,指着谢卿书的脸道:“不要叫我祖母,谢家没有你这样不忠不孝的子孙,晋河,晋元,我们走。” 谢卿书震惊过后,血液里似乎都燃起了滚烫的呐喊: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公堂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后,高世忠转而看向珞明,沉声问,“珞明,除了帐薄外,你还要交待什么?” 珞明重重一咳,哑声道:“还有……还有,我看到……”珞明又是连续咳了几声,猛地吐出一口痰。 暖阁中,兰天赐脸色一变,迅速将她长榻上昏睡的谢良媛拦腰将抱起,一个阔步便出了暖阁,绕过后廊的过道,破窗而出,站在通风的后苑,近身的暗卫已出现在帝王面前。 兰天赐冷然下令:“控制珞明,她中了巨毒,有可能会感染人的呼吸道,立刻疏散荣华街听审的百姓,府衙中的衙狱,牢头,公堂里的人,凡身体接触过珞明的人,一律隔离。” 兰天赐的嗅觉异于常人,仅凭嗅觉就闻出人体异于常人的味道。 没有直接身体接触,珞明身上的毒或许不会致人于死地,但谢良媛身体特殊,只要稍受感染,必死无疑。 同时,公堂内,珞明连续咳个不断后,突然两眼一番,倒在了地上,高世忠半生与犯人打交道,经验富足,加上耳畔响起暗卫传递的帝王口谕,马上制止上前欲查看的衙狱,沉声道:“谁也不许碰犯人,马上通知仵作和狱医前来查验。” 同时宣告,“今日公审暂时审到这里,旁听的百姓,可以慢慢延道路两旁离开,不得拥挤,不得推搡。禁卫军留下维持秩序!” ------题外话------ 妞们,打滚求月票。月还是万更奉上。 ......交流,吐槽,傍上书院大神, 人生赢家都在潇湘书院微信号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众号-输入xxsynovel) ☆、蝼蚁挣扎(求月票) 尽管已近戌时,两旁听审的百姓早已感到疲累,可此案扑朔迷离,让人欲罢不能,正听得兴趣,可惜高大人既然宣告暂停公审,百姓们也只好作罢。 暮色沉沉,紫色的苍穹只有一轮孤月在云里云外沉浮,荣华街的灯火燃烧了半个天空,禁卫军很快就把守两边,疏通百姓有序地离开,人群簇涌,众人说说笑笑,不见暄闹地聊着今日公审见闻,丝毫未查觉,珞明的死暗藏凶兆,只道是犯人病发。 公堂内,坐在一旁听审的客商则敏感多了,在禁卫军的指挥下,与几个证人一起,快速有序地从双缘拍卖行的偏门撤退,在门口时,由把守通道的暗卫,给每个人分发小粒的药丸。 无人质疑,迅速合水服用,在暗卫的指引下,从后门离去。 诺大的厅很快就变得空旷。 高世忠双手展开,一边吩咐仵作和狱医接触病患时,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一边由高景焕侍候着更换防护服。太医则用喷壶不停地朝他身上喷着药剂。 周玉苏和钟氏之前见珞明突然昏倒,也不曾多想,但见众人散去后,一群太医前来,对着公堂上的朝庭命官又是喂药丸子又是喷药剂,已是心惊胆颤,再见躺在地上的珞明不停地抽搐着,嘴角似有不明液体淌出,不象血又不象是胃酸,吓得直往边上躲,唯有夏凌月,行动不便,受了两人的刺激后,更惊更怕,苦于无人搭理,只能抽泣个不停。 高世忠与暗卫配合启动应急预案,待稍喘一口气时,才发现案犯还跪在一边,便招来衙役,指着周玉苏、钟氏和夏凌月三人,“这三个,联手害死夏凌惜,证据确凿,先入狱,来日宣判。” 衙役领命,让两个狱卒上来抬夏凌月,其它两个,各执周玉苏和钟氏珈上的锁链,半拖半拉地离去。 高景焕瞥了一眼兀自发愣的谢卿书,低声问,“父亲,谢卿书该如何处置。” 高世忠思忖片刻,笃定地开口:“女娲玉舞人赝品之案已定论,具体赔偿事宜待估待审,而赝玉之案及通敌谋逆之罪,两个重要证人已死,单是运镖单据尚不足定罪,暂不入狱,让他先回谢家,听候发落。”谢卿书如今被皇帝给盯上,插翅难飞,所以,高世忠放心让他回府。 伫立一旁的谢卿书思绪沉溺在一片浩瀚苍茫的云雾中,他看着地上七窍流血,渐渐枯竭的珞明,心底震过诸多疑点。 宋子昂和珞明的死,对他有利无害。 他不懂,究竟是谁在暗箱操作,竟能在西凌帝王兰天赐的眼皮底下,杀死如此重要的证人,且,迫案审半途中止。 衙狱走上前,开口道:“谢大公子,既然证人都死了,那今日案审就到此为此,你回去,再听候传唤,谨记,这期间,每天辰时到府衙报道一次,没有官府下达无罪赦令前,不得离开西凌皇城半步。” 西凌府死牢。 第67节 西凌的死牢位于城东五里外,周玉苏、钟氏和夏凌月各坐一辆囚车到达时,已临近卯时。 西凌府的衙狱将三名女犯移交时,对方蹙眉不解,“这三人未宣判,怎么不暂关押在西凌府,倒送到这里?” “一口气来三个女犯,西凌府一时接纳不了,暂时先关你这里,待高大人宣判后,再作正式移交。”西凌女犯极少,就算是犯了事的,一般在内宅内直接私处,拿到刑堂上的,一年下来,也处置不了三五个。 牢狱看了一下三人衣饰有些怪,两人还穿着男子的衣袍,但从衣料和手工上看,皆是富贵人家所着,便悄悄压低声线问,“要关照么?” 西凌府的衙狱悄声道:“前阵传得沸沸扬扬的谢家少夫人被人残害致不孕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怎么了?” “今日公审,才知道,谢家少夫人早就被害死了,害她的人就是这三个案犯,一个是周玉苏,杀人后,易容成谢少夫人的模样,混在谢府,第二个是谢家的长媳,谢少夫人的婆婆,第三个,诺,就是那瘸了腿的,是谢少夫人的亲妹妹。今下黄昏,在荣华街,刑检司高大人亲自审的案,你说,这三人需不需要照应?” 牢狱会心一笑,“得,我明白。”言毕,神色一整,声音倏地变得凌厉,“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快点下车,还有,那个瘸子,这里可不是善堂,自已爬下来。” 进了监狱,三人身上的首饰钗环全被没收,只是因为没有明确的公文,牢卒便没有给她们换上囚犯的衣服,但三人涉及的是杀人罪,所以,牢头令一个领头的狱卒将她们暂关在地下的囚牢。 三人畏畏缩缩地穿过一片无人修剪,半人高的蒿草时,裙袍已被伏地的荆棘割破,偶尔一个不慎,就踩进了一潭污水中,泥泞会淹过整只脚,看不见的荆刺刮过脚腕,疼得发冷发寒。 周玉苏环视着四野萧墙,抬头,看着东方初升起的太阳,西凌皇城有七天不曾下雨了,这里却水雾蒙蒙,阴气缭绕,脚底的寒凉直窜入心底,突然有一种感觉,人在这里,仿若一块被丢弃的抹布,残破肮脏的窝在残垣断瓦中,昏沉之间,不知岁月变化沉沦。 这样的地方……。竟是她周玉苏的归宿! 当走进那阴暗、潮湿,壁上苔藓密布的地牢,三人尚未适应地牢里的光线时,耳畔猛地响起一声尖笑,“哈哈哈,来新货了,姐妹们,赌一赌,今晚哪间房开荤。” “猪肉花,你上回刚领了一个,这回,怎么说也该赏给我们,姐妹们,你们说该不该?” “该!”桀笑之声在牢房内回音不绝。 一声声的笑如同地狱的丧钟狠狠敲着耳膜,三人同时吓得抱成一团,在女牢头的呦喝声中,挪着脚跟前行。 阴冷、潮湿,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四处可见老鼠蟑螂的尸体。 周玉苏在公堂之上积蓄起来的所有忿恨、所有同归于尽的勇气在那一瞬间消失怠尽,她全身无力地靠在墙边,死死不肯往前走。 钟氏则紧紧攥着女狱卒地手,连声求请,“大官爷,求您,帮我们换个牢房,这里……这里太恐怖了……” “我,我不要……。”夏凌月原本胆小如鼠,脸上虚汗连连,气息一窒,便半昏死过去,被一个女牢头拽着往前拖。 周玉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适应了地牢内的光线,瞬时,眼角直抽,只见,一张张咧着黑乎乎门牙的脸挤在木栏上,瞪着一双混浊的双眼,污发垢面,身上的囚红脏得看不出颜色,有几只手,探了出来,黑乎乎的长的指甲看了令人胃腹生寒。 周玉苏咽了一下口水,命令自已冷静,而后,轻轻拉了女官人的手,努力挤出笑意,“女官爷,能不能给我们换间牢房,我们……对了,她,她是谢府的大夫人,她的儿子是谢家的大公子,女官人您听说过吧,明日,明日谢大公子一定会来探监的,他,他会感激您对我们的照应。”周玉苏拼命挤着笑,极力想让女牢头明白,只要她给她们安排一处好地方,就会得到好处。 钟氏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连连颔首,“女官人,我谢家是西凌首富,我儿子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我犯了事,但我儿子一定会念着母子旧情,不忍心看我受苦,许是过几天,官府那就会有消息,放我出去,你行行好,给换个干净的牢房,我钟雯秋出去后,必然上门谢恩。” 女牢头瞥了一下嘴,鄙夷地看了她们一眼,从一旁的卒狱手中接过名册,翻了翻,冷冷道:“关到五号房,顺便叮嘱一下,别玩过头,这三个,是初过堂,还没判下来,别把人给折腾死了。” 一边响起喝彩之声,伴着声声的口哨之声,好象分到了战利品一般,欢呼个不停,另一边是呛着嗓门抗议,“来了三个,总得留一个给我们,已经整整半年没新货了。” “那这个瘸子留给你们。”女牢头将名册递还给女狱卒,“我先走了,这里真它娘的阴冷。” 钟氏和周玉苏被强拉到五号牢房,狱卒开了门,扯着二人,还没将她们推进去,门里伸出五六只黑乎乎的手,跟抓个破布娃娃般将二人拽了进去。 另一个狱卒则将昏迷不醒的夏凌月扔到了另一间牢房,扔一下句,“记得,别玩死。”便哼着歌扬长而去。 钟氏手上有伤,加上有此年纪,体形又肥,那些人明显对她没兴趣,全围在了周玉苏的四周。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周玉苏被一群人推搡着,撕扯着,她紧紧护着头,抱着头,死命要跑到安全的角落,可头发被人发狠揪住,疼得感觉整个头皮都要被掀开了,她根本就使不上力,只能哭着拼命求饶,“姐姐们,你们饶了我,我会守规距的,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别打我。” 其中一人拧着她的下巴,迫她高高抬起,冷笑道:“早知道这么丑,还不如要那个瘸子,这脸……跟贴了一层肥膘肉似地,真它娘的恶心。” 周玉苏忍着扑面而来的恶臭气息,软着声求道:“姐姐们,我丑……我丑,我脸上过敏了,可千万别脏了姐姐们的手,她……她是断了手的,不沾秽气……”周玉苏指着缩在一边的钟氏,语无伦次,“别打我,我刚小产……。” “不打,只是玩玩,你乖乖听话就行。”人群中,有人狠踹了一下她的屁股,将她踢倒在墙角边,一脚踩上她的脸,肮脏恶臭的脚掌在她的脸上狠狠地辗了几下,看着周玉苏被呛得直咳,方俯下身,扯着她的头发,提起她的脸,阴森森地露出黑黄的牙齿,“只要你让我们姐妹们玩高兴了,我们就放过你。”, 言毕,手上一使力,将周玉苏从地上提起,仰天欢呼:“姐妹们,晚宴开始,尽情地玩吧!” 几个人瞬间就扑了过来,七手八却地乱扒了阵,就扯了她的袍子,让她站牢房在中央,这个人捏上一把,那个伸手狠狠拧了一下,有些更恶劣的,抓着她鬓边最脆弱的头发狠狠一扯,扯出了一大簇带着血肉,痛得周玉苏哀叫连连,眼泪象关不住的泉眼一般从眼眶里喷出。 那人抓着几根毛发,看着上面带着血迹,嫌恶地吐了一口水,“给我往死里玩。”说着,靠到墙边,斜眼瞧着钟氏。 钟氏被看得心底发毛,往墙角缩着,颤着唇用眼神哀求着,她看得出,这间囚牢里,这个年约三十的妇人,是她们的头,她想上努力朝她报以友好的一笑,可那妇人的眼神太凶,连开口求饶也不敢。 那妇人瞧了一阵,似乎觉得玩不过瘾,便开口命令:“把这老太婆的裤子扒了,给这个丑八怪穿上。”触及钟氏恐怖的眼神,妇人冷冷一笑,抠出一粒鼻屎,往钟氏方向一弹,不屑道:“年纪大的,老子没兴趣玩。” 周玉苏光听到“玩”字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耳朵处轰鸣不绝,想起珞明的惨象,几欲昏死过去,她不知道她们究竟要玩什么,但她隐隐猜测,绝不是她可以容忍得了。 绝望覆满心田,她眼角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狰狞、丑陋的脸盘,低低地笑开。 路走到这尽头,不过是求个死,何必死前还要被人糟蹋,死后落得个残缺不全,银牙一咬,狠狠地将头往墙上撞。 谁知,一个妇人象是猜到她的心思般,一个箭步来来,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眼神冷箭般地锐利,恶狠狠地咧着嘴,“傻小妞,大姐还没发话让你死,你想死,也死不掉。” “瞧不出,还有几分硬气,不过,在这牢里,最没用的就是骨气。”为首的女囚很恣意地靠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冷笑一声,“还不动手,我儿子很久没偿到血的味道。” 众人欢呼一声,连连吹起口哨。 周玉苏求死无门,只能拼命地朝着钟氏惨叫哀求,“娘,您救救女儿,娘,你救救女儿……。” 看到钟氏用一只手绕过半个头,狠狠掩住耳朵,全身瑟瑟发抖…… 那一瞬,哀伤绝望倾入四肢百骸,突然想起,那日玉窖当中,夏凌惜被她一笔一笔地涂上玉脂浆时,她全身无法动弹,有口不能开,有泪不能流,唯有眼中血丝弥漫……。 那时…… 那时……。躲在角落里的夏凌月也正是掩着耳,闭着眼,瑟瑟发抖着……。 “报应……。”她低低地抽泣一声,原以为在双缘拍卖行,被谢卿书当面剥光,已是人间地狱,现在方知,十八层地狱下,还有一层,就是这里的人间修罗场。 许是这边太热闹,不少关在别处的女囚被挑了兴趣,纷纷挤在一处,击打着木柱,嘴里发出尖刺地笑声,起轰着:“脱!脱!脱!” 两个年纪较大的妇人,马上抡着残破的袖子向钟氏逼来,钟氏连忙哭道:“我脱,我自己脱给你们。”说着,用单只手飞快地脱了亵裤,哭着挤出讨好的笑,“大姐,脱好了。” 很快,旁边有人从墙角的石缝里拿出一个小布袋,为首的女囚犯接过,小心翼翼地吹着口哨,口里唤,“儿子诶,娘给你找了个好宝贝,你好好玩玩!” 说着,手伸进布袋,年着周玉苏惊恐的双眼,脸上带着诡笑,将一根长长的东西提了出来。 周玉苏定睛一瞧,刹那的认识,全身毛孔刺刺般地竖起,一口气滞在肺部喘不出,仿佛就要爆炸,目眦欲裂地瞪着……那是一条一尺长的蛇。 钟氏也看到了,双目赤红,连将脸埋在墙角根里,用手背塞着嘴,身体不住的颤抖,不敢呜咽出声,唯恐惊扰到她们,将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周玉苏死命抗争,想往墙上撞。 “想死?给我按牢了。”为首的女囚靠在墙边,冷笑,“给她套上裤子,把蛇放进去,腰上,脚筒给我绑牢,别让我儿子跑了。” 顿时,几个人一哄而上,像是抢夺美食般那么积极,把周玉苏死死按在墙角,有个手脚利落的,拿了根草绳,没两下,就绑住了她的双手, 周玉苏光裸着身子,蹭在粗糙的石板上,几近痉挛地挣扎着,很快就磨破了皮,腹下疼得频频收缩,鲜血冒出,触目惊心地沾在白花花的大腿根部,看得那几个妇人更是尖叫连连,愈发兴奋。 裤子很快被套上,两个女人配合默契地分别扎死裤头,另一个女人将蛇从周玉苏的左脚裤筒里一塞,飞快拿草绳扎住,绑了个死结。 小腿腕上,冰凉滑腻的游移感袭来,周玉苏双腿一崩,抽了疯似地狠命地蹬着,两个妇人一时不备,被她挣脱,胸口还被踹了两脚,气得扑了过去,照着周玉苏的脸,“噼噼叭叭”连煽了几十巴掌,又朝着她的脸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小娼妇,反了天了。” “小娼妇,你好好地爽吧,哈哈哈。”一个年轻的女人上前,狠狠踩了一下周玉苏的左腿,蛇受到了攻击,瞬时,以更快的速度盘着她的小腿游动。 粘腻、冰冷、滑湿从小腿处盘旋而上,周玉苏崩溃地咬着舌头,却被另一个妇人发觉,不由分手,将一堆渗着污泥、干粪便的稻草塞进了她的嘴里,桀笑连连,“省点力气吧,小娼妇。” 为首的女囚见周玉苏的大腿一直在地上磨蹭,留给小蛇爬行的空间不大,便笑着命令:“把她脚朝上吊着,让我的乖儿子玩得更尽兴些。” 众人马上行动,一个压住周玉苏的上半身,两个提着周玉苏的左右脚,半她半吊了起来。 裤管通道宽敞了起来,蛇闻到血腥之气,瞬时,向目标前进,在众人齐齐喊声中,蛇环绕着来到腿根部…… 恐惧已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周玉苏腿朝上,身子朝下,根本施不出一丝的力道,当那股移动的冰凉真正袭来时,只感觉眼前一暗,仿佛看到无数只地狱爬尸向自已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喊道:“有些不对劲!” 为首的女囚低下头,看到周玉苏两眼上翻,嘴里吐出白沫来,倒流到鼻孔中。 “快点松开。”为首的眼角一眯,让两个妇人把她放平在地上,伸手飞快地解开她裤腰上的结绳,一把扯掉了亵裤,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为首女囚见状,迅速吐了嘴里的稻草,上前,一把抓住蛇,抽了出来,扔在一旁后,手伸到周玉苏的鼻息下,冷冷道:“还有气,不打紧,先把她放到那里再看看。” 众人意兴澜姗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其中一女囚纳闷,“怎么这么不经玩,上回那个,整整玩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这样。” 为首的女囚想了想,不以为意道,“这女的刚不是喊了么,刚小产了,血腥味重,那蛇自然喜欢,不过,这女的真经不起吓,这样就玩完了。” “真没劲,这才玩一会。”有人抱怨一声后,众人眸光齐齐看向钟氏……。 谢卿书步出又缘拍卖行时,荣华街已陷入黑暗,他独自走在幽静的街头,淡淡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而孤寂。 途中,遇一个卖酒郎,谢卿书沉默地向老人要了一碗酒,一口饮下,用袖子拭了拭嘴瓣,笑道:“老人家,这酒能醉了么?” “当然能醉人,客官,你这样喝酒伤身,还是早些回吧,莫让妻儿在家里担心。”老人洗着碗,叹一声,“我们这是胡口,没办法呀。” 谢卿书搁下一锭银子,又自行倒了一碗,仰着头慢慢喝着,浓浓的酒割着咽喉,呛出了泪水,他没有停歇,而是和着泪,一起流到了嘴里,搁了碗,踉跄前行时,也不知道是跟谁说,只是喃喃自语:“我想喝,喝醉了,就能看到我的妻子了……” 老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叹,“原来妻子过世了,难怪。” 清风缕缕,吹起衣袍,谢卿书如游魂般在街头飘荡,突然伫足,看着旁边的一家商铺牌匾,眯起了眼,恍恍惚惚地,觉得似曾相似,猛地忆起,这家绸缎庄是他和夏凌惜一起光顾过的小店。 那时候,谢家刚迁至京城,谢老夫人要办个隆重的迁居宴,府里上下都在添新衣。 他心血来潮,便约了她一起来这里订做两套浅紫色,款式相当的男子锦袍和女子的宫裙,届时,一起出现在宴会中,夫唱妇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衣袍订了,那晚她也穿得极美,可后来,酒兴一半时,他被几个朋友邀去花楼,一夜风流后,那件衣袍也不知被他扔在何方,第二日回府时,穿了另一件衣袍回来,她看见了,笑了笑说,“嗯,还是白袍适合你。” 他闭着眼睛伫立了许久,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敲着店门,他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他只想进去瞧一瞧,店里,当年立在墙角,照出两人俪影双双的铜镜可还在。 执着地敲了许久,店里的伙计终于不耐烦的打开门,冲着他冷冷道:“贵客,这时候店里打洋了,请贵客明天再来。” 谢卿书往伙计怀里塞进一块碎银,跨进门槛,哑声道:“我只是瞧一下,并不买东西。麻烦你展灯。” 伙计一脸莫名其妙,但看在银子的份上,很快就燃起一盏油灯。 谢卿书一眼就看到立在角落里的铜镜,许是隔了三年,许是光线不明,铜镜变得模糊,站在它面前时,镜中的人如染了一层薄雾般虚无飘渺。 可那年,明明是她,拿着一块紫色的锦布,半裹着身,站在镜前左右照着,而他,站在她的身后,频频点头,表示满意。 那一年,他公子如玉! 那一天,她如花美眷! “惜儿……你出来,出来,我带你回家。”心仿如在那一瞬间被搅成了糊,他痛叫一声,跪在了铜镜前,伸了手,仿佛想用尽全身的力量,从镜中,把他的惜儿牵出来。 伙计脸刷地一下苍白,倏地一下,躲到了柜台后,双腿发软,自语:不会是有鬼吧。 泪,肆意而流,谢卿书的手不停地在镜面上摸索,至上而下,从左到右,不愿遗落,仿佛在寻找一个缺口,“惜儿,惜儿呀……。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你出来,我带你回家!” 双颊红透,细密的汗不停地从额间沁出,汇成豆大的汗,滴落进眼里,渗着泪,滚落。 视线虚浮,所过之处,所有的事物皆在扭曲,旋转。 他不停地絮絮叨叨,不停地求恳,告诉自已,他的惜儿并没有离开,她只是藏在了某一深处,恨恨地看着他,在惩罚他。 伙计越听越毛骨悚然,最后,再也忍不住,拿了一根棍子,狠狠地敲砸着地面,“喂,行了,不要在这里鬼叫,快点离开这里,否则,我不客气了。” 第68节 谢卿书缓缓侧首,用力眨了眨眼,定在了那一臂粗的棍子上,突然,踉踉跄跄地扑向伙计,伙计吓得大叫一声,抱着棍子就往柜台后面躲,一手指着谢卿书,“喂,你不要过来,我真的会不客气的,万一伤了人,概不负责的。”他是在绸缎庄里干活的,一眼就看出谢卿书身上的锦衣价值不匪,非富即贵,他还真没敢下手打人。 谢卿书趴在柜台上,用手戳着自己的脑袋,口齿不清道:“你打,求求你狠狠地打,我……该打的,打昏我,最好打死我……。那我就可以找到惜儿了……。” “我的娘,这不是有鬼,而是一只醉鬼。”被喷了一脸的酒气,伙计胆子瞬时涨了几会,扔了棍子,攥起袖子,绕到柜台前,一把抱住谢卿书的手臂,用力往外扯,口里哄着道:“走,我带你去见惜儿,她在外面等着你呢。” “真的?”谢卿书喜极而泣,反抱住伙计,“走,带我去见……。惜儿。” 伙计连连点头,两人相拥至门口时,伙计猛地一个使力,将他推了出去,迅速栓上了门,摸了一下鼻子,得意洋洋道:“跟小爷玩心计,小样!” 门外,谢卿书头晕目眩,许久后翻了个身,仰躺着,天上,明月再次被层层乌云的包围,黑暗笼罩天空,谢卿书眸中的癫狂如沧海浮冰一点一点沉没,酒后的明艳亦随之湮没在最黑暗的深渊里…… 半时辰后,一辆马车缓缓行在空旷无人的街头,突然,车夫“吁”地一声,收住了缰绳。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挑开车帘,声音细柔温婉,“这么在这停下?” 车夫低声解释,“郦姨娘,前面有醉鬼挡在路中央。奴才下去看看。” 郦海瑶轻“嗯”了一声,对车内的人柔声解释道:“有人挡了道了。” 车夫上前,蹲下身,看到地上的人穿着一席上好的锦缎袍子,心里奇怪,按说这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算是喝多了,身边也有人照应着,怎么弄成露宿街头这么惨。 “兄弟,醒醒,这是大街上。”车夫推了一下,又提醒道:“要是再过来一辆车,速度快一些,兄弟,你这小命都难保。” “惜儿……。”恍恍惚惚中,谢卿书翻了一个身,马车车头悬挂的两盏灯恰好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车夫吃了一惊,再仔细辩认一下,马上嚷开,“二老爷,不得了,不得了,是大公子。” 马车内,谢晋成马上激醒过来,起身趿上鞋,披了袍子便跳下车,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卿书,怎么醉成这样,身边的思茗呢,怎么没见侍候?” 谢晋成边说着,边与车夫两人合力,将谢卿书搬到马车上,让他躺在榻上。 谢卿书全身冰冷,神智似乎有些不清,一触及软榻上的馨香,狂乱地揪住谢晋成的衣袍,嘴里不停喃喃自语,“惜儿,别走,别走……。” 谢晋河为侄子盖上薄衿,从他心里扯出衣袍,看着侄子不停地挥着手乱抓,失笑道,“什么惜儿,看清楚了,我是你二叔。” 郦海瑶看着枕上那张琼鼻玉面的年轻脸孔,嘴角不经意地一挑,眸色明亮,微微绽出光芒。 马车是空间算是宽敞,可是多了一个成年的男子,还是显得有些狭窄。 郦海瑶便起身想腾出位让夫君有地方坐,谢晋成马上制止道:“你怀着身孕,这一路已经够累,还是别动,让他就这样躺着,我出去坐在马车前。” 郦海瑶为难地半支起身,道:“老爷,妾身年轻,男女到底有别,不是让妾身蒙了纱坐外头吧。” 谢晋成看她娇小柔弱的样子更生怜惜,哪里肯让她在外头吹风,忙按着她坐下,柔声道:“你是卿书的婶婶,自家人,不用守这么多规距。”说完,就掀了帘子,坐在了车夫的身旁,吩咐道:“驶慢些。” 谢晋成一个月前就收么谢老夫人的来信,说的是托了西凌郡主杨夫人的福,良媛进宫了,并得到皇上和皇太后的恩宠,身体有望治愈。老夫人在信中提及,她有意让杨夫人收谢良媛为义女,让良媛有个依靠,这事,老大和老三都赞成,唯有担心刘氏心里不好受,让他暂放下手中的事,回来安抚一下妻子。 谢晋成想着,他三年未回家,加上,去年纳了个妾氏郦海瑶,也不曾回禀谢老夫人,这回丽海瑶怀了身孕,趁着这光景,刚好带她回谢府,得老母亲的首肯,堂堂正正地让郦海瑶过门。 这是他中年得子,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他心里自然紧张,所以,一路走走停停,昨晚还来不及进城,夫妻两在城门外将就着在马车里过了一夜,直到今晨城门开了,方进了城。 西凌皇宫。 沈千染对兰天赐在这节骨眼上将谢良媛带回宫中,感到吃惊。 依礼,谢家发生如此重大变故,谢良媛肯定是要回谢府陪伴家人。 但看到谢良媛在兰天赐怀中睡得香甜,也不让水月接手,自行将她抱到承义殿,心中了然几分,必定是自家儿子,不由分说,点了人家女孩的睡穴,直接带回宫中。 水月帮着打点一切后,从帝王的承义殿中退出,来到鸾凤宫,见沈千染尚未安寝,犹豫了半晌,悄悄拉着沈千染往内寝里走。 “什么事?这么神秘?”沈千染好奇,什么事水月还怕暗卫听到。 在皇宫里,暗卫分布密集,但帝王寝宫,皇后内寝,浴池,这都是暗卫禁区。 水月红着脸,呐呐道:“小姐,奴婢有句话想对小姐说……嗯……。”水月虽然年过三十,比沈千染还大上四岁,但到底未经人事,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千染迷惑了,拉了水月在一旁坐下,倒了杯花茶递到她的手上,明皓晶亮,“月姐,是不是瞧上了宫里哪位将军,说出来,我替你作主。” 水月嗔了沈千染一眼,“小姐,奴婢是有正经事想跟您汇报,你别拿奴婢作乐。” “月姐,我还是想着,你和水玉,水觅,水荷,有一个好归宿,缘份不在乎来得早,或来得迟,适合,才是最重要的。”沈千染伸手轻轻抚上水月的鬓角,那里已渗了两三根的银发,这是她最心疼的事,她的四个姐妹,皆因她不肯嫁人,一转眼,韶华已逝。 水月眼圈微微泛红,捧了茶盏,连饮了两口后,轻轻吐了一口气,沉声道:“小姐,有一件事,奴婢一定得说,皇上他,长大了……。” “赐儿早就长大了呀?”沈千染感到莫名其妙。 水月脸上粉意更盛,既然开了口,也不愿吱吱吾吾地,便直截了当道:“奴婢这几日听侍候皇上的几个宫人说,皇上这几天早起,沐浴时,都不让人侍候,换了的亵裤到了宫人手上时,全是洗过的。奴婢心里觉得奇怪,昨儿待皇上早朝后,便去收拾皇上的寝榻,结果发现……。”水月咬了咬唇瓣,一脸尴尬的神情,“有那些东西……。” 沈千染马上明白,水月指的是什么,尽管是自家的儿子,心里既喜,但脸还是刷地一下红了,想了半天,方问,“这,是不是让他顺其自然?” 平常的少年,多数是十四五岁时,会有这现象,但兰天赐从十二岁开始,夜夜陷于梦魇之中,醒来时,再无法入眠,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哪里会有精力去想着风花雪月之时。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应告诉小姐一声,许是,皇上对这谢家六小姐,真有那一片心思。” 沈千染颔首,“我是瞧出来,赐儿晚上抱她回来,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我看,那事,就顺其自然,等谢家六小姐病愈后,赐儿自然能慢慢体会男女这间的情欲。”沈千染讪笑一声,脑海里突然想起,当年她和兰亭第一次清醒状态下的缠绵时,兰亭何偿不是什么也不懂,生生让她感到诧异,他一个堂堂的皇子,居然连起码的宠幸女子都不得其道。 兰亭却回答得理直气壮,说当年和她第一次,是被人下了药,跟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至于少年时期,拒绝宫中教习嬷嬷授于男女之道,是因为三岁的沈千染第一次进宫时,咬了他那个地方,害他后面整整十几年,看到女人都害怕,自然不会允许宫女近身。 这一思忖,沈千染犹豫了,她自是不会找个教习嬷嬷来教自家儿子,但兰亭是父亲,总能教儿子如何处理情欲初开时的尴吧,否则,这每天早上既要上朝,还要偷偷摸摸自已洗裤子,这皇帝当得多憋屈。 ------题外话------ 再一次万更,咳,月一小时不足千字的速度,能坚持万更这么久,觉得有些逆袭了。接着打滚求月票。 ☆、71 上了龙榻 夜凉如水,宫殿内外一片沉寂。 沈千染半臻着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眉眼之间尽梁春色,似沉浸在幸福的过往之中。 水月静静一笑,悄然起身,看了一眼窗外柳梢上的弦月,走到一旁的陈列柜边,点燃艾草,走到寝床边,挑起帘帐,缓缓熏着。 片刻后,放下透明的帐帘,熄灭艾草,关上窗户。又给沈千染备了舒服的亵衣亵裤,正想退出,沈千染却突破然开口,“又是快子时了,一定是平儿不肯回宫,也不知道缠着兰亭到哪玩。”说着,轻叹一声,拿起竹蒌里昨晚绣了一半的汗巾,继续打发时间。 水月闻言,淡眉不知觉轻轻拧起,思量片刻,重坐回沈千染身边,低声道:“小姐,您多留意二公主,奴婢觉得二公主在故意疏远您。” 沈千染一惊,细针差点刺进指尖,疑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二公主觉得您不关心她。”水月轻叹一声,指了指沈千染手中的汗巾,“先不说别的,就单说这汗巾吧,小姐肯定是给皇上绣的,还有皇上用的荷包,枕边的香囊,冬天里加厚的靴垫,哪一件不是小姐您亲手缝的。可反观二公主和三皇子,小姐您数数,有几件是您亲自缝的?三皇子倒还罢了,他喜欢看兵书,或是在军营里,或是在暗卫营里和暗卫们一起受训,在宫中的时间少,回来时,您自然对她嘘寒问暖,可二公主呢?” 沈千染微微侧头,浅淡笑容好似清晨露珠,“平儿,平儿不是很好么,她平日里喜欢什么,要什么,兰亭还是全满足她,我还一直担心兰亭把她给惯得太娇纵了。” 水月心中暗叹,二小姐如此聪慧的人,却也有身在庐山的时候。 “小姐,您以往每年生辰,二公主都会费尽心思,讨您喜欢,可今年,二公主把亲自编写多年的剧目给了兰君小世子,您不觉得奇怪么?” 沈千染失笑,“许是平儿大了,瞧不上这小孩子的玩意,或许,她会送别的,总之都是心意,我都会喜欢。” 水月依旧一脸正色,“奴婢问了,今年公主把您今年的生辰礼交给金装玉库去采办了,说是只要今年金装玉库新款的头面,就可以。” 沈千染心潮慢慢翻涌,面上却是极其平淡,似不愿去深探究,“这……也没什么不妥,总归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小姐,二公主今年十五了,再过一两年,可能就出阁,将来……。她恐怕比皇上陪您的时间还少。您多留意留意二公主吧,她最近,王爷在时,她会找王爷陪她骑马,王爷忙时,她就一个人去了暗卫营找三皇子,都不朝您撒娇了。”兰亭禅让出皇位后,水玉和水月等人叫了一阵子的太上皇,可怎么叫怎么拗口,主要是兰亭太年轻,实让人难以将太上皇三个字扣上。 叫皇上么?又与赐儿的称呼相重。 后来,水玉和水月索性叫回了以前的称呼,称兰亭为王爷。 这时,水玉提着宫灯,掀了珠帘,缓缓步进。沈千染有些恍惚地看着水玉手中的宫灯,突然想起,往年元宵,兰缜平都会亲手为她做几盏绢制宫灯,但今年元宵,她便让兰亭带她去了丽水镇,看花灯。 兰亭希望她也去,可她担心兰天赐半夜睡得不安稳,不肯前行。 这一想,猛地惊觉,好象这七年来,她与兰亭出宫的时光极少,更别提陪着女儿去游玩。 “哎,终于把这小祖宗给哄睡了,一晚上跟几只狐狸捉迷藏,出了一身汗,洗了两次澡全白洗了。不过,这也好,最近倒瘦了下来。”水玉走到桌边,自行倒了玫瑰露,润了润咽喉,“小姐,女儿家不同男孩,女儿家是要娇养大的,皇家的孩子当然不缺东西,但她也只有一个父皇,一个母后,和寻常的孩子一样,潜意识里,会想在父母面前邀宠,多得点宠爱,所以,二公主发现无法引起您的关注时,就一直会粘着王爷,她想告诉您,她也只要父皇了。” 水玉的话更浅显,如醍醐灌顶,将沈千染的心凉了个透,所谓旁观者清,这一想,果然,这些年,她对女儿极少关注,一则是兰天赐严重失眠牵扯了她大半的精力,二则是,她一直以为有兰亭多替她关心女儿,宠着疼着,让她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宫庭中,已经足矣。 却不曾想,女儿家的心思才是最复杂的。 水玉见沈千染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黯淡,连嘴唇少了鲜活颜色,连忙安抚道:“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二公主到底年少,哄一哄,多陪陪她,或给她做些她爱吃的小点心,准是什么都解决了。” “就是,奴婢只是想早一些提醒,省得将来公主出嫁了,您呀,再后悔就迟了。” 沈千染只觉心中混乱一片,张了张嘴,极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平儿和祉儿刚出生时,也只喝了我半个月的奶……”沈千染眼圈再次泛红,低低自语道:“那么小的孩子,我竟舍得。” 水玉沉默不语,兰缜平和兰缜祉出生时,沈千染亲自喂奶,小赐儿当然羡慕,跟着弟弟妹妹也要沈千染喂。 沈千染念着赐儿一出生便不曾喝过她的奶,竟把月子里大半的奶喂给了四岁的赐儿,饿得两小家伙哇哇大哭,后才,索性请了两个奶娘来喂二公主和三皇子。 赐儿便独享了沈千染的母爱。 那时候,水玉便想劝着,手心手背都是肉,沈千染不能偏得太厉害。 可一想到赐儿和沈千染前世的经历,水玉便忍住了。 “二小姐,既然说到这,奴婢就再斗胆,说一说谢家六小姐的事了。”水玉向来憋不住心事,重重一叹,“奴婢太担心这六小姐的身子,就算将来能治愈,可在子嗣方面也是个大问题,她的亲娘茉夫人,在东越可算是专房专宠,可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二小姐,万一将来这六小姐,也是不宜生育,那不是……太委屈了赐儿么?” 水月亦叹,“小姐,奴婢这几天也是烦着这事,可又想着,皇上难得有一个让他上心的人,奴婢不想泼他冷水。” 其实,两人更担心的是沈千染,兰天赐子嗣少,沈千染肯定是第一个揪心,哪一个做母亲的,不希望儿子给自已多添几个孙子。 沈千染思忖片刻,摇摇首道:“不,这一点,我宁愿成全赐儿,儿女与父母的缘份是最强求不来的,如果仅是为了这点,让赐儿将就,我于心不忍。” 沈千染相信,如果她执意干涉,兰天赐很可能会在感情萌芽之时,为了她而掐断。 可她这样做,赐儿真的开心了么? “你们去休息吧,我脑子乱,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水玉水月离去后,沈千染呆坐了一盏茶时,走到窗边,月已上中天,思忖着,兰亭和兰缜平也该回宫,披了件披风,准备去宫门口等候。 今夜,云深月不明,鸾凤宫的长阶,孤寂冷清,沈千染心思重重缓缓低头前行,近廊道弯处时,耳较响起一声宫人请安之辞,“给娘娘请安,皇上半个时辰前已经安枕。” 沈千染蓦然一惊,环视四周,她原本想去女儿的访琴宫给她拿件披风,才发现自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走到了承义殿,好象这么多年来,又成习惯,夜里睡前,总是会偷偷去看兰天赐一眼,看他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发恶梦。 宫人察觉沈千染脸色不对,急忙问,“娘娘,要不要给您传太医?” “不必!”沈千染摇摇首,转身,快步向访琴宫走去。 兰缜平访琴宫与莺凤宫只隔了两个三丈长的廊道,守在寝宫外侍夜的宫人提着灯笼在廊道边打着盹,丝毫不知道沈千染推开寝殿的门,走进了公主的寝房。 寝殿中,熏香渺渺,沈千染踩在厚厚的毛毯,视线缓缓从四面的眼花缭乱的挂饰掠过,多数是行军用精巧物品,有些是暗卫营的小机关,还有一面墙,全是战利品,如猎鹿的脑袋,豹皮、虎皮,都是兰亭带她去狩猎时,兰缜平自己所猎。 走到寝床边,拿起挂在一旁支架上的披风,正欲离开,却见玫瑰红的枕头下,露出半本线装的书籍,沈千染疑惑,这女儿向来喜武不喜文,怎么会在枕下藏着书? 俯了身,抽出来一看,双眸瞬间沁湿,微一眨眼,泪珠便沿着脸颊滑落。 水月和水玉果然说得没有错,她真的是太勿视这个女儿了。 而兰缜平显然也藏得好,让兰亭以为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女继承他的长处。 第69节 每一次兰缜平狩到好东西,兰亭就会当着沈千染的面夸奖女儿,那自豪的表情言溢于表。 所以,兰缜平为了让父亲永远为自已骄傲,每日学骑射,学武术。 可从这本翻了无数次的医书,和密密麻麻的注解上看,这孩子,得了她的衣钵,在医术上天赋不浅。 这些年,她和赐儿每每探究医术时,兰缜平也时常在旁边听,她只当这孩子是凑热闹,却从不曾问她想不想学。 指尖反复轻触医书上兰缜平所注的医解,不知觉,一滴泪落在了书页上,沁出一片的墨花,她回过神,合上医书,将它放回枕下,手撑在床沿边,秀睫频频抖动,簇簇如同蝶羽在风中颤抖,良久,她抹去眼中的泪,眸中渐渐凝聚星火。 沈千染走到宫门口时,惊得几个侍卫差点连长枪都握不住,以前,娘娘出宫去逛逛自己经营的药行是常事,可这些年,那些药铺全交给了杨夫人打理,已极少见娘娘出宫。 何况,又是这时辰。 “娘娘,天色已晚,您……。” “各位将士辛苦了。”沈千染淡淡一笑,“本宫不出宫,只是在这等太上皇和公主回宫。” 寅时未至,几十骑的快马从远处由疾渐缓,为首的兰亭远远就看到沈千染站在高高的宫门下,一袭触目的雪白披风,在夜风中衣袂飘飘。 跳下马,紫色的披风一卷,将她揽进怀中,那边,侍卫已接过缰绳,牵离。 沈千染看着兰亭身后十丈外的一匹枣红马慢慢地走过来,唇边绽开温婉之笑,挣了兰亭的怀抱,迎了上去,接过缰绳,伸手要抱女儿下来。 兰缜平微微一怔,失笑道:“母后,您抱不动女儿了,女儿自己下来。”说着,一个漂亮的身姿,便从马上跳下,一身英姿飒爽的玫红劲装,长发绾起,上缚长巾,一派江湖儿女的打扮。 一双眼睛遗传了宁家特有的琉璃色,但脸型轮廓像极了兰亭,精致中带着一股不拘一格的痞气。 沈千染抚着女儿被风刮得生冷的双颊,柔声道:“骑了一宿的马,累了吧。” 兰缜平巧笑嫣然,摇摇首,“不累。”说话间,扑到兰亭怀里,“父皇,您说,女儿今天是不是又进步了?” 兰亭轻刮一下女儿的小鼻头,眨了一下眼,“是的,再过两年,父皇都被朕的小公主比下去。”兰亭长臂一捞,将妻子纳进怀中,“怎么不去歇着,大半夜在这里吹冷风。” 沈千染容颜寂寥,眼敛淡光微微一笑道:“等你们父女俩回来呢。” 兰缜平抱着兰亭的另一只手臂,娇嗔地说个不停,一会说丽水的汤包,一会说丽水池畔的莲花灯展,甚至大赞两岸歌女的唱腔。 兰亭一边回答,一边顾念担心冷落了妻子,不时地解释着今晚他们途中所见。 宫灯下,兰缜平眉眼尽呈欢欣雀跃,却完全勿略到沈千染的存在。 沈千染细心体会,蓦然惊觉,女儿对她并非是水玉和水月那种故意的冷落,而是,已成习惯,不会与她分享自已的快乐和忧愁。 近鸾凤宫时,兰缜平与父母告辞,蹦蹦跳跳地回自已的寝宫。 兰亭见沈千染眉眼笼着一层倦怠,只道她等累了,让她先躺下歇着,轻吻了一下妻子的眉间,“你先睡,我稍后就来。”他放下了纱帐,便自行去沐浴。 兰亭出来时,见帷帐又挂起,沈千染正抱着膝坐在床榻上发怔。 兰亭欺身而上,轻轻覆上她柔软的身躯,将她整个人抱进怀中。 “想着什么呢?这么入神,我进来都没发觉。”兰亭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略带浅笑的看着她。 “兰亭,”她双手圈上了他的脖子,小脸依靠在他的颈上,颤悸难言的心绪堵在胸腔,哑着声道:“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母亲,我这些年,一心扑在赐儿身上,完全勿略了祉儿和平儿,祉儿一年住宫中不到一个月,平儿就在我眼前,我却一直勿略她的渴望。” 兰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秀眉,缓缓的抚平舒展着它们,风华无双的脸之上有一丝异样闪过,凝眉叹息道:“染儿,你终于感觉到了。” 沈千染垂了眸,瞳孔缓缓地呈现出充血一般的红色,哽咽着:“我枉为母亲,居然不知道自已的女儿喜欢医术。十几年……。居然十几年不知道自已亲生骨肉喜欢医术,平儿,平儿她……一定对我很失望,她那么单纯的孩子,居然会藏得那么深。” “傻瓜,皇家的孩子,哪有单纯的,至少,她终于让她的母后发现她的存在了。”兰亭吃吃地笑开,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庞,细细描画着柳眉,如星辰般的盈盈大眼,坚韧挺立而又小巧精致的鼻子,然后指腹轻轻盘旋在柔嫩的唇瓣。轻轻滑过她的耳廓,细细的摩挲着那敏感的耳垂,将她散落的丝般的柔发捋之耳后,似在赏鉴着一件艺术品般,神情专注认真。 “你是说?”沈千染蓦地睁大双眼,思绪有短暂的空白,突然福至心灵般,神情一绷,“兰亭,不会是你出的主意?” 兰亭拇指轻轻地在她唇瓣婆娑着,脸上毫无愧疚之上,反倒是笑意不减,“我这是心疼女儿,赐儿也大了,他凡事都能处理得当,倒是女儿,一眨眼都十五,没过两年就要出阁,我是担心你将来后悔,所以……。” “所以,你出谋划策,让平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我感同深受……”沈千染眼底的阴霾在倾刻间消散,握拳轻捶他的胸堂,咬牙:“兰亭,这法子好恶劣,我方才,连撞墙的心都有了,平儿……。她可是我十月怀胎生出的,我怎么会不爱她,又怎么能让她感觉到我不在乎她,我……太失败了。”许是一时之间,情绪变化太厉害,沈千染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虽恶劣,但你这性子,有时就是一根筋,不下猛药都不行。”兰亭舒服地谓叹出声,“明晚开始,朕终于可以夜夜抱着妻子高枕无忧,不用半夜三更陪着女儿骑马吹风了。” 沈千染满脸通红,“我问你,那医书呢?我方才稍看了一下,平儿对医术的了解造谐不低。” 兰亭凤眼微眯,嘴角涌着明晃晃的痞笑,“那是赐儿给她写的,平儿逐字抄罢了,你以为你的女儿真像你呀,咱们的平儿,可是如假包换地尚武小女侠。” “好呀,原来你们全合着伙来捉弄我。” “我的爱妻,为夫哪敢呀!”兰亭捧住妻子的脸,看着她,眸光温柔如天上的暖阳流泻,唇边蔓延明朗的笑意,缓缓道:“染儿,你应觉得,我们一家人全围着你转。” 心绪解开,更无睡意,便不由然地忆起这些年,女儿百般想讨她欢心的情景,心头震颤难言,竟想悄悄起身,去女儿寝房瞧一瞧,谁料,刚支起身,那人一条腿便横了上来,语声模糊,“染儿……。” 轻叹一声,沈千染转了身,熨进丈夫的怀中……。 即将闭上眼时,沈千染突然忆起,她忘了告诉兰亭,有关赐儿大长的事。 西凌皇宫,帝王寝殿。 微微亮,朝阳透光浅纱染了一室的温暖。 谢良媛直直地躺在龙床之上,瞪着明黄帐上的五爪金龙,身上有些困难地半负荷着兰天赐的体重,心跳不快,却暗流涌窜,她……。怎么兜着兜着,这么容易就上了皇帝的床? 眨了眨眼,谢良媛觉得此时,比起在玉窖中还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轻轻侧首,那人呼吸清浅均匀,瓷玉面颊因为睡姿不当,被压出一抹嫣红,漆睫如两排扇子,偶尔轻劝一抖,显露出清晨时,人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她却失眠了一夜,在最开始时,是在纠结谢家的事。 虽然公审到最关健时,兰天赐为了不让她情绪受干扰,点了她的睡穴,但到后面,在她半清醒间,隐隐听了个大概,明白了,兰天赐此举,一是助她掀开十一年前赌玉的真相,二是迫谢卿书彻底脱离谢家。 对于后这一点,谢良媛颇为纠结,虽然谢卿书不值得同情,但于谢老夫人的打击太大。辛辛苦苦一手教出来的孙子,最后不仅让谢家身败名裂,还不得不迫于家族的人心公道,将谢卿书逐出家门。 可经过一夜思量,谢良媛回忆起这三年与谢卿书合作时的点点滴滴,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谢卿书并非有意用赝玉来诈骗世人,很可能,连谢卿书也被蒙在鼓里。 或是,这些证据全是兰天赐伪造的。 伪造证据,虽说是她的看家本领,但也不能排除别人不会。 “别想了,朕不干这缺德事。”男子的嗓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暗哑,如魔音灌耳,同时,随气息浅浅钻进她的耳膜,让她的脸悄悄地浮起红云,小声地开口,“为什么?” “朕是九五之尊,需要费这心思?”兰天赐缓缓从她颈下抽出发麻的手,闭着眼仰躺着,“凭谢卿书也配?” 谢良媛敛声收气,心里奇怪:为什么此人总是能轻易猜到她的心理活动? 突然,眉间轻轻一抖,眼底闪过狡黠,心中如万马奔腾似地狂念:兰天赐是王八蛋,兰天赐是王八蛋,兰天赐是王八蛋……。 同时腹诽:这回要是你能猜出来,姐姐跟你姓! 尚未偷笑出声,那人突然倾身,双手支在她的两侧,谢良媛微微抖了一下眉,脑子里爬升了不好的预感,抬起头看着他,而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线饱含氤氲和暧昧,缓缓道:“兰良媛,很难听!” “你,能感觉人的心理想法?”她苦着一张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身子戒备地往里面一点一点的挪着。 “不能!”兰天赐淡淡地开口,眸光轻瞥了一下榻内,大有你往哪躲的威胁之意,又添了句:“除了你之外!” 这是什么逻辑? 也就是说,她方才骂什么,他全知道了? “全知道了!”他口气颇冷,眼底一抹暖色却让她想躲开。 “方才,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她缩了一下身子,发现避无可避,只好鼓着勇气,讪讪地笑了一下,马上一本正经地转开话题,“今日公审突然中止,什么时候会接着审?” 兰天赐俯身躺下,半侧着,“没必要接着审,谢卿书这个试金石已经起到作用。” “怎么说?”饶是谢良媛自认聪明,一时也没猜到帝王心思。 “暗卫所呈的证据全是属实,但有一点,朕更清楚,谢卿书对谢家并没有二心,这些年所赚的也不过是蝇头小利。” “嗯,这一点我也认可。”所以,她才心疼谢老夫人。 “如果他纯粹是被人利用敛财,这次公审,谢卿书身后的人不会冒然出手,在公堂之上,杀死珞明,让谢卿书逃脱谋逆之罪。”敢在公堂上杀人,这人必定衡量过诸多的厉害,比如西凌的暗卫很可能将他们筹谋了数年的敛财之路连根拨起,比如,会循着谢卿书这条线,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的意思是,在对方看来,谢卿书的重要超过他们敛财的一条暗线。” “是!”兰天赐缓了缓道:“能在暗卫的眼皮底下,通过西凌首富,源源不断将西凌的财富运往南皓,这条线,最少布上十年。朕感到兴趣的是,谢卿书成然抵得上他们十年的钻营。”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瞬间,谢良媛如同打了鸡血般盘腿坐起,就差脑袋上竖起一面战旗。 “待他们自乱阵脚!”兰天赐失笑,将她扯回到床榻上,帮她盖好薄衿。 “你又布了什么局?”谢良媛马上哈着脸挨了过去,“这一次,我们一起干票大的。” 兰天赐欲起身下地,谢良媛焉能让自已的好奇心就这样扼杀在摇篮中? 遂,两臂一伸便从兰天赐的后腰缠上,刚想将他往床榻内扯,结果,右手不知怎地,压到了一块饱满的凸起,同时,耳畔响起了男子近乎痛苦的呻吟之声,“该死!” ------题外话------ 潇湘盟主投票啦~喜欢古代架空的妞儿们,【古代】-【架空派】请为悠然教主的《宦妃天下》投上宝贵的一票! 另:月今天没有万更了,主要是后续的情节在琢磨,想写出第一轮的精彩,妞们别嫌弃,月会努力的。 ☆、72 爱缠进了他心中 空气,仿佛在在一瞬间凝结,诺大的帝王寝宫除了男子压抑的喘息声外,连着窗外的鸟儿也停止了鸣叫,仿似沉入了冬眠。 谢良媛手一抖,即刻知道自已碰到了什么,倏地,象被火烫了般飞快收回,掌心处一阵异样,忍不住放在被褥上轻轻擦了一下,眼光闪烁,讪讪道:“皇上,您忙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余光,看到兰天赐的后背僵硬地挺起,动了动,似有转首的迹象。 果然,她眼角扫到,那人慢慢地,慢慢地侧了首,明明他只是看着窗外的霞光,她却觉得他的视线象拐了弯似地落在她的脸上,心弦愈发收紧,仿佛感到时间成了发酵剂,让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渐渐滋生、蔓长。 少顷,兰天赐缓缓向后倾倒,半个身子靠了过去,肘抵床榻,直至,近得呼吸相闻,彼此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子中的自己倒影。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他声音很轻,眸光渐落,定在她干燥艳红的唇瓣上,哑声道:“骨子里的血就像沸水翻腾一样,烧得……。全身难受。” 谢良媛原本只是单纯的紧张,一听他的描述,突然就感到血脉有些炙热在滚动。 她尴尬地轻咳一声,许是太紧张,结果被自已的口水呛住,下一刻,小脸瞬时激红,拼命想憋着,却忍不住重重咳出声。 兰天赐翩然一动,双手便撑在了她身体的两侧,神情象是恨得牙痒,“朕还没动你,你倒咳上了。” 咳也不行? 谢良媛马上抿住唇瓣,瞪着大眼,憋了良久,闷闷地开口,“我……。不是故意想咳,是呛着了嘛。” “不知所云!”说罢,兰天赐飞快地离了寝床,随手捞过挂在一边的外袍,迅速离开寝殿。 谢良媛听到寝宫门的关闭声,方重重地喘出一口气,接着,尽情地咳了起来,直到把咽喉的那股痒意压了下去,方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祖母怎么样了。” 思及此,谢良媛飞快起身,穿妥后,鬼鬼祟祟地挨近宫殿门,一拉,小脸瞬时垮了下来! 殿门反锁了。 谢良媛认命地将自已摔在柔软地龙榻上,翻了几个身,仰躺片刻后,打了个呵欠,想到昨夜几乎没合眼,便蹭了绣鞋,蒙了被子接着睡。 第70节 兰天赐尚未近玉泉池,耳畔便传来兰君小世子奶声奶气地歌声:“可怜青雀子,飞入皇城里,作窠犹未成,举头失乡里,寄书与父母,好看新妇子……” 兰天赐脚底一滑,差点被玉阶绊了一脚。 什么乱七八糟,肯定是兰缜平这小人精教的。 歌词之意把谢良媛比喻成一只失了窠的小燕子,接而劝兰天赐以后好好看好自已的新妇。 显然,这歌是昨晚新教的,小孩子记忆好,第二天就能显摆地唱上了。 走进玉泉池中,水雾迷漫,天青色的薄纱将四周的青石玉壁隔开,六个白玉龙头的嘴里不停地流出温泉,水声清扬,却盖不住孩童嫩嫩欢快的笑声。 六个宫婢着简单的抹胸,两个侍候小兰君沐浴,四个正用毛刷帮着小狐狸母子洗澡。 看到皇帝突然出现,身着亵衣,随随便便披了件外袍,脸色一抹异样的深红,小宫女们脸色皆起了慌意,纷纷跪下给兰天赐请安。 兰天赐只冷漠地皱了皱眉,并没有言语,浴池里的热气让他身体更加燥热,腮边一缕汗流缓缓延着双颊流淌下来,若浴池里只有兰君一人,兰天赐倒不介意与他共浴,可一看到那几只全身湿漉漉的松鼠,四脚朝天享受着宫人梳理毛发,水面是清晰可见地浮着几根银毛,兰天赐只能轻叹一声,欲行离去。 “哥哥,我的小宝宝都长大了,哥哥来看看,漂亮漂亮。”小兰君看到兰天赐,乐了,光着屁股,手脚并用地爬出浴池,全身挂满泡泡,小家伙很聪明,只挑防滑的雨花石径跑,小肥腰的肉一颤一颤,跟小肥鹅似地扎了过来,抱住兰天赐的大腿,嫩嫩地嗓音里有着明显卖宝,“哥哥,小宝宝们都很喜欢这儿呢,它们都夸哥哥这儿好玩。” 小崽子们长得快,才短短不到二十天,已长出金黄色的毛皮,和小狐狸纯白有很明显的差距,显然是遗传了父亲。 小兰君宫殿有自已的浴池,也是引了温泉水,池较浅,是兰亭专为兰缜平所建,兰缜平大了后,自然就用不了,刚好小兰君入宫,便专给小兰君使用。 谁知添了这几只小崽后,小兰君就喜欢霸占承义殿的浴池,一则地方宽敞,池底由浅至深,既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泡在温泉中,又可以让小松鼠们在深处游泳。 所以,每天早上,小兰君早早起床,得意洋洋地领着一群小崽们去巡逻他的小草园,除除杂草,浇浇水后,便来到这里沐浴游玩。 “皇上恕罪。”宫女们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强抑住内心的慌张,请罪道:“皇上,奴婢劝过兰君小世子,别把松鼠带进来。” 她们自然拗不过世子爷,所以,也就带了些许侥幸,帝王一般是睡前沐浴,清晨时要赶着上朝,多数不会来此,便想着,等小世子玩够了,她们把这里清洗干净,不留一根的松鼠毛便是。 若是平常,兰天赐怎么也会抱起小兰君,可今天,他身体卷着一股邪火,急欲浇灭,可眼前的两个池,一冷一热,全给一堆小松鼠打过滚,他哪里跳得下去。 “哥哥,来,一起洗洗……。洗洗泡泡。”小兰君兴致勃勃抱着兰天赐的大腿将他往里拖,满脸灿烂。 他哪里会知道兰天赐的想法,他觉得,小狐狸是世间最可爱的宝宝,与小狐狸共浴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既然是如此美妙的事,自然要与最喜欢的哥哥分享。 兰天赐双手一叉宝宝的腋下,一提,便将他放在一旁半人高的青玉石台上,扔下一句,“好好侍候小世子。”语声未落,人已出了浴池。 离承义殿最近的便是兰天赐的御书房,那里也有浴池。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愈急,腹下的燥火升腾得愈快,至御书房时,兰天赐的气息已紊乱,仿似张嘴都能喷出火舌来。 “皇儿,怎么不多睡一会?” 银烛和夜明珠的淡淡光芒下,兰亭着一身玄身长袍,繁复一层一层袖襟在御椅上拂散开,精美的五官如神砥,既使过了而立,脸上却找不到岁月的痕迹。 兰天赐听出父皇语调中隐含了什么,沉默不语,冷眼巡了一下四周,待燕青等暗卫纷纷施礼后,冷然开口,“目前有没有发现呼吸道感染例子?” 燕青敏感地嗅出一股不寻常的禁欲之味,心头好奇,脸上却一本正经道:“暂时没有,有几个狱卒和宋子昂的家奴与珞明生前有接触的,都已隔离到城南外三十里,派了五个御医在那里观察,截止今晨卯时,暂没有发生病发迹象。”眼角,却不着痕迹地将兰天赐全身搜了个遍,最后,心底干笑出声。 看着自家儿子双颊如火,伫立时,双腿微微的不自然,明明一副欲火焚身的模样,可那神情却依旧如殉道者,不食人间烟色。 “皇儿,此事有父皇处理。”兰亭凤眸眯起,嘴角挑了抹似笑非笑之意,指了指一个方向,“去吧,池边玉匣里有父皇给你的礼物。” 兰天赐离去,燕青这才摸着下巴,憋了半天,忍不住明知故问地开口,“太上皇,皇上发烧了?这脸怎么红成这般?”心下却暗自想:怎么看上去象是吃了兰春雪楼那啥药似的。 兰亭但笑不语,今晨醒来时,沈千染告诉他有关儿子的事,他便估摸着,儿子既然把人家小姑娘拐到了龙榻上,今日肯定不会早起。 但昨日荣华街的情况不容拖延,兰亭马上招集暗卫,亲自过问是否有人被感染。 同时,兰亭考虑到谢家的小姑娘身体跟寻常人不同,忌情忌欲,忌大悲大喜,遂,又做了另一种安排,果然,派上了用场。 燕青敛了脸上不正经的神色,谨声道:“太上皇,陶清郡主一行人昨夜子时进入皇城,并未下榻礼部为她们安排的驿馆,而是停在了谢府侧门,暗卫回报,陶清郡主下令,在谢府侧门道边直接过夜,等候谢晋城的车驾。” 兰亭嘴角泛起一丝冷淡的笑意,“果然目标是直向谢府,这陶清郡主行动倒是不避讳。” 二十多天前,陶清郡主带着南宫醉墨签发的通关文碟进入西凌后,暗卫便对这个郡主做了一番调查。 所查到的东西极为有限,因为这陶清郡主并非真正皇家血统,而是南宫醉墨的胞妹南宫初彤的义女。 据暗卫所查,此女来历颇为神秘,有迹可查的,只是三年前,此女在东越皇城开了一家“丽人妆”,专卖女子的胭脂水粉,并教授女子如何画出最美的妆容。 不到半年,此女凭着一手好技艺,在东越皇城一炮而红,并得到了南宫初彤的欣赏,成为公主私人的美颜师。 在初彤公主的帮助下,丽人妆很快风靡整个东越,分号越开越多,到了今年,在初彤公主的促成下,此女成为东越皇商,并拜在了初彤的膝下为义女,御赐为“陶清郡主”。 最后让暗卫查出陶清公主身份,是因为陶清公主此行,多了一对同伴,女的是丽人妆的掌柜之一,亦是东越女商,男的竟是谢老夫人的第二个儿子谢晋成,专门负责谢家在东越的生意。 由此线索铺展开,暗卫很快查出,这陶清公主竟是谢家的旧人,是谢家的长媳钟氏的养女周以晴。 “陶清此行,确定带了多少死士?” “八人,全部是女子,作为贴身丫鬟侍候郡主在侧。” 兰亭沉吟片刻道:“把谢府的暗卫先撤了,这次陶清郡主来西凌,带了南宫醉墨的亲授的通关文碟,既然他们按着两国邦交之礼前来,那西凌的暗卫就没有任何理由对他们进行监视。” “是!”燕青迟疑片刻,问道:“那谢家六小姐那要不要留人?” 兰亭问,“她身边原有一个东西的死士,被武元忠点中死穴的那丫鬟现在如何?” “已痊愈差不多。” “让她回谢良媛身边,加上之前谢良媛身边就有两个,安全方面不会有大的问题。”兰亭扬手示意众人退下,随后,提笔在纸上落下几个字后,将砚台一压,扬长而去。 兰天赐进了浴池,即刻褪了衣袍,一头扎进冷水池中,缓了许久,体内那股燥热方渐渐弥散,想到方才兰亭的吩咐,便游到一旁,伸手进玉匣,掏出来了,一瞧,精瓷般的脸瞬时如晶体般碎开。 一本绛紫色绢帛画册,上注:《皇宫教习嬷嬷典册》。 打开,一张小纸条露了出来,是兰亭的笔迹:皇儿,女子左侧腰穴可致人半昏半醒,感知不褪,右侧腰穴则相反,皇儿尽可一试。 一抹凉薄带着禁欲的笑容渐升,衬着他嫣红的双颊,镶嵌出矛盾的华美,帝王坐在浴池之内,慢悠悠地把整本典册看完。 起身,披上浴袍,走到竹柜旁,拿出干净的衣袍换上,再次步进御书房里,已然是寂静一片。 兰天赐走到御案上,砚台下压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依旧是兰亭的笔墨:父皇赠你七天华美之旅,皇儿尽可恣意寻欢,父皇代你上朝。 兰天赐回到承义殿时,晨色已透亮,但晚秋气温低凉,兰天赐心微微一恸,走到殿外,吩咐宫人搬两盆银碳,并添了一柱宁神的龙涎香。 帝王寝殿暖香四溢,兰天赐将五扇窗全部关紧,只留一小扇通风,不多时,香气聚扰,很快弥漫散至寝殿的各个角落。 兰天赐缓步至床榻边,勾起帐帘,俯身轻揭蒙在少女脸上的薄衿,只见她红唇轻启,辅助着呼吸,小脸因为滞在被褥中太久,闷出一抹嫣色。 忍不住,指尖轻轻触着那檀口,感受着她唇瓣扑出来的热气。 她微微缩了一下肩,口中念叨了一句,继续睡。 他静静一笑,伸出手,抚着她睡得有些发红的脸,忍不住将两指轻抵在她的鼻息下,堵住她的呼吸。 谢良媛嘴巴嘟了一下,似乎有些烦燥地哼哼卿卿一声,唇瓣张得更大,直接用嘴呼吸,丁香小舌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兰天赐忍住笑意,轻轻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描摩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眸中浮现笑意,带动着眼波流漾,醉了时光,醉了岁月! 少顷,他指尖捻起,正欲往她鼻头处弹去,怀中的人似乎感受到身边温暖,本能地蹭了蹭,便往他身子挤去……最后,抱着他的大腿,满足地谓叹一声,又睡了过去。 兰天赐浑身一僵,像被瞬间冻住,在那目光直逼下瞧着膝边的谢良媛。 她睡意正酣的小脸,如水朦雾色,一头秀色发亮的长发从她修长的颈下婉延而出,盘在了他的膝上,缠进了他心中。 他机械地坐着一动不敢动,就这样怔怔地瞧着。 呼吸渐促,眸色渐迷离…… 谢良媛梦中愈发感到不适,象是有个顽童拿着狗尾草时不时地触她的鼻子,接着,眉眼皆不肯放过,最后,越来越不规距……。 睁开眼时,一眼就触及半撑伏在她身上的兰天赐,谢良媛迷蒙地眨了眨眼,低低自语:又做梦了。 复闭了眼,嘴角露出甜甜笑意,接着睡。 “又?你成日梦见这些?”兰天赐低低一笑,俯下俊颜,炫彩的眸子清清闪光,轻啃了下去。 谢良媛又睁开眼,伸出手,疑惑地摸了一下兰天赐的脸,手中触及一片热滑,明明是实实在在的接触感,可为什么,这样惊心动魄的场景触及到她的内心时,升不起一丝的波澜? 所以,她稍稍用力拧了一下兰天赐的鼻子,见他只是微微蹙眉,并未避开,所以,更笃信,只是在梦中。 遂,双手果断搂上他的脖子,将他的脸狠狠压向自已,并,精准无误地在他的唇上用力一吻,笑容可掬,“别以为梦中只有你可以为所欲为……。” 说完,幻想自已在梦中滋生出无穷力量,欲图一个旋身便将他压在身上,好好欺负,结果,身上的人纹丝不动。 兰天赐忍不住轻轻笑出声音,在她耳畔轻语,“傻瓜……。”随之,指尖一触,解开了她右腰侧处的穴位,轻叹了一声,下了地,尽管心火簇簇升腾,可这种方式,终究是一种亵玩,既使欲望短暂抒解,也失了趣。 倒不如,费些心思,早日治愈她,该是他的,终究跑不掉。 谢良媛双眸霎时瞪得圆圆地,直直愣了许久,方呐呐地开口,“我想回府看祖母了。皇上离开时,能不能不锁门?” 兰天赐不语,走到书案边,打开抽屉,拿出一叠银票,递给她。 谢良媛怔怔地接过,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尚未从方才的震惊里清醒过来。 良久,谢良媛方看了一下手上,疑声问,“银票,给我的?” “你别多想!”兰天赐突然觉得,这节骨眼赐了一大笔银子,象是事后付那啥啥资似的,尽管他什么也没做成。 谁知那人一骨鲁就起了身,一脸激动地数着,嘴里敷衍地应了他一句,“我没多想,这挺好的。” 兰天赐眼角凉凉地瞥着她,那人数完后,仰头嘘叹了一声,双眸亮得象是落进星辰般,有一瞬间,兰天赐甚至感觉她会发出小兽饱餐后满足长嗷,幸好,谢良媛只是捧着一大叠银票,一脸感激地问,“皇上,这不会是您国库里的银子吧,这么多。” “母后赏的。” 谢良媛跟宝贝似地紧紧攥着,“是给我的,是不是?” 有了这笔银子,谢家的事可以大体解决,还有数于夏家的矿山,也可以赎回。 在帝王微微的颔首中,谢良媛一脸正气道:“我有银子时,还是会还的。” 谢晋成的马车驶到谢家门口时,已是朝霞满天。 谢晋成掀了轿帘,整个车厢内萦绕着一股浓浓散不开的酒味,谢晋成蹙了一下眉,轻轻摇了摇靠着闭目养神的郦海瑶,低声道:“到了,下车吧。” 郦海瑶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眼,指了指沉睡的谢卿书,轻声问,“那他呢?” 软榻上,谢卿书深邃的五官没有因宿醉后现出一丝的颓废,沉静的脸依旧象一樽冰晶雕塑华美。 “你先下车,我让门口的护院找搭架抬他回去。”放晋成搀了她一把,并扶她下了马车。 郦海瑶一眼看到停靠在谢府侧门的五辆马车,轻轻推了一下谢晋成,笑道:“郡主比我们早到一步了。” 五辆的马车停靠的位置极佳,既不会挡路,又是正门的死角,所以,谢府门口的护院并没有留意到,府门外候了一群人。 “怎么没在客栈里安置一宿,在这等着。”谢晋成急忙整了整束冠,又拉了一下坐出褶皱的长袍,阁步走了过去。 车夫许是太累,早已曲着腿,直接盘在车头睡着,数十个侍卫业已下了马,随意地靠在墙边打着盹。 谢晋成轻轻敲了一下轿身,“殿下,殿下?” 马车内,娇若莺啼之声响起,“二叔不必如此客套,叫我以晴便好。”说话间,纤纤如玉的手指轻揭轿帘,一个青色华服的年轻女子步了出来。 第71节 女子那双含了烟雨般的明眸,朝霞下,波光潋滟,典型的江南水上人家的瓜子脸,稍一露唇,便如一仕女从画走出,眸光一转,仿似就能将人的魂魄吸食殆尽。 “以晴,久等了吧,怎么不让护院通报一声,竟让你在府门外将就了一夜。”郦海瑶轻摆腰肢款款走来,一身庄重的华服,虽初孕,身姿依旧妙曼,眉不染而墨,唇不点而嫣,笑意连连地迎上,并伸出手,牵了周以晴下马车。 周以晴素手轻揉鬓发,眉宇间尽是温婉,“我们今晨子时末到,怕是吵了府里人休息,不敢叨扰,便在此暂且歇上一宿。” 这时,身后的两辆马车许是听到动静,轿帘掀开,跳下八个清一色蓝衣丫鬟,围上前,齐齐向周以晴施礼,“奴婢等给郡主殿下请安。” 接着,朝着郦海瑶施礼,“郦夫人早安。” 谢晋成领着两女子媛媛走到门庭前,门口护院的视线一下全直了,没有一个发现谢晋成的存在,刷刷刷地尽顾着上下打量周以晴,眼底是震不住的惊艳之色。 谢晋成重重一哼,开口道:“不得无礼。” 护院这才一瞧,脸色一变,心躬身行礼,“二老爷,您回来了。” “去,拿个担架过来,大公子在马车上,把他抬回去。” 护院忙领命而去。 “小门小户,没见识,让郡主见笑了。”谢晋河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此时,谢府外堂的丫环嬷嬷早已忙开,有的打扫庭院,有的忙着倒夜香,有的拿鸡毛掸扫着门窗桌子。 扫地的婆子是谢府的老人,远远见有人走进宅子,便眯了眼,费劲地瞧着,直看清脸后,扫把一扔,粗着嗓门马上嚷开,“杏丫,快去给倪嬷嬷通报一声,二老爷回府了。” 谢府的规距大,外堂的丫鬟婆子是不能直接进主子的行苑,有急事也只能通报给内堂的管事。 周以晴脸上的笑意始终不落,她眼波淡淡流转,视线过处,尽是楼台亭榭,水光山色,不谓叹出声:“这里,真美。” “听说这宅子多年前,曾是宁家的产业,后来被当今皇太后折价卖出,想不到,谢家也有今日。”谢晋成三年不曾归来,于他,谢府的新宅也是第一次见,不免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这几年,谢家的生意扩张至此,在西凌皇城,居然能住得起这么大的宅院。 一行人至内堂时,谢晋成便听到倪嬷嬷的喊声,“老夫人,您慢点,慢点走。” 谢晋成心潮瞬时翻覆,也顾不得讲究礼节,撇了两女便阔步前行,迈过门槛时,一眼就看到被绿莺和百命搀扶在中央的谢老夫人。 “母亲!”谢晋成眼角一红,半跑了过去,直接跪倒在谢老夫人跟前,看着谢老夫人憔悴的脸,哑声道:“不孝子三年不归家,让母亲牵挂,实在罪该万死。” “不能怪你,你孤身一人在外,难处多。”谢老夫人一夜未合眼,胸臆中始终有一口气吐不出来,这时,见了心心念念的儿子,枯瘦的手轻抚过儿子的脸盘,一时控不住情绪,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题外话------ 咳,才七千更,月厚颜来求月票了。天天求,月都有些不好意思。 ☆、73 激流暗涌(求月票) 秋阳似火,刘氏就站在一株柳树下,看着梨花树下那个梳着已婚发髻的绿衣妇人,女子天生的敏感让她心头掠过一丝丝惘然。 刘氏转开视线,探向不远处的甘泉湖,在花影扶柳之中,仿佛看到在扬州湖畔,昔日的自已,与温柔的夫君双双的水中倒影。 那时,她仿似在站水中央笑,而他,是她生命中的摆渡人。 绿衣妇人一脸沉静,一直站在一旁,神情含着淡淡的矜持,毫不在意谢晋成只记得和母亲续亲情,而忘了向众人介绍自己,致招来频频丫鬟婆子打量的目光。 周以晴看到谢老夫人身后的倪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喜欢,半提了裙裾走了过去,娓娓一福身,娇声道:“倪嬷嬷,您老人家可安好。” 谢府风光虽好,周以晴却发现,她离开谢家多年,外堂内堂的丫鬟婆子全部是生面孔,无法探听妹妹周玉苏的情况。此时又不好打断谢晋成与谢老夫人的母子续情。 “小姐,您是哪位?”倪嬷嬷细细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子约二十出头,一袭青色儒裙,衣襟袖襟上全是精绣花鸟纹饰,秋风吹来时,裙裾层层叠叠荡漾开来,如同湖畔深处的荷叶,再看那一双泛着水波般的明眸,觉得有些面善,而口音,软软糯糯,带着扬州地口音,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周以晴的侍婢马上道:“郡主殿下在此,为何不见贵府跪迎?”一进门便坐冷板凳,这样的待遇,一路上所过的驿站,所接待的西凌朝庭命官都以礼相待,谁知到了谢府,竟无人过问。 “向雪不得无礼,倪嬷嬷是看本宫长大的老人。”周以晴笑意如常,握了倪嬷嬷的手,娇嗔道:“倪嬷嬷,我是以晴,以前最爱看倪嬷嬷做胭脂的周以晴,周玉苏的姐姐。” “周以晴,你是说当年那能歌擅舞,还写得一手好字的周以晴,周家的大小姐?”倪嬷嬷眯起了眼。 周以晴眨着一双水色烟眸,连连颔首,“倪嬷嬷,以晴这三年来,一直给义母和妹妹去信,谁知从不曾收过她的回信,要不是这回凑巧遇到二叔,以晴还不知道原来你们迁到了西凌皇城。” 谢老夫人年纪虽大,耳朵却极灵敏,闻言,转过身,看着周以晴。 事隔多年,当年未长开的青涩少女此时已是娉娉亭亭,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当初的五官轮廊。 倪嬷嬷“哎哟”一声,拍了一下大腿,携了周以晴的手走到谢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瞧瞧,这女大十八变还真是没错,真是越变越俊。” 周以晴朝着谢老夫人深深一礼,抬首,那盛满点点繁星的剪水明眸注视着谢老夫人,“给祖母请安,以晴不孝,多年不归,但以晴从不曾忘谢家对我姐妹俩的养育之恩。” 谢晋成含笑道:“母亲,这一路,以晴一直念着妹妹和大嫂,对了,玉苏和大嫂呢?差个人去叫一下。” 谢老夫人不语,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转首,这才发现到,梨花树下还站了一个绿衣妇人。 单从气质神韵而瞧,这女人约有三十左右,但一张脸却极为年轻,约摸不到二十五。 绿衣妇人见老夫人终于留意到自已,莞尔一笑,神情自如,举止也是不卑不亢地微微欠身后,姗姗步至谢晋成身旁,虽没有明显的亲密举动,却让人有一种无声的契合感。 谢老夫人是什么人,她一眼就瞧出,这女人觉不可能是上门的客人。 首先,这女人梳的是妇人的发髻,那就说明她是已婚。 其次,她穿得虽华丽,却有意着了绿色的衣裙,在西凌,未婚女子穿绿色上门作客,并不讨人嫌,但已婚妇人穿绿色,那就有不敬之意,除非,此人自愿表明是妾氏的身份。 第三,谢晋成这一次三年未归,他一个男人远在他乡,时间长了,身边添个女人来照顾,也是合情合理。 所以,谢老夫人马上断定,这是儿子新纳的妾,带回来的目的就是想定下她的身份。 如果单纯从母亲的角度上看,谢老夫人对儿子的行径毫无异义,可对刘氏……。 谢晋成刚想开口,便听到谢老夫人轻轻柱了一下拐杖,淡淡道:“都别站在这吹风,进内堂再说吧。”说着,又吩吩绿莺,“你去一趟书房,让大老爷和三老爷来内堂,就说,老二回来了。” 谢晋成这时候回来,总归是个好事,至少,兄弟之间多个人出出主意。 谢老夫人回身时,刻意走到刘氏的身旁,刘氏无声地搀住谢老夫人,谢老夫人虽不曾开口,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刘氏的手背,以示让她放宽心。 谢老夫人刚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婆子的急唤声,“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大公子出什么事啦。” 谢卿书一夜宿醉,被护院抬出马车,放到担架上,这一折腾,睡意就浅了几分,朦朦胧胧间,耳畔全是丫鬟婆子的吵杂声,睁开眼,阳光落进双瞳,刺得他急忙用手挡住。 透过指尖缝隙,人影彤彤,只见一袭青衣在人群中,似画中走出的模糊影子,唯一双眼睛亮得让他的心怦怦跳,差点失声唤,“惜儿……” 但,视线模糊中,那女子瓜子的脸型轮廊让他知道,那不是夏凌惜。 心头失落,闭了闭眼,再看时,见那女子的视线始终跟随他,皓亮的眸光带着让他不解的关切。 不知觉,谢卿书移开手,极力想看清她的模样,刚撑起身,一阵天悬地转后,护院已抬着他拐向廊道右侧……。 谢卿书颓然闭上双眼,脑子里时不时晃着那身影,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方。 谢晋成这成想起,自已在半途中带回的谢卿书,忙道:“母亲,您别急,卿书只是喝多了,适巧路上被儿子遇到,就带了回来。卿书不胜酒力,在马车上睡着,儿子便吩咐护院用担架抬着,没什么事,一会差厨房给做碗醒酒汤便好。”接着,神色带着些许愧疚看向一旁失神的刘氏,见她默默低头,形单影孤,便走到她的身边,牵了她的手,十指紧扣,轻声道:“阿芝,我回来了。” 身后不远处的郦海瑶嘴角一撇,眼底的柔情霎时被一股阴戾所替代。 谢家内堂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盆石榴,此时,正适结果季节,花朵艳红似火,花瓣上,还残留着晶莹水珠,籽红似玛瑙,香气极淡,却是带着甜润润的气息沁人心脾。 谢老夫人坐在正堂右位,双手支着拐杖,脸上神情微淡,已没有初见儿子时的喜悦。 八仙桌上方摆着一副字“有容乃大”,这四个字便是当年谢晋成考上举人时所题。对于谢府这个商贾之家,能出一个举人,是莫大的喜事。 原本谢老夫人想全力支持这个儿子走仕途之道,为他捐了一个六品的县官,还为她说下了一门官宦家小姐的亲事,谢晋成不负老夫人所望,在当地做出点成绩,加上谢晋成岳父大人的顶力相助,四年后升了知府。 后来,谢雨离被南宫醉墨强行带回东越,谢老夫人担心女儿在异地无依无靠,便费尽心思,在东越建立谢家分号,希望能时不时知道东越的消息。 在一个异国建一个商号并不容易,必需有人亲力亲为,可那时候,谢晋河和谢晋元刚从谢老夫人手里接过生意,分身无术,所以,谢晋成毅然辞官,前往东越筹备谢家商号事宜。 这些年,谢晋成频频往返于东越和西凌,所幸,扬州距东越较近,路上来回也只要三五天,所以,夫妻俩虽聚少离多,但一年加起来,也有三五个月在一起。 但,三年前,谢家迁往西凌皇城后,路途实在遥远,所以,夫妻这一别说是三年。 时辰尚早,众人都未用早膳,这时候喝茶伤胃,百合便让厨子给大家各上一碗莲子百合,润润喉。 谢晋河和谢晋元昨晚回府后,两人便到书房对帐,看看这三年,从谢卿书手上流出的赝玉大致是多少的数目,此时,两人坐在左首位上,脸上倦容明显,也没什么胃口吃。 “母亲,这是海瑶,她是儿子在东越时纳的妾氏。”谢晋成话刚落,郦海瑶便款款行至谢老夫人跟前,微微一福身,“郦海瑶给母亲请安。”言毕,双手缓缓收于腹下。 谢老夫人淡淡地开口,并不拿正眼瞧她,对身旁的绿莺道:“来的都是客,不必客气,坐吧,绿莺,给客人看座。” 绿莺会意,让两个婆子搬来两张太师椅,放在了正堂的左下首的客位上。 郦海瑶脸上露出笑意,“不必客气,祖母,我站着就好。” 谢晋成知道谢老夫人对他一声不吭便带个妇人回来表示不满,可他也没办法,大人能拖,郦海瑶肚里的孩子可不能拖,怎么说也能早早定下名份。 谢晋成刚想说什么,谢晋河已先开了口,“老二,你们路上辛苦了,先坐着喝碗汤。” “祖母,这郦当家也是以晴在东越的朋友,她是女商,这一次回来,也是托了二叔和郦当家的福,否则,以晴不知道从何探访知道你们的下落。”周以晴明显察觉到谢家的气氛似有些诡异,眼波流转,娇笑:“祖母,孙女这次回来,西凌的朝庭原是给孙女备了驿馆下榻,只是孙女心中实在思念大家,所以,刚一进城,就来给祖母请安,但盼不要扰了祖母的清宁。” 谢晋成万分感激周以晴打破了话题,忙接了口道:“以晴如今已被东越封为郡主,她这趟回来,东皇专为她颁了通关文碟,所以,西凌的礼官为她备了驿馆。” 谢老夫人轻咳一声,“郡主殿下有心了。” “以晴不敢,只是以晴恰巧走了运势罢。”周以晴展颜一笑,神情勾芡几丝淡淡的矜持。 内堂依旧沉静如水,唯有蔡氏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以晴?郡主?了不得呀,这要是大嫂知道这消息,准是得乐疯了。不过,你妹妹就……。”说到此处,脸上才显现出极为担忧的神色,抿住了唇。 周以晴花容失色,惶然道:“玉苏,玉苏她怎么啦?” 蔡氏重重一叹,“你妹妹前阵离开谢府,说回淮南外祖母家,走了几个月,不见她回个信,这阵子,府里出了些事,我们也联系不到令妹,也……。” 谢晋元重重地连咳几声,昨日拍卖行的事,蔡氏并不知情,所以,还以为周玉苏害了夏凌惜后,逃离谢府。 蔡氏马上会意到自已可能说错了话,讪讪一笑,端起身旁茶几上的莲子百合汤,心不在焉地吃着,眼角余光四扫,心底全是疑惑不解。 难道昨天拍卖行出事了?大伯和丈夫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还有钟氏和夏凌惜怎么不见踪影,这都一夜过去了。 谢卿书为什么会被抬回来,还是被谢晋成带回。 再偷偷打量坐在她身边一脸落寂神色的刘氏,蔡氏心里难抑兴灾乐祸。 她和钟氏不合,是两人有得一争,所以,在谢家,两人不合早已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对刘氏,蔡氏心里是妒忌的,因为谢老夫人这些年,对刘氏母女的关照,远远超过她们三房。 加上谢晋河和谢晋元都纳了几房小妾,唯独二房无子,谢晋成这些年却安份守举,并没有弄个女人回来给刘氏添堵。 再从娘家上看,蔡氏一直在钟氏面前有底气,也为娘家的生意兴隆引以为傲,可到了刘氏面前,虽然刘氏娘家并不富足,可官家小姐出生,光是名声就甩了蔡氏几条街。 最后,论子女,虽然她有儿有女,两个儿子,今年十三岁,跟前谢卿书学做生意,一个还在念私塾,女儿大良媛一岁,刚过及笄,个个身体健康,可就是上不了谢老夫人的心。 何况,现在的谢良媛受一皇家的青睐,二房的身坐在谢家百倍递增,她已经连攀比的欲望都没有了。 可现在不同了,谢晋成居然带回一个女人,瞧这女人,绝不象小门小户里的小家碧玉,作为嫡妻,最忌的就是丈夫要纳的妾氏身份过高,将来在宅门里不好管制,生出的儿女也有了娘家的依仗,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如果再加上嫡妻无能,很可能连正妻的位置也保不住。 所以,这些年,她和钟氏这一点倒旗鼓相当,小妾基本上是从通房丫鬟里选。 谢晋成万没想到,今天回府会陷入这么一个氛围中,他原以为,在母子、兄弟喜相逢中将郦海瑶介绍给家人认识,顺便报喜,告诉母亲,郦海瑶怀了他的孩子。 第72节 等散了后,他再与妻子回房,将这两年所发生的事,一一道出,取得妻子的谅解。 看着沉默一旁的妻子,始终连正眼也不瞧他,谢晋成让丫鬟搬了一张椅子,他在刘氏身边坐下,看到刘氏眼底的淤青,想到自已三年不归,刘氏在家里照顾母亲和良媛,必定很辛苦。 心底滚过浓浓的愧色,伸手从案几上拿起粥,递到刘氏手中,小声道:“先吃点东西,一会回寝房,我慢慢跟你说。” 对妻子,谢晋成心中有爱,他娶她时,她才十五岁,刚过门,就为了谢家,承下假孕的责任,那样小的年纪,大热天裹着一个假肚子。 只有在两人寝房里时,她才喜滋滋地在他面前,换上新嫁娘时,她母亲给她缝制的漂亮裙子。 谢良媛出生后,身体那么差,三天两头病,孩子哭,她也哭,而他公务繁忙,几乎帮不了什么,全是刘氏一人咬着牙慢慢学着做母亲,慢慢挺过来。 这么多年了,刘氏虽然无出,但他从不认为这是妻子的错,比竟两人聚少离多,何况这么多年,妻子甘守寂寞,帮着他在家孝敬母亲,全心呵护谢良媛,对这样的女子,他有什么不满。 但对于今日终究是伤了他妻子的心,他也只能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刘氏抬头,触到丈夫略带恳切的眸光,温顺地接过,低头默默地吃着。 周以睛情绪一直陷于不安中,僵直站着,脸色极为苍白,视线从内堂中每一个人脸上巡过,被纷纷避开后,她知道,周玉苏必定出了什么事。 想到她离开前,年纪尚幼的妹妹哭得连声音都哑掉,一直求着她,“姐姐不要走,不要留苏苏一个人,姐姐陪苏苏。” 周玉苏心中激荡,突然走到谢老夫人跟前,重重一跪,眼圈微红,在凄色中勉强一笑:“祖母,周家不幸,当年受赌玉之事牵连,以致家中一夜被人火焚,周家上下,如今只有我姐妹二人。以晴身为姐姐,未尽责任,将幼妹抛下,这些年,以晴流落在外,辛苦孤单之时,每每想起妹妹,都后悔,当初应把她带在身边,毕竟她是以晴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想到早去的父母,以晴憾对九泉之下的父母,想到以晴离开时,妹妹拉着以晴的袖子拼命地哭,以晴忍不住落泪,一夜难眠……。”语至尾音,已是泣不成声,虽然后续的话未道出,但众人也听明白,这周以晴,是来谢府接人了。 谢老夫人轻轻一叹,起身扶起,“郡主殿下,您如今身份娇贵,老身受不起你这大礼。哎……。你回来迟了,你妹妹和你养母如今犯了死罪,已被官府囚禁。” 谢老夫人的话如同旱雷,瞬间将周玉苏炸得呆若木鸡,直直过了许久后,方喃喃问道:“玉苏和母亲犯了死罪?她们犯了什么死罪?”下一瞬,仿佛激醒了过来般,冷凛问,“妹妹不过是闺中女子,究竟所犯何事,竟然连谢家也护不住她。” 周以晴虽没有明说,但谢老夫人及谢家兄弟自然听明白,周以晴话中之意,指周玉苏不过是闺中女子,能犯的事,也不过是内宅之事,如果谢家肯护,在内宅私处,根本不需要过西凌的刑堂。 周以晴年岁不大,但这些年所接触的皆是东越皇族,耳濡目染,身上已带了一些上位者的气势,一时间,整个内堂陷入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蔡氏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奇,脱口而出道:“难怪大家都回来,就大嫂和……。不对呀,凌惜呢,凌惜也没回来。” “你不要添乱。”谢晋元猛地怒斥了一声,转而起身向周以晴道:“郡主,恕三叔无礼,以你的身份可以打听到你妹妹的情况,我们实不便再说什么。” 周玉苏被情所困,犯下如此大的杀孽,谢卿书难辞其咎。 女娲玉舞人赝造之案,牵扯到人命,夏凌惜是女商,受西凌女商典册保护,周玉苏是主谋之一,以西凌的刑律,周玉苏很可能要面临腰斩的死罪。 这次浩劫,负最大责任的恐怕还是谢卿书本人,其次才是周玉苏,但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于谢家,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家管教不严。 所以,对周以晴的质问,谢家真不知道如何解释。 何况,谢家接下来要面临的事太多,谢老夫人在双缘拍卖行的回途中,已经交待过他们,回到谢府,大门紧闭,暂时封锁消息,尽量在赔偿数额出来前,保持谢家内宅的稳定。 周以晴何等聪慧,从蔡氏的支言片语中听出一些微妙,进而联想到今晨谢卿书喝得酩酊大醉被抬回,“情杀”二字,不期然就跃上心头。 思忖间,脑子里瞬时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暗吸了一口气,将腹中的话压了下去,朝着谢老夫人道:“祖母,是以晴心急了,今日是二叔归家之日,以晴实不该拿愚妹来妨碍大家心情。” 她收到赵家龙卫传递的消息是一个月前,她马上着手准备回西凌,但途中,因为郦海瑶有孕在身,耽搁了行程。 想不到会在短短一个月内,再次横生剧变。 如果自家的傻妹妹,为了一份情,杀了谢家的长孙媳,那她有何理由,让谢家用内宅之事处置? 但,她必需救自已的妹妹,无论多难,也得一试。 或许,她可以找谢卿书,让他念往日两人的情份上,网开一面,帮她一把,毕竟,她对西凌的情况不够熟悉。 还有,郦海瑶必需拿出点手段,尽快在谢家站稳脚跟,助她一臂之力。 思及此,周以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郦海瑶,郦海瑶会意,缓缓走到刘氏身边,端了一杯茶,自我介绍道:“姐姐,我是东越女商,与晋成是因为生意上的来往而相识,妹妹常听晋成提起姐姐的贤良淑德,本想,去年就回来看姐姐,只是不凑巧,生意上的事情太多,一时脱不开身,以至误了向姐姐敬茶的机会。希望这一杯迟来的茶,姐姐不要介意。” 刘氏尚未开口,谢老夫人已沉声道:“敬茶,受的人接不接是一回事,但敬的人,首先要跪下,拿出诚意。”谢老夫人心理有数,对于郦海瑶进门,无论她多不喜,也没有拒绝儿子的理由。 但她做为母亲,必需为这个儿媳先压制住这个来势汹汹的妇人,否则,将来吃亏的必是刘氏。 郦海瑶朝着谢老夫人微一躬身,声音笑貌如春雨润泽大地:“母亲,海瑶是女商,听说西凌的女商地位不亚于东越,在西凌,女商即使甘愿为妾,也可以免于妻妾之间的跪礼。”心底窃笑,让她向一个毫无本事的宅妇下跪,笑话! 既使有一天,让刘氏向她跪回来,回想今日,她也是意难平! 所以——休想! 谢老夫人一时语塞,无从反驳。 这是十五年前,西凌所颁的法令,旨在促进西凌女子从商,提高西凌女子的地位,当年此令一出,瞬时掀起惊天大浪,很多旧式家族对此提出异议,认为此律有违内宅安稳,易滋生宠妾灭妻之事。 经过一年的意见拉据之争,最后兰亭下旨将此令暂定为试行三年。 三年后,西凌女商数量不断增加,已成为西凌商界不可小觑的一部份,所以,法令在女商的强烈要求下,得以顺利通过。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崩得紧紧的声音,“西凌朝庭并没有向东越的女商颁布女商典册的惯例!” 言下之意:你又不是西凌女商,拽什么拽? 谢良媛一脚跨进内堂门槛,毫不客气地朝郦海瑶剜了一眼,明晃晃地露出最受宠的谢家六小姐可以无所顾忌的敌意。 走进堂中,谢良媛先向谢老夫人请安,转身就扑进刘氏的怀里,瞪着谢晋成,黑漆漆的眼里尽是不满,“爹,不许让外人对娘亲无礼。” 谢良媛隔着袖襟紧紧捍着一叠厚厚的银票,她心中激荡—— 显然,兰天赐已经知道谢家将要面临的事,所以,以太后的名誉,给了她两万万两银子,让她先行拉开战争的序幕。 原本,她想将这笔银子给谢家,让他们顺利渡过这一劫,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这笔银子,足够让她在谢府掀起一场外权的争夺,进而改变整个谢家的格局,最后,让那个绿衣妇人,打哪来,滚哪去! 还有周以晴,这个女子,在多年前,她就从谢卿书的嘴里无意提起过。 她不知道,这节骨眼上,周以晴出现在谢府中,是真的来得凑巧还是有备而来,她只知道,谁想救周玉苏,就是她的敌人。 对敌人,她从不会手软。 ☆、74 争锋相对 从见到郦海瑶的第一眼开始,刘氏满腹的哀怨尽藏于心中,她出生官宦之家,父母自幼教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孝顺父母,更甚,他日若丈夫纳妾,更要善待庶子庶女。 所以,既便郦海瑶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先向她开战,她也是沉默以对。 但女儿的一句“不许让外人对娘亲无礼”让她腹中的泪瞬时盈上心头,一阵酸涩后,眼眶起了湿意,但终究还是没有落泪,只是轻轻拍着良媛的后背,婉声哄道:“乖,媛儿乖。” 谢良媛一听,觉得自已得加大刺激力度,激起刘氏的反抗之心。 于是,她更加抱紧刘氏的腰,小脸埋进刘氏的怀中,嘴里模模糊糊地哭诉开,“娘亲,爹讨厌,三年都不回来看媛儿,现在带了一个凶巴巴的姨娘,娘亲,媛儿看书里说的,男人有了美娇娘,都会忘了糟糠之妻……。娘亲,爹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媛儿跟你回外祖父家……。好不好……。呜……。”语至尾声,谢良媛的小脸拼命地往刘氏腰带上的绣纹上蹭,直到眼角刮得有些生疼,眼腺受了刺激后开始分泌出液体,方缓缓抬起悲惨的小脸。 谢晋成见女儿眼圈儿泛红,一眨眼便是大滴大滴地泪珠儿往外滚落,妻子则一脸的黯然,母女俩搂成一团,心下涩然,当即抚了女儿的头发,动容道:“乖,爹怎么不要媛儿,爹这次从东越回来,给媛儿带了好多礼,爹天天念着媛儿的身体,担心媛儿生病。” 谢良媛憋着小嘴,瓮声瓮气地抽泣,“女儿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是托油瓶,累着府里上下,可娘亲她这些年一直照顾女儿,女儿心里难受……。都怪媛儿不是健健康康的男孩子,不能为爹分忧……。” 一番话,让谢晋成对妻子更加愧疚,再看三年未见的女儿,气色红润,眼睛黑漆漆象两粒黑珍珠,象极了他的小妹谢雨离,让人心疼莫名。 谢良媛这话简直是在剐谢老夫人的心,当下柱着拐几个大步就到了谢良媛跟前,先是瞪了谢晋成一眼,俯下身不停要拍着谢良媛的肩膀,“谁说咱六丫头是托油瓶,我老太婆第一个不依,女娃娃又怎么啦,咱谢府不缺儿子,稀罕的就是女儿。” 郦海瑶简直想当众冷笑出声,这什么情况?好象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想表示她不需要向正室下跪敬茶,就引来这一活宝女儿哭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还有那老太婆,这话,不是摆明了打她的脸么? 郦海瑶神色不变,缓缓坐到左侧下首位,端起搁在茶几上的莲子百合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品偿,似乎对内堂突生的变化毫无所察。 这一份淡定,令谢晋河和谢晋元相觑一眼,心里为刘氏捏了一把汗。 谢良媛泪眼婆娑地抬头,边抽泣边问,“真的,祖母不会骗媛儿,祖母要保证哦。” 谢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焉能不明谢良媛心中所虑,她非但不觉得谢良媛有错,反倒觉得这孩子心善,懂得维护自已母亲,刘氏辛苦了十几年,没白疼这孩子。 谢老夫人拿了帕子拭着谢良媛脸上的泪花,安慰道:“媛儿,祖母知道媛儿担心什么,媛儿是个好孩子,这么小懂得心疼母亲,媛儿放心,有祖母作主,不怕,不怕,大夫说你身体忌大喜大悲,媛儿别哭,乖,别哭……。” 谢良媛默默给自已颁发一个胜利勋章,搂了谢老夫人的胳膊,软软糯糯地开口,“祖母最疼媛儿了。”同时,斜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郦海瑶。 周以晴在谢家呆过,自然清楚,谢良媛在谢老夫人心中的位置,只是在她记忆中,谢良媛是个很木呐的孩子,可她方才一进门的第一句话,瞬间让她对这少女改观。 她自然不敢轻敌,正想着如何巧妙应对时,这谢良媛一个变身,就哭闹个不停,唱起了悲情戏,虽这手段让人啼笑皆非,但周以晴却清楚地认识到,谢良媛瞬间瓦解了本有利于她们的局面。 现在,就是拿出郦海瑶腹中的孩子当筹码,也未必能让谢老夫人动容几分。 看来,郦海瑶今天这一跪,是必不可少的。 想不到一个占了东越半边女性美妆市场的郦海瑶,居然会跪着向一个毫无建树的内宅妇人下跪,周以晴轻叹之余,神情带着婉惜看向了郦海瑶。 郦海瑶脸渐呈青色,搁了手中的碗,眸光死死地抠在谢老夫人上臂后的一双朝她眨呀眨的双眼,仿佛是对她说:不服来打我呀,来打我呀! 可——恶! 打击宅门中的妇人,最有效的利器就是,不但夺了她的男人,还要连着她男人的心一起网罗。 如何争得一个男人的心,郦海瑶深谙其道,用强硬可不行! 郦海瑶站起身,端起茶,缓缓走到刘氏面前,笑得从容,“姐姐莫见怪,都怪妹妹思虑不周,这杯茶就当做是陪罪。”言毕,手掌轻抚肚腹,眼角带着忍耐和哀怨扫了一眼谢晋成,见他飞快避开,心中冷嘲一笑,缓缓跪了下去。 刘氏心中再不满,也知道,这杯茶是拒绝不了,刚伸手,谢良媛却嘟起了唇瓣,“茶都凉了,多不吉利,百合姐姐,给小姨娘换杯新茶。”说完,眉眼弯弯地看着百合。 百合会意,含笑道:“是,六小姐。” 郦海瑶唇边一丝温婉的笑意如同她的跪姿一样,同时僵住。 在百合去换新茶时,她站又不是,跪又不甘心,尤其可恨的是,谢良媛靠在刘氏的怀里享受她的跪礼,一点挪屁股的意思也没有,那双眼,跟没见过生人的孩子似地,目光久久地留在她的脸上,看得她头皮发麻。 谢良媛似乎丝毫不觉自已行为欠妥当,象个恶作剧的孩子般,兴奋地转过身,帮着刘氏扶了扶鬓边松动的金羽嵌翡翠珠花,笑意盈盈地问谢晋成,“爹,娘亲戴这珠花是不是很漂亮。”本书由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 谢晋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角瞟向郦海瑶时,触及一双泪意盈盈的双眼,眼底写满不甘和屈辱,裙下微微晃动,似有些禁受不住的模样,心里顿生不安,郦海瑶毕竟她身怀有孕,又是长途劳累,加上地板地青石地,又凉又硬,恐怕不好受。 可这时候,如果他出声阻止,必伤了母亲、妻子和女儿的心。 也罢,只能委屈她了。 周以晴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在谢良媛和郦海瑶身上时,悄然步近蔡氏,柔声道:“三婶,多年不见,您还是风彩依旧,方才,你一进内堂,以晴一眼就认出您了。” 蔡氏略显得意,谢家的三个儿媳,钟氏就别提了,年纪摆在那,过了四十的女人,就是金包银,也就那模样。 刘氏呢,虽然比她还小了五岁,可看上去,比她苍老多了。 刘氏立时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但话里还是透了些含蓄:“哪里,你都长大了,我们呀,都老喽。” 周以晴破颜一笑,灿若春华:“以晴离家多年,从不曾忘记当年在谢府时,三婶对以晴的照顾,所以,这一次回来,特地带了些东越最受欢迎的黄金头面。以晴知道三婶娘家是开金铺的,就想着,这款式或许对三婶有些用处。等落了脚,收拾出来行当,以晴就给三婶送去。” 蔡氏当即受宠若惊,忙道:“这哪好意思呢?” “三婶,您可别跟以晴客气,小时候,您可没少疼以晴,以晴心里念着呢。” 蔡氏也不笨,她从来不觉得以前她有疼过周以晴,她知道周以晴主动向她示好,肯定是有所谋。 如今,钟氏是彻底玩完了,刘氏估计是自顾不暇,谢家内宅的大权,已非她莫属,所以,周以晴也是认识到这一点罢。 但她不在意,窝在后宅中的妇人,最怕的是自己身上连别人所图的东西也没有,她睨眼看向周以晴,一袭青色薄罗缕裙,因为颜色偏素,远看并不算华美,近看时,方看清裙子全是由薄纱绣满本色的蔓藤层层叠叠地在裙底铺开,分明有七八层之多,可穿在身上却依旧衬得身姿啊娜丝毫不见臃肿,显然,能绣出如此精美衣裙的,只有宫庭绣女。 第73节 蔡氏原本对所谓东越来的郡主也就听听罢了,毕竟这是西凌,再怎么风光,能风光过谢良媛么? 可看到这裙子时,心生艳羡,果然是郡主的行头呀。 周以晴见蔡氏的眼睛不停要扫着她的裙子,心中了然,一捋裙裾边的流苏,风情万种道:“良敏也大了吧,这一次,我也给她带了两匹上好的宫罗纱,喏,跟我身上裙子一样的,只是小敏年纪小,我给她挑了颜色艳些的。” 蔡氏听了,简直心花怒放,不知觉对她亲近了几分,马上示好,“以晴,难得你还想着你妹妹,以后,多与你妹妹亲近亲近。” 周以晴双眸跳闪着点点皓光:“以晴是求之不得呢。”她虽然带了不少死士来西凌,但她知道,出了谢府的门,这些死士的行动都会被西凌的暗卫监视。 如今有蔡氏帮忙就不同了,她会很快打听到妹妹究竟所犯何事,及关押之所。 在内堂之上,两人也言语交流不多,旁人看来,周以晴与蔡氏状似只是客套了打了声招呼,稍后,周以晴便矜持地坐回位置。 这时,百合端了新茶上来。 郦海瑶接过时,双膝抵在坚硬的青石地上,已感到疼痛难忍,接过时,脸上依旧带了笑,“姐姐,希望这杯茶,能让我们姐妹以后同心协力照顾好夫君。” 原本,这话该是刘氏说的,看来,这郦海瑶是一点亏也不吃的。 刘氏心情复杂纷乱,接过时,两人指尖微微一触,两双截然不同的双手瞬间给她带来了强力的冲击,她的手,也不曾劳作,却干而瘦,对方的莹白如玉,十指丹蔻鲜红明艳,对方的脸更是妆容精致,眼角甸着一层淡淡的金粉,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如若蒙了水雾般带着女儿家的娇柔。 刘氏,禁不住地幻想,那在对方的眼里,她必定是个年老色衰的空闺怨妇吧! 霎时,一种被蛀空的情绪徒然膨胀,她这一生快得尚未回味过来,居然……。已经老了。 刘氏飞快地移开视视,怕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接过后,稍稍抿了一口,便搁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从腕间用力脱下一只镯子。 镯子戴了近十年,她的手已失了当年的柔软,被强行挤出时,拇指骨根处一阵钻心的疼痛,心里却徒然升起一种畅快的割裂感,竟是一笑,“这是当年晋成用俸禄存下来的银子给我买的,今日就赏给你了。” “阿芝,这个镯子你还是留着,换别的吧。”谢晋成连忙阻止,按住了刘氏的手,眼神执着,“我上次带回来的一套头面,你说太艳了些,不如就那套。” “不用了。”刘氏终于转过脸,双眸直视丈夫。 谢晋成蓦然一惊——好冷的一双眼波!仿佛挟了数九寒冬笼罩着冰露,带着入骨的冷,仿佛能将人冻到骨髓里去。 不自觉,谢晋成挪开了手,无声暗叹。谢良媛心中一阵暗爽,无声地用身体语言给于刘氏更深的安慰。 这镯子对谢家来说不算是稀罕贵重之物,但对于当年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凭着俸银,要买到这个镯子,没存个三五年,也买不到。 而自夏凌惜嫁进谢府后,她就没见过刘式摘下来过,显然,这镯子对夫妻两人意义极重。 可后院中的女子,对男人的负情光是伤心是没用的,她们更需要的是——忍心! 显然,刘氏做到了! 她这一举,还把它赠给了郦海瑶,显然是带着一种“你若负我,我便休”割裂的祭祀。 三人的无声暗流皆入了郦海瑶的眼底,看到谢晋成眼底一抹清晰可见的悔色时,她心底的恨意汹涌而来,同时,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谢家自诸事不顺,内堂散后,谢晋成被谢晋河叫到书房里议事。 谢老夫人一夜无眠,用了早膳后,便回房补眠。 谢老夫人原本想让丫鬟婆子整理一下客房,周以晴自己提出住周玉苏以前的闺房。郦海瑶是谢晋成的新妾,便理所当然地被安置在刘氏的苑里,刘氏让丫鬟腾出三间房。 谢老夫人考虑到郦海瑶虽带了丫鬟过来,毕竟对谢府不熟悉,所以,将自已外寝的二等丫环绿芹派了过去,让郦海瑶差谴,这其中自然带了些警示的作用,让她们守好谢府的规距。 “郦夫人,奴婢绿芹,夫们您初来乍到,如果有什么不懂,尽管差谴奴婢。”绿芹不卑不亢地微微福身。 “麻烦绿芹姑娘了。”郦海瑶挑了一下唇瓣,笑不达眼际,心中思忖:老夫人房里她哪里敢差谴,一个百合得了谢良媛的暗示,就敢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泡一杯新茶磨蹭了半盏茶时,让她跪得膝盖发软。 绿芹退下,丽海瑶当即将怀里的金镶玉镯子狠狠掷在地上,又泄恨似地踩上了两脚,对身边的贴身丫环冬云咬着牙道:“今日羞辱,他日必定百倍千倍拿回。” 冬云笑道:“何必他日呢,夫人,奴婢给您施针,一会就说动了胎气,折腾得上下不得安生,看那老太婆是究竟心不心疼。” 郦海瑶满目阴戾,恨声道:“还有谢晋成,我原以为他是个气宇轩昂,说一不二之人,想不到,也有这软弱一面,尽被老太婆和那鬼丫头牵着鼻子走,我真的是低估了这一家子。” “夫人,不急,您这一起趟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是,等到您成功创办了西凌的丽人妆,风头压过西凌皇商钟亚芙时,别说是那些无知的妇人,就算是西凌最出色的男子,也会拜倒在夫人您的裙下。” “是,若非此行必需得到谢家的相助,我郦海瑶怎么可能会受这样的龌龊气?凭我郦海瑶,在东越稍辞眼色,那些男人还不是蜂拥而至?” 冬云手脚利落,说话间,已消毒好针炙,“夫人,可以了,你躺下,奴婢为您施针。” 谢良媛侍候失魂落魄的刘氏上了床,并帮她盖好了被褥,走到案边,燃了一柱宁神香,并关上窗户,放下厚重挡光的窗帘,寝室瞬时陷入幽静详和。 谢良媛从抽屉里找出一瓶散淤的药,涂在刘氏已呈青紫的手背上,搓揉片刻,处理干净,等刘氏睡过去后,方离去。 谢良媛出了刘氏的寝房,青竹尽责地守在门外,看到她出来,上前小声道:“府里来了八名的死士,奴婢仔细看了,应是东越二等的死士,六小姐放心,有奴婢在,她们不足为惧。”今晨她出宫时,青竹已在宫门外等候,这丫鬟看到她时,居然红了眼,跪下就告罪自已护主不力,求惩罚。 谢良媛从兰天赐那听说过,东越的死士自三岁开始训练,不仅练身体的对抗,对人的精神也是进行长达十年的摧残,让他们完全失去自我,所以,东越的死士只认主子。 谢良媛居高临下看着五丈外郦海瑶的寝居,“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进进出出?” 青荷道:“刚听三喜说,是郦姨娘不舒服,绿芹便请了大夫人来把脉,说是动了胎气,她房里的丫鬟便去书房请二老爷,被护院的拦住了,说是二老爷和大老爷、三老爷有要事要谈,不得干扰。后来,丫鬟请示老夫人,被百合拦下,说老夫人一夜没合眼,这才刚躺下,让郦姨娘让大夫好好瞧瞧,大夫说该吃什么,尽管吩咐厨子便是。” 谢良媛嗤地一声,她的眼眸内扬起了笑意,吩咐青雪道:“派个人到苑门守着,别让她们的人进来,扰了我娘的清静。” 谢良媛与青竹、青荷回到自已的碧慧阁,南宫茉和周舟二人已等候多久。 “小姐,我们查到了,这郦海瑶是东越的女商,她是东越丽人妆的大掌柜之一,周以晴则是丽人妆的创办人,这一次来,是因为二老爷一个月前收到老夫人的来信,说是沈千后召六小姐您进宫,亲自为您诊治,您的病有望治愈,所以,她便跟着二老爷回来了。” 周舟冷笑,“两人来得这么巧,必有所图。” 青荷脸色一变,手无意识握成了拳头的手,道:“这下惨了,这妇人这么厉害不说,还怀了身孕,那我们二夫人怎么办呀?” 谢良媛瞥了青荷一眼,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认为,一个上了年纪,好不容易怀了孕的妇人,会因为我爹收到一封有关我进宫的消息,千里迢迢巴巴地来给我庆祝?” 这世间有医术可以改变脉向,周玉苏没这能耐,请到这种高手,这郦海瑶有的是银子。 “上了年纪?”南宫茉疑惑,以她的猜测,这郦海瑶最多不超过二十五,这年华,对于一个女商而言,正是风华正茂。 “这妇人,年纪绝对比我娘亲大。”谢良媛自小观察入微,很多细节难逃她的眼睛,方才,在内堂上,她仔细瞧过了,郦海瑶看似年青,其实那是因为她妆容到位。 众人听了有道理,再细细琢磨一番,青荷突然惊跳了起来,“小姐,您方才的话中之意,这个郦夫人没有怀孕?” 南宫茉颔首道:“怀孕初期的人,怎么可能会跑那么远的路,万一途中有个差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是找死么?” 青荷的战斗激情一瞬被挑了起来,马上道:“小姐,我们如何揭穿她?哼。” “青荷,郦海瑶可不是周玉苏,周玉苏专注于内宅,她重视子嗣,对郦海瑶而言,一旦发现自已有可能漏馅,马上会不小心一摔,没了,届时,八成还把原因赖在我娘亲身上,来个一石二鸟。” 谢良媛何等聪明绝顶,仅凭郦海瑶假孕,就层层盘剥,将所有的线索联系了起来。 兰天赐查到的西凌赝玉的阴谋者策划者,通过谢家这个平台,将所敛的不义之财源源不断送到南皓,这个结论决不会有问题。 那么,这些人敢在西凌敛财,又如何不会在东越用另外一种手段敛财呢? 显然,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如今,西凌赝玉之事被揭开,让背后的阴谋者断了西凌财源,所以,郦海瑶必定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勾搭上谢晋成后,名正言顺地进入谢府之门,欲图再次借谢家的商圈打开西凌的财路,再次敛财。 青荷愁眉苦脸,她是受了刘氏大恩的人,对刘氏的感情已超出了主仆之情,“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就让她怀着,到时候,我会让她肚子里的这块假肉成为她的绊脚石。”谢良媛嫣然一笑,眸中如冷月清辉,泛着皎白之光,一字一句道:“并且,留下买路财!” 想再从西凌敛财,没门! 这一回,她定然让这两个女子,把带来的本金悉数吐出,灰溜溜地滚出西凌的国门! “小姐,这一局,我主动参与。”南宫茉冷着脸,“南宫初彤,是我的灭门仇人之一,这一次,最好能把这混水搅得更乱些,把南宫初彤也拉进水里。” “行,那这一次行动,你付的劳力可不计数哦。”谢良媛马上击掌,神情如春水流波一般的柔美,“果然江湖女侠就是义气。” 当年,她设计蠃了南宫茉,让她签下为期三年,差乾百次的契约,三年内,若超过百次,则南宫茉提前获得自由。 如果三年后,不足百次,南宫茉也获得自由。 周舟思忖片刻,突然开口道:“小姐,您说,这郦海瑶会采取什么行动?” 谢良媛唇边漾起了那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她们此行,从周以晴的反应上看,应该是不知道昨日拍卖行发生之事,所以,并不知道,谢家正临风雨飘摇。可是,烂船也有三斤钉,谢家在西凌拥有数十年的根基,这些都是郦海瑶迫切需要的资源,所以,她还是会争取谢家男人的首肯,借着谢家进入西凌的商圈。” 谢良媛顿了一下,微微喘了几口气后,接过青荷递过的刑兰草茶,饮了几口,缓缓道:“所谓危机也是商机,正是谢家目前这情况,郦海瑶肯定会借机提出,她助谢家摆脱困境,让谢家让她参与经营,以我的猜测,她必定是借鸡生蛋,用谢家的人脉,在西凌开个与玉颜坊同样客户群的丽人妆,与皇商钟亚芙直接抗衡,等于一炮打响。” 南宫茉神情凝重,“那您有什么良策?” “她郦海瑶有本金,本小姐也有,所以,我准备反其道而行,助钟亚芙一臂之力,让她们赔个血本无归。” 青荷摇首道:“小姐,老夫人肯定是不会让你做这些的,您的身子……。” 谢良媛仰了小脸,明媚的笑容如窗外的暖阳般泻了进来,柔柔弱弱道:“我不行,我娘行呀,凭什么,我娘就得一辈子呆在后院里?” ☆、75 各自谋略 青荷闻言,喜不自禁,以致声音都抖了起来,“六小姐,您是说,让……。让二夫人也去做女商?这……。这行么?” 在西凌想做一个登记在册的女商可不是凭着自己想做就做,而是女子在实际的经营中,有了一定的收入,要么有自已的商铺,要么有自己的固定合作伙伴,每年都要给西凌带来一定的赋税收入,三年后,经府衙的户税登记处开出缴税证明,才能得到府衙颁布的女商登记典册,享受西凌女商的律法保护。 “娘亲一定行!”谢良媛想起刘氏忍痛脱下镯子那一刹那的绝然,嘴角缓缓泛起一丝弧线,竟微微笑了起来,半仰着小脸,女儿家柔美的眼睛湿湿亮亮:“当年钟亚芙还是个堂堂的郡主,她都敢走出内宅,如今把命运紧紧握在自已手中。还有沈太后,她独自远涉他国,成为东越第一个异国的女皇商,女人想拥有不一样的命运,首先,自已要成为传奇!” 南宫茉眸中闪过一丝认同,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神情有所担忧,“就算二夫人肯走出这一步,但钟亚芙未必肯跟我们合作。”谢家如今风雨飘摇,赝玉之事又损了谢家的声名,夏凌惜又死,刘氏不过是个宅门妇人,钟亚芙怎么敢轻易冒这个险。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有拿得出手的赚钱妙计,钟亚芙就会点这个头。”谢良媛暗赞一声,敛下喜悦的心情,此时,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沈千染的智慧! 沈千染早就知道郦海瑶来之不善,针对的就是钟亚芙的玉颜坊。 而钟亚芙身后真正的幕后人就是沈千染。 以沈千染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去和郦海瑶之流去竞争,但她担心以钟亚芙耿直的性格未必能打得蠃这场商战。 南宫茉思忖片刻,又道:“丽人妆真正的创始人是周以晴,看周玉苏易容术就可以猜到,周以晴很可能将易容术的技巧融入到丽人妆的化妆术上,所以,才区区几年时间就风蘼整个东越。恐怕来西凌后,也会受到西凌爱美女子的青睐。” 周舟亦附合道:“不错,玉颜坊的美颜品注重女子长期保养,见效慢,成本又贵。丽人妆就不同,用上等的胭脂水粉及化妆技术可以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外表气质,成效立杆见影,且,所售的价格比玉颜坊低很多。在这一点上,玉颜坊确实竟争不过丽人妆。” 南宫茉道:“如果郦海瑶有了谢家这个平台,会迅速打开西凌市场,短时间便会引起轰动。” “让她们去轰动,届时,我一招就让她们砸了牌子,不仅让他们在西凌混不下去,甚至连东越的商号,也受到牵连,到时候,致力在东越权贵推广的南宫初彤自然免不了被人垢病,茉茉,这算是我帮你,你要记得哦。” “能不能稍透露一下?”这一下,连南宫茉都兴奋起来,她知道谢良媛不是随便说这话,必定腹中已有良策。 “不,暂时先保密。”谢良媛又按了一下袖襟里厚厚的一沓银票,沈千染给她二万万银子,就是给她一个考验,让她去凭已之力化解这一场危机。 这时,青竹拿了便裙进来,谢良媛再次感叹青竹的细心,身上穿的固然美,可实在是不方便。 青竹侍候谢良媛更衣,刚脱了外裙,眼底便是震不住的骇色,“小姐,您身上的皮肤怎么回事,是不是过敏了?” 青荷一听,忙扔了手中的刚从外寝丫鬟手里接过的新桨的衣裙,上前一看,脸色变得仓惶,不由分说扒了谢良媛亵衣的圆领,往下一看,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整人胸口布满一块一块的红紫,有深有浅。 “青荷,你赶紧去找大夫,看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斜靠在一边的南宫茉再也忍不住地笑开,“诶,别别,你们放心,你家六小姐好着呢。” 第74节 谢良媛深吸了一口气,亦愣愣地点头,“我好象没有哪个地方不舒服。” 青荷一脸焦灼,“六小姐,您会不会是被什么给咬了吧。” “我好象没去什么地方,应该不会吧!”说着,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了一下紫红的伤处,摇摇头自语,“不疼呀,也没见明显的咬痕,怎么会红成这样?” 青竹仔细看着一片片红紫,最后,还是无从判断原因,便再劝道:“六小姐,奴婢看,还是找个大夫瞧瞧比较放心。” 周舟满脸通红,讪讪道:“听茉茉的,她知道大概,不会有事的,两三天就消了。” “哈哈哈……。”南宫茉看着那两个丫鬟围着谢良媛团团转,终于叉着笑弯了腰,走到谢良媛跟前,握住她的手,突然低下头,在她娇嫩的手臂内侧用力吸了一口,随后,眼睛一眯,朝着谢良媛挤了一个暧昧的笑容,“听我的,真的别找大夫,会闹出笑话的。” “啊,这么恶心,全是口水。”谢良媛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拿了帕子不停地擦着,突然,太阳穴处猛地一抽,瞬间明白了。 青竹和青荷再不经人事,也大体会意了过来,两人面面相觑,心中自问:是谁? 谢良媛脸上热辣得厉害,快速地穿上便裙,便走到妆台自行解着发髻,青荷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帮着她拨下发上的钗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良媛感到整个寝房的气氛都怪异了起来,轻咳一声,小声对青荷道;“你吩咐厨房一声,炒几样小菜,再蒸两盘饺子上来。” 南宫茉嘴角一丝揶揄之笑不减:“早上没吃饱?” 谢良媛避开南宫茉的视线,脸色简直可以用姹紫嫣红来形容,咬着唇瓣偷偷在心里画圈圈诅咒,良久,画蛇添足地说了句,“祖母早上有传莲子百合粥,可我看了那郦海瑶的样子,就吃不下了。” 南宫茉“哦”地一声,大弧度地颔首,进而,似笑非笑地逼问一句,“宫里让你饿着肚子离开?” 谢良媛刷地一下,双颊的热意直烧到耳后,但,她很快气沉丹田,昂起了下巴,挺起了小胸膛,拇指轻戳胸口,摆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茉茉,你没看到我是被吃的一个么?” 心道:不就是想听这句话么?哼! 南宫茉瞬间有一种被雷击中的感觉,自叹不如地摇了摇首。 外寝侍候的丫鬟很快将膳食端上,摆了半桌子,布了碗筷后,悄然退出。 青荷给谢良媛先盛了关碗汤,正准备拿个碟子帮谢良媛布菜时,谢良媛开了口,“青荷、青竹,你们以后不用这么多规距,坐下,陪我一起吃。”在宫中,她几次见沈太后和水玉、水月等人一起用膳,心中莫名羡慕这种毫无尊卑主仆情义。 青竹和青荷略显不安的互视一眼,犹豫中,南宫茉开了口,“一起用个膳而已,又不是让你们选择是否效忠,为难什么?” 青荷重重一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拉了拉僵着身体的青竹,“坐下,以后慢慢就习惯了。”青荷在宫里也呆过一阵,自然也瞧见了沈太后与宫人相处情形,当时,她几乎震惊得不相信自已的眼睛。 那可是一国太后,西凌最尊贵的女人。 秋日天干气爽,但偶尔也会来个风云变色,就在刚才,窗外的艳阳高挂,四人就这用膳的片刻,突然就起了风,轻刮着窗叶,青荷担心谢良媛受了风,忙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实,却无意瞟到不远处,蔡氏领着自家女儿勿勿往周玉苏的苑落走去。 青荷回过身,窃笑道:“三夫人真是见风转舵,当年瞧大夫人不顺眼,没少给周家姐妹下绊子,这下好了,周家大小姐风光归来,她就带着女儿上门讨好了。” 谢良媛心一恸,脑子里浮起今晨在内堂中,眼角曾无意扫到蔡氏和周以晴在窃窃私语的情形,嘴角一压,看向青竹,“你方才说,周以晴还了八个二等的死士,你说说,在东越,一等和二等的死士有何区别?” 青竹正色道:“一等死士不仅能保护主子,还擅主动跟踪、狙杀,一等死士只效忠于……皇上,二等只会护主,有时会被皇上赐于身边较亲近之人。” 谢良媛眨了一下眼,一脸好奇地问:“青竹,你是一等的吧。” 青竹脸上波澜不惊,“是的。” 南宫茉腹诽,“青竹,你又被你主子卖了,这不,你不是把你背后的主子招供出来么?当初谁还死跪着,说决不能道出背后的主人。” 一抹带着嘲讽、凉薄的笑容升起在谢良媛的嘴角:“既然那个假郡主身边的是二等死士,那她想查出周玉苏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何况,这是在西凌,我想这假郡主也没这么蠢,敢冒冒然行动。” 谢良媛思忖着,从时间上推断,周以晴一个月前决定随谢晋成来西凌,必定是周以晴知道了周玉苏涉及到梁婆的案子,残害谢家长孙媳谢凌惜之事。 所以,她急着赶来西凌。 只是她没想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周玉苏也不是离开谢家去了淮南,而是易容成了夏凌惜任谢良媛宰割,加上,郦海瑶假孕,谢晋成以为自已中年得子,自然路上极为谨慎,一路走走停停,最后,误了周以晴最佳拯救妹妹的时机。 这算是天网灰灰,疏而不漏! 青竹道:“六小姐,所有的死士都不擅长于刺探消息。”术有专攻,她从小接受的就是护主和跟踪狙杀。 “所以,周以晴肯定把目标瞄准蔡氏,蔡氏这个人天生势利,只要有一点的好处,就会帮着周以晴去打点。”谢良媛思路一理清,霎时,看向周舟时,眸若星辰,黑瞳如镶嵌着锋芒锐利,聚起的杀气连周舟都有些心跳加速,“帮我盯紧蔡氏,看她跟蔡家的哪个兄弟有联系,就盯着哪个,如果他们真敢帮周玉苏,你就直接帮我敲断他的腿。” “没问题!”周舟握拳一抱,“放心!必定揍得他们反省做错了什么。” 谢良媛淡淡一笑,眸内却无丝毫的笑意,“如果没反省,就再敲,记得,他帮周以晴一次,我们就打断他一根骨头,看他有几根骨头给我打断。” 她谋算了多少,终于把周玉苏整了个半残扔进地牢,让她不死不活在牢里受苦,周以晴想救妹妹,想都别想! 对蔡氏这样的人,周以晴很聪明,用直截了当的方式收买。 而她也会用干脆利落的方式,直接采用暴力让蔡氏吓破胆,乖乖地呆在后院里。 突然,外面远远传来喧哗之声,南宫茉马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看,马上冷笑,“是郦海瑶寝房里有动静,好象闹得厉害。” 谢良媛走了过去,她这里离郦海瑶的寝居还是有此距离,但还是可以看到门里进进出出的丫鬟,个个手上端着盆子。 “我猜是孕吐,可能吐得太厉害,不知情的丫鬟们有些急了……。”谢良媛“卟嗤”一笑,用帕子抹了一下嘴角,“她用针炙改脉,必得忍受一些痛苦,本以为至少能唱个惹人怜爱的苦肉计,谁知道连个观众都没有,白白换来一阵肉痛,她自然无名火大,这时,我猜她是心内气血翻涌,只想把周身物件都摔个粉碎。” 谢府,风华苑,周玉苏的苑落。 送走蔡氏母女后,周以晴在回型的长廊上反复徘徊,长长的纱袖垂落在积了粉尘的青石地上,很快,就粘满了灰。 此时,周以晴的脸上平静得如同千年古刹里的一口无人问津的水井,不见笑容,不见矜持、甚至不见悲伤,仿佛一位修了千年的殉道者,从往生之路走出。 她的视线并没有焦聚地扫过远处玉波院深深的庭院,及窗台前如云的绿荫,偶尔眺望谢府亭台楼阁,所有的秋色无法挑动她一丝的心绪,此时,她脑子里不停消化方才蔡氏说的近期谢家发生的事。 “郡主,那母女太贪得无厌了,居然把您给二小姐的一匹冰蓝色宫罗纱也要走了。”向雪帮着蔡氏母女将东西送到她们的行苑,一脸愤恨地回来,“带了两个奴才过来,还搬不走礼品,还要奴婢帮着送过去,真是不要脸。” 周以晴的明眸却像蒙了一层灰一般,黯然失色,声音有气无力,“不,她今天说的话,值这些价。”周以晴推开外寝室房门,轻轻步入。 手掌轻扫过妆台,毫不在意掌心处蒙了一层厚厚的污垢,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已,眸中全无光亮, 此刻,窗外乌云密布,照不进的光线,让她有一种置身于废虚之感。 俯下身,手探进妆台底下,稍一摸索,果然找到一个油包纸,打开后,里面已空无一物,但残余的味道,让她闻出,这是易容所必需用的材料。 果然,蔡氏所说的中秋夜皮肤过敏的夏凌惜,是她的妹妹周玉苏所易容。 而钟氏、夏凌月,很可能就是知情人。 那,昨日双缘拍卖行,必定是被揭出某些真相,所以,钟氏和周玉苏有去无回,随后,衙狱上门带走了夏凌月。 而,谢老夫人方才在内堂一句“你来迟了,你妹妹涉及杀人,被入了狱”,及谢卿书悲痛欲绝醉于街头,是不是代表着,死去的那个人,是他的妻子……。夏凌惜? 周以晴缓缓站起身,走到衣柜旁,轻轻打开,看着几件款式简单,衣料普通的少女宫裙,嘴角终于冷飕飕地绽开,齿间溢出一句,“钟雯秋,你该死!” 当年,赌玉牵连过大,牵扯在内的家族死的死,散的散,她的母亲也预感到周家无法幸免于难,又担心对方不肯罢休,还会追究到她的娘家,所以,不敢将也姐妹托付于外祖母及舅父。 钟氏后来干脆利落地收养了她们姐妹俩,是因为,她的母亲把自已最后的一笔银子给了钟氏。她知道,这笔银子足够让她们姐妹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当年,她离开谢家时,一文钱也没带走,只是希望钟氏能善待她的妹妹。 想不到,钟氏负了她的诺言,让她的妹妹过得如此寒酸。 周以晴环视四周,看到屋顶上有一处特显光滑,颜色也略略淡于四周的木板,收微微一动,搬了两张凳子叠加起来,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伸手用力一顶,果然,上面打开了一个小洞。 周以晴双手搭在上方六板两边,手臂用力,迎体向上,很顺利地爬了上去。 小阁楼黑暗一片,不见天窗,周以晴伫立很久,方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光亮。 小阁楼空间极为狭小,周以晴慢慢摸索四壁,时而轻敲,果然在一处拿下了一块镶嵌上去的小木块,微弱地光线从外头照了进来。 周以晴突然觉得有些惶恐起来,僵立许久,方缓缓凑近,从小洞往外看,正对的是一扇窗,窗台上摆着几株兰花,透过敞开的窗户,女子的妆台,玉饰的陈列柜,视线再放远,竟可以看到床榻上,谢卿书沉睡着,在床榻边,扔着几瓶空酒罐。 果然——是这样! 这里,是她的妹妹用来偷窥谢卿书和夏凌惜的。 心疼得一下就给辗碎,她闭上眼,眼泪再也禁不住蔌蔌而下。 易容并不难,难的是模仿,不仅模仿声音,还要模仿一个人的习惯,最后,要做到维妙维肖,连身边最近的人也看不出,至少要观察两年以上。 两年前,她的妹妹才十五岁! 她心疼,太心疼! 步下楼阁,将暗门关实,又将凳子归放于原位,打开寝房的门,吩咐道:“打两盆水过来,再拿两条抹布。” 向雪很快与另一个死卫端着干净的水进来,周以晴将抹布浸湿,开始动手擦试寝房,并拒绝身边的人帮忙,将她们拒之门外,并关紧了寝房的门。 她怕,她妹妹还有一些秘密在这寝房里藏着,尽管这些丫鬟都是自已人,但她不想让她们看到或猜测到一个少女儿难堪。 果然,如她所料,在清理中,她在床底下找到一个放置旧衣的箱子,在箱子的暗格中,看找到了一件男子的亵衣、一小缕头发,及一块劣质的玉势。 心田处悄然裂开一道缝隙,鲜血如汩汩的细泉,无声流淌,最后,她紧紧咬着唇瓣,右手紧紧揪着胸口,那里丝丝缕缕抓人心肺的疼痛让她的身子缓缓沿着床沿滑落在地,脸埋于双膝间,双肩簇簇发抖,细细碎碎的哽咽从颤栗的唇瓣中溢出:“姐姐应该带你走的……。苏苏,你怎么这么傻……你费了这么多的心思观察夏凌惜,模仿夏凌惜,你得到了什么……” 忆起幼年时抱着刚出生的妹妹,那软软糯糯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 母亲最后一次拉住她的手,不停地交待: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天青色的烟雨下,妹妹扯住她的裙子,哭哑的声音:“姐姐不要抛下苏苏嘛……。” 一幕幕过往,她浑身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软绵绵的,连坐都坐不住,直接蜷倒在地上。 她张着嘴,仿佛,呼吸都好象要用了力气一样,才能将胸臆中的气喘出来。 周以晴打开寝房门时,已是午后,天色阴沉,仿佛下一刻,天空就要落下大雨。 “备水,本郡主要沐浴。”言毕,门再次阖上。 半个时辰后,周以晴一身雪衣步出寝房,向雪一见她,忙道:“方才郦夫人房里的丫鬟差人来了几趟,说是郦夫人反应得厉害,除了一个丫鬟做主找了一位大夫外,谢府里的人一个正经主子也见不到,郦夫人房里的气坏了,说是没见过这般欺负人的。” “怎么说?”周以晴抬头看着天上厚厚的乌云,眸光冷冽一片。 浴后,让周以睛的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但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一种冷诡让向雪不知觉地缓了声线,“丫鬟说,郦夫人吐得连黄胆都出来,连喝口水都吐,所以,冬云派人来请郡主殿下。” 周以晴不语,只是迈着步伐向苑外走去,向雪连忙拿了伞跟了上去。 至花苑时,向雪见四下无人,便道:“殿下,有一句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直说!”周以晴直走着,看着右边湖面上不停飞跃上来的鲤鱼,也不看前方。 “奴婢今晨看到谢家六小姐从内堂里出来时,唬了一跳,以为是茉夫人,再细看,方知道看错了眼。” “茉夫人?你是指皇上身边的茉夫人?”周以晴伫足,神情略显疑惑,“你怎么有机会见到茉夫人?”便是她在东越三年,常出入于公主府和一些皇族聚会之地,也从不曾见过传闻中的茉夫人。 “奴婢也碰巧遇见一次,那时候皇上把奴婢等赏给公主殿下,奴婢们奉召给公主请安时,茉夫人就站在皇上的身边。”向雪想了想,又添了句,“那茉夫人虽称不上绝色,可那一双眼睛让人看了,自然而然就忘不掉。” 周以晴脑子里闪过谢良媛那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颔了颔道:“本宫知道了,这事,你噤声便是。” 主仆二人到了郦海瑶的苑落时,周以晴再次伫足,环视四周后,捕捉到了不远处的二楼窗内几个女子的身影,嘴角凉凉地挑了一下,推开寝房的门,步了进去。 尽管寝房的窗子都打开,周以晴还是闻到一股浓重的酸臭味。 而今晨还是风光无限,精神奕奕的郦海瑶,此时,如霜打的茄子,披头散发靠坐于床榻边,脸皱成一团,不停地拍着胸口干呕着,黑瀑直倾般半盖着头,一时看不到她面容表情。 “海瑶……”她轻唤了一声,几步上前坐在她身边,拨开她的头发,看她一副妆容残褪,盖不住眼角细纹的脸,蹙眉冷笑道:“你真当你是后院女子了,上了角色?” 稍加猜测也知道,必是郦海瑶想把谢晋成叫过来,所以,让冬云施针制造孕吐的假像,想来是效果不明显,引不起谢府上下的关注,所以,再施了一次,结果,就成了这般。 第75节 郦海瑶喘了一口气,偏过头,苍白的唇隐隐渗笑,好像怕被识破某种虚伪的假象般她闭了眼,她这时候不是很愿意和周以晴深谈,今日发生的一切让她颜面扫地。 “海瑶,在谢家,一言定乾坤的是谢老夫人,这个老人,是从刀尖上打滚过来的,对于这样的一个妇人,你用肚子里的一块肉想引起她的测目,未免太天真的。” “我知道今天失了分寸,我只是一时气不过,这家子,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郦海瑶又捧了胸口,干呕几声,其实,她这会早已后悔,自己不应该做此等无谓的义气之争。 许是今日内堂一跪,把她所有的冷静和智慧都掏光了。 “入谢家的眼,能值几文钱?”周以晴冷嘲一声,从一边的案几上拿了漱口的茶水,递给了郦海瑶,一脸淡然,“别被情绪左右了你的判断。” “冬云,你们先退出去,我跟郡主有话要说。”郦海瑶吩咐冬云,眸光却依然直视着周以晴,瞳孔深处,泛着冰冷蛰人的波澜。 冬云躬身退下,并带上了寝房的门。 郦海瑶漱去嘴里的胃酸,想到她折腾成这样,也换不来谢老夫人一探,余怒未消,“这谢家老太婆真是太可恶了!” “那你就用实际的方法让老夫人对你刮目相看,只要她看得上你,在谢家,你就可以横着走。”周以晴眼底如出一辙的冰凉,“你看到她三个儿子,对她言听必从,也该知道,你既使收伏了谢晋成的心,也未必有用,所以,别在男女感情事上浪费心思,左右不过是个男人。” 郦海瑶冷笑一声,眉间跳过一抹跋戾之色,语气坚定:“明白,郡主有什么好想法?” “如果我推测没错,谢家可能要经厉一次大劫,如果这个坎过不去,谢家从此一撅不振。”蔡氏告诉她,谢家这次所拍的玉舞人被炒得很厉害,甚至一张出席的请柬都被卖到八千两银子,可以预见到,昨日女娲玉舞人必拍出天价。 蔡氏说如今谢府大门紧闭,外面的消息不通,但从昨夜谢老夫人及谢家两个男人回府的脸色上看,拍卖会肯定是出了状况。 据她所知,拍卖行一旦出现赝品,将面临双倍的赔偿,且,声誊扫地,将来很难再经营玉器市场。 所以,和她们合作,在西凌开办丽人妆,是最好的选择。 郦海瑶先是一惊,思绪紧接着蓦然一跳,劈口而出道:“这是个机会。” “不错。我们这次带了两万万两白银,足够让谢老夫人答应,与我们联手创办丽人妆,谢家出商圈,我们出本金,成功后,三七分。” “给他们三分,真是便宜了他们。”郦海瑶嘴角不屑地一抿,“对了,我们该怎么和谢家的人谈。” “自然是等时机。”周以晴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吸了一下窗外的新鲜空气,淡淡道:“谢晋成回谢家,连正房那都没时间呆片刻,便被兄弟拉进书房商量,可见,谢家目前面临的形式很严峻。等他们清算清楚,损失多少时,第一个举措,恐怕就是在谢府搞开源节流,届时,该谴的丫鬟婆子谴走,该卖的卖,届时,你适时提出……” “合作议向!”郦海瑶截口道出,渐渐理清了思绪,她笑开了,语气毫不迟疑地道:“我会向谢老夫人提议这节骨眼千万不能缩衣节食,否则,消息一传出,给外面的人一种树倒猢狲散的感觉,那谢家就危险了。” “是,到时个,老夫人将对你刮目相看,撇开私人感情深浅,至少,在谢家,谢老夫人不会在众人面前驳了你的面子。” “放心,今天这个错,我只犯一次。” ------题外话------ 良媛的验证群号是:249193535,有兴趣的妞,戳管理员提交订阅图,就能进正版群。祝妞们阅读愉快。 ☆、76 紫痕哪来的(求月票) 夕阳在厚厚的乌云中下沉,绿莺终于走了出来,狂风吹在她的脸上,鬓发飞舞,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卿书,绿莺开口道:“大公子,老夫人方才醒了,知道您在此跪了两个时辰后,老夫人让奴婢给大公子传一句话。” 谢卿书伏身磕首,抬起头时,神情疲倦如同在沙漠中跋涉了千年,谨声:“请祖母赏罚。” 绿莺道:“既然你忍心放弃谢家,那谢家就不留你了,只是我这里十多年前已脱了谢家宗族,无家谱可抹去你的姓氏,更无祠堂向谢家的列祖列宗告罪,所以,你该去哪就去哪吧,你长本事了,这天大地大,我老太婆祝你一路飞黄腾达。” 谢卿书一听,蓦地抬首,双眸布满惊痛混乱的之色,穿过院门前光秃秃的梨花枝头,看向那紧闭的寝房之门时,再也禁不住崩离的情绪,重重伏首一嗑,语带悲凉:“绿莺,烦你跟祖母道声,卿书错了,只是卿书这辈子只愿姓谢,求祖母给一个机会,让卿书赎罪的机会。” 思茗眼圈红红地从一旁走了出来,手中手着一个软垫,神色戚戚地跟着开口求着:“绿莺姐姐,今日大公子颗粒未进,求姐姐您行行好,跟老夫人求求情,大公子他知道错了。”谢卿书执意要跪,思茗劝不得,只能拿了个软圃,希望自家主子少吃点苦,可谢卿书不肯用,坚持跪在青石地上,让他看了都跟着疼。 绿莺见谢卿书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却死撑的模样,这样寒凉的日子,额际被豆大的汗湿透,完全不见素日白衣赛雪的风华,轻叹一声,“大公子,您看这天气,马上要下雨了,您还是先回房吧,等老夫人气消了,或许就原谅您了。”绿莺并不知道昨天双缘拍卖行究竟发生什么事,谢老夫人回来后,象老了十岁似的,吃不下,睡不着,想来,必定是谢卿书惹了谢老夫人伤心。 “不,卿书知道自己错得厉害,只想长跪不起,盼祖母子原谅……天大地大,没有祖母,哪有卿书的容身之地……。绿莺,请你务必跟祖母说声,卿书,至死也是祖母的孙儿,卿书愿赎罪,这些年,卿书倾了多少谢家,卿书愿用一辈子的时间,还债……。”语声至尾,凄凉的颤音如同暮色到了尽头,全是绝望。 他是谢老夫人亲自教大的,他比绿莺更知道谢老夫人一旦下了决心,很难再有商権余地。当年,她一个妇道人家,会忍着疼痛,割下手背上的一块顽疾,敢带着三个孩子脱离谢家家族,走上从商的路。 今日,这个坚强的老人依旧能割肉求生,而他……。就是祖母子手心上的一块毒瘤。 “大公子保重,绿莺会替您转告。”绿莺轻叹,此时,已是乌云压顶,风吹得廊道下的灯笼不停地左右晃着,纱罩内的灯火早已灭尽,四周渐渐陷入黑暗。 聚福阁门外,谢卿书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青石地上,看着谢老夫人寝房的窗子,透过窗纱,仿佛看到有人影偶尔晃过。 可那一道门,始终未再开启。 昏昏沉沉间,也不知跪了多久,天空的乌云仿佛再也禁不住压力般,将多余的水份释放出来,豆大的雨倾刻之间将谢卿书全身淋了个透。 “大公子,你拿着,奴才去拿把伞。”思茗把软圃往谢卿书怀里一塞,拨腿就跑。 思茗来得很快,也不管谢卿书全身湿透,执意为自家主子执伞,看到扔在地上被雨淋透的团圃,许是心里太难受,眼泪开始刷刷地流下。 狂风骤雨,思茗手中的油纸伞经不住摧残,伞叶上的细竹杆被风吹折了一根后,没几下,油纸破开,思茗索性扔了雨伞,跪在谢卿书身边,抱着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哇哇大哭,“大公子,您回去吧,都下了这么久的雨了,您身体熬不住,等明天再来吧,许是老夫人经过一夜考虑后,就原谅大公子您了,你可是谢家的长子嫡孙呀……。” 谢卿书一夜宿醉,今日下午醒来,颗粒未尽,便来这里长跪,他原本就是谢家娇养大的,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被思茗这么一抱,更是脱了力般整个人靠在思茗怀中,全身发冷,视线模糊,眼角余光,看到廓道那,一个女子提着一盏灯笼姗姗袅袅而来,摇晃的桔红光线下,女子清秀的瓜子脸掩映在飞舞的发丝中,似感应到他的目前,女子亦看了过来,那眸如含了千重山、万载愁。 “是郡主殿下,大公子,是郡主殿下。”思茗莫名地兴奋起来,仿佛沙漠中孤行的人,突然看到前方有人。 至廓道口,周以晴打开手中的纸伞,拾阶而下,大雨亦很快浸湿绣鞋和裙尾,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露得她女儿家身姿更加修长, 狂风中,周雨晴在离谢卿书三步之距停下。 思茗看她并没有帮谢卿书遮风挡雨,看情形,似乎不是来帮忙的,心底焦急,忍不住开口央求,“郡主殿下,您能不能在老夫人跟前求个情,就说我家大公子知错了。” 他本想去找谢良媛,可一想,如果老夫人知道他们扰了六小姐的休息,必定会生气,说不定还怪上大公子。 现在,东越的郡主来了,在他们奴才的眼里,郡主是个了不得的身份,如果她肯替自家公子求情,必然有效。 周以晴垂眸冷冷俯视,泪如珠沿着脸颊滑落,神情落寂,“谢卿书,当年你曾信誓旦旦,会护我妹妹周全,如今,你告诉我,你还会遵守诺言么?” “你是……。以晴?”谢卿书缓缓抽直身体,难以置信地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用手背挡在眉间频落下的雨水,凝视良久后,苦笑一声,“你果然……。还活着。” 女子蒙了水雾般的眸光落在男子赤红双瞳上,良久,两人视线交缠,谁也没有移开的打算。 一个是漠然中,闪着坚定不移的光芒。 一个是仿若沉浸在昔日时光,久久无法回神。 “今晨,祖母告诉我,苏苏犯了死罪,我问尽府中的人,可谁也没有给我一个答案,因为他们不知道昨日拍卖行上究竟发生何事,所以,我来问你。” 周以晴的话猛地扎住了他的心,提醒了他暂时封存的痛苦,眼中的迷茫在一瞬间冷冽成霜,近乎咬牙切齿道:“我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你照顾周玉苏,答应让她留在谢家。” 周以晴双瞳光芒一闪,冷冷道:“你果然变心了,那个夏凌惜,你爱上了她,是么?” “变心……。”谢卿书抚上胸口,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的那一幕再次绞上心头,雨水渗着泪不停地跌落,“以晴,如果当年你不走,哪怕你多留在我身边一年,让我们有时间将最初的感情打磨成生死相依,或许,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答案,果然如此! 此去经年,诚然,她从不寄望于他还爱着她,但听到答案的那一刹的心潮卷起层层从未有地失望。 谢卿书抬首,直视着她,“再如果,你当初狠一些,把你妹妹也带走,而不是留她在我身边,时时提醒我你的存在,今日,我也不会落得与惜儿阴阳相隔的下场。”就因为周玉苏的存在,他时时刻刻都会回想起她的姐姐,一年又一年的盼她回来,在岁月中成了一种习惯,以至,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夏凌惜,自己却毫无所察。 三年时光,等他发现时,已是阴阳两隔,叫他如何不憎!不怨!不恨! “不是——”周以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愤然爆发,“不是我要交妹妹留在你的身边,是她不肯跟我走,是她爱上了你,谢卿书,你知不知道,苏苏她爱你,这世间,你再也不会遇到一个比苏苏更爱你的女子。” 谢卿书仰首惨然笑开,雨水直落进眼中,他睐了起来,“那谁给她权力伤害惜儿?” 周以晴冷哼一声,迅速敛去情绪,狂热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霜色:“是你给她权力,因为你让她身怀你的孩子,一个女人,怀了一个男人的骨肉,她为什么没有权力让那个男人给她一条活路?” 蔡氏告诉她钟氏落胎时,脸上溢满幸灾乐祸,可她知道,真正落胎的不是钟氏,而是她的妹妹。 她的傻妹妹,明明怀了谢卿书的孩子,却因为困于夏凌惜的身份,只能忍痛落胎。 她痛得无以复加,如果她早回来半个月,或是十天,哪怕是三天也好。 从拍卖行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开始,事情纷至沓来,谢卿书此时脑子里反复地憎恨周玉苏用如此残酷的方式杀死夏凌惜,但他一刻也没有去回忆,周玉苏怀了他的孩子。 如今被周以晴质问,倒慢慢想起,半个多朋前,他星夜勿勿下扬州前,曾在钟氏的寝房门前敲门要见妻子,却被拒之门外,许是那晚,就是她落胎之夜。 她冷冷而笑,“比起夏凌惜,她陪伴你更久,比起夏凌惜,她更早失身于你,诚然,她更该恨的是你,可她难道就不该为自已腹中的孩子争取么?” “是该争,但你知道她是怎么争的么?”谢卿书牙龈憎恨地嘶磨着,咬得太狠,连吐出来的话皆字字如缝隙里挤出,“她将夏凌惜活活制成了玉雕人,放在玉窖中烧了三天三夜!而后,我竟在一心一意地策划拍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的妻子卖出……。哈哈哈,周以晴,玉皮脱落时,连皮带肉,露出……。” 谢卿书怒火升腾,突然挣出一股力量,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膝盖跪得太久,疼得他倒抽一口气,下一刻,象置上了气般,一步跨到她的面前,一手拍开她手上的雨伞,双手狠狠扣住她的肩膀,嘶吼着:“凌惜死前,眼睛是睁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你能想象她忍受的痛苦么?” 雨水灌溉而下,瞬间淋了透心凉,可让她更震惊的是谢卿书的话,甚至,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谢家面临的浩劫正是由夏凌惜的身体架成的女娲玉舞人。 那么,罪魁祸首就是她的妹妹周玉苏。 仓皇间,周以晴用力摇首否定:“卿书,你冷静些,苏苏她那么胆小,怎么会,怎么会……。” 谢卿书低低笑开,直直看着她,眼前的这张脸,蛀空了他最美好的岁月,如今,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却发现,早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断然推开她,冷冷道:“周以晴,周玉苏已经不是你当年的小妹妹,她比谁都有心机。你知道她是怎么失身于我,是因为她穿了你的衣服,趁着我喝醉上了我的床。我谢卿书被她算计三次,她三次全怀上孩子,你以为,有这样手段人,还是你单纯的妹妹?你认为,这样算计出来的孩子,我谢卿书敢要?”他自认为面的女子并不少,可周玉苏是唯一怀上他孩子的女子,第一次或许是凑巧,可第二次又怀上,他便觉得有些后怕,只觉得这孩子来得有些诡异,所以,坚决要求她落胎。 没想到还有第三次,现在被周以晴提醒,尽管全身冷得发颤,但他还是感到头皮一波一波的发麻。 周以晴蓦然心惊,她妹妹是如何做到的? 谢卿书挑了唇笑得极淡,“所以,以晴,在我对你还有故人之情时,你别开口让我救你妹妹,这世上,不会有别人比我更想让她死。”言毕,双膝再次落下,跪在了聚福阁前。 “你……。心好狠!”周以晴凄然一笑,敛尽心绪,蓦然转身离去。 谢府,碧慧阁。 风挟着雨敲打着屋檐上的琉璃,发出好听的叮咚脆响。 谢良媛抬头看了妆台前那盏散着桔黄之光的灯笼,又低头看着胸前清晰可见的紫色吻痕,小脸皱成一团,脑子里不停要问:风雨交加,夜黑风高,他不会来了……。 这天气虽然早已转凉,加上雨下个不停,早已把秋日的最后一丝暑气带走,可是……她为什么就这么热呢? 谢良媛翻了一个身,闭上眼,默默地聆听着窗外的雨滴声,催自已入眠。 “谢良媛,别画圈圈了,小心画到自已眼睛上,跟个小熊猫一样。” “哎……早知道,晚上陪娘亲睡觉了,反正爹今晚没空陪娘亲。” “再不然,让青荷陪我睡也好,睡不着时,也有一个人陪你说说话。” ……。 “哎呀,这雨声嘀嘀嗒嗒敲得真烦人……。” “谢良媛,你太吵了!” 谢良媛倏地睁开眼,睡意顿失,一转身,果然,那人直直仰躺在她身侧,薄衿盖在他的腰际,上面露出雪白的亵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谢良媛极轻极轻地咽了一下口水,视线迅速下移到安全地带,见他双手规规距距地交于腹上,遂,撇了一下唇瓣,视线又开始不规距地上移,最后,落在他闭着眼睛,渐渐地看呆了…… 只见,弯翘的羽睫在微弱的光晕下,投出两扇黑影,轻抖中,如在地下潜伏了十年的蝉终于爬出地面,展开了双翼……。 真美呀!谢良媛不自觉轻叹出声,瞬时,被自已吓到,连忙闭了嘴、闭了眼。 少顷,谢良媛睁开了眼,张了张嘴,极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兰天赐依旧阖着双眼,口中冷漠说:“在你念着,希望朕今晚再来的时候。” 谢良媛象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下就弹了起来,“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说?” 第76节 “这句话的上一句是:哎,都不知什么时辰了。下一句是:这雨不知道下到何时,真烦人。”平板无奇的语调口述出如此女儿家怨念之声,听了,让谢良媛如被雷击。 自已,好象有说过那一句话,霎时,小脸激红,想了想,又不甘愿地挑起刺来,“那你来时,分明是听到:哎,都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那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她,凉凉地问:“有区别么?” 她本来想辩一句:区别可大了。 可转念一想,似乎这争论对自已不是很有利,便乖乖地抿了唇躺了下去,心里便开始腹诽,下一刻,马上想起这厮可以读懂她心里的想法。 真苦命,连心里画圈圈都不行! 寝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谢良媛聆听着窗外的雨声风声,突然有一种深陷于梦中的感觉……。 无声、无息,那是高手必备,可不至于这大雨倾盆之夜前来,身上不带一些寒湿之气,难道——是鬼? 她胸口上的紫色吻痕,难道也是被鬼给上了? 谢良媛被自已的想法吓到了,思忖间,谢良媛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兰天赐脸颊,傻傻地问,“有感觉么?”指尖是滑嫩的触感,带着人体的常温,谢良媛偷偷地嘘了一口气。 “你戳一下自已的脸,用力些!”兰天赐转了一个身,背对着她,显然没有深谈的意愿。 谢良媛轻叹一声,也背过了身,刚闭上眼,身后便传来淡淡地声音,“你胸口的紫痕,是因为朕几次给你施针,肺中湿气排出的原因。” “啊,不是你亲的?”谢良媛马上转过身,竟然勿略了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似乎不宜谈这样的问题。 兰天赐亦转过身,许是震怒催红了帝王白皙如玉的脸颊,眼底更显得冷飕飕的,“你觉得象么?” 谢良媛一凛,薄衿下,狠狠地握了一下拳头,灰溜溜地背过身,乖乖地应:“一点都不象。” “那好!”兰天赐满意地将她抱进怀里,趁势将脸舒服地窝在她的秀发中,闻着发际那淡淡地清香,嘴角弧度挑起,“睡吧!”拂手一扬,尖利袖风奔走,寝房里一下就陷入了黑暗。 谢良媛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很快,身后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年轻男子的体温在这凉夜里,滋生出一根根无形的蔓藤把她包裹住。 而她,仿如无辜被捕的幼兽,没有锋利的牙齿可以抗争,反而,习惯了它的温暖,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巢。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的! 谢良媛缩着身子,欲图脱困,好不容易从兰天赐的臂弯里钻出来,那要,状似习惯地一捞,将她再次搂回胸前,右腿自然而然地盘了上来,搭在了她的腹下,令她动弹不得。 谢良媛霎时觉得口干舌燥,她烦恼地蹙起眉尖,进而认命地暗叹一声,满腹纠结,无法入睡。 接着,忍不住又想起了胸口紫痕的问题。 真的是施针的原因么? 如果是,为什么以前就没见什么痕迹? 还有,真的是体内湿气排出,怎么专挑这个位置?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身子都未长开,胸前一马平川,有什么好啃的? 哎,换作是夏凌惜的身子,她肯定跟他较真,戳着他的胸口骂:吃了还不承认! 可这副身体……。还是算了吧! 魅夜,无声流淌,怀中的人想着想着,终于想倦了,睡了过去。 身后,男子悄悄睁开双眼,黑暗中,琉璃眸中倾泄出一抹艳色,低声自语:傻瓜……他一点一点将怀中人转过了身,两人呼吸相闻,而后,吻上了她嫣红的唇瓣,含混说道:放心,你会很快长大! 翌日,雨停,天放异彩,铺了满天的霞光将整个甘泉湖映得一片红光,花苑中,成片成片浸了水的海棠树紧簇如胭。 谢良媛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口,脑袋里依旧陷于昨夜未解之谜——胸口的紫痕究竟是吻出来的,还是排湿的原因。 时而眯了眼,时而轻叹一声,对身后几次唤她洗漱的青荷,许久才给予懒懒地回应,“知道了,你真象是一只鹦鹉。” 坐在妆台边,青荷专注地帮着她梳理着长发,“小姐,今天有些冷,一会得多穿些,最好别出房门,外头湿气大。” “不行的,今天我得和我娘找祖母说事,一会你给我找双雪地靴子吧。” “好!”青荷想了想,又道:“要不让小厮抬了辇过来,小姐最好别落地。” “没那么娇贵,何况,遇到水洼,你可以背我嘛!” 妆台前,谢良媛拉了拉身上的亵衣,挺了一下小身板,又揪紧腰际,让上身轮廓显露出来,看了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 “六小姐,怎么啦,一早上净听听你哀声叹气。” “青荷,你说,等我病好了,这身体,会不会慢慢地变……。”谢良媛纠结了半天,终于双手放在胸际,做了一个扩大的动作,腮透霞红,满脸希翼,“你说说,有没有可能……。变大?” 原来在意起身体容貌来了,看来,女儿家有心事了。 青荷忍住笑,一本正经回道:“六小姐,您放心,你还没来初潮呢,等来了初潮,这里自然就会凸显出来了。” 霎时,谢良媛嘴巴跟含了一只青蛙似地,鼓鼓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她差点忘了,她重生在谢良媛身上后,没来过初潮。 谢良媛哀叹一声,趴在妆台上,我的天,这是什么破身体,都快十五岁了,还不见红。 夏凌惜可是十三岁就见红了,那时,她在泯山之上,朝不饱夕的,可女孩子家该来的,该长的,一点都没落下。 青竹端着早膳走了进来,她耳力强,自然从外寝就听到了谢良媛和青荷的对话,她一边摆着早膳,一边笑道:“六小姐,您放心,您将来的身子会很好看的。”心道:茉夫人也是到十六岁才慢慢长开,那时,她都生育了孩子。 谢良媛透过镜子看着青竹,嘴角一压,“你确定?” “是的,奴婢确定,您的……”青竹猛地一惊,手中的碟子差点脱了手,忙敛了声。 “我的什么?”谢良媛转过首,一脸疑惑地瞪着青竹,“话说一半不厚道哦。” 青竹讪讪一笑,毕竟不擅长撒谎,所以,眸光游离,始终不敢面对谢良媛的眼睛,只能装着低头认真摆着碗筷,口里结结巴巴道:“六小姐,您的身体不正是……。在恢复中么,六小姐,奴婢相信,您很快就健康了,到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就玩……。把自已养得白白胖胖,胸部那自然就发育了。” “瞧不出,青竹你辩才还挺好的。”谢良媛撇了一下唇瓣,也不深究,象青竹这样的女子,思想单纯得很,迟早会被她套出来,不急,慢慢来。 等梳好了头发,谢良媛走到桌边坐下,看着一桌子青菜和药膳,提起箸,夹了一点豆芽,口味很淡,显然,厨房放调味品都极谨慎,她叹了一口气,“也是,什么也不能吃,还指望发育良好,有些不切实际。” 青荷心中微微不安,语气里带了些许探究,“六小姐,您以前从不在意这些,怎么今日开始嫌弃自已了?是不是谁跟您暗示了什么?” 谢良媛先是干笑一声,进而,攒起唇角眉梢,朝着青荷缓缓展开,最后,呈出一层明晃晃的怒气,“你的意思是,有人嫌我小?” 青荷知道踩地禁区了,马上噤声。 用完早膳后,谢良媛带了青荷和青竹去了刘氏的寝房。 经过一夜的安枕后,刘氏精神恢复很多,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什么,看到谢良媛时,还朝她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脸,细声细气道:“昨天,娘让媛儿担心了,媛儿放心,娘心里有数。” 谢良媛挽上刘氏的手臂,一脸依赖地笑,“娘,女儿陪你给祖母请安,顺便去看看祖母那有什么好吃的,女儿最近嘴里淡得很。” 作为母亲,最高心的莫过于自小身体不好、胃口不开的女儿主动提出想吃东西。 果然,刘氏眉开眼笑,携了谢良媛就往聚福阁走去。 一夜暴雨,到处积水,所幸,铺了青石的小径没有被水淹,所以,谢良媛一行人很快就穿过小苑,来到聚福阁前。 谢良媛一眼看到跪在青石地上,几乎半伏在侍童思茗怀中的谢卿书,嘴角淡淡挑出一泓冷笑,对身边的刘氏轻声道:“娘,您先进去陪祖母,女儿有话同大哥哥说几句。” 如今,夏凌惜死亡的真相已然揭开大半,以谢卿书的智慧,一旦他理清了眼前的混乱思绪,就会慢慢追查所有的蛛丝蚂迹。 比如,周玉苏是如何被步步紧逼,困于一个又一个的局中。 比如,双缘拍卖行的拍卖,为什么会被炒至家喻户晓,在其背后,谁是主谋。 比如,周玉苏、钟氏、夏凌月,甚至珞明,一个个下场如此惨,是谁,在替夏凌惜申冤! 谢家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但谢卿书会! 以谢卿书的智慧,很快就会怀疑上她,而她,身上有很多细节经不起考量。 比如看到玉镯里绿色魂魄的谎言。 比如南宫茉和周舟为什么会进谢家! 这些,足以让谢卿书将视线盯到她的身上。 可她,不希望她是夏凌惜的事被旁人知道,她留恋这个身体,留恋她身边的温暖。 甚至,她想替谢良媛守护好这个家。 ------题外话------ 月票,妞们有月票别攒,后面追得太紧了,咳,昨晚差两票就给人追上。 ☆、77 暴露身份 此时,已近辰时。 平日里,谢老夫人门庭前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很多,除了备水、备膳、晨扫、打理花草的丫环婆子外,还有各房来请安的妻妾孙子孙女。 可今日,四下一片寂静,所有的仆众都识趣的远远避开,或是窝在内苑里找活干,尽量装作没看到谢卿书跪在庭院门前,免得冲撞了主子。 谢良媛待刘氏走进聚福阁后,方走到谢卿书的面前,这才看清他脸颊红得有些不正常,许是昨晚半夜雨停后,风势强劲,吹了一夜的风,发烧了。 思茗虽支撑着谢卿书的体重,显然也是太过疲累,早已睡了过去,浑然不觉此时天已大亮。 谢良媛轻“咳”一声,眨了眨眼,见两人毫无反应,掩唇一笑,走到一旁花径中,拨了一根细柳枝,走到谢卿书的跟前,用枝头不停地撩着思茗的鼻子,看到思茗的鼻子被刺激得一掀一掀得,忍不住哈哈笑开。 思茗这才醒来,傻傻地瞪着谢良媛良久,猛地回忆起昨晚的事,再看看昏睡过去的谢卿书,又伸手摸摸谢卿书的额头,嘴巴一扁,眼泪就掉了下来,“六小姐,您救救大公子吧,昨晚大公子不舒服,奴才劝他回去歇着,可大公子怎么也不肯听,说是死,也要死在这……。六小姐,这样下去不行的……。呜呜……。” 顽劣之色渐敛,谢良媛神情淡淡,开口道,“你唤醒他,我有话对他说。” 思茗一脸感恩涕零,并没有注意谢良媛对谢卿书连起码的尊呼都没有,他喜滋滋地拍着谢卿书的肩膀,“大公子,您醒醒,六小姐来了,六小姐来看您了,您醒醒。” 谢卿书扭了一下头,张了一下嘴,便是连着几声重咳,昏沉沉地睁开眼,便看到谢良媛裹着一身的冷漠看着他。 “思茗,你回避。”谢良媛眼眸一转便带了笑意看着思茗,“或是去书房给你家大公子备热水,或是为你家大公子传个大夫。” “是,是!”思茗连连颔首,关节处僵了许久,才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跑开。 谢卿书身体不舒服,神智却是清醒的,他注意到谢良媛看他的眼神和思茗明显不同,心感诧异,总觉得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此时,非常陌生。 “六妹妹……。”谢卿书刚启唇,却在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枯木划过木板之声时,尴尬地顿住。 谢良媛湛黑的眼珠动一动,木无表情地开口:“中秋前,祖母派人接回来的大嫂嫂其实是周玉苏。” 谢卿书一怔,压根没想到谢良媛会突然跟他提起这些,尚未发问,谢良媛象个孩子般地撇了一下小嘴,“她穿着大嫂嫂的衣服,还戴着大嫂的镯子,我很讨厌这些,所以,我骗她镯子里有鬼魂,果然,她作贼心虚。” 谢卿书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妹妹,眼底带着一丝震撼,“你是如何分辩出真假?” 谢良媛眉目黯然,双手互绞着,似乎不愿提起这些,“我身体不好,成日不能出闺阁,便习惯趴在窗口看着外面,我看到的东西与你们不同。你们懂的,我不懂,但你们不懂的,我懂!比如……。周玉苏总喜欢用右手捋鬓发,大嫂喜欢啃手指头。” 谢卿书倏地想起那日双缘二楼拍卖厅,当他签约成功,所有人跟他庆祝时,谢良媛却僵直地站在女娲玉舞人的面前,一动不动,后来,一直哭个不停,仿佛一早就知道女娲玉舞人就是夏凌惜,瞬时,震怒之色滚过,“六妹,你当日在拍卖行哭得那么伤心,大哥以为你受了惊吓,如今想来,你肯定知道那女娲玉舞人有问题,大哥问你,为何不提醒一句,让谢家走到今日绝境?” 第77节 谢良媛平静地看着他,眉宇间不见丝毫情绪,声音也如素日的柔软,“大哥,谢家是你毁了,那天我哭,仅是害怕,大哥,你想多了,我没这能耐,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玉舞人。” 谢卿书重重揉着眉心处的一块涨疼,缓了许久才开口:“中秋夜的野山参是你动的手脚?”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大嫂,我去了双缘拍卖行。”谢良媛说完,便转了身,呆呆的眉眼刹时一跳,瞬间飞扬。 把一切推给双缘拍卖行,那雕着“梁婆”的玉镯有了合理的解释,梁婆贪下来的那根栋宅子,和宅子里那些伪造的书信出现得合情合理。 同时,在心里偷偷为自已点个赞,心道:知已知彼,忽忧你没商量! 这些话,点到为止,他相信谢卿书会因为一句“我看到的东西与你们不同”而相信她。 因为,一年前,谢卿书曾在她面前随口说了一句:“六妹妹,成日锁在寝房里不出,十年如一日,也真能忍受那种日子。” 她当时亦随口回了一句,“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同,或许,我们在她眼里,不过是戏台上的人偶,每天都是一场戏!” 谢卿书头疼得厉害,这才想起,他曾把玉舞人带回到谢家给大家欣赏,当时的谢良媛一脸兴奋和欢喜,还摸个不停,可见,确实不知道玉舞人里是谢凌惜的身体。 那,就是双缘拍卖行知道,并设下了陷阱让他一步一步地跳下去! 看着谢良媛渐去的身影,谢卿书启了启口,略显挣扎地开口,“六妹,大哥,想见见祖母。” 谢良媛缓缓转身,眼神柔柔地看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不,你伤了祖母的心,我不帮你!”谢良媛与谢卿书原本就不亲,谢卿书会对她开这个口,显然被雨淋昏了头。 谢良媛在外寝,已是隐隐听到悠扬的乐曲之声,不知觉,缓了步伐,对站在门帘边的丫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轻轻步进。 只见,刘氏坐在瑶琴前,素衣绾发,拨动琴弦,许是太久没弹,指间略显生涩。 在距瑶琴三尺之地,金鼎内焚着一柱檀香,一缕一缕白烟从七孔内袅绕逸出,弥漫着柔软舒缓的宁静香气。 谢老夫人半靠在窗台边的软榻上,阖着双眼,单手托腮,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搁在团圃上的手指偶尔随着乐声轻轻一点,完全是一副沉浸在乐曲中的模样。 谢良媛提着裙子,沿着寝房边缘绕过刘氏,悄悄走到谢老夫人的身边,无声地接过绿莺手里的牛骨骨捶,轻轻敲着老夫人的腿。 一曲《阳春白雪》慢慢在余韵中收尾,谢老夫人含着笑,缓缓睁开双眼,一看是谢良媛,便支起身子,将她抱在怀内,“六丫头,昨晚雨下得大,祖母一直担心你睡得不实,看你今天的气色,倒放心了。” 刘氏站起身,脱下指套,脸色微微泛红,“这都几年没弹了,弹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谢老夫人笑道:“多弹几次,就好了,这天气,清凉舒爽,正是弹琴作画的好时候。” 绿莺收起瑶琴,百合领着三个外寝的丫鬟,端了早膳进来。 谢老夫人牙不好,早膳多是以蔬菜粥和蒸得软软的糕点为主,谢良媛之前嚷嚷着要来这里解馋,可她胃口并不开,只是吃了一个蒸糕,便站到老夫人身后,乖巧地帮着老夫人又是捶肩,又是捏脖子,嘴里笑着,“祖母,母亲,你们多吃点,吃饱了,媛儿有重要的事要禀报。” 谢老夫人乐得笑呵呵,“瞧,姑娘长大了,有心事,要跟我这老太婆商量了。” “嘿,才不是心事呢。”谢良媛说着。 谢良媛给刘氏又装了一碗粥,“娘亲,您多吃一碗,一会才有力气听女儿说话。” 刘氏方才进来时,与谢老夫人说了一席的贴心话后,又听了谢老夫人的意见,弹上一曲,郁结之气已慢慢散开,这时候听了女儿的卖乖,心情愈发舒畅,便依言吃了一碗粥。 谢良媛等丫鬟们收拾停当,转首对绿莺道:“你们都先避一避,我有小秘密得跟祖母分享,你们是听不得的。” 绿莺和百合相视一笑,退了出去。 谢老夫人一本正经地端坐起来,“说吧,六丫头,祖母仔细听着呢。” 谢良媛轻咳一声,小脸变得严肃,“祖母,您能跟媛儿和母亲说说,这次,谢家要掏空到什么程度。” 谢老夫人神情诧异,但很快就了然,这孩子平日不爱说话,不爱结交人,但并不代表是傻的,何况,近来她频频入宫,耳濡目染,见识自然不同。 “你大伯昨夜粗粗给了一个数字,谢家如今在皇城里几家赚钱的玉器店,布行,典当行,还有几家古董店及散在各地的宅子,都要慢慢地转手,但如果赝玉的消息传得太快,连京城外的人都闻讯前来,要谢家双倍赔偿,恐怕到最后,恐怕谢家能保住的就是当年你祖父留下来的几间典当行。” “这栋宅子呢,还有拿工钱的丫鬟、婆子要不要谴散?” “目前不能动,一动,坊间就会盛传谢家要倒,到时候,恐怕那些店想悄悄盘出去都难。”谢老夫人端起一杯茶,啜了一口,轻叹一声时,谢良媛已续道:“最后,还是保不住这宅子,是不是?” “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昨晚你大伯说,他们在结算这三年卖出去的赝玉有多少是皇城的买家,又有多少是外地的买家。皇城的肯定要先赔付,外地的或是东越南皓的,可以缓上一缓,只要谢家摆正姿态,那些买家也不是催逼得太紧,就怕——” “就怕有人故意捣鬼,把谢家要倒的消息传出去。” “是,祖母正有这担忧。”谢老夫人握了刘氏的手,“娘留给你们母女两的银子,你们要存放好,你千万不要一时心软,给了老二,如今,他身边也有人,娘信不过。” 刘氏眼眶深红,咬了唇瓣,哽咽道:,“娘,媳妇这辈子能做您的女儿,是媳妇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祖母,我们什么也不用卖。”谢良媛内心瞬时激起一股暗流,毅然从怀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摆在谢老夫人的眼前,很认真的开口,“祖母,这是太后娘娘所赐。” 谢良媛几经考虑,决定与郦海瑶这一役,与谢老夫人和刘氏并肩作战,因为谢家的很多决策需要谢老夫人决定,而她,不能因为顾虑暴露自已的真实身份,就这样一辈子藏拙,用三倍的心机去推动策略,还时不时地让谢老夫人和刘氏为她担心。 最关健的是,兰天赐正在筹备为她动手术,如果顺利,可能是在沈太后寿辰过后就会做。 既然是手术,那就有风险,如果她上辈子烧的香不够,许是从此再睁不开眼睛。 而她的娘亲,既便她现在就带她走出后院,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商,并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成事,所以,让谢老夫人参与进来,既使她不在了,有谢老夫人亲自培养个三五年,刘氏的后半生,不需要仰他人鼻息生存。 “媛儿,你告诉祖母,太后娘娘为什么会给你这么多银子。”谢老夫人精明半辈子,自然不会认为,仅凭谢良媛入了皇家的眼,就能得到这么一大笔的银子。 谢良媛没有马上回答,秀睫像密帘般遮垂下来藏尽情绪,她象是微微出神一般,很静很静地盯向桌面,仿佛周遭全化成一团空气。 谢老夫人也不急,她知道自家孙女在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谢良媛终于抬起头,站起身,跪下朝着谢老夫人磕首,刘氏一惊,本想扶着,却被谢老夫人所拦。 “祖母,谢家今日之难,良媛也有责任。”谢良媛咬紧牙关,神情带了些凛然之色,却未见懊悔,“周玉苏假扮大嫂,良媛一早就发现。”谢良媛既已和谢卿书说过这些话,自然也没想瞒着谢老夫人。 谢良媛除了道出自已是夏凌惜的真相外,大体向谢老夫人陈诉了一遍,从用玉镯里的鬼魂恐吓周玉苏开始,到她偷出谢府,到了双缘拍卖行,代夏凌惜向双缘拍卖行求助,接着带回了南宫茉和周舟。 刘氏一时半会还是缓不过劲,之前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直僵住,竟然忘了敛去。 谢老夫人自始至终静静地听着,其间,没有任何提问,脸上神情毫无松动之色,甚至,那层层的皱纹的眼敛后,连眸光都不闪,不知是藏得太深,还是年岁大了变得秽暗不清。 饶是谢良媛向来冷静,临危不乱,亦慢慢慌乱起来,看向谢老夫人时,眼里带了哀恳,“祖母,媛儿让祖母失望了,如果媛儿一开始就把真相说出来,或许……。”她口气发虚地问,自己先摇起头来,仿佛在驳斥心里升起的可怕想法:今日过后,祖母和娘亲对她失望透顶! 谢老夫人没有被谢良媛的哀伤牵动,淡淡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帮夏凌惜,你是谢家的孩子,谢家的荣辱与你休戚相关。” 谢良媛神色微恸地垂下羽睫,低声道:“谢卿书、周玉苏、钟氏欠了夏凌惜一条命,谢家能有今日,与夏凌惜的身份和雕刻之艺分不开,就算打回原形,也算是谢家该还的!” 谢老夫人沉默良久,眼里的钝痛不再深藏,暗秽不明的眼后,隐隐闪着泪花,缓缓颔首,“是这个理,人世间,善恶总有个轮回,卿书这孩子……。可惜了。” 夏凌惜嫁进夏家,她的身份是夏知儒的孙女,进而与谢卿书在玉器行上合作,三年来,大展鸿图,玉器买卖,确实是谢家最赚钱的生意。 何况,赝玉之案,谢卿书也整整欺骗了夏凌惜三年。 谢家,不仅欠夏凌惜一条人命,还欠天下一个交待。 而这孙女,固然一个人算计不该,但如果她一天始把事情原委道出,只怕,出于人的私心,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她会将此事按着内宅之事处理掉,她承认,她不会还给夏凌惜一个公道。 但天理迢迢,报应不爽,就算谢良媛没有这样做,谢家躲过今日一劫,又怎能在将来漫漫岁月中,不会被清算? “祖母,请您饶恕媛儿一直……。”谢良媛眼圈泛红,她低着首,不敢去窥探祖母眼眸中所露出来脆弱,象是自语又似轻喃,“媛儿太坏了,太坏了……。” 这段时间,为了给周玉苏设陷,常常利用谢老夫人和刘氏的信任,卖娇卖傻,说些有针对性的话,纵然老人最后理解了,但难保心中就此埋下了一根刺。 可她现在不说,将来真相揭开,恐怕埋下的就不是刺,而是一把刀! “您……可不可以,不要讨厌媛儿……。”缓缓抬首时,谢良媛眸如同一片静谧的湖水,沉到底地死寂,好像死刑犯临刑在等秋后问斩一般,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六丫头,你模样儿象你母亲,可你这心智……。”谢老夫人伸出手,缓缓捧起她的脸,看着掌中的少女双眼眸亮如日月星辰,眸中智慧闪动,淡淡一笑,“许是象你的父亲。” 谢良媛何等聪慧,从谢老夫人的最后一词用了“心智”而非是用“性情”,倏地明白,老人对她的算计并不排斥。 下一刻,所以的背负都一释而空。 是的,谢老夫人从家宅恶斗里走出来的妇人,心底恐怕更欣赏的是有生存能力的女子,对以前的谢良媛,或许是疼入骨,但更多是对她未来的操心。 而现在,老夫人慢慢消化她的话后,剩余的就是惊喜。 “祖母……。”谢良媛谓叹出声,余音似乎是从她灵魂深处发出来,转瞬,眉眼一弯,马上娇嗔了起来,摇着谢老夫人上纲上线地撒起欢来,“我可不希望象父亲,我要象娘亲。” 谢老夫人抚了一下她的头,并非详细解释,心却道:这样也好,他日良媛的身世若藏不住,这孩子应有自保的能力,她这老骨头也能放心地去了。 刘氏悬吊在胸腔里的心,亦随着谢老夫人的笑而轻轻落下,一把将伏在谢老夫人怀中的女儿拉起,让她坐好后,拿了帕子,轻拭着她眼角的泪花,“傻丫头,以后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祖母和娘亲说,别一个人担着,你身体又不好,操那么多心干嘛?” 于她,可不在乎这些,她在意的是,她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不能就这样被自家的祖母所憎。 谢良媛破啼为笑,“娘亲,这一次,女儿不是全盘托出,还要和你们一起面对困难,一起让谢家走出泥潭么?”说着,拍拍桌面上的银票,眸中不无得意,“瞧,这可是两万万银子,女儿这辈子第一次口袋里揣这么多银子,从宫里回来时,好怕遇到劫匪,恨不得把它们全藏在肚子里呢。” 谢老夫人知道这孩子故意在逗趣,看着她顾盼之间,漆黑灵动的双眼那般朝气,忍不住伸手轻轻拧了一下,蔼声道:“六丫头,你跟祖母说说,这些银子你有什么计划?” “自然是发挥它最大的作用,祖母,我有一个好计划……。” 谢良媛走出聚福阁时,天空湛蓝湛蓝,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芳香,深感心旷神怡,忍不住伸了伸懒腰。 当然,最关健的是,谢卿书不见了! 谢良媛带着青荷和青竹回到碧慧阁时,谢府后门,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在一个婆子的领路下,悄悄闪进了蔡氏所居的金玉阁。 蔡氏喜欢黄金,尤其钟意金镶玉,所以,举家迁到皇城时,她就给自已的苑落取了这个名字,并且,当初修缮时,她还贴了不少银子,在内外寝里增了些金镶玉的装饰。 可自从不久前,听到谢良媛提起阴玉的事,接着夏凌惜一而再、再而三因为玉镯而失控,她便对玉产生嗝应,所以,又掏了一大笔银子来,把内外寝修缮了一次,全换了镇邪的桃木。 蔡氏穿了一身居然的宽袍,正盘着腿坐在软榻上与女儿一起挑绣花的图样,见房里的丫鬟领了兄长进来,忙将一堆的描图往女儿怀中一塞,“去,自已回房慢慢挑,挑中了,娘再找绣娘给你做新裙。” 谢良敏喜滋滋地捧着描图下了软榻,还不忘给胖胖的中年男子行礼,“舅舅好。” 蔡福荣呵呵一笑,“去吧去吧。” 蔡氏又吩咐那丫鬟道:“你悄悄去风华苑,请周郡主过来一趟,就说,她托打探的事,有眉目了。”蔡氏心里暗暗窃喜,这份好处也拿得太容易了。 周玉苏和钟氏的案子,如今传遍了整个皇城,只要去茶楼稍坐片刻,就能一清二楚。 她不懂,为什么周以晴要白白给她赚了这些甜头,凭她自已郡主的身份,就算不宜抛头露面,只要住进西凌朝庭为她备的驿馆,稍一问官差,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不过,蔡氏也懒得琢磨周以晴的心理,反正有便宜赚,不赚白不赚。 不到半盏茶时,丫鬟便领着周以晴进了外寝。 蔡福荣有模有样地给她请安后,因为此地不宜久留,免了寒喧,直截了当道:“郡主殿下,令妹如今和你养母被囚在城外的牢狱里,听说,过几天才会判下来,我问了个相熟的官差,说是这种情况,令妹多数会判骑木马游街,您养母和另一个姑娘或斩首或是流放,恐怕这一次,她们都在劫难逃,因为审案的是高大人,有银子也是打点不了。” 周以睛瞳孔凝缩剧动,尽管这结果已在她估计之内,但听了“骑木马游街”五字,心头恸起一股强烈的悲伤,绞着柔肠寸寸千千结,结结痛断肠。 良久,待心情慢慢平复后,方淡淡开口:“蔡掌柜能不能烦你打点一下,让本郡主和妹妹见上一面。” 蔡福荣眉头深锁,凝了半响,摇首道:“这恐怕帮不上忙,郡主,您也知道,别的重案犯您要见,还能打点打点,可这事闹得太大了,恐怕谁也不敢拿高大人亲审的案子动手。” “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蔡掌柜,您是西凌的商人,本郡主毕竟是初来乍道,还是希望能够仰仗您。” 蔡福荣不解,“郡主,恕在下直言,您为何不去找驿馆的官差商量,或许,他们可以给您指条路。” 周以晴是有苦诉不出,这一路下来,走走停停,途中,自然也曾下榻驿馆,她本以为,凭她执东越帝王的文碟,怎么说也会让驿馆的官差以礼相待,谁知道,这些人对她爱理不理,除了给她们按规格备好厢房和膳食外,其它之事,一问三不知,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后来,她慢慢琢磨出味道,原来,当年新帝兰天赐还是太子时,曾在东越失踪半年,被救回来时,奄奄一息,震惊整个西凌。 兰亭震怒,为此还关闭两国一切往来,包括民间商贸也全部停止。 后来,事隔多年,在两国边境商人的推动下,才慢慢恢复通商,两国的普通百姓的敌意也渐渐淡化,甚至,随着这两年商贸的频繁,变得友好。 第78节 但两国朝庭官员之间漠视却延席了下来。 现在,她来到天子脚下,虽然礼部官员依照礼制给她们一行人安排了驿馆,却不曾派官员出城接应,凭这点就可以看出,西凌官差对她的到来是抱着敷衍的态度。 而她带来的六个死卫,虽然个个武功高强,却不是打探消息的能手。 就如,你让一个渔民去杀猪,添乱不说,还有可能延误了时间。 蔡氏的兄长就不同,在西凌开了这么多年的金铺,怎么说也有自已的人脉,托他去办,不过是花些银子罢了。 周以晴莞尔一笑,她知道与这对兄妹,是不能说门面话,还是直接以利相诱,便道:“本郡主不信,重赏之下没有勇夫?蔡掌柜,您帮帮忙,本郡主就这么一个妹妹。” 蔡福荣一怔,刚要开口,蔡氏已然接了话,“既然大家有缘坐在这里,哥,您就不能不管。何况,郡主到底是女儿家,要打点这些也不方便,哥,您就多多费心。” 周以晴适时从怀里拿出银票,“蔡掌柜,你要打点人也是要银子,先付一部分酒水钱,以后,您还需要多少,尽管开口便是,银子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蔡氏眼尖,一看竟是一千两银子,急忙递了个眼色给兄长。 蔡福荣知道,托关系找人打通狱卒,安排囚犯和家属见上一面,两百两银子足够解决,想不到这东越的郡主出手这么大方,当下不再犹豫,接了过去。 蔡福荣拿了银子,在丫鬟的领路下,到了苑子的后门,之前领她进来的婆子还守在那,蔡福荣便随手打赏了她一两银子,喜得婆子连连谢恩。 出了谢府的后门,蔡福荣嘴里的小调就得意地哼上了,可没想到,刚走几步,身后便被一个人猛踹了一脚,他身体失去重心,摔了个狗啃食。 刚要破口大骂,也不知什么东西“砸”了下,只听“咯嚓”一声,瞬时,右腿腿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豆大一汗霎时从脸上分泌出来。 一个黑衣蒙面人,右腿膝盖同时抵上了他的胸膛,冷哼道:“敢叫,小爷把你舌头拨出来。” 蔡福荣只道是遇到打劫,忍痛想求饶,那人冷声道:“听着,周玉苏的事你敢插手,小爷逮你一次打断你骨头一次,记住了?” 蔡福荣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 黑衣人身体一跃,跳到了围墙之上,接着几个掠身,就消失在后巷中。 南宫茉刚想解下脸上的蒙巾,突然有一种被蛇盯上的感觉,蓦然转身,只见,连城公子一席紫色锦袍,如天神般降临,稳稳落在一株树叉上,阵风吹过,衣袂飘然,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道不尽的英俊潇洒,眼中含笑,“郡主,不妄本公子跟踪了你几天,谢良媛就是夏凌惜吧。” ☆、78 连城夜闹谢府 南宫茉闻言,心里冷飕飕地跃出一个字:杀! 她眉眼不动,暗暗环视四周,盘算着—— 被连城跟踪几天,毫不知情,说明连城的武功在她之上。 单打独斗,她肯定占不了便宜,但周舟如果在,那情况就不同。 自从上次发生谢良媛差点被劫的事后,她和周舟便决定,行动时,两人尽量留一人在谢良媛身边,毕竟遇到高手时,青竹一个人很难应付得过来。 但每次行动,都会向对方交待这次行动约费时多久,今日行动简单,正常一刻钟到两刻钟就能完成,所以,超过两刻,她没有顺利回到谢府,周舟必会前来探究,这是不需要交待的事,因为,两人合作数年,早已成默契。 而这四周,两边围墙,路窄,又狭长,适合近距离狙杀,所以,最多只要坚持两刻钟,周舟肯定会找到她。 下一刻,双足一蹬,手成五爪,欺凌而上,气势之猛,显然是使了十成的力。 连城公子依旧立于树叉之上,嘴角含笑,等南宫茉掌力袭来时,方长袖微动,一拂便扫在南宫茉的胸口上,啧啧两声,狂笑道:“女孩子还是不学武功好,否则,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煞风景。” 蒙巾下,南宫茉感到双颊热烫,行走江湖多年,胸部被袭是第一次,尽管连城公子出手不轻不重,没有直接用手接触到,但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遂,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 且,这样恣意放纵的交手,显然对她带了轻视逗乐之心。 南宫茉瞳孔瞬间一缩,嘴角即刻抿成线,不言不语,身形矫健如黑鹰,在繁枝不停跳跃,手指屈张,次次攻向连城公子的要害。 连城公子一侧身避过时,尾指轻勾,瞬间扯下南宫茉的蒙面巾,仿佛未觉对方一脸寒霜,调笑依然,“茉茉,别这么凶嘛,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要不是你父王站错了边,没准我连城还可能成为你的郡马爷。” 南宫茉依旧一言不发,但下手越来越狠,甚至几招直接攻下男子腹下最脆弱这之处。 “需要这么狠么?本公子不过是知道一点小秘密而已,要本公子闭嘴,只要阿惜稍贿赂点本公子,本公子一律好商量。”调侃间,连城双袖带着一股劲力直抽向南宫茉所站的树枝,袖风过处,树枝纷纷断开。 南宫茉见状,知道周舟来了,也未必杀得了这厮,冷哼一声,也不恋战,直接腾身离去。 身后,连城公子朗声道:“茉茉,跟鬼丫头说声,明晚戌时,我在甘泉湖的观湖亭等她,她若不来,本公子马上持拜贴上谢家求见。” 南宫茉转身,冷冷地朝着连城竖起了中指,即消失在小巷深处。 南宫茉回到碧慧阁时,谢良媛正泡完药浴出来,身上裹着几件干毛毯,跟粽子一样被青竹抱了出来,放在长榻上,身上还敷着一层褐色的药渣,热乎乎地熨着,蒸得谢良媛满头大汗。 青竹坐在榻边,隔着毛毯帮谢良媛按摩穴位,指法虽不是很嫌熟,但穴位压得非常精准,一按、一拧、一掐疼得谢良媛撕心裂肺地嗷着,但她还是坚持撑着,还一个劲吩咐,“青竹,别管我怎么喊疼,我就喊得爽,你该怎么按就得怎么按……。嗷……。” 为了手术的安全机率增加,她豁出去了。 南宫茉搬了张凳子坐在长榻边,面无表情的欣赏着,见青竹有时候看谢良媛实在疼得厉害而停了手,眼神凉凉地瞅着她,哼了一声,“接着按,对她有好处的。” 两刻时后,谢良媛奄奄一息地趴着,眼睛哭得红红的,一边指甲抠着长榻边的案纹,一边申诉:“你们都是没人性的……。我叫了十几次停……。你们没听到么,当我不是肉长的呀……。你们不知道我这病忌情绪起伏么……。” 青竹和青荷装着很忙碌,一会备碳火,一会清理木桶,最后,两人窝在远远的角落边杵药,直到谢良媛消停了,两人才悄悄把碳火移了过来。 寝房里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在长榻的三尺外放着一盆燃烧的碳火,谢良媛热得嘴里直冒烟,幽怨地看着南宫茉,“茉茉,说点让我开心的,别老瞪着我,心里偷偷地自已爽。” 南宫茉沉着脸,好一会才道:“刚才,我把蔡氏的人打了,但被连城那厮盯上了,他知道你是谁,我想帮你灭口,任务失败。”上次拍下女娲玉舞人的计划中,南宫茉便反对她让连城参与,但谢良媛并没有采用她的意见。 谢良媛和南宫茉合作多年,知道南宫茉这妞就算是打不过别人,也不会在意什么,对胜负看得不重,只注重目的,极少因为任务失败给她看脸色。 所以,稍一猜,就猜到,这妞,肯定是给自命风流的连城轻薄了。 “这家伙说了什么?”谢良媛冷着小脸,心里却兴灾乐祸,轻薄好呀,茉茉也该嫁人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如果能凑成他们一对,也是不错的。 南宫茉声音透着紧崩。“他约你,明晚戌时在甘泉湖的观湖亭见面,否则,他会执拜贴上谢家找你。” “约我?”谢良媛自语一声,接过青荷递过来的热水,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在青竹的示意下,换了一个躺姿,嘴里犹自念着:“他都没把我吩咐的差事办好,还好意思约我,难道是要我付路费?不会吧,这么小气!” 尽管她不认为连城是会折她的台,可这时候,她不能轻易与连城会面。 一则是周以晴和郦海瑶就在谢家,她们二人在东越多年,必定知道连城的身份,见她与连城有交集,必定会怀疑什么。 谢卿书则更不用说,他一直知道连城和夏凌惜关系非浅,一旦知道连城与她私会,肯定会怀疑她与夏凌惜有关系。 但连城这家伙,言出必行,她敢不赴他的约,他就敢拿着拜贴直接上谢家,且,会表现出无下线的暧昧,让谢家的人浮想连翩。 到时她,她还真解释不了。 怎么搞定这纨绔子弟呢? 谢良媛眸中柔光一闪,睨向南宫茉的眼神带了些许讨好,“茉茉,我帮你出气如何?” 宫宫茉凉凉地看她一眼,言简意赅:“你还是顾着自已,赴不赴约?” “我干嘛赴约呀,这节骨眼,我又不想见他,凭生是非。” 南宫茉面瘫地扫了她一眼,“那你等着他找上门?连城这个人不好应付,你还是小心处理,你太自信,阴沟里翻了船。” 谢良媛嘿嘿干笑一声,从毛毯里伸出黑乎乎的手臂,挤眉弄眼道:“茉茉你过来,我教你一个出气的办法。”随之,指了指窗外,示意窗外有耳。 南宫茉将信将疑,走了过去,贴耳倾听,片刻,脸色先是惊疑,接着,双眸渐渐瞪大,最后,抽身站起,瞪着谢良媛良久,摇首婉叹,“我真怀疑你的脑袋不是人。” 不过,她也相信,这世间也只有这家伙想得出这么馊的主意。 同时,腹中的郁气一扫而空,竟开始同情连城公子。 “这不是一举两得么,顺便让你出了气。”谢良媛一扫泡药浴带来的郁气,似乎很为自已的计划而开心,她得意地朝镜中的自已抛了个媚眼,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可惜镜中的人身上黑乎乎的药汁未净,跟个小泥人似地可笑。 谢良媛嫌弃地对镜子里的人“哼”地一声,甩开头,开始无聊地自娱自乐起来。 南宫茉不愿被她涂毒,即刻告辞,“那时间不多了,我马上去准备。” 翌日黄昏,谢家的三个兄弟终于从书房里出来,个个精神萎靡,尤其是谢晋河,毕竟三兄弟中,他年岁最大,这次受的打击也最深,熬了几夜后,眼袋浮肿,眼角的皱纹都变得明显。 这次谢家出此大难,与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分不开关系,他是责无旁贷,必需主要挑起责任。 三人到谢老夫人寝房里,老夫人正在用晚膳,见他们来了,就吩咐绿莺加了三双筷子,母子四人,三年来,第一次共膳,虽然各自心底压着心事,但还是其乐融融,胃口大开。 膳后,谢老夫人平静地听完谢晋河算出来的数字,颔首后,语声字字有力:“还不算太坏,你们累了,都各自回房歇着,接下来,还有恶战要打,你们都给我养好精神,挺起腰杆,做出谢家男儿百折不挠的样子来。” 谢老夫人言简意赅,却让三个儿子同时精神一震,当即跪下磕首,大声应:“是,母亲!” 出了寝房门时,谢晋河突然想起,便返身对谢老夫人道:“母亲,卿书有罪,儿子不会替他求情,但有一件事,儿子还是得跟母亲说说。” 谢晋河见母亲颔首,便续道:“昨日里,卿书来告罪辞别,他坦诚,女娲玉舞人,他对谢家的愧,这些年,确实从谢家这里捞了不少油水,但三年所进的玉石材料全是赝玉,他不承认,他心再狠,也做不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 谢老夫人这几天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也觉得三年前卿书刚接手谢家采购的大权,就生异心,有些不合理,听了谢晋河的话,便道:“卿书犯了这样的错,如果还留在谢家,对二房三房的不公平,他那些弟弟妹妹都看着呢,所以,让他走,出去闯荡闯荡,再吃些亏,也是好的。” 谢晋河默默点头,良久又说:“卿书将这些年,私存了一笔银子,有两千万两,他让儿子转交给您,他昨日已动身前往扬州,去追查当初批发给他赝玉的玉商,希望能讨回公道,让谢家少一点损失。” “这是他该做的,银子,我们收下,至于这孩子,你也不用多操心,他机灵着,人脉也广,到哪也不会吃亏,你现在什么也不想,打起精神,把目前的事处理好。”谢老夫人柱着杖慢慢陪着儿子到门外,看着苑外的婆子正忙着展灯。 看着风中摇晃个不停地纱灯,仿佛下一刻就要灭了的样子,不免暗叹,这人的一生,如风中残烛,即使不被风吹灭,也是有油灯燃尽之时。 思及此,谢老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钟雯秋那边,你得派个人到扬州向良双和良卉说一声,让她们来一趟皇城,至少,得让她们见自已母亲最后一面。” 良双和良卉是谢卿书的妹妹,在谢家迁至皇城前,已在扬州出阁嫁人,如今皆儿女双全,日子过得还算红火。 谢晋河点了点头,迟疑道:“母亲,那她娘家那边,是否要告知一声?” “你就看着办,想给点银子打发也不是不可以,但别让他们觉得是谢家亏了他们的女儿,倒让他们叉着腰杆子来讨债了。至于宝瓶那丫鬟,不能留,她是死契的,你让如容处置了她。” 钟氏的娘家,是乡村的土财主,有几亩土,女儿是谢家的内宅掌权人,一直是钟家引以为傲的事,每年年底,钟氏的两个兄弟都会举家来谢府住上一两个月,走时,搬了一车的东西离去。 谢老夫人虽没说什么,但蔡氏却每每拿这事来取笑,还说,幸好钟雯秋只有两个兄弟,要是来个十兄弟,年年来蚂蚁搬家,谢家迟早会被搬空。 这也是谢晋河最头痛的事,夫妻两人后来离情离心,与钟氏娘家人的贪得无厌不无关系。 “是,儿子马上去办。” “嗯,下去歇着吧。” 谢晋成回到刘氏的苑落,吃了个闭门羹,心情郁结不开,想到郦海瑶动了胎气,便匆匆前去探望。 守在门外的丫鬟见到谢晋成,忙喊了声,“夫人,老爷来了。” 郦海瑶怨念了两日,刚收到丫鬟传来的消息,说是三个老爷谈好事后,进了谢老夫人的寝室,她原本平静地心微微起了波澜。 尽管她听从了周以晴的劝告,别真把自已当成后院中的妇人,可真到了节骨眼,身为女子,自然有一种较量的心思,希望男人办完正经事后,撇了久别的妻子,上她的床榻。 这是证明女人的魅力所在。 这会,如愿了,虚荣心自然得到极大的满足,这几日对谢晋成的不满一下子全散,迅速掀了门帘出来,不顾还在庭中,上前便搂住谢晋成的脖子,若秋水双瞳媚弯着,唇瓣扫过男人的脸,飞快地含住他的耳垂,娇嗔之语随着女子的气息直朴了进去,“坏人,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不闻不问。” 这一次随谢晋成回谢府,看到了谢晋成的哥哥和弟弟,发现,谢晋成看上去比他弟弟都年轻几岁。 谢晋成的容貌也是与两个兄弟完全不同。 谢晋河和谢晋元相貌堂堂,四平八稳,还蓄了胡须。 谢晋成则年轻俊秀多了,尤其是一双眼睛,乌黑莹亮,眸光清透不沾凡尘气息,带着几分脱俗,加上又是科举出身,言行举止总透着些文人的气质。 第79节 第一次看到谢晋成时,她已芳心萌动,这个男人,如果不说自已三十五了,她还道只有二十七八岁。 加上,悄悄一打听,这男人妻子远在西凌,身边也没有女人,生活过得清心寡欲,亦极少去风月场所买欢,是个可依托终生的男人。 这也是她心甘情愿投入他怀抱的原因。 言毕,半搂半拖着将谢晋成带进寝房,随手关上寝房的门,并递了一个眼神给外面的丫鬟,示意她们守好庭院,别让人来扰了她们的清静。 言下之意,便是小心刘氏房里的人来请。 原本简单的客寝,经这两日她的精心打扮后,地上,窗台上添了一面厚厚的绒帐,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此时,妆台上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散着淡淡珠光,印在铜镜中,争相辉印。 地上,已铺了厚厚的大红毛毯,在冷辉下,呈出一派的喜气。 床榻上,上等的丝绸、精美的刺绣,双如意结,长长的流苏,无一不引人去将自已埋在其中,兴一室云雨。 谢晋成在床沿坐下,靠在软枕上,只见郦海瑶关了门后,转身便踢了脚上的绣鞋,莹白的双足无声地踩在大红地毯上,脸上盈满笑容,一边缓缓向他走来,一边解着衣衫,柔软的丝绸如云般从丰满的胸前滑下,顷刻之后,一尊凝白如脂晶莹似玉的身体便坐跨坐在男人的腿上。 “别,你身子现在不便,前日不是说动了胎气?”谢晋成一身疲累,哪有心情与她亲热,扯过了一旁的薄衿披在她的身上,“小心着凉。” 郦海瑶被拒也不见怒,神情无限温柔,拿了他的手,轻覆在自已的腹上,娇声道:“孩子,你爹来看我们了,来,跟你爹爹问个好。” 谢晋成终于展了一丝的笑,“才三个月不到的孩子,哪会听得懂。”说着,又拍了拍她,“去把衣裙穿了,别着凉。” “那你帮我穿……。”郦海瑶娇嗔着,那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奇妙,带着床第间女子丝丝颤抖,令人忍不住浮起连篇,同时,娇躯紧紧贴在谢晋成身上,哪有半分要去穿衣的模样。 分明是挑逗。 “这几天忙得连洗把脸的片刻也无,你去让丫鬟备热水,我要沐浴。”谢晋成揉了揉眉心,见身上的人拼命往他怀进挤,手也愈发不规距。 这样主动的妇人在床第间确实容易引发男人的欲望,可现在,他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何况,他都累成这样,这妇人还这般生浪,如果是刘氏,肯定是嘘寒问暖,侍候她沐浴,逼他早点歇了。 思及此,谢晋成笑容黯淡,眸光遥远而孤寂,淡淡道:“海瑶,我真的没心情,这几天烦透了,你先穿上衣裙。” 郦海瑶依旧不肯放弃,半仰起脸,娇嗔道:“有什么心事,说了才准动。”言毕,双手轻按男人的两边太阳穴。 她从事丽人妆经营多年,自然学过人的脸部穴位按摩,经她或轻或重的一番按压后,谢晋成的头痛果然缓解了几分。 按了片刻,郦海瑶见男人只是闭眼休息,丝毫没有与她相谈的欲望,眼底闪过一丝震怒,但很快就敛了去,换了一副哀怨的表情,“晋成,你如果有烦恼,就跟我说,我毕竟经营丽人妆多年,不是后院里那些没见识的妇人,而且,我撇下生意,千里迢迢随你来西凌,腹中又怀了你的骨肉,我还不值得你信任么?” 谢晋成这才半睁开眼,倦倦道:“你误会了,就是你身怀有孕,我才不想跟你提,我不想你跟着烦恼。” 郦海瑶听了仿似怜惜的语声后,春情四荡,娇笑一声,语气中不无自满道:“你这什么瞧轻人的话,我郦海瑶,堂堂一个郦人妆的掌柜,连点事都不能抗?说吧,或许在你眼时是大事,在我这里,指不定就是一件小事……。”郦海瑶越发软了声,身躬微微扭动,伸出莲藕般双臂复缠上男人的身子,吻上他,身子轻轻扭动,娇喘连连道:“而且,我瞧出来……母亲对我有些意见,但我不介意,人与人的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等时间长了……她自然会发现我的好处,至于你的妻子,我当初跟你在一起时,爱的是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心满意足,且……。已经很明白地说过了,名份……。我郦海瑶真没瞧在眼里,更不在意,或妾或是外房,皆无所谓,我的天空,又不是在后院之中,只要我丽人妆永远屹立不倒……谁还敢瞧轻了我郦海瑶?” 郦海瑶始终秉持一个理,男人只有在欲望得到满足时,才会对女人百依百顺。 “别,小心孩子……。” “不怕,冬云说了,这都三个月了,可以行房,晋成……。你别说你不行了……”谢晋成尽管很累,到底也是正值壮年,哪经得起这样的挑逗,加上郦海瑶这女子,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对他如此主动示好,焉能不动心? 一番云雨后,郦海瑶身心皆满足地趴在男人身上,手指轻轻地划着他的胸口,“晋成,我这次带了不少银子来西凌,原计划是想找钟亚芙合开丽人妆,既然你们谢家有难,我责无旁贷。反正跟谁合作都是赚,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跟母亲说一声,我入股谢家,如何?” 谢晋成半阖着眼缓缓睁开,思忖了许久,方道:“母亲恐怕不会接受。” 郦海瑶却听出其中犹豫,心中冷笑:谢家都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门面,没事,我现在提出来,让你心动一下,稍后几天,我看你们母子俩会不会来求我。 “那算了吧,我也只是提一提,反正丽人妆在西凌还是个空白,只要一间铺子开成功,很快就能在全西凌开遍,本来这买卖我也没想便宜钟亚芙,主要是因为我是东越商人的身份,在西凌抢饭吃,怕遭人恨,所以,才想和人合作。”丽海瑶说到后面,声音有些糊不清,身子渐渐滑了下去,一转身,便睡了过去。 谢晋成的睡意却被打乱了。 如果谢家此时有强有力的商户合作,会消弥大半以上的不利消息,给谢家喘息的机会,或许,谢家的产业就能全部保住。 只是郦海瑶一旦成了谢家的掌权人之一,只怕将来刘氏和良媛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 他也明白,虽然郦海瑶嘴上说得漂亮,但哪个女人真的不要名份,永远顶着妾氏的名头在外经营? 而母亲年事已渐高,若有一天不在了,这谢府上下,谁还能真正替刘氏作主? 难道是他自己……。想到这里,谢晋成侧首看着郦海瑶裸露的香肩,薄衿盖不住她优美丰腴的曲线,即便有了身孕,在床第间,依然火辣得令男人血脉喷涨。 思及此,他唇腔里忍不住溢出一声冷嘲,他和天下所有的负心男人一样,心里想着对结发妻子一生一世,却没管住自己的欲望,女人一挑逗,便缴了兵器投降。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成为刘芝的依靠,只怕再过十年,刘氏未出老态,他已理所当然地将她晾在后院之中,与郦海瑶并肩于商界。 想到这里,胸口一阵阵的酸疼,今晚,他宿在此,刘氏肯定一夜无眠。 可他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妻子的寝房不让进,妾氏又怀着身孕,他总不能让两个女人都不开心,都怨他? 怪只怪,当初自已粗心,被人算计,惹了官司,进了东越牢狱,如果不是郦海瑶鼎力帮忙,恐怕他到现在都无法出狱。 更怪自已,贪了杯,莫名其妙地和郦海瑶一夜风流……。 辗转反侧间,突然听到外面一声男子朗笑,“谢良媛,我连城公子千里迢迢前来见你,你居然如此戏弄,于心何忍?” 连城公子着一身醒目的大红纱袍,如游鱼般在亭台楼谢间穿梭,避开两个暗卫的攻击,见四周寝居内,灯盏渐亮,又是一声长吟,“谢良媛,出来……。” 他今晚特意提前半个时辰,满心欢喜地到甘泉湖的观湖亭等待谢良媛的到来。 那日在双缘拍卖行旁听公审,亲耳听到周玉苏、钟氏证实女娲玉舞人中的骨骼是夏凌惜时,他简直无法置信,那样一个聪明绝顶的鬼丫头,会死在两个名不见经状的妇人手上。 他不信—— 但夏凌月的到来,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若不是强撑的一缕冷静,他差点在公堂之上,就杀了周玉苏和钟氏等人。 可很快,他渐渐冷静下来,反复思索着今日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的不合理之处。 那天温度不冷不热,最热时,二楼展示厅搁了几盆冰块,这样的温度,既便是赝玉之品也不可能会无端脱落。 还有,在他之前看到谢卿书与周玉苏两人卿卿我我时,刚离开二楼拍卖厅,回到厢房,南宫茉就出现,说明,有人在暗中监视展示厅里的一切。 但他不认为,此人设下机会仅仅是为了监视拍卖过程。 所以,他断定,拍卖现场时,有人在另一间厢房,暗中监视女娲玉舞人,并计算玉舞人最恰当的脱皮时辰,便是—— 谢卿书签下了买卖契约! 当时,他站在公堂上,昂首看着二楼拍卖厅的位置,很快就断定,在一楼,必然有一间秘室,在秘室里别有乾坤,可以让女娲玉舞人受冷受热,以致在恰当地时机,玉皮脱落。 所以,在所有人的视线在公堂上时,他悄然离开,寻找密室的暗门。 果然,不负他所望, 接着,他开始跟踪南宫茉,他深知这个落难的皇族郡主如今正听令于夏凌惜,所以,这期间,南宫茉与谁接洽,谁就是怀疑对象。 令他完全想不到的是,居然是谢府病女谢良媛,那小身板,既便说是夏凌惜易容成的,他都不信。 但,这么一个大门不出,小门不迈的女子,凭何一夜之间忽然受了帝王兰天赐的关注? 更甚,为夏凌惜一雪沉冤的公堂之上,处处透着皇权的味道,最后,裹着夏凌惜的玉舞人被殓在雕着西凌国花的玉棺之中,由八个宫人带离。 如果从常理推,恐怕谁也不会将其联系起来。 但—— 可连城出生名门,自出生起便受高僧祈福,所闻所见自然不是一般百姓所知。他甚至知道,当今西凌的太上皇兰亭在十多年前曾借用南皓时光回溯之秘术,让沈千染重生。 所以,他笃信,如今的谢良媛正是夏凌惜。 也正是谢良媛隐在周玉苏和谢卿书的身后,摆下一道惊天奇案,让所有害她致死的人陪葬。 所有的不合理之处被他大胆的推测后,变得合情合理。 他无法形容他得出结论那一刹那的喜悦,好象人在黑暗中摸索时,突然看到前方透出一丝的光亮。 所以,他让南宫茉约鬼丫头出来,还特意穿上一身吉袍,谁知道—— 观湖亭上居然会发生令他哭笑不得、又气、又恨的一幕,气得只差点当场杀人,恨得想捉了鬼丫头狠狠揍她的屁股,心中唯念:鬼丫头,你行,你给小爷等着—— ------题外话------ 求月票!顺便推荐自已的完结文,也是天赐良媛的系列文《凤凰斗:携子重生》或是三生三世文《凤御凰之第一篡后》,月的文没有坑文,全是he,妞们放心跳坑。 ☆、79 意外中定情 此时,月值中天,寒辉淡照人间。 谢府一片,唯有甘泉湖上,粼粼波光,与一曲廊道相辉映。 今夜,未近戌时,连城刚到甘泉湖附近时,就感到四周异样的眼光,初时,他也未觉异样,他生在钟鼎之家,享尽世人羡慕眼光,加上姿容出色,哪一次在人群中,不是受人追捧? 所以,他孰若无睹,翩然前往观湖亭。 很快,他感觉到那些视线与往日的不同,那是一种指指点点,其中还挟藏着低低碎碎的不屑、耻笑之辞:“没错,就是他,下午开始,有一个老妇人带着五个孩子,拿的画像到处问人,找的就是这个人渣。” “可怜那些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看那样子,好象都没吃饱过,可这男人穿得居然如此体面。” “果然是小白脸,瞧他穿得跟个妇人似的,真不要脸……。” “人模狗样的,抛弃妻子,我呸……” 连城眼神飕地如带了利刃般飞向那卖水果的中年男子,心道:难道是说我? 犹疑思忖间,突然,耳畔响起一群孩子的啼哭声,呼拉拉的,紧接着一连窜的话飙了出来。 “爹,爹,狗儿终于找到您啦……” “爹,二娃好想您呀……。” “爹,娘亲她想你想得生病了,死掉了,爹,我们没有娘亲了。” “爹,我饿,我已经很久没有吃饱饭了……” 连城尚未消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四五个孩子,飞快地从一条花径中冲出来。 衣衫褴褛—— 逢头垢面—— 涕泪齐流—— 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感到太震惊,连城竟一时忘了避开,让五个孩子团团围在中央,三个小的抱了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地抽泣……。 两个稍大的分别抱住他的左右手,扁着小嘴,大声恸哭,“爹,娘亲死了,呜呜,爹,我们好饿呀……” 最小的一个,索性抱着他的腿坐在地上,仰着头嗷嗷大哭,嘴里咿咿吖吖的谁也听不懂。 旁观的莫不测然泪下!有心软的妇人忙劝道:“年轻人,虎毒不食子,都是自已亲骨肉,怎第能忍心扔下他们不管。” “是呀,你看这些孩子,身上衣衫没一件是好的,这都入秋了,穿得还是如此单薄,连双鞋都没有,你这做父亲的却穿得花里胡哨的,你于心何忍。” “喂,你们是谁的孩子,认错人了吧!”连城满脸激红,生平第一次手无足措。 想使内力推开,可一根根竹节似的手臂,恐怕稍一用力,就折断。 第80节 任其厮缠? 鼻息间全是酸臭之味,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几天没洗过澡,满脸激红。鼻涕、眼泪沾到他的手背时,令他癫狂…… “柱儿呀……。这天下,孩子或许能认错爹,做娘的哪会认错自已的儿子。”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柱着拐,脚步蹒跚,边走边痛哭流涕,“柱儿呀,为娘终于找到你了,你真是不该呀,为了荣华富贵,连家中的结发妻子也不要,还有这五个可怜的娃,没有一天能吃饱,为娘是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们一路乞讨到皇城,找你了……。” 人群越围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愈来愈激烈,“这真是太不该了,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连老母儿子都不要,简直是畜牲……。” 连城脸上疑色顿失,不再推开孩子,他负手而站,耳畔尽是劝告、嘲讽之声……及五个孩子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一副惨绝人寰的情景。 最后,老人又是连连抹泪,开了话,“儿呀,跟为娘回去吧,这里再好,不是我们该留的,家里再差,也有三亩地,好好种,省一省,也能把这些娃给带大……。” 一群孩子齐齐应着,“是的,爹,我们太想你了,我们很乖的,会帮你种地的。” 真是群惹人心疼的好孩子! “鬼丫头!”连城暗骂一声,脸已经一阵红一阵白,霍地推开两个最大的孩子,一旋身,跃出三丈外,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连城双足刚粘上谢府的屋顶,两个黑色劲装的暗卫如鬼魅般袭来,月光下,身形矮小,着一身几乎能融进夜色的乌青夜行衣,唯有两道目光凌厉,带着浓浓的警告,“连城,如果不想招惹麻烦,速速离开。” “你们尽管上。”连城淡笑一声,红绸纱袖蓦然扬起,夜色下,挥出一道如霜剑光直逼向暗卫,三人很快就缠斗上。 南宫茉、周舟、青竹听到动静,从寝房里冲出来时,连城已和两个暗卫斗得难解难分,一红两黑,红袍男子在月色下衣袂飘飘,动时,外罩的红绸衫惊若翩鸿,尤为显眼。 而暗卫则一身乌青劲装,若不是与连城换招时,众人听到博斗的动静,几乎以为只有一个红衣人在花园中自娱自乐。 “大家一起上,别跟这厮客气。”南宫茉从腰间抽出长鞭,这是她败后想了很久,想到的武器,虽然刚从武器店买来,使得并不上手,但那夹着凌厉的利风连连抽向半空中的连城时,果然,对方的轻功受了限制,动作不再游刃有余。 风华苑,周以晴带来的八个婢子齐齐出动,站在一处廊道上,手执兵器严阵以待。 青竹徒手加入暗卫,三人配合以三足鼎立之位,施展近身博击,而南宫茉则使长鞭阻截连城窜出三个的狙击圈,周舟手执暗器,时不时地偷袭。 很快,连城便落了下风,被青竹的爪子勾住衣袍,用力一甩,红纱罩被撕了一大半下来。 连城一看青竹,冷哼道:“玉蛟死士,你居然袭击本公子。” 青竹一惊,东越死士等级森严,一等死士里,还分五个级别,玉蛟是二等,此人仅凭她一招就断出她的身份,可见不是寻常之人,思忖间,动作一缓,被连城一脚踹了下去。 同时,连城袖手一扬,手心里多出个碧绿的龙头玉符,“斩蛟令在此,东越死卫还不赶快护主?” 青竹一凛,眼底震惊,但下一刻,几乎本能般地腾身跃起,转攻向暗卫,同时,站在廊道上观望的八个侍婢齐齐挥剑刺向暗卫。 周舟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南宫茉咬牙切齿道:“这厮有斩蛟令,可以号令天下东越死士。” 东越斩蛟令,是帝王南宫醉墨亲授,执令者,如朕亲临,所有死士皆拼死护主,既使执令者所杀的是死士所护之人。 违令者,所有东越死士,人人可诛。 瞬间,战局发生诡变,连城趁机窜出包围圈,直接袭向谢良媛所寝的碧慧阁。 他虽然跟踪了南宫茉几日,但他从不曾潜入谢府,因为他知道这里潜伏着兰天赐的暗卫。 今日是被逼急了,才闯了进来。 果然,暗卫袭来,他不动声色,观察四周,留意到南宫茉出现时的寝居,断定,那就是谢良媛的闺房。 连城身形晃动,刚靠近寝房三丈内,瞬时,从黑暗出倏地出现数十名暗卫,个个身形不动,但那眼底的杀气,身上散发出来的骇人磁场饶是连城也暗感心血激荡。 这是他见过的最强的暗卫,难道是传说中,西凌的异能暗卫? 谢良媛的寝房四周,居然布了这级别的暗卫? 莫非,这寝房里还藏有旁人? 如果真有人,除了兰天赐外,不会有旁人。想不到夏凌惜如此有能耐,死了复生在一个病女身上,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搭上西凌的帝王,两人在双缘拍卖行里卿卿我我不算,夜里还玩上了偷情! 偷——情? 连城眼底滚过戾色,思忖:今天不让你兰天赐出丑,我连城岂不是白来了这一趟? 遂,夜色中,男子恣意庸懒一笑,在众暗卫感到不解时,突然,气沉丹田,发出清朗之声,“谢良媛,我连城公子千里迢迢前来见你,你居然如此戏弄,于心何忍?” 寂静的深夜,连城公子的声音如魔音灌耳,将谢府上下所有的人从梦中惊醒。 所以,各个寝房纷纷展灯,主子丫鬟婆子一个个披着外袍出来看情况。 谢晋河、谢晋元不由分说,披了外袍便冲了出来,喊了值夜的婆子和丫鬟赶紧展灯。 周以晴亦被惊醒,迅速穿戴好后,出了寝房,见八个侍婢与两个看不清样子的人在屋檐上打斗,瞬时花容失色,难道,这些人是针对她和郦海瑶来的? 可刚才,她明明听到对方喊的是“谢良媛”。 老夫人刚出寝房,谢晋河三兄弟已经赶到,护在了老母亲身边,“母亲,这里有儿子们,你进寝房先歇着。” “不行,我得去看看六丫头。”谢老夫人哪里肯,推开众人,柱着拐就朝碧慧阁走去。在此之前,谢良媛差点被掳的情景还沥沥在目。 不多时,谢府之内,灯火通明,郦海瑶和周以晴站在廊下,看着一红衣男子站在碧慧阁前的假山之上,两人同时认出,此人是东越皇商连城公子。 “你没事吧!”周以睛见郦海瑶脸色阴沉得厉害,便随口问了句后,自语道:“为什么连城会出现在这里,还和谢良媛搭上关系。可见,这谢良媛并不简单。” “没事!”郦海瑶僵着脸,想到方才一听到动静,身边的男人二话不说,披了衣袍,便跑,完全把她给忘了。 寝房内,兰天赐在连城潜进谢府时,便悄然睁开双眼,耳畔,随之响起暗卫的细语,“皇上,是东越的连城公子,是否诛杀?” 兰天赐调查过夏凌惜的过往,自然知道她在泯山时与连城有一定的交集,甚至对这次连城来西凌的目的也是一清二楚,但今晚连城突然夜袭谢府,这不象是连城的作风。 “拦住便是。”兰天赐下令,接着将脸半埋进女孩的秀发里,阖上眼,欲接着入眠。 少顷,利刃相击之声响起,兰天赐微一蹙眉,耳畔突然响起男子清朗之声,怀中的人瑟抖了一下,蓦然睁开双眼,一眼看到兰天赐,眼睑急跳。 兰天赐双手撑于她的身侧,凝视着身下那张神情不安的脸,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呼在少女脸上的气息如同千年雪峰融化时散出的寒气。 那连城居然敢道出如此暧昧不清的话,他想干什么?或是,谢良媛与他之间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事,逼得连城如此失态。 谢良媛直直仰躺着,近期她已经习惯了睡得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搂了上来,一夜无梦醒来时,枕畔空无一人。 可今天晚上,半夜惊魂,显然是个意外! 怎么办呢?她自觉脑子挺机灵的,可关健是她一动脑筋,兰天赐就能轻易读者她的心思,所以,她什么也不敢多想,结果就落得个,逢此人必傻的结局! 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解除身上的警报,谢良媛唯绷着全身的神经,眼珠子不安地左转转,右转转,就是不敢看正上方一双琉璃色的眼眸,心里不停地念叨:什么也别想,保持冷静。 不能想,是因为兰天赐能轻易读出她的心思。 可心底还是悠悠然地跑出一句:怎么搞得跟捉奸似的,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好不好? 兰天赐仿佛聆听到她腹内之音,只觉胸中有一股闷气四得冲撞无处奔走,最后从唇腔里挤出来,俯了首,啃住了那微微颤动的唇瓣,恨声道:“捉奸,亏你道得出口!” 谢良媛憋着气,更是连眼睛也不敢眨,感觉唇腔内有东西在一阵游走后,移到了她的颈上,渐行渐下,谢良媛想到胸前的紫痕,连连抽气,脑子便开始停滞不前—— 仿似,仿似有一股陌生的、让人羞涩的感觉从腹下涨腾,她又惊又怕,不停要告诉自已,什么也别想……。 要不?想别的,比如,夏家的雕刻技艺如今只有她一人掌握了,是不是该考虑收个徒弟? 其实,也不用刻意,骆骆就不错了,又勤快又守得住寂寞,是最佳弟子良选。 不行……感觉怎么这么怪,好象全身要烧起来一样。 一阵混混沌沌后,突然一个念头冒了起来:捉奸,顾名思义,就是捉到奸情,或是捕捉奸情的过程。捉的一方为奸者或被奸者的夫君或是妻妾……。嗯,所以,好像是用错词了! 难怪他这么生气! 兰天赐倏地撑起身子,掐住她的下颌,迫她直直面对于他,双眸如带了针芒,直刺到她的瞳孔深处。 谢良媛猛地清醒过来,霎时,有一种崩溃的感觉,忍不住揪了他落在她耳边的长发,发狠地一扯,下一刻,猛地想起,俯在她身上的人是西凌的帝王,手一抖,忙松了手,进而,讪讪地抚了抚他的鬓发,细声细气地抱怨:“你能不能不要……。读我的心思,这让人太纠结了。还有,你偷听就偷听嘛,动不动就发火干嘛,我确实没真正理解捉奸的意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人挺肆意又骄横又无礼!” 这傻姑娘,到现在还没发现她有两个破习惯,一个是一走神就是啃手指,另一个是无声的啐啐念。 或许,旁人未必知道她在念什么,可兰天赐五岁被兰亭扔进暗卫营,在暗卫营里就有一支奇特的暗卫编队,他们全部接受唇语的培训,可以在百丈外,完全听不到声音的情况下,凭着对方的唇瓣张合的形状大致判断出交流的内容。 兰天赐毕竟年幼,自然对这些旁门左道感兴趣,学了一阵子,虽然学得不精,但如此近的距离,且两人在一定的勾通情况下,他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从这傻姑娘腹中的诽语。 平日,她腹诽什么,他权当作乐,便是暗骂他几声,他也听得兴起。 可这会,他正感到全身血液沸腾时,她几句所谓捉奸何解的碎碎念,硬生生将他从旖旎中拨出! 同时,兰天赐对她如此理直气壮的误解哑然失笑,他哪是在意她用了“捉奸”一词,而是在他感到情恸时,她脑子里却在想着无关紧要的事,真真煞尽风景! 盯着少女无辜又委屈的眼神,兰天赐有些脱力地婉叹,还真不能怪这丫头,自小在山中大长,离开泯山后,奔波劳碌,没一刻消停。 与谢卿书成亲,脑子里钻营的还是如何为夏家申冤,甚至做好了被人灭口的思想准备,所以,她的过去干净得象一张白纸,少女时期甚至没有经历过情窦初开。 他应该感到庆幸!郁气在一瞬间消息,甚至为自已来得莫名的脾气感到可笑。 “说说,他为什么要半夜找你?”声音已至暗哑,明显带了欲色。 谢良媛丝毫不解风情地暗自嘀咕一声:你不是挺能猜的嘛,这次干嘛又要我开口了。 “嗯?”兰天赐的手轻触她润泽晶莹的唇瓣,眸光却落在她微微小小伏起的胸口,隔着薄薄的丝绸亵衣,那里有一小点的凸起,让他口干舌燥。 谢良媛毫不知危险临近,脸上依旧挤着甜甜的笑,乖巧地回道:“我让南宫茉画了连城的肖像,然后让她在戏班子找了一个老妇人和五个孩子扮演祖母带孙子寻父的戏,让他们拿着连城的画像到观湖亭四处打听连城的下落,说是连城不顾家中老母,抛妻弃子来西凌傍上……。傍上一个有钱寡妇,在家中的妻子为此郁闷而终,家中生计也断了,老母亲没办法,只好带着五个孙子孙女,千里迢迢来皇城打听儿子的下落……。” 言及此,谢良媛忍不住低低笑开,她真的无法想象,连城被一群孩子抱住大腿,哭着喊着:“爹,爹,您不能不要我们啊……” 兰天赐见女孩笑得兴灾乐祸,捧住了她的脸庞,将唇轻触在她的眉间,也不提醒她,此时,她的家人正沿着楼梯上来。 “我还特意交待茉茉,老人要找平常演丑角,在戏台表演时,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没什么人认识她的真面目,小孩要找未出道,正在学戏的,以防被人认出,还有道具,最好找乞丐穿过的衣服……。”谢良媛一脸沾沾自喜,“我是不是挺细心的呢?” 正眉飞色舞之际,寝房外响起谢老夫人的声音,“六丫头,你没事吧?” 谢良媛说了一半的话瞬时卡在喉咽中,半张着口,笑意亦僵在嘴边,恍了一下神,立马坐起,眼珠子骨鲁鲁地转了一圈后,定在一张大衣柜上。 “朕不会躲衣柜!”兰天赐一拧她半张的下颌,笑得捉狭。 “诶,怎么办……。咳咳……。”谢良媛又急又气,一口气岔在那,眼睫不停轻抖,那璨灿的眼眸因为沾了水气,换了哀求的眼神时,简直能勾人摄魄了,“你要是被发现半夜三更在我闺房里,你说说,我明天怎么面对大家?要不……。” 她仰头四处寻找梁上哪有可躲之地,兰天赐拧正了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闲闲一句,“朕不是梁上君子。” 谢良媛脑子一转,霎时,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如同暖冬冰雪消融,可尚未开口,那人指尖一弹,弹在了她的鼻尖上,“想也别想!” 谢良媛神情瞬时萎靡下来,瓮声瓮气道:“皇上,其实我寝床后的空间很大的,不用躲着,直接站着都够了,您就屈就一下,在里面稍稍呆个片刻,我身子不好,不能熬夜,祖母他们不会久呆的。” 而且,她今晚还没出恭,里头也没什么异味。 “求求你啦,你是皇帝,要爱民如子。”虽然上回她受了伤,皇上亲自为她诊疗,可那是医者与病人之间的,眼下情形就……。谢良媛拍拍胸口,不敢多想! “媛儿,是娘亲,你开开门。”敲门之声再次响起时,寝房外,暗卫声音响起,“不得惊扰圣驾!” 谢良媛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到忘却了呼吸,一道想法倏忽划过脑海,良久才回味过了,不觉小脸激红,恨恨道:“他们怎么这样,皇帝没吭声,他们竟敢自作主张暴露您的存在?” “他们接到朕的口谕。”兰天赐不管她故意撒泼,披衣下地,朝她伸出修长的手,“起来,如果不想你祖母,在外候一夜,出去见见他们。” “能不能说我不在……。”谢良媛蒙起被子,做驼鸟状。 第81节 “好!”兰天赐收回手,嘴角划过一丝笑,果然,未迈开两步,小丫头就缠了上来,扯住了他的衣袍,闷闷道:“一会,我不说话的。” “你放心,有我在。”兰天赐温柔地牵了她的手,俯在她耳边数落了一句,“你哪朝哪代听说过,未选妃的皇帝和未婚配的少女过夜,是偷情?傻瓜,放在史书里,也是用‘临幸’二字。”言毕,兰天赐眼角带着氤氲的柔情,精致的五官脱了素日的清洌,添了脉脉情愫,致眼角眉梢跳跃着丝丝魅色,让谢良媛不安的心一瞬间狂跳。 临幸……。是会怀孕的! 寝房的门打开时,众人不禁均微眯了眼。 披散的长发无损帝王凛冽的气息,反更显得如芝兰玉树。他自黑暗中步出,琉璃双瞳一扫众人,微侧身,唇角掠开笑纹,迤逦扩散至琉璃眼眸,左手缓缓牵出谢良媛…… 此时,风停、云散、声消—— 远处—— 亭台上的南宫茉、周舟,廊道间的周玉苏、郦海瑶、丫环、婆子、小厮、护院,皆禀着息。 近处—— 谢老夫人、谢晋河三兄弟、刘氏亦禀住气息,心跳如雷! “老夫人,都散了,良媛有朕照看,不会有事。”眼角余光,月色下象汉白玉石一般生冷地落向那红衣男子,看到连城眼底是压不住的震惊之色,嘴角掠开一泓冷笑。 伫立于假山之上的连城,瞬时呼吸一滞,喉中顿升起一丝痒意,原本看风景的恣意之色倏然被一种狼狈所替代。说不出情绪绞痛伴着他的呼吸,听闻夏凌惜嫁给谢卿书时,那一种被弃的感觉又盈上心头。 谢良媛看到老人几日之间明显变得佝偻的身躯,一股莫名的悲恸从心底慢慢透蚀到全身,进而想到,谢府有一动静,老人第一个反应的就是她的安全,半夜三更来看她,眼睛突然间湿润了起来,她抖动着长长的睫毛,轻唤了一声,“祖母,媛儿,很好的。”小脸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最后,还是谢晋河先回过神,抢先跪下,“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一刻,众人齐齐跪下,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以后见朕不必拘于繁礼。” 谢老夫人依旧跪着,意外之余,也有一种心惊胆颤的害怕。 帝王深夜从谢良媛寝房里出来的消息,明日就会传遍整个皇城。 虽然,这消息于谢府是天大的好事,但她亦担心,万一皇帝迟迟不下旨向谢家要良媛的庚贴,那良媛这一辈子是不能出嫁! 这种事,在历史上,也是比比皆是,皇帝出行,偶尔兴起,宠幸了一个民间女子,而后,回宫即忘。 于女子,有幸得龙子的,从此飞黄腾达,无子的,一世倾冷,只能守着一个空名份活到老。 偏生,这于许多家庭还是件喜闻乐见的事,很多地方的大臣,甚至主动把亲女儿送到皇帝的榻上。 可对女子而言,那就是一辈子不幸的开始。 那皇帝对她的良媛呢,是一时兴趣,还是真正的入了心? 如果是病愈后的谢良媛,谢老夫人还有一份笃信,但是,如今的谢良媛……。难道,又是另一个谢雨离。 谢老夫人这一思忖,脸色霎时苍白了下来,连连磕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天赐眼尾一撩,神情淡淡,“老夫人,朕明日派礼部上贵府取良媛的生辰八字。”说完,便牵着谢良媛回房。 突然从光亮中步进黑暗的寝房,谢良媛视线一时适应不了,不觉缓了脚步,下一瞬,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她大为羞涩,却依旧将双手盘上他的脖子,脸亦渐渐靠了过去,抵在了他的颈间,吐气如兰,“庚辰年,乙亥月,丁卯日,丙戊时。” 尽管,她此生只想做谢良媛,拥有家人,但她的灵魂是夏凌惜,所以,内心深处,她希望兰天赐想娶的是夏凌惜。 “嗯,记下了。”兰天赐侧首,轻轻吻了一下怀中的少女,轻唤,“阿惜姐姐。”语声未落,他将她轻放于薄衿之上,伸手轻劝抚了一下她嫣红的脸颊,交待道:“那连城对你不怀好意,朕不喜,你以后,不要与他有任何私交。” 谢良媛轻笑一声,“放心,他过几天自动会离开。” 兰天赐淡去脸上的笑意,“连城不惜连斩蛟令都示了出来,恐怕不会善罢干休。” 谢良媛“卟嗤”一笑,倾身附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兰天赐先是一怔,瞬时笑开,伸指百般无耐地在她眉间轻点了一下,不生恼意,反倒带着几分纵容地看着她,“你呀,如此顽劣,这连城,好端端的名声,只怕要毁在你手上。但——朕喜欢!不过,你不许插手,也不准过目,一切由南宫茉操办。” 明明是被人命令,这不准,那不许,可她听了,为何心里那般甜蜜?仿似被人宠,被人在意,被人捧在心尖? 谢良媛双颊生粉,珠光下衬得她的眼睛更明亮,低低应了声,“知道了。” 寝房外,谢老夫人及庭院中的人迟迟未站起,依旧维持着跪姿,所有人的混乱的思绪里隐隐藏着一个答案:谢家,真要出皇后了! 直至一个暗卫实在看不过,现身提醒,“老夫人,皇上令你们歇着去。” 谢老夫人等这才惊醒过来,与谢晋河、谢晋成起身后,惊喜交加,仿佛汪洋中,游了几天几夜,即将溺毙的人,突然脚底一触,到岸了。 唯有谢晋成虽随众人跪下,嘴里模模糊糊随众人一起喊,可他根本回不过神来,良久,才轻轻扯了一下身边刘氏的袖襟,低声问,“阿芝,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一个月前他收到母亲的信,说良媛入宫,太后为她治病,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种状况! 刘芝转首,刚想解释,却是一眼看到谢晋成脖子上明显的吻痕,一道苍凉伴着绞痛猛地窜进她的肺腑,根本连口都张不了,两腿轻轻颤了颤,谢晋成忙搀住她,“怎么啦,身体哪不舒服,我陪你回房。” 刘芝本能地甩开他的手,扶住廊边的扶拦,强撑片刻后,哑着声道:“别碰我。” 谢老夫人闻言,转身瞪了儿子一眼,猛地瞅见他颈上明显的痕迹,神情倏地冷了下来,训斥道:“成何体统。” 谢老夫人几乎不过问儿子们妻妾之间的事,但老大、老三的几个妾氏再受宠,也不敢如此张扬,在男人的颈上故意落下痕迹。 这郦海瑶想干什么?向正房示威?挑战? 她这个老太婆还活着,轮得到一个妾氏来张牙舞爪? 看来,良媛的计策得提前实施了。 兰天赐方才宣布,明日令西凌礼部前来谢府拿谢良媛生辰的声音虽小,却是含了内力,清清晰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的耳膜之中。 周玉苏暗道不妙,心想,这谢家的六小姐成了皇后,那谢家眼下的困局就迎刃而解,没了困难,谢家就算为了利益与她们合作,条件自然变得苛刻,那绝对不利于丽人妆在西凌的开办。 郦海瑶虽然看不清远处二楼廊道上的脸孔,但一想到刘氏居然有个女儿能攀上皇权,这让她突然觉得自已无端矮了一截,接着,又看到谢晋成主动粘着刘氏的那股劲,恨得牙痒痒得,忍不住切齿道:“仰仗自已的女儿,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就和我明刀明枪争上一争。” 周玉苏闻言,吃惊地看着郦海瑶一副忌恨交加的模样,黯然摇首,所谓女人,再强,总挣不脱相争、相斗之心。 何况,郦海瑶终是与谢晋成有肌肤之亲,怎么可能对谢晋成的妻子不忌不怨。 便是自已,证实谢卿书爱上了夏凌惜,也是意难平。 遂,轻叹一声,悄悄离去。 ☆、80 惩治郦海瑶 月朗星稀,谢府之内灯火通明,弧形廊道上一盏盏宫灯,在微风下轻晃着,长长的光影仿如在甘泉湖中迤延出一条条银河。 谢老夫人由两个儿子相搀,许是心情太开涤,感觉连步伐都轻了。 所行过处,碧慧阁侍候谢良媛的丫鬟婆子纷纷福身,轻轻道贺:“恭贺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恭喜二夫人,贺喜二夫人。” “好好好,都有打赏,都有打赏。”谢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刚至碧慧阁外庭阶前,郦海瑶身着绛红宫裙袅袅行了过来,未待老夫人开口,已然告罪,“母亲,只因昨身体不适,今晨不及向您请安,请母亲海涵。”言毕,秋水般的眼眸若有若无地瞟向谢晋成。 原本谢老夫人是不在意这些,郦海瑶到底远道而来,总得给她休息上几天,何况,听闻她动了胎气,闹得差点把她的苑落给闹翻了,再讲究这些规距总归是太不近人情。 可现在看,她既然还有精力兴浪,那就有精神头听听她说一说府上的规距。 “嗯,算是懂事的。”谢老夫人微微一笑,“既然今晚大家都醒了,想来,府里发生这样的喜事,想必大家也睡不着,绿莺,百合,去把各房的主子、妾氏、通房丫鬟都叫到内堂来,我老太婆有些规距要说说,免得明天朝堂里来人了,哪个不长心的不懂规距,冲撞了朝庭派来的礼官,给谢府丢脸。” 绿莺百合连忙领命。 谢老夫人对三个儿子道:“明日非同寻常,你们三今晚也不要休息了,去商量一下,明天怎么接待,千万不能在礼数上给六丫头添堵。” “母亲放心,有儿子们在,必定办得妥妥当当。”谢晋河笑着抚了抚短须,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三人今晚各自安枕也才二个多时辰不到,但却个个看上去精神十足的样子。 “倪嬷嬷,这次也要劳你动动老骨头了,吩咐各房各处的婆子丫鬟,马上开始打扫,务必在明日卯时前,把外堂布置好,该张灯,就张灯,该结彩,就结彩,还有,吩咐厨房的动起来,这过年过节需要备什么,现在马上去备,需要采购的,多打点些银子,让他们去办。” 倪嬷嬷堆着一脸的笑,“老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让您满意。” “三媳,你也跑一趟,劳烦陶清公主也来一趟。”今晚出来时,看到打斗,谢老夫人虽然看不懂谁胜谁负,可她的眼没瞎,她是瞧出来了,周以晴带来的那几个丫鬟全是学武的,且,与之交手的是谢良媛身边的南宫茉和周舟。 蔡氏自然也看到周以晴的人和谢良媛的人打上了,想到之前答应周以晴帮忙周旋周玉苏的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开始后悔为了些蝇头小利,去沾周玉苏的秽气。 谢老夫人由刘氏搀扶,先到内堂偏殿歇着。 刘氏侍候谢老夫人把绣鞋拖掉,又拿了个靠枕垫在老人的脚上,想到谢老夫人一把年轻,刚刚跪了不短时间,便搬了把小矮凳过来坐下,“娘,媳妇帮你揉揉膝盖。” 谢老夫人拉了一把刘氏,让她坐在自已身旁,笑得慈眉善目,“阿芝呀,别忙,趁着这会人没齐,娘跟你说说话。” 刘氏神情落寂,轻轻点头,“好,娘您说,媳妇听着。” 谢老夫人心疼刘芝的忍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道:“哎,这些年呀,老二不在我身边,都是你在尽孝,一晃十几年,不知不觉,在娘心里,已把你当成自己的亲闺女。所以,老二这事,娘不会帮他。” 刘氏一下抿住了唇,鼻腔内阵阵酸楚,几欲落泪,可今天是良媛的好日子,她知道不能哭,遂,用力地扯了一下唇瓣,眼底血丝弥漫,“嗯……。”了一声后,无语哽咽,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老夫人也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声,“你这些委屈,我年轻时也是经历过,但人活着,不单单是想开就作数,想活得好,就得换一种活法。” 刘氏瞳仁中微微现出迷茫之色,“娘,我懂,其实……。我也很羡慕那郦海瑶,至少,在谢家需要时,她有能力帮一帮,而我只会做些侍候人的事。” “傻孩子,没人天生都会,当初你公爹去了后,娘一头扎进去,还不是碰个头破血流,最后,凭的就是一股硬气,这世上,旁人能做的,凭什么自己就不行?”谢老夫人言及此,神色一正道:“谢家这场风波虽然有惊无险,但同时,将来谁来接手掌管谢家的生意,变得迫在眉睫。” “不是有大伯和三叔么,孙子里,也可从三叔房里挑。” “你大伯,因为卿书的事,必受牵连,将来替谢家走出去,旁人都会防上三分。你三叔魄力不足,大事上不能拿主意,只能做辅助,何况蔡氏太过贪心,一旦你三叔掌谢家经营权,只怕蔡氏会乱来,至于老三的那几个儿子,年纪尚幼,将来,谁也不知道能成不成事。” “母亲,你为何……。不考虑晋成?”刘氏很讶异,谢晋成在东越经商多年,也做出些成绩,况且,他身边又有郦海瑶,如虎添翼。虽然她不愿去想这些,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晋成呀,哎,这孩子是给我误了,他会是个好官,当初要不是我只想着小女儿,他也不会放弃大好前途,也累得你们劳燕纷飞,至今没有一息子嗣,这是我做母亲欠你们的。”谢老夫人慢慢抽直身体,换了另一边靠着,年轻时太拼,到了年纪大了,稍坐久,便腰酸背疼。 “母亲您别这样说,媳妇这辈子能遇到您这样的婆婆,是上辈子行善积来的。”刘氏站起身,帮着揉捏。 谢老夫人等那股酸劲缓了过去后,接着道:“所以,等谢家的事了后,我问问晋成,如果他还想走仁途,我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给他弄个门路,他有科举在身,应不成大问题。” 刘氏只顾低头捏着,并不吭声。 谢老夫人长叹一声,牵了刘氏的手,握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拍着,“刘芝,我知道你这几天委屈,你放心,这个郦海瑶娘会替你收拾。” 刘氏大吃一惊,“她,她怀了晋成的孩子,娘……怎么说,这也是晋成第一个孩子,媳妇忍不下这颗心。”这话虽然说出来她自已也觉得好笑,可凭心而论,她确实下不了这个手,也不愿老夫人为了她,伤了亲孙子,还让亲儿子抱怨。 “傻孩子,你真给那妇人给骗了,这天底下,哪有初期怀孕的人,敢千里迢迢从东越来西凌?晋成傻,我老太婆可不傻,之所以不揭穿,我是想看看她到底想演什么戏。” 谢老夫人见她低头不语,也不见得多开心,便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刘芝,你念的书不少,出生书香门第,如果你肯用心学生意之道,母亲愿倾力相授。” 刘氏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就黯淡,“娘,蔡金玉连大伯都不服,怎肯服我,只怕您刚把生意交给儿媳,她便闹得家宅不安。” “她也得有这个能耐闹才行,别忘了,你是六丫头的娘,从今天开始,在谢家谁敢明里暗里和你较真?你放心,在你翅膀硬之前,六丫头会一心维护你。” 那日良媛带着刘氏进她寝房,商议有关谢家之事,并谈到如何解决郦海瑶对谢家生意觑觎之事时,并不避刘氏,谢老夫人就知道,这孙女其实是希望刘氏能脱离内宅,成为女商。 谢老夫人思及此,不觉欣慰地笑开:“阿芝,你和良媛之间的母女情份,这世上,没有谁能断得开。” 她对这个孙女性情的变化感到很惊奇,但更多的是欣慰,也只有这样的孩子,将来才能背负得住身世的沉重。 刘氏脑子里浮过郦海瑶看她时的种种不屑的神情,毅然抬首,重重道:“好,母亲,我愿意学。” 第82节 谢老夫人欣喜又余,复又有新的担忧。 她知道,女人一旦出了内宅,对男人的依恋就会相应减少,一旦有了自己经营的圈子,视野就会开拓,所以,刘芝将来如果对谢晋成不满,她不会象今日那样,一切隐忍。 这就是最让她伤脑筋的事,谢晋成毕竟是她的亲骨肉,而且,她瞧出来,儿子的心思还是在刘芝身上。 谢老夫人暗叹一声,眉宇轻蹙,语气略显迟疑:“如果有一天,你有另外的打算,母亲不拦你,就当是你我没有婆媳的缘份,但这母女的缘份可不能断。” 刘氏聪慧,自是听懂,她委下身,投进谢老夫人的怀里,眼中蓄泪:“母亲,媳妇一辈子也不离开您。” “说什么一辈子呢,你还年轻,将来路还长,我老太婆,能等到良媛给我生个小皇孙,已经是瞑目了。”谢老夫人心头触动,突然想起自已唯一的女儿,小时候到哪都抱着,可那年被南宫醉墨抢走后,便是多年后再回到自己怀中,对她也不再依恋,反倒是刘氏,风风雨雨,就这样陪了她十多年。 这哪是婆媳情,分明是母女! 刘氏不敢抬头,把谢老夫人搂得更紧,心里默默流泪,“母亲,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谢老夫人想到一会还有正事,不是煽情的时候,便敛了情绪,笑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晋成到底是我的孩子,这孩子心善,待人无心机,难免被人算计,如果有一天,他醒悟了,母亲恳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还是执迷不悟,你放心,将来你就算是再嫁,母亲也是给你一大笔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如何?” 刘氏抬首,拭去眼角的泪,含笑道:“母亲,瞧您说的。” 这时,百合敲门进来,轻声道:“老夫人,人来齐了。” 刘氏忙扶着谢老夫人坐起,弯下腰,帮着老人穿好鞋,方小心翼翼扶她下榻。 谢家的女眷相继走进内堂时,手脚利落的内堂丫鬟已在这里摆了瓜果茶点。 堂内茶香四溢,让人心情不由稍稍放宽。 谢老夫人在刘氏的搀扶下,从偏厅步出,内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个挤堆聊天的妇人马上离开,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垂首站着。 刘氏瞄到,方才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正是郦海瑶,她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转过身时,脸上残余的笑容尚来不及褪却。 谢老夫人坐下后,指了指右边首位,“阿芝,你坐着。” 那个位原是钟氏坐的,现在,谢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指让刘氏坐,显然是有意让她接手谢家内宅大权。 蔡氏嘴巴微微扁了一下,乖乖的在下首位坐了下来,现在刘氏的身份不同了,将来指不定就是个浩命夫人,她凭什么和她去较真。 周以晴是客,便坐到了右边的客位上。 妾氏和通房只能站在正房的身后,郦海瑶纵然百般不满,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较劲,便静静地站在了刘芝的身后,眼角瞟着刘氏白皙纤细的后颈,脸上浮起了一抹复杂的表情。 “这时辰,把你们召到这,是因为有件事,必需马上处理。”谢老夫人极为罕见的语气,让内堂上的人蓦然心惊,猜不出是何时。 谢老夫人掌权半生,平日即使没什么表情,身上也透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变得小心翼翼的磁场,这会眉眼俱厉,看得众人心情胆颤。 蔡氏忍不住暗自嘀咕:怎么回事,让大家来内堂,不是宣布喜事么? 周以晴亦暗暗纳闷,按说,今日是谢家的大喜之日,谢老夫人何以用“处理”如此严重的两个字。 谢老夫人眼底薄薄划过如锋深色,冷硬道:“金玉,你进门早,说说,这妾氏要是在行房时,在男人身上可见的地方留下房事的痕迹,这事该怎么处理。” 众人听了,反倒偷嘘了一口气,瞬间便抱着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来看戏。 谢府虽然脱离宗族,但不代表没有规距。只是,在此之前,但凡不出格的事,谢老夫人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 妻妾故意在男人身上留下印子之事,谢老夫人是最难以忍受! 谢老夫人认为,谢家在西凌也是个体面的人家,男人出去经营应酬,若带了这些房事的印子,只会让人看轻,更会外人取笑谢家的家教,所以,不论是妻或是妾,一旦做出如此行径,谢老夫人是决不轻饶。 以前,就直接杖责一个大胆的通房小妾,并将她卖掉。 从此,谢府上下妻妾,无人敢在这事上拿去示威、邀宠。 袖襟下,周以晴狠狠一抖,不详的预感钻入心里,不自禁地看向郦海瑶,果然,郦海瑶脸色都变了,眼底尽是仓皇之色。 “回母亲话,犯了此忌,嫡妻禁足三个月,罚例银三年。妾氏杖责十大板,有子的禁足半年,无子的送其回娘家。通房丫环一律杖责十大板,活契的赶出府,死契的卖了。”蔡金玉回完话后,眼睛扫了一下郦海瑶,眼里不无同情之色。 好好的一个东越女商,跑来这里受气。 郦海瑶知道自已跑不掉,也不待谢老夫人出声,自行站出,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母性十足地护着腹部,俨然是一副孕妇临盆之态,连同神色亦是娇柔示弱,“母亲,媳妇初来乍到,不懂规距唐突了,望母亲看在媳妇第一次的份上,饶了媳妇,以后再也不敢……。” “媳妇?”谢老夫人突然冷哼一声,拿眼角瞅着蔡氏,蔡氏暗暗叫苦,这原本不是她房里的事,怎么让她净做得罪人的事,可谢老夫人的眼神她焉能不明,想装傻都不行,只好截口道:“郦姨娘,你应自称妾身,媳妇是正房方能用的自称。” “是,妾身记下了。”郦海瑶脸色闪过一丝惶色,仿似做了多大的错事般,一副受尽逼迫的模样,“多谢三夫人提醒,海瑶在此多谢了。” 众人心中恻然,暗叹:可怜,有了身孕还得受这罪,二老爷要是知道了,该心疼坏了。 “既然是首犯,且,念在你有孕的份上,那就从轻发落,掌嘴十下。”谢老夫人淡淡瞅了如容一眼。 如容一怔,心里直发虚,暗道:怎么让我来执行,凭白得罪人,要不要我活呀。 可转念一起,二房没有旁的妾氏,让正妻刘氏来执行,或是来奴才来掌嘴,似乎都不合适。 周以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容是谢晋河的妾氏,如今,钟氏倒了,如容凭着三个儿女,很有可能被扶正。 谢老夫人这一招,无疑是让郦海瑶跟大房和三房同时埋下嫌隙, 那还不如让刘氏来掌嘴,虽然郦海瑶看似亏了,其实是买了人心。 思及此,她频频朝着郦海瑶递眼色,让她自行向刘氏谢罪。 郦海瑶触及周以晴递来的眼神,也明白周以晴的提点,但她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看向坐在一旁的刘氏,脸上平静得如同千年古井,仿佛这内堂之事与她毫无关系,眸光霎时愈发暗鸷难辨,眉宇一派冷冽,当即,决定不再示弱。 她腰身一挺,昂首道:“母亲,海瑶远道而来,又是东越女商,所谓不知者不罪,希望母亲免了海瑶的掌嘴。” 郦海瑶见谢老夫人一脸寒霜,眼角再次带了些许挑衅瞥了一下刘氏,媚眼一弯,缓了声,近乎一字一句地从唇齿间娇滴滴地磨了出来:“何况,妾身刚到谢府,夫君便忙于府上的事,我们连着两天不曾见面,实在是……。相思难耐,我们只是一时……忘了情,所以,方做出过火的事,望母亲体恤,望姐姐……。原谅!” 话里话外还有一层意思:男人要主动,我也没办法,是你看不牢男人,他要上我的床,你吃醋就吃醋,何必出这阴招。 谢老夫人脸上明晃晃地溢出厌恶之情,眉峰一挑,将茶盏往八仙桌上重重一搁,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我儿子两天不见你,就受不住了?” 郦海瑶并不示弱,她半垂着首,斜睨着眼,沉默以对,但刘氏却从她唇瓣边的一丝笑看出张扬的得意。 “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什么性子,我这做母亲的比你知道。”谢老夫人声色疾厉,直击要害,“晋成与兄弟在书房里对帐,累了两天,连洗把脸都得挤出时间来,好不容易能歇一歇,还有精气神和你行欢,你当他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伙?” 郦海瑶微微侧首,索性以更厚颜之色,娇滴滴道:“娘,这是夫妻闺房之事,妾身不好明说。” 饶是周以晴也被郦海瑶有胆色所震,她不懂,郦海瑶怎么敢如此与谢老夫人直接对抗上。 谢老夫人眼角凌历地扫过众人,震慑得内堂之上,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到,最后,谢老夫人的眸光带了蜇刺般钉在郦海瑶的脸上,一字一句道:“原本还想留点面子给你,看来,这脸是你自已撕掉的,倪嬷嬷,把东西拿上来。” 谢老夫人是什么人,早在看到谢晋成脖子上有痕迹,就把事情给猜出个八九分。 所以,刚下了碧慧阁的楼梯,便命倪嬷嬷亲自负责谢府的清理,明里自然是为了明日朝庭礼部下庚贴之事,暗里自然是让倪嬷嬷去查一查,郦海瑶房里有什么。 倪嬷嬷在玉翅的搀扶下步进内堂,她手里拿着一个大红的枕头,郦海瑶一看,倒吸一口气,因太过于难以置信的震惊,这口气一直回旋在胸腔中,伴着耳鸣,轰鸣不绝,同时,脸色刷地一下,衰败了下来,连精致的妆容都无法盖住。 倪嬷嬷跟了谢老夫人一辈子,早已修成精,看到谢晋成脖子上明显的印记,谢老夫人稍一提点,就知道自已该什么。 在谢老夫人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前往内堂时,她便领着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冲进了郦海瑶的寝房里,站婆子控制住寝房里的当值丫鬟,往香炉、茶水、糕点里找,最后搜出了枕头。 “老夫人,这枕头里必定含了催情剂。”倪嬷嬷也不多话,直接让人丫鬟拿了剪子,当即剪掉外头的绵缎,露出里头的白色枕心。 众人眼睛倏地睁大,原本还有些同情这个女商,只道是谢老夫人偏心得厉害,就算是郦海瑶犯了戒,念在她初来乍道的份上或是念在她身怀有孕,也该宽容些。 现在,个个看着郦海瑶的眼神里皆露出不屑、活该的情绪。 众人见倪嬷嬷将枕心剪了一个小口后,倒出一团黄色的药粉,倪嬷嬷用手沾了些许,闻了闻,走到谢老夫人跟前,正色道:“这是含了淫羊藿、仙茅。用淫羊藿催情尚可忍,可这仙茅,众所周知,有小毒,偶尔精气不足,可小服,但长期用这种枕子催情,也只有勾栏院里那些婊子。平常宅门里,就是再浪的妇人,也不会用这法子来勾自家男人。” “哪个男人经得起这般折腾,这分明是要我儿子的性命。”谢老夫人重重眼睑后的阴戾随之簇燃起抹狠色,手掌往八仙桌上重生一拍,厉指郦海瑶,“你说,这天下哪个妇人为了床第上的事,罔顾起男人性命了。” 蔡氏倏地一下站起身,“是呀,这哪是本份女人该干的事,这真是丢尽女人的脸。娘,二嫂人老实,遇到这种妇人,二嫂只能是吃暗亏,还好有娘您做主,此事一定要严办,否则,这要是个个拿这下三滥的办法争宠,那谢府不是乱套了么。”这时候,蔡氏知道是该摆明立场了,这郦海瑶看来是没戏了,但刘氏鲜花之路才刚刚铺下,以后,能巴着点,也是好事。 蔡氏一表态,如容马上开口,“娘,妾身愿意替二嫂执行掌掴,这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母亲,海瑶并不知道这药枕是……是怎么一回事,许是,前天动了胎气,丫鬟担心海瑶的身子,这药枕,或许是用来安胎的。”神情一阵萎靡后,郦海瑶傍惶地环视着四周的人,读到了鄙夷、读到了嘲笑、读到了兴灾乐祸,最后,在周以睛的脸上读到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海瑶没想到,诺大的谢府居然如此不容人。”又羞又辱的泪终于镇不住,缓缓从眼角溢出,双手不停地抚着腹下,作出悲痛欲绝状。 蔡氏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得,又装可怜了,可这会,真迟了。 如容暗叹:真蠢,直接抵赖说不知情,是有人陷害,枕子不是自己的,不就得了,说安胎?哎,看来,你也就商场抖一抖,在这里想混出点头,不够份量。 “安胎,你当我老太婆是瞎的?”言毕,拿过枕心,往郦海瑶脸上一摔,药粉瞬时从煎开的破口那倾倒出,兜了郦海瑶一整个头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郦海瑶被谢老夫人重重眼睑后的阴沉眸光震慑住,大脑中一片空白,后背冷汗浮起,最后,不经脑子直接喊出声,“母亲,妾身真的不知道,这,这……。妾身每天也在用这个。” 周以晴气得有一瞬间都想煽郦海瑶,居然傻到在寝房里备下这种下三滥之物,还想蒙混过关,是以为自已是太聪明还是当谢老夫人是吃素的。 这下好了,与谢家合作的事尚未开始谈,这脸已经被抽得啪啪响。 谢老夫倒慢慢笑开,手指轻敲八仙桌面,淡淡道:“想证实清白,可以,我让厨房把这药拿去煎,你当着众人的面服下。” 郦海瑶咬紧牙关,这下再不敢说什么,这药闻的是催情。让她当众喝下,不出半盏茶时,药性发作,就是当众发情了,从此,她就彻底伦为笑柄。 “如容,掌嘴——” “是,老夫人!”如容大声应后,几步至郦海瑶面前,飞快地扬起手掌,劈头就盖了过去。 如容这此年没少挨过钟氏巴掌,那股气早已沉淀成一层怨念压在心口,这时,能够理直气壮地去掌另一个身份高过她的人,那简直是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舒爽。 所以,每一巴掌都使了全身的劲,打过起去,带着风,“啪啪啪”连连开弓七八掌,只打得郦海瑶钗环皆散,两边脸迅速高肿,疼得涕泪直流。 郦海瑶纵横商场,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般凌辱,可这时候,没有人能替她说话,哪怕是周以晴,也只是神色焦急,坐立不安地看着她。 而那刘氏,依旧是挺着腰身端坐着,至始自终,不落井下石,也不装模作样地帮她求情,那副置身事外的超然表情,看得她恨意燎然,恨不得手化利刃,直直刺了过去。 如容连煽十来巴掌后,手心发疼,力道渐小,这才听到谢老夫人淡淡地喊了句,“够了!” 如容收手,脸上端起怯懦之笑,“郦姨娘,多有得罪了。”说完,还微一福身,方站回原位。 周以晴这才站起身,过去把郦海瑶扶起,谨声道:“祖母,我扶海瑶去歇着,她毕竟有孕在身,再受不得刺激了。” “明日开始,估计前来谢府道贺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在着装方面,我老太婆还得哆嗦一句。”谢老夫人搁了手中的茶,眼神淡淡,“郦姨娘,你来自东越,不知道是否听说过,在西凌,妾氏,是不允许在正妻面前着红色,以后,你要注意些。” 郦海瑶此时只有出气的份,脸疼得已经麻木。 周以晴便替她道:“祖母,以晴代她记下了,那以晴带她先告退。” “如容,你送送郦姨娘。”谢老夫人淡淡一笑,“郡主殿下,老身这还有事要劳烦您一下,请您留步。” ☆、81 沈太后莅临谢府 周以晴闻言,气定神闲地止步,将时不时发抖的郦海瑶交到如容的怀中,眸中带着几许担忧,柔声交待,“劳烦如姨照看一下,顺便为她传个大夫。” 如容客客气气地应道:“郡主殿下您放心,妾身会照看好郦姨娘。” 周以晴已然知道,她和郦海瑶面上再客气,也换不到谢家老夫人一丁点的好感。 她心底估摸着,就算老人再喜欢儿媳,也断不可能连妾氏肚子里的骨肉也不在乎,之所以,如此重削郦海瑶的颜面,恐怕还把所有谢家的事归咎她妹妹周玉苏身上,所以,借着惩处郦海瑶来打她周以晴的脸罢了。 第83节 接下来,应该是借着那八个侍婢的事,让她滚出谢府吧! 她——偏不! 她也不能离开! 郦海瑶身边必需有人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她,否则,郦海瑶迟早会把自已牵连进谢家内宅恶斗中,忘了来西凌的目的。 二则,她还在等蔡氏的消息,万一前脚刚走,蔡氏的兄长便上门来,那她岂不是白白错失机会。 看着如容半抱半扶郦海瑶走出内堂后,周以晴方缓缓转身,广袖一张,委委福身,声若莺啼,“祖母,您有何事尽管吩咐,莫要如此见面,以晴幼时与妹妹曾受谢家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谢老夫人亦和蔼地指了指一旁的客座,笑道:“郡主殿下客气了,养育之恩,谢家不敢当。何况,郡主殿下如今身份显赦,谢家更是不敢高攀。” 谢家如今嫡亲的孙女有望成为一国皇后,谢老夫人却当众说出“高攀”二字,任谁听了都知道,谢老夫人这是暗示周以晴别赖在谢家,哪凉快,呆哪去。 谢老夫人如此直言不讳,周以睛自然不能装着听不懂。 “祖母,以晴知道,唤您一声祖母才是高攀。”周以晴苦苦一笑,神色渐凄,“以晴这次回来,听了一些事,虽然府里的人说的不清楚,但以晴不傻,知道这些事与舍妹撇不开关系。如今,妹妹已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这做姐姐的,尽管心如刀割,可能有什么办法。厚颜居于谢府,只是盼着在这里能够多一些机会知道妹妹的消息……”言及此,周以晴已是情难自禁地哽咽出声,她用力掩着嘴,极力忍下情绪,半仰着脸,不让泪水流下,直待情绪渐缓后,移步至谢老夫人跟前,单膝跪下,双手握住谢老夫人的手,神情衰颓,“祖母,以晴自幼羡慕良媛,她有您这样的祖母,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幸福。当年,以晴其实也有机会,成为谢家的人,可以晴因为身负家恨,不得不远走他乡,不仅错过了卿书,还抛下了自已的妹妹,这是以晴的错,也是以晴的恨……祖母,妹妹这一次,恐怕是……。过不去了,以晴求祖母怜惜我们姐妹自幼孤苦,帮帮以晴,让我们姐妹俩见最后一面。” 周以晴的一番话全然是肺腑之言,饶是谢老夫人亦听不出半丝的虚假,包括她眼底的泪,包括她因为克制而不停抽搐的鼻翼,无一不彰显眼前这女子的伤心悲恸。 果然,内堂的人纷纷转为同情,蔡氏第一个开口:“母亲,周玉苏固然可恶,但与郡主殿下确实无关。殿下在我们府上暂住,也是想方便打听她妹妹的下落,情有可缘。” 若是旁人,或许谢老夫人就信了。 可面前的是周以晴,十三岁就敢支身离开唯一的依靠,远走他乡。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为郡主,在谢家最敏感之期与谢晋成的新纳小妾结伴而来,人生,没有这么多巧合。 但对方既然如此示弱,她再坚持,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谢老夫人扶起周以晴,眉目慈祥,“郡主,您这是见外话,您愿意看中我谢府,想住多久,老身皆欢迎。但有一件事,老身得事先申明,郡主所带来的几个婢女,今晚公然在我谢府行凶,所以,恕老身为自家安全着想,就不多留了。” 周以晴情绪依旧低落,闻声,低叹一声,“祖母,以晴这一回途,千里迢迢,路上也一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所以,东越初彤公主便赏了以晴八个侍婢。这些侍婢是东越死士,原本的任务,就是单纯保护以晴的安全,可没想到,今晚突然出现在谢府,大声喧哗在红衣男子,他的身份除了是东越皇商外,他还是东越最大家族连氏一族的嫡子,他的姐姐是东越帝妃,他手上执有斩蛟令,此令是东越帝王所赐,斩蛟令一出,死士不认主,只认令,所以,她们不得不出手。祖母,您也看到了,晚上,连良媛身边的青竹也反戈相向,这都是由不得自已的事。”之前周以晴责问八个侍婢,为何要多管闲事,侍婢向她道出了原因,周以晴方知斩蛟令的存在。 周以晴话说得很漂亮,但意思大家多少也听出来,为什么只处理她的侍婢,而青竹犯了同样的错,却没有处理。 再精明一些的,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此人是来找谢良媛的茬,所以,今晚之事,一切源于谢良媛。 谢老夫人摇首,神情为难道:“郡主殿下说得有理,青竹今晚确实参与袭击了朝庭的护卫。虽然是谢家的丫环,怎么处置,老身恐怕也作不得主,这得朝庭说了算。至于郡主的八个侍婢,朝庭追不追究老身不知道,只是老身这不宜再窝藏钦犯,请郡主体晾。” 一语将八个侍婢打成钦犯。 周以晴不得不甘拜下风。 至此,周以晴无法再开口说什么,羽睫轻垂,委委福身:“祖母教训的是,天一亮,以晴便让她们离开谢府,但以晴还是想在谢府多打扰几日,希望祖母不要嫌弃。” 谢老夫人虚扶一把,含笑道:“多谢郡主殿下体谅,那我老太婆就不叨唠郡主休息,郡主请自便。” 周以晴只得告退,步出内堂时,外面天色渐亮,几缕阳光从繁枝间射入,洒在窗台前的石榴盆裁上,更是红艳夺目,喜气洋洋。 内堂,折腾了一晚,众人皆有些疲倦,谢老夫人便长话短说,“想来大家都知道,我们谢府出了件光宗耀祖的事。” 众人神色一震,瞬时容光焕发,齐声恭喜后,相继向刘氏道贺。 谢老夫人扬手示意众人安静,续道:“明日,礼部会上门来取六丫头的庚贴,你们记得,辰时前就得洗漱干净,着盛装,在外堂恭候,你们都听明白,记牢了么?” “记下了,母亲。”刘氏和蔡氏齐声应下。 “是,老夫人!”姨娘们喜不自禁,她们还担心谢老夫人担心人多出乱,不让她们露脸,想不到居然还是按先府上的先例,着盛装出席。 “那就散了吧!” 周以晴没有回风华苑,而是去了郦海瑶的寝房,她知道,她必需把郦海瑶的情绪抚平,否则,等她缓过一口气来时,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人的决策。 可她认为,在这时候,以静制动更为妥当。 推开寝房门时,本以为会看到一地的狼籍,想不到的是,郦海瑶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盆,里头装满了火辣辣的水煮田鸡。 周以晴在她对面盘腿坐下,双眸含着水烟般静静地打量着郦海瑶,眼前的女子,长发披两边,脸上的妆容已洗净,虽然皮肤红肿,但难掩两颊的暗斑和眼角的皱纹。 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和气闷直压着她,郦海瑶蓦地抬头盯紧周以晴,拿起帕子拭了一下油腻腻的唇瓣,嘴角微挑,笑不达眼际,“别安慰我,我自已没认清状况,这几巴掌,我会当成教训。”说完,又连夹着几块肥肥的田鸡腿,放在嘴里嚼着。 刘氏给她们三间厢房,她以口味一时难以适应西凌的饮食为由,要了一间小灶房,当天,丫鬟就把单子开好,让厨房采购时,顺便帮她们买齐。银子不但她们自已出,还给了打赏。 周以晴看着一旁堆成小山似的田鸡骨头,摇首失笑,“你不怕胖了?” “我得发泄一下,把里头浮起来的田鸡想象成那死老太婆,看着它们断手断脚,被泡在辣椒里,心里爽。” “好主意,那我怎么说也得跟着吃了。”周以晴让丫鬟也给她备把箸子和碗叠。 虽然辣得满头大汗,但却感到异常痛快淋漓。 郦海瑶看到平日里矜持、端庄,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周以晴,居然也跟她一样,吃得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忍不住哈哈笑开,“以晴,我有没有赞过你,你真是个擅长舞弄人心的女子。” 周以晴用帕子拧着不停冒出来的鼻涕,吸着气道:“是我太轻敌,我没想到,一个宅门里的老太婆手段这么激烈。” “所以,这十几巴掌我认裁,不过,我郦海瑶也不是吃素的。”郦海瑶将箸子狠狠拍在小案几上,眸中布满浓浓戾气,转瞬,自信同时灌上她的眼眸,眉飞处盖去方才心头的暗淡,“我要整装以待,让谢良媛的庆典盛宴成了我个人的舞台。” 周以晴这才欣慰笑开,她腰身渐挺,一扫方才故意摆出的粗俗之姿,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动作高雅地拭去眼角和鼻下的液体,收拾干净后,方矜持地开口,“看来,不用我来提醒你,你已经想到这一层了。” 那眼眸,如月映入江,又隔了一层淡雾,流连时,轻丝渺渺,凝脂般的玉肌,花瓣的朱唇,更引人心动的是,那不经意的一笑,已然带了浸入骨子里的妩媚。 郦海瑶被她美丽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神,心中羡慕,不需要脂粉掩盖,一颦一笑连女人看了都能动心,这样的美貌,为何身边一个男子都没有? “在发什么呆?”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操作的细节。”郦海瑶轻抚着火辣辣的脸,又自顾自地道:“还好,这代价不算太大。” “那我先回去。”周以晴缓缓站起,葱白的纤指轻轻揉了揉眉间,倦倦地叹了声,“但愿今日蔡氏那有我妹妹的消息。” 郦海瑶眉眼一跳,福至心灵般地开口,“以晴,其实,我有一个大肚的建议,你考虑一下。” “嗯?”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发挥你的美貌,取代谢家那个病女。” 周以晴心中狂跳,一种近乎巅狂的念想倏倏升起,一种与天较量、与命抗争的勇气瞬时溢满心头,但转瞬就逝,她眨了一下水烟般的瞳眸,摇摇道,自嘲一笑,“我不能的。”言毕,也不再细说什么,转身便离去。 身后,郦海瑶再次执箸,不解地喃喃自语,“不能,为什么不能?” 卯时,天色未亮,谢府描漆金朱扇门六扇已全部敞开,两旁的石狮擦得镗亮,脖子处结上大红绸。七尺宽的大红地毯从谢家内宅开始,直铺至街头口,引得早早出行的人纷纷侧目。 经过此地的深巷里的住户,有不少人伫足问情况,谢府的婆子早就得了倪嬷嬷的交待,不许啐嘴,所以,个个脸上含笑,嘴巴锁得紧紧。 护院们在大门正上方结好结绸后,开始在谢晋河指挥下挂鞭炮,小厮们则在门口两旁摆放花盆,一株株结果硕果石榴与朵朵盛放的海棠花在万物开始萧条的秋日里,越发显得艳丽夺目。 这时,几个宫人飞驰而来,未至大门已是一跃而下,喊道:“谁是谢府主事?” 谢晋河忙迎了上去,“在下谢晋河,请问官爷这是?” 那宫人拂尘一甩,双拳一抱,扬着略尖的嗓音,“谢大官人,奉令转皇宫内务总管话,今日辰时末,太后娘娘凤驾亲自前来取贵府六小姐的庚贴,请贵府女眷迎凤驾。” 谢晋河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富丽堂皇的宅门,周边居然没有相邻的院里,偌大的一条街,谢府就占了快一半,门口两边的高墙上全是大理浮雕,不愧为西凌的巨富之家。 视线巡视一周后,宫人指着高处挂下来的一条条鞭炮道:“门口的鞭炮最好收了,以免惊到娘娘凤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谢晋河喜笑连连,之前以为是礼部前来拿庚贴,那放个鞭炮宣扬一下喜庆,是必要的礼节。 谢晋河心里有些无底,便问,“请问宫宫,不知太后娘娘有何特别忌讳?” 宫人沉思片刻,笑道:“娘娘平日里很随和,没什么特别忌讳的,谢官人尽管放宽心。不过,太后娘娘喜清静,除了这炮仗外,府里不相干的请暂避便是。” 谢晋河忙从怀里抱出一大袋备好的封银,“让公公跑一趟辛苦了,这是一点给大家酒钱,小小敬意。” 宫人推托几下后,还是收下,临行前,又道:“不必备膳,太后下午行程已定,所以,在贵府停留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宫人离去,谢晋河马上跑到内堂,一眼便将目光定在着一身冰蓝色宫裙的谢良媛身上。 她今天的装扮,是谢老夫人一早请了霓裳坊的掌柜来打理,一头乌发只简单地用雪簪松松绾起,鬓边斜斜插了一排的珍珠扣,既简单又显得娇俏,衬得一对皓眸越发明亮,倒把身边谢良敏的一身艳色给压了下去。 谢晋河满意的颔首,朝着谢老夫人道:“母亲,事情有变,方才宫里的来传达皇宫内务总管的话,说是太后娘娘会亲自来取良媛的庚贴,让女眷迎驾,所以,今日安排得略有改动,外头,鞭炮已经撤了,宫人还留下话,太后娘娘喜静,无关人等一应回避,请母亲作主。” 太后亲自来取庚贴,这极致地显出皇家对兰天赐卿点的妃子的重视程度,亦是谢家无比的荣耀。 内堂一阵阵压不住的喧哗,个个神情激动,沈家不受宠的小姐,自小毁颜,十四岁独自离家远走他国,后来成为宁王妃、沈皇后、沈太后,这传奇女子的一生,家喻户晓,可真正有幸能一睹容颜的,放眼整个西凌,没有多少人。 甚至包括朝庭重臣的家眷,也极少有幸能见到太后娘娘的真颜,传说中,太后几乎不举办宫宴,也不赴任何大臣的家宴,包括每年太后的生辰,也只是自家人简单聚一聚。 如今,能来谢家,这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但是,这“无关人等回避”让众人心下惴惴不安,唯恐错过。 谢晋河也一时摸不透这“无关人等”的界定。 如若只让二房出去接驾,那阵势太单薄,怕显不出尊重。 放大点范围,让丫环婆子小厮回避,谢府主子妻妾全问跪迎,大抵也只有十个人,说不上喧闹。 与内堂一片压抑的惊呼声不同,谢老夫人倒安静地让众人发急,少顷,谢老夫人开口道:“你们听着,除了刘芝、金玉、良敏外,倪嬷嬷、绿莺、百合、青荷留下侍候,其它人都回去,没有传唤,今日不许出房门,更不许在花黑色闲逛。” 谢老夫人常听良媛提起宫中的情况,所以,她隐隐猜测,所谓这“无关人等”不是指丫鬟婆子,而是指妾氏。 内堂失望的叹气声频起,但谢老夫人的命令谁敢质疑,只好乖乖福身退下。 最失望的莫过于如容,钟氏已不在,谢卿书被驱逐,她被扶正是迟早之事,可惜时间不够巧,生生错过了一睹凤颜的机会。 卯时三刻,禁卫军进入谢府所在的章庭街,分立两旁,让围观的百姓让出车道。这一来,引来了更多人对谢府的好奇,男女老少纷纷挤在街口车道两旁围观。 这一阵,有关谢家的流言不断,先是谢家长孙媳被谢家养女谋害致不孕,双缘拍卖行公审暴出,原来谢卿书与夏凌惜是假夫妻,接着,一条比一条劲暴,原来夏凌惜早已被谢家养女周玉苏害死,在此之前,在谢府里毁颜,裸奔的,原来是周玉苏假冒的夏凌惜。 公审后,西凌上至公侯,下至平民百姓,几乎每天都在谈论着谢家之事,谈论谢府何时被官差查封,谢家产业何时被赔偿一空。 甚至有人放言,谢家这之所以破败,是因为谢府承不住那宅子的风水。 这是宁家的旧宅,宁家虽是商人,却一门显赫,出了皇后,当今的皇上,还是宁家的外孙。 谢家却无一人入仕,由一个妇人带着三个不出彩的儿子,唯一有点能耐的,这回又犯了事,这样的家族如何能承得起风水宝地? 辰时末,一辆漆金的马车缓缓靠近章庭街,马车端顶雕着九翅凤凰,让整条街瞬时沸腾了起来,那凤便似桓绕云霞,傲视四方天地,凤首处,结着大红金翅凤凰的绣球。 车子两旁,十六个身着粉红宫装的宫女,双手矜持交于腹下,目视前方,缓缓随车驾前行。 “这是太后娘娘的銮驾。”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人群更加涌动,纷纷翘首,可惜轿帘被厚重之色所挡,百姓们看着很快驶入内街的凤銮只能望而兴叹。 个个心中更加疑虑,这谢府又有何事发生,居然能引前太后的鸾驾前来。 谢府门前,以谢老夫人为首的女眷已跪在红毯一旁,谢晋河三兄弟则跪在女眷的身后,待马车一停下,谢老夫人便率先请安,“草民谢府杜从安率谢府女眷,儿子等恭请皇太后金安。” 杜从安,是谢老夫人的闺名,已多年不曾用过。 轿内,温柔之声响起,“让大家起平身吧。” 宫人忙道:“太后娘娘有旨,平身。” 随从的另几个宫人已上前掀了帘,谨声道:“请娘娘移驾。” 第84节 太后未下轿,便平身,似乎不合礼节,所以,谢老夫人谢了恩后,依旧跪着。 但视线忍不住瞧着那掀了帘子的马车,只见一个粉装玉琢般的小人儿先跨了出来,谢老夫人一怔,不知觉抬起了首。 小家伙约四岁,着一席宝蓝色的锦锻袍子,腰间背着一个小水壶,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灿烂。 小家伙不要宫人抱他落地,小屁股往马车板连缘上一坐,晃了晃两只小短腿,就跳了下来。 琉璃眸骨鲁鲁一转,就跟一只小肥猫般窜了过来,扑到谢良媛的面前,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摸上谢良媛的脸,嫩嫩地打招呼,“姐姐,宝宝来你家做客呀。” 那双琉璃眼眨呀眨的,小脸激动得发粉,让谢良媛瞬间想起,上次她离宫前,曾许诺宝宝,如果宝宝来她家做客,她请宝宝吃一天的肉馍。 这小家伙是来讨债了。 谢良媛仰起脸,看着小宝宝拼命讨好的小表情,心头醉了一片,也顾不得讲究礼节,捉了宝宝的胖小手就亲了下去,压低声线道,“一会姐姐就请你吃肉馍,吃到宝宝满意为止。” 宝宝兴奋得小鼻子一掀一掀地,拉了谢良媛就要往府里冲,谢良媛瞄到兰缜平挽着沈千染下了马车,忙随着众人再次嗑首,嘴里念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兰缜平“卟嗤”一声笑开,“母后,儿臣到现在还不习惯人家喊您太后,您看上去,象儿臣的姐姐。”声音甜美,却听不出一丝的娇柔造作。 众人巡声仔细一瞧,少女的双眸仿佛染了天上的艳阳般,艳得让人睁不开双眼,顾盼之间,神彩飞扬若,心底齐齐婉叹:这才是真正金枝玉叶。 而那少女身边的紫衣妇人,此刻,正专注地捋着少女耳旁的几缕碎发,背对着众人。 下一刻,紫衣女子转过了首,轻眯的双眸,依旧如皓月,桃红的滟唇魅惑的勾起一抹淡笑,一身淡青色长裙,轻纱掩绕,站起身缓行中,裙裾飞扬,飘飘如仙,缓缓移步到谢老夫人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微微带了力道,将老人从地上慢慢扶起,皓齿一露,“老夫人,不必讲究如此繁重礼节,这秋寒地冷,您哪能挨得起长跪,这膝盖,该是疼了吧。” 谢老夫人感概,这世上权贵,她见得也不算少,可如此谦逊、无丝毫上位者傲慢之姿的皇太后,恐怕纵观千年史书,也未必能找到记载。 谢老夫人知道,对待这样的一年纪与自己媳妇差不多的年轻太后,实不必摆出战战兢兢的尊卑之态,便含笑道:“是呀,早年做生意,落得不少毛病,原本,六丫头还说弄个团蒲跪着,说太后娘娘心善,见不得旁人受苦,可老身,哎……。看来,还是老身顾虑太多。” 沈千染自幼受沈老夫人欺凌,半生向往能有一个真正疼她爱她的长辈,在宫中,她多次听到谢良媛谈起自己的祖母对她的维护,对这个老人早已喜欢在心里。 遂,毫不犹豫地开口,“老夫人您是南方人,那湿气重,易得风湿。本宫既然今日来了,一会,就给您做一做烧艾,让你身边侍候的丫鬟学点,以后,隔三五天做一次,一定见效。” 谢老夫人也不再客气,“太后,我这老太婆真是沾了良媛的福气。” 身后,兰缜平也挽上谢良媛的手臂,悄悄道:“你不知道,早上皇兄上朝时,让礼部出面,结果,金殿都差点被泪水淹没。” “啊?”谢良媛怔了,“为什么?” 心道:难道众大臣心里无法接受她这个草根女子?或是,看到皇帝终于动了心要纳妃,大臣高兴了? 兰缜平凑到她耳边,笑得兴灾乐祸,“不知道谁听了消息,说你身子骨不好,怕你将来不能给皇兄留嗣,所以,跪在金殿下,哭着求皇兄要慎重,接着,跟传染似的,跪了一大片。然后——”兰缜平故意停住,专注地跨过谢家的门槛后,一下就被眼前的湖光山色给吸引,“呀……。”地婉叹一声后,拉着谢良媛就朝着甘泉湖跑去,嘴里嚷着,“母后,我去捉鱼。” 小兰君“哇”地一声,连连跺脚,扭着小肥腰,踉踉跄跄地追着,“姐姐,宝宝也要捉鱼。” “好,小心点,看好弟弟。”沈千染也不拦,她最近花了很多心思去陪伴女儿,慢慢感受到兰亭这些年的不易,这女儿的性情完全不似于她,她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每天一醒来,削尖了脑袋在想什么东西好玩,去哪玩,基本天天混出宫,四处嬉闹,破坏力也不在小兰君之下。 还好兰缜平的身边一直有几个异能的女卫潜伏保护,安全方面,不需要她太多担心。 众人诧异,这连内堂都未进,一口水都未喝,怎么在别人府上,如此恣意,这要是在大户人家里的女儿,必定受罚。 沈千染回首见众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哑然失笑道:“我女儿,她今年跟良媛一样年纪,从小是她父皇一手教大,不曾给她定过什么规距,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都随着她去。” 兰亭曾对她说,下辈子让她做他的女儿。 当年的她听听也就忘了,如今回想,兰亭对女儿的疼爱当真是入了骨,仿似要将沈千染童年所有缺失的幸福全给了兰缜平一般。 谢老夫人感叹,“是太上皇和娘娘教得好,老身来西凌皇城多年,只曾听过公主殿下喜欢骑射,却从不曾听过公主在街头巷尾随意冲撞,也不曾听过半句皇子在皇城里恣意闹事的情况。”倒是京城里常常传出哪个四品京官的儿子在打架斗殴,强抢良家民女,甚至逼良为娼。 半年前,就有一个三品大员的女儿在街头骑快马,结果撞死一个老人。 到了内堂,看座后,谢老夫人命令上茶,水玉接过,随手拿出银针试毒,片刻后,方端到沈千染的手中。 随后,谢老夫人恭恭敬敬地呈上谢良媛的庚贴。 沈千染打开,看了几眼,便将庚贴收妥,笑道:“老夫人,趁着还有时间,本宫给您烧艾除湿,您看看让哪个婢子来学学手法,很容易,教一次就会。” 谢老夫人心头有些触动,没想到她这辈子风风雨雨,到老了,还能享受一国太后为她看诊。 绿莺手脚利索,马上备好烧艾所需的生姜片,又将艾绒捏成莲子大小备用,沈千染便在内堂偏厅的长榻上为沈老夫人按摩膝盖的穴位,那穴位处微微发热后,将艾柱放在生姜片上,再放置到穴位上,点燃。 沈千染边做边道:“老夫人,艾柱燃烧中途,感觉姜片很烫的话,可以提起姜片,用手摸一摸皮肤降温,然后继续灸。” 谢老夫人感到膝盖上暖暖的,舒服地点点头,“这法子确实简单,每回一到雨天,老身疼得厉害时,真恨不得拿根锤子敲开骨头,把里头水汽擦干净。” 沈千染莞尔一笑,对绿莺道:“艾柱差不多燃烧结束,感到温热时,用牙签把艾柱灰烬拨到水碗中熄灭,明白么?” 绿莺忙道:“明白了,太后娘娘。” 近午时,沈千染起驾离开。 今日与兰亭本约好,去暗卫营探望小儿子兰缜祉,兰天赐突然决定此事,她的行程得重新安排,但小儿子不是成日在暗卫营,有时出行任务,一趟就是多天,所以,两人决定延后定好的行程,把兰天赐的事办完后,下午一起动身去暗卫营。 水月前往甘泉湖去喊兰缜平和宝宝回宫,兰缜平自然盼着早点见到弟弟,所以,扔了手中的鱼网就走。 宝宝扁着小嘴不乐意了,这鱼没网上来,肉馍还没吃到嘴,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结果,在宝宝抱住谢良媛大腿坚决不放的态度下,沈千染答应,晚点再派人接宝宝回宫。 沈千染离开谢府,刚至路口,兰亭的坐驾已至章庭街,他一身普通的墨色锦袍,骑在马上,毫不在意周围的视线,看到沈千染的鸾驾后,便缓缓停下,等沈千染从马车里出来,兰亭倾身,展臂一抱,将妻子抱上马。 沈千染脸色微微暗沉,“兰亭,先去珈兰寺,这谢良媛的生辰八字有问题。”兰天赐年幼时,她费尽心思为兰天赐物色异能暗卫,这些孩子的生辰八字,全部经过慧能精心挑选,那些年,她也极用心地跟慧能学四柱五行八字命理,尤其是针对与兰天赐犯冲的天干地支。 所以,谢良媛的八字,她一眼就瞧出问题。 但她自认是半道出家,学艺不精,也不敢断定什么,所以,决定前往珈兰寺找慧能的衣钵弟子元清大师,让他好好过目。 ------题外话------ 月票掉到第八名了,咳,妞们有票就赠(不必刻意去订,正常票,一张两张心满意足)。 ☆、82 双龙赎凤 兰亭听出妻子语气里的不寻常,也不多言,马上调转马头,朝着珈兰寺方向奔去。 马车帘子再一次揭开,兰缜平张口结舌地看着父皇母后就这样撇下她,绝尘而后。 气得眉毛一掀,一屁股坐在地上,唇瓣高高嘟起,对一旁的水玉抱怨,“玉姨,母后明明说好了,带我去见小祉儿,又不要我了,我要离家出走,这回,我一定要离家出走。” 水玉揽住兰缜平,“玉姨带公主去,三皇子肯定最想的是公主殿下。” 兰缜平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兰亭的坐骑“赤野”,陪伴了兰亭近十五年,体力开始下降,后来与北蒙汗血宝马交配,诞下的一只新的小公马赤风,如今才五岁,虽然没有赤野拥有行军作战的经验,但速度不在其父“赤野”之下,一旦放开速度,可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在闹市中,兰亭马速不敢过快,一出了城,这个时辰,官道上三三两两也就几辆马车,兰亭用披风将沈千染整个人裹进怀中,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风大,别探出头,闭上眼休息,到了我叫你。” 沈千染双手紧紧环抱着兰亭窄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阖上双眼。 疾速中,沈千染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谢良媛那月上七煞,伤官遇官的命格。尽管她一开始就知道,谢良媛事实上是夏凌惜的宿体,而今晨,兰天赐临朝前告诉她,准备提前向谢家下聘,还特意将夏凌惜的生辰八字报给了她,她当时看了八字,只是微觉得奇怪,这样天德天乙双临的贵格命,怎么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 如今看到谢良媛的八字时,霎时有一股无力的挫败感侵上心头。 那是任你怎么焦躁,忧心如焚,也无法找到出路的感觉。 兰亭感受到妻子的烦燥,他依旧没有开口问,夫妻多年,他早已了解沈千染焦燥之时,愈需要独自思考的空间,拥有前世记忆中被囚五年的孤独岁月,沈千染象个习惯独自舔伤的小兽,每一次流血,就会将自已封闭起来,等待愈合。 就如七年前兰天赐失踪,沈千染将自已深锁在寝宫里,地上、案桌,甚至连床榻上,全部散满暗卫的情报,她象个疯狂的孩子,跪在地上逐个分析,一次一次排除后,根据有用的情报,最后得出,兰天赐的失踪与南皓国凤南天有关。 这其间,无论谁劝,她也听不得半句,只要与兰天赐有关的事,她执拗得有时令他生恨。 不一会,沈千染感到整个人裹在披风中沉闷难忍,便探出头来,疾速带来的冷风倏地灌进肺腹里,畅快中带着丝丝割裂的疼痛,沈千染忍不住咳嗽出声。 兰亭忙放缓了速度,指了指右边的山,“染儿,看,那里是不是很美。” 珈兰寺的秋天,满山枫红,又正值黄昏,远远看过去,象云霞不慎从九天阙上落入人间,铺了满山遍野。 沈千染淡淡一笑,“是呀,霜红满天接云霞,珈兰寺的秋天总是让人怀念。” 两人刚进寺,珈兰寺的信持便迎了出来,双手合十,见礼后,迎入禅院后方,“元清大师今日有法座,请施主稍坐片刻,老纳这就去禀报一声元清大师。” 禅房外,小沙弥端着茶水进来,上好茶,又将禅房外的小炉子搬了进来,上面搁着烧开的水,双掌合十,“施主,小僧就在外候着,施主有事请吩咐。”说完,便退了出去,并关上门。 兰亭一口茶饮尽,“染儿,过来坐着喝杯茶,寺里的茶都是自已摘的,新鲜得紧。” “我不渴,你喝吧。”沈千染站在书架前,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 这个禅房是慧能大师生前所居,慧能大师圆寂后,除了身上所着的木棉袈纱外,所有的东西都保存在了这一间禅房里。 沈千染每次来珈兰寺,都会在这间禅房休息。 沈千染站在慧能的画像前,久久不语,直到身上一暖,兰亭已将身上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她微微不解,“我不冷。” 珈兰寺四季如春,何况这是在禅房里。 兰亭眉宇间尽是怜惜,“你在发抖,染儿,你在怕什么?”佛门净地,纵然是夫妻,此时也不宜将她抱进怀里。 刹那间,沈千染双眸允血,涩涨得疼痛,心宛如被强按着油窝一样,滋滋地冒着油烟。 她张了张口,缓缓走到一边的团圃上,双肘撑在低矮的案几上,痛苦地摇了摇首,“兰亭,你不懂,你不懂……”太阳穴处的神经连连地弹跳着,慧能圆寂前的话一字一句抽打着她的脑神经,让她无法自抑地害怕。 “那你告诉我,别一个人藏好不好,染儿,听话,说出来,你知道什么。” 沈千染点点头,神情脆弱,“兰亭,当年慧能大师圆寂前,曾与我私下见过一次,大师告诉我,赐儿是南皓大祭师转世,拥有前世的记忆和术法,但他屡次三番逆天施术,助我重生,犯了南皓大祭师戒令,这一世,必要承受一大劫。我一直以为,这个劫在七年前已经应验,可今天看了谢良媛的八字后,我有一种感觉,一切仅仅是开始。” 沈千染双手抚住胸口,随着呼吸,感到那里一点一点被疼痛蛀空,眸光穿透眼前的男人,渐渐穿越时空,她仿佛回到了人生最荒凉之地—— 那时,她被囚在后院中,赐儿天生不足,不能言语,体内积毒,她每日烧水帮着赐儿按摩后背…… 每一次,她赐儿疼得象一只濒临死亡的小兽般盘蜷在她的怀中。 每一次,她忍着心疼,一边按摩一边流着泪,待赐儿睡后,她却象脱了水的鱼冲到门外,蜷在墙角哀声哭泣…… 猛地,她象被毒蛇咬了一口般,惊跳起来,那双大眼睛里溢满恐惧和不安。她狠狠捉住兰亭的手臂,神情巅狂,拼命摇首,“兰亭,我欠赐儿太多,这一次,谁敢伤他半分,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兰亭心如刀割,他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安慰,“染儿,如今赐儿有帝王紫薇护体,你不用太担心,我保证,赐儿不会有事,有我在。来,你记不记得慧能大师教你的清心咒,你念一念,再等一会,元清大师来了,我们听他怎么说。” 兰亭动手,将一旁的炉火烧旺,而后,开始在里面放些茶叶,等水开了后,冒出的蒸气里带了茶叶的清香,兰亭悄悄地将一粒药丸投进水中,渗也药的茶香味,变得更浓郁。 这个药丸是宁神丸,可以让沈千染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兰亭身上备着这种药丸是赐儿失踪的那一阵,专门给沈千染所配置,可散在热水中,也可扔在香炉里,也可直接服用。 虽然事隔了多年,沈千染早已不再焦虑,但他已成习惯,每次更衣袍,身上总会放上两三颗。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许是……。我太紧张。”沈千染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默念清心咒。 半个时辰后,元清进了禅房,双手合十见礼后,恭恭敬敬地将一个木盒呈上,“娘娘,十年前先师圆寂前,曾留下话,泓祥二年枫红之日,如果帝后同时莅临宝寺,则将此木盒移交到帝后之手。如不曾来,则,收存于寺中,永不需要见天日。” 元清,是慧能座下的大弟子,年近五十。在慧能生命最后的三个月里,元清随慧能入密室,得慧能开启天眼,传授先人留下的禅宗。 慧能圆寂后,沈千染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珈兰寺听元清的解说佛法。 沈千染全身冒出冷汗,接过木盒时,身体发软得几乎半伏在地上,她逼着自已冷静,缓缓打开木盒,副着自已将里面的一张信笺拿出来,打开时,闭了闭眼,抬首看着元清大师,眉间一抹控不住的轻颤,“双龙赎凤?请大师解一解,这是何意?” 第85节 元清淡眉深锁,沉思良久,遗憾地摇首:“恕老纳无能,先师所遗的天机,老纳一时参不透。” 兰亭从沈千染手中接过信笺,思索片刻后,拿起案几上的毛笔,粘了些笔墨后,在纸上写下兰天赐的生辰,而后,轻问沈千染,“染儿,夏凌惜和谢良媛的八字,你报与我。” 沈千染蓦然明白,即刻道出两个女子的生辰,兰亭写完后,交到元清手中。 沈千染敛尽情绪,口齿清晰道:“夏凌惜,玉匠大师夏知儒的孙女,衣钵传人,芳龄二十二,卒于今年夏,生前丈夫为西凌首富谢家的长子嫡孙谢卿书。谢良媛,父不详,母亲为谢家小女儿,如今身份是东越南宫醉墨宠妾茉夫人,芳龄十四,天生不足,心肺畸形。夏凌惜在七月被谋杀后,灵魂附于谢良媛之身。大师,赐儿七年前那一次大劫后,恶梦频频,梦中所见的正是夏凌惜被杀的场景,所以,赐儿这次意属于谢家六小姐,事实上,他喜爱的是夏凌惜。” 元清看了后,盘膝坐在团圃中,口中时而啐啐轻念,时而两指轻掐,最后,轻叹一声,“娘娘,您慧质兰心,天下无双。” 元清从三人八字中,看出问题所在,也道出了沈千染的情绪为何如此不堪重负。 沈千染几近虚脱,颤着声道:“大师,果然,是不是?” 元清沉重地颔首,“是,从这三个八字上看,娘娘的想法与贫僧一样,夏凌惜的命是天乙天德双临贵人,命不该嫁布衣百姓,按她的命格,她此时已是西凌皇后。而谢良媛合格伤官重,七煞重,早夭之命,便是勉强活下来,也是一生无子之命,如何扛得住鸾凤命格。” 纵然夏凌惜的命再贵,她死了,就是死了。 重生于谢良媛的身体,将承受的就是谢良媛本身的命格运数,既便重生后的谢良媛再聪明,可借用智慧改变自已的命运,却改变不了死亡这个大关口,一旦大运流年遇到天克地冲,不死也残,就更别说是子嗣。 这一点,沈千染是经历过来,当年,兰亭几次与慧能大师逆天施术,让时光回溯,沈千染重生于十四岁,其后几处,沈千染利用前世惨痛的记忆改变命运,后与兰亭重逢,两人联手斩尽仇敌,但沈千染到了十九岁天克地冲年,还是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最后,兰亭剑走偏锋,用选秀之法,在全西凌找命格与沈千染相近的女子,想让沈千染走借命重生之路。 最后,找到一个叫赵十七的女子。 但被借命的女子,必需是鸾凤之命,所以,兰亭赐婚于赵十七,让赵十七成为西凌皇后,并在洞房之夜,与慧能施术,舍弃自已二十年的帝王运辰,启动术法,让沈千染借命重生,彻底改变沈千染的命格。 “所以,是有人故意逆天改命,将夏凌惜的凤命篡改,致她不幸身死,再让她重生在谢良媛身上,而后,借助她与赐儿之间的缘份,让他们再次相逢,最后,让谢良媛的伤官命格破赐儿的帝王命,是不是?” 女命伤官重,是克夫之命。 加上谢良媛八字水过旺,而兰天赐恰好忌水。 “娘娘,您也毋须太过忧虑,恩师所留的双龙赎凤,贫僧一时未参透,或许,这就是破解的玄机。” “从字面上而解,这双龙,应是指两个帝王。一龙为赐儿,另一龙呢?难道……”沈千染苦笑地摇摇首,揉着头疼欲裂的太阳穴,“如果夏凌惜生前的夫君是只龙,且,两人业已成夫妻之实,那此法可解,双龙,一龙为前生,一龙为今世的赐儿。但,据我所知,夏凌惜与谢卿书不过是假夫妻,而谢卿书也不过是个布衣,当不起一个‘龙’字,那何来双龙?” 兰亭虽看不懂生辰八字,但他听得明白,也深谙其中道理。 思忖良久,突然握了沈千染的手,“染儿,或许,这双龙都是赐儿,一龙是赐儿失踪的那半年,或许赐儿曾与夏凌惜相遇过。另一龙,也是赐儿,就是这一世,他与谢良媛。” “你是说赐儿失踪半年与夏凌惜在一起,可我给赐儿做的催眠里,他从来没提过,虽然他七年恶梦不断,可梦到的却是夏凌惜今年夏季死于玉窖内的场景,并没有两人过去的相处时光。”沈千染神色闪过狐疑之色,思忖,会不会那半年遗失的记忆埋得太深,以致连催眠都无法唤醒,可她很快就否定,断然道:“可那时赐儿才十二岁,怎么可能?” “或许未必!”兰亭微微蹙眉,思忖着,是到时候,让沈千染与骆珏笙见个面。 元清大师沉思良久,缓缓道:“娘娘,此谢姓女子的八字虽凶,但皇上已是九五之尊,既便两人结为夫妻,此女就算行恶运,也难左右皇上的运辰,倒有可能自己身弱而亡。” 至于谢良媛能不能为皇家诞下子嗣,就要看能不能破解她命数,如果破不了,谢良媛八字是无子之命。 沈千染幽幽一叹,眸光浅移,看着茶壶上袅袅升起的青烟,双眼迷茫如蒙上一层雾气,她苦苦一笑,嘴角噙着一丝掩不去的哀伤,“就算如此,就算谢良媛的命格伤不得赐儿一丝一丝,我也无法释怀。因为我怕……。赐儿伤心,他能为一个女子七年恶梦不醒,可见夏凌惜在他心中根植已深,大师,求你费费心思,能不能给谢良媛指点一条生路,哪怕她这一生真的无嗣,我也认了。” 元清蓦然起敬,换作是别的母亲,如果儿子所坚持的女子命中无子,必定出手干预,宁愿棒打鸳鸯,也要往长远之处着想。 何况,眼前的是一国的太后,她的儿子是一国皇帝,无嗣,对皇权意味着什么? 可眼前这女子,更多想的是儿子心中真正所求。 元清再次掐指算着,从流年,到大运,到小运,最后,辅于谢良媛身边的喜神、吉神,最后道:“娘娘,您亦跟随过先师学过多年的命理,必定知道,一个人的运数,除了与生辰八字有关外,还与她生活的环境,周围的人和息息相关,如果想测算准一些,老纳想看看这谢家小姐母亲、及身边所有人的八字,或许,能有一息改变。” 在命理上,人的五行可以互相干扰,生活之地所主的五行也可对人的命运产生干预。 比如命中忌水的人,跑北方,北方属水,则恶上交恶。如果命中喜水,则不同,一走北方就结好运,如果再加上身边的友人五行属水,那就利上加利。 这是从人与人之间的五行相扰而论。 这在普通人眼里,则归纳成一句: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其实都是一个原理。 “好,我马上差人去办。”沈千染颔首后,眸中灌满忧色,又道:“良媛眼下就有一道生死大劫,她心肺先天畸形,赐儿准备给她动手术,大师您帮着看一看,是否能渡?” 她已修书给母亲宁常安,让她这一起趟随兰锦夫妇一起上京城,助她和赐儿为谢良媛施心肺矫正之术。 “是,请娘娘稍候……。” 禅房内的茶香随着沸水欲发浓郁,沈千染情绪亦渐渐平复下来,她与元清大清相对盘膝而坐,商谈半个时辰后,与兰亭携手离去。 因为今日珈兰寺有佛法大会,兰亭与沈千染便绕过禅院的后门出山,途经小沙弥所居的两层木楼时,沈千染不由自主地伫足。 这里,已添了一栋新的禅房,与这座旧的毗邻而居,越发显得这老旧房子的破败。 沈千染信步走到一根圆柱旁,岁月风雨让这根柱子的表面粗糙不堪。 “兰亭,当年,我就是偷偷从这根柱子滑下来,偷偷回房,才避开申茹的阴谋。”沈千染掌心轻抚柱体,喃喃道:“连你,都老了,这一晃,竟是十九年。” “走,我们去二楼瞧瞧,看看当你残害我的剪子还在不在。”兰亭嘴角噙着一泓浅弯,牵着沈千染飞快地从楼梯跑了上去,走到最后一间小厢房门前,兰亭含笑看着妻子,手轻轻一推—— 木门“吱”地一声打开,两人牵手步进,空气中带了一种尘封的味道。 一床一桌一椅子,房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甚至连桌上的一个空碗,一把剪刀,一盏干枯的油灯搁放的位置,也不变。 兰亭走到桌前,拿起剪刀,笑得一脸痞意,“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有那胆色,动手剪一个陌生男子的耻毛。”兰亭说着,作势“喀嚓”两声,“那时你才十四岁,如此胆大包天。”这个旧楼早已该差,是他下旨,不让珈兰寺动土,更不允任何人踏进这里一步。 沈千染脸上飘上红晕,印着窗外的枫红,美得使人痴迷而恍惚,小禅房中忽然沉默下来,一种莫名的气息在两个人中间萦绕,竟谁也舍不得开口打破那种属于岁月静好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兰亭亲昵地低了首,鼻尖轻触妻子红得快泌出血的耳垂,呢喃,“说呀……。你说你剪得多好,如果你不剪,我根本不知道我曾与你在做了一夜夫妻。”就因为他醒来,发现自已体毛被剪,所以才责令暗卫调查此事,最后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沈千染的存在,这才开始他们这一世的纠缠。 这房间……。也是他们赐儿的孕育之地。 沈千染缓缓抬首,眸光似水,潋着一潭温柔静静地注视着他,“那是重生后的,我才剪,其实,真正的命运是,我醒来后,发现与一个陌生男子过夜,彼时胆小如鼠,毫无主意的我只会吓得大哭,于是……。中了申茹的计。” 申茹是她的姨娘,她原本设计是让沈千染失贞于禅房里小纱弥,谁知因差阳错,兰亭误饮了桌上的一碗渗了魅药的水。 事发的当晚,申茹趁势让沈千染身败名裂,并连累沈千染的母亲由妻变妾,命运象是走进了荆棘丛生之路,一路刺得沈千染鲜血淋漓,榨干她一个十四岁少女所有的鲜活,直至五年后,她和赐儿在一座农庄的地窖里双双死去。 “其实我的本性是懦弱而无能,如果没有经厉抽丝剖蚕般的疼痛,怎可能变得一身铜骨。”沈千染轻描淡写地说自我调侃一句后,牵了兰亭的手,走到外面的廓道上,指了指那根柱子,“我挟了那样的记忆,怎么可能还敢大喊大叫,我只想偷偷离去,趁着无人知道,我要把腹中已孕育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但心里终归是不甘心,我和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可你,却连世上有一个属于你的骨肉都不知道,我恨,可以不敢伤人,所以,一怒之下,就把你毛剪了,而后,从这里溜了下去。”沈千染转身,指了指楼梯口,“当时申茹和嬷嬷就堵在那候着,只等我尖叫一声,她们就冲去来,大哭大喊我失贞,让整个寺院都知道。” “染儿,这世上失贞的女子不少,但没有几个女孩有勇气将孩子生下来,放在任何一个未婚女子身上,她皆会选择一碗落子汤,葬个干干净净……染儿,你能把赐儿健健康康地生下,你什么也不欠赐儿,赐儿他想守护自己的母亲,就如同你想拼死守护他一样,你和赐儿之间,永远没有‘欠’这一字。”兰亭的手指穿行在她的鬓发,“染儿,赐儿十九了,比起当年的我更有能力守护他心中的爱人,你应当相信他,不要把一切扛在你已的肩上。” 沈千染靠在栏边,眸光穿过窗户,定在桌上那干枯的油灯上,突然,眉眼一动,福至心灵般地开口,“兰亭,你方才说,二龙,可能都是赐儿,我只想着,七年前赐儿才十二岁,根本不可能,但如果……。我所了解的这一切,是被人篡改过的呢?赐儿当年失踪……半年?一年?或是两年呢?如果失踪两年,甚至三年?如果赐儿到了十四岁,他完全有可能与夏凌惜……。成了夫妻,咳,这年纪女大男小,虽然有些违合,但……”言及些,沈千染蓦然噤声,也不知道是羞于谈论,还是想到这一点太兴奋,滚烫的热意溢满双颊,烧得连那双眸都变了色,晶晶亮亮中,比满山的枫红更艳。 “染儿呀……。你让我说什么呢。”兰亭哑然笑开,他的妻子,果然是个通透的玲珑儿,本想今日带她去双缘拍卖行见骆珏笙,看来,还是缓一缓,届时,到了她生辰之日,再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西凌皇太后亲自莅临谢府,取谢家六小姐谢良媛的生辰庚贴,不到半天,便传遍了整个西凌。 瞬时,西凌大街小巷象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茶馆、戏院、酒楼里所有宾客都在谈论这一消息,正好一个风水先生在茶馆里歇息,听到这消息,马上扬言道:“这就是风水的重要了,当年,这宅子最早是从宁家手上转走的,宁家是什么,是当今太后娘娘的母亲的母族,虽然宁家后来没有男嗣继承家业,可太后的亲哥哥,当年国舅却承了宁家的衣钵,所以,这宅子的风水,在西凌,除了皇宫以外,没有一处能与它相貔美。” 众人听了,连连称是,但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听了,大声笑开,“老头,如果在下没记错,就在前天,你还在此大放阙词,说谢家如今的宅子,风水虽好,可惜谢家一户商贾之家,震不住如此风水宝地,不出十日,必迁出府,谢家的生意也随之破败,举家滚回扬州呀。” 风水先生闻言,脸不红心不跳道:“那是因为在下没有看到谢家六小姐的真颜。” “您呀,永远是马后炮。”那人接着戏谑,“要不然,您怎么不给自已算一处风水宝地,每天啥也不干,就天天蹲在那,等着好运来呢?” 瞬时,堂中一片笑声。 连城正在二楼包厢默默饮茶,听得心头烦燥,猛地一拍,探出头来,不阴不阳道:“你们是喝茶,还是说书,想听戏的,上戏院,别在这唱得人心烦。” 楼下那年轻人一听,原本聊得正欢,突然被呛,哪肯依,也是一拍桌,猛地站起身,“我们聊我们的,你不愿听,门在那,不送。” 连城亦知是自已无理,可他心里窝着一股邪火,正愁没地方发泄,这一来,正中下怀。 当即一跃,从窗口腾身跳下,人影翩纤已站在一张圆桌之上,一身紫色华服,负着双手,嘴角下弯,带了几分揶揄、几分挑衅:“本公子现在心情很不爽,所以,想打个架,臭小子,你今天出门没看风水,算你倒霉。”言毕,脚尖微微一触,桌上的一个茶壶便朝着那年轻人那飞了过去。 那年轻人那会躲得开,茶壶重重一磺在肩头,茶水沁了一身。 众人马上散开,原本想,这下有好戏瞧了,谁想,那年轻人只是眯着眼,也不恼,反而是脸带微微笑意,上下打量着连城,那眸光,说有多怪,就有多怪,瞧得连城全身毛骨悚然,冷喝道:“看什么?” 那年轻人讪讪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翻开仔细看了看,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另一个年轻人已然嚷开,“我就说嘛,为什么这么眼熟,眼来他就是粉红公子。” 连城脑絮短暂一空,眯了眼,一时没明白。 人群中,亦有人不自觉地问道:“谁是粉红公子?” “切——”众人嘘叹,“连宝莱阁每年一季的粉红公子都不知道,不过,往年都没有今年好卖,可谓一售就空呀。” “是的,是的,这一季纷红公子特别有看头,尤其是那屁股上的一颗痣,看得让人心痒痒的……。” 连城脑袋“轰”地一声巨响,嘴角勾起一抹弯翘的月牙弧渐渐抹平,似乎,明白了……。 ------题外话------ 咳,这个月的月榜竞争太强了,月是一张一张地要,好累地说,还好,妞们很给力,一张一张地叠,月还是在榜中活着。呼呼呼! 最后:重要的事要说三遍,有月票的请支持月,一张、两张,积少成多!但,别刻意为了支持月去订不看的文,月要你们看文订阅心甘情愿,赏月票也赏得心花怒放。 这……。算不算月卖萌呢?汗,月老骨头闪了。 ☆、83 粉红公子 年轻男子赞得眉飞色舞之际,茶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连城身上,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多数的男人眼里,带了些许意淫的味道…… 尤其是,这个“粉红公子”所伫之位上方正挂着几盏花灯,浅浅的光线兜头罩下,让男子的星瞳双目勾勒出一道邪魅之光,真如刚从画卷走出似的。 “难怪宝茉阁这次卖得这般火,此季粉红公子神情骨秀这余却透着一股风流之姿,这样的气质,也只有五代以上的钟鼎之家方能养得出。” “不错,兄台,一会去问问宝茉阁老板,问他要不要加卖一季。” 连城眼角危险地眯起,下一刻,袖手一扬,手中便多了一本青色封面的图册,封面上写《粉红公子夜探深闺》,连城心悬了一下,微微抖了一下眉,比起方才,只是很含蓄地联想到画像,这图册让他脑子里爬升了不好的预感。 年轻人正得意,突然手一空,好不容易抢购得到的书不翼而飞,愣愣地摸了一下脑袋,看到连城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本书,脸色一变,怒道:“喂,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用水壶伤人,本公子不计较,你还敢抢上了,区区卖肉的公子敢如此嚣张,眼里有没有王法。”虽然作势抡着袖子,可他心底也发虚,一个人轻而易举从二楼包厢里一跃而下,估计就是练家子的。 可没想到,他也就装装样子,连城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左脚一晃,一只茶杯以迅雷不可及之势砸到了之前的伤处,跟之前的不痛不痒不同,这一次,疼得他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连城眸光冷冷看向另一个男子,那男子咽了一下口水,乖乖地从怀里掏出图册,放在了一张桌子上,而后,作投降状,迅速离开。 众人见势不妙,也纷纷离去。 连城忍着心中的狂燥,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露天的白玉池,四周只是用透明的青纱幔若有若无地隔着,一个男子扒在墙上,满眼发光发看着白玉池里香艳的一幕。 池中,男子背对着偷窥者,湿漉漉的黑发半遮住后臀,显得右臀上一粒胭红的痣在晶莹的水珠印衬下更加显眼,仿如下一刻,那颗胭脂便会随着水珠从翘屁股上滑落。 让人忍不住对那紧致,浑圆的翘屁股暇想连翩,更甚,两瓣当中那一条深陷的勾壑带着妖异的气息,让人有一种喷血的冲动。 图片上露骨的旁白更令连城有一种将图中那猥琐那抠出来狠揍一顿的冲动,那人脑袋上方的旁白是:如若能变成粉红公子身下之人,愿短寿十年。 连城怒极反笑,幽深的黑眸此际溢着点点笑意,薄角延伸,扬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仿佛深陷其中美好。 一页一页皆是图文并茂的春宫图,男主人公以他的容貌为原形,艳名叫:粉红公子。 而女主人莺莺艳艳五花八门,有深闺怨妇,有青楼红妓,也有春心荡漾的官家小姐…… 第86节 男人的容貌描绘非常细致,从冠束,到衣袍的细节,无一彰显连城从东越带来的仕家阀门弟子的奢侈之风。 表情亦到位,一副自命风流的笑。 每一张男人的特写,都会露出屁股上的一粒销魂痣。 如果此画册在东越流传,或许未必有人能猜出是他,因为西凌的男子服饰以修身为主,广袖和袍底通常绣有纹饰,衬出西凌男子伟岸修长的身姿。 而东越的服饰多采用印染,袍子偏向宽大,腰腹中添一条两指宽的玉带,注重体现风流潇洒。 而这个粉红公子从头至尾穿的都是东越的华服,其中一套,就是与他今日所着的紫袍相类似。 所以,被众人一眼认定是他,不足为奇。 而他,总不能脱下裤子,向众人证明他屁股上没有那颗销魂痣。 连城将册子收好,这才发现茶馆内空荡荡,下一刻,身形一晃,在楼梯下提出一个小伙计,揪着他后颈的衣领,连城眉锋一扬,咧了两排牙齿,“宝茉阁在何处?” “在……广华街。”伙计身高不足连城胸口,被他这稍一提,两脚悬空,脑袋搭着,正好看到昏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伙计哭了起来,不停地发抖。 “广华街在哪?” “在……荣华街朝右走五百步,粉红公子……粉红大侠,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儿子……。”伙计吓得语无伦次,直接背起茶馆说书人念在嘴边的台词。 “你这身板身不出三岁儿子,别吹了,别担心,本公子不杀人。”连城好脾气地提点,笑:“从这里怎么去宝莱阁。” 说书里的杀人狂通常都是文质彬彬,口称不杀人,下一刻,就拧断对方的脖子,还不见血。 伙计吓得失禁,连连告饶,“粉红大侠,您行行好,小的今年十三岁,背景离乡,来皇城谋个生计,小的……。尚未娶亲,小的……。不想死。” 连城哑然失笑,看了看四周,想再找个人来盘问,可惜除了那个昏过去的男子外,所有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净。 当下也不废话,将伙计提起,几个阔步便出了茶馆,双足一蹬,跃上屋檐,晃了晃手中双眼发直的伙计,冷冷道:“乖乖指路,否则小爷把你从这扔下去。” “是是是……。”伙计忙不迭应后,缓了许久才辩明方向,颤微微地指着右方向。 连城根据伙计一路的指引,很快到了广华街,看到一扇二层高的门面,上写“宝茉阁”后,手一松,便提气一跃而至。 屋檐上,伙计早已哭哑了声,死死抱着烟囱,“粉红大侠,您倒把小的放下呀……。呜……。” 连城卷着重重怒气杀到宝茉阁时,发现诺大的店里,人满为患,虽然店里的伙计已全部出动,可还是应付不过来,连同掌柜都出来不停要抱歉,“几个老板,这次真没货了,早上刚印出来的五百册,已被人订空,对不住,对不住,请过几天再来,我们加紧印制。至于手绘版的,毕竟画师精力有限,每天只限售十册,今日的早已售空,所以,抱歉了。” “董掌柜,您这就不对了,我们书社一年有六成的货从你这进,这会来个最好卖的,你倒是不给我们留着些。”其中一个客商不满。 “抱歉,真是抱歉,主要是这次预计不足,所以,正在赶制……。”掌柜满头大汗正解释时,伙计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凑过去,压低声线道:“掌柜,您看看,站在门口的,是不是这一季的粉红公子?” 董掌柜转身一瞧,瞬时,两眼发光,也顾不得什么,扔下客户便冲到连城面前,“粉红公子,您是上门来拿酬金的是吧,来来来,这里人太多,不宜谈话,我们到帐房……”话刚落音,一群书商轰地一下围了上来,个个喜溢于脸,“哎呀,粉红公子,终于见到您的真面目。” “粉红公子,我们墨宝阁也是不错,每季出的公子都很火,粉红公子可有意思下季跟我们合作。” “粉红公子,这个书社也将推出公子系列,您看看,有意合作的话,酬劳好说,好说。” 董掌柜用力扒开人群,对众伙计道:“侍候好客人,有客人来买这一季粉红公子,就说现在没货,让他们再等几天。” 众伙计也配合,连忙推开人群,让出一条道,“粉红公子,您请上楼。” 此时,连城已然冷静下来,他抱着看戏的心情,想看清楚,这鬼丫头,这一次又是如何折腾。 董掌柜一路躬着身,不时地做请的动作,这恭迎之态,连城早已习惯,但转念一想,这董掌柜把他当成了一个赚钱的卖春男,便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全身发毛。 到了二楼的帐房,掌柜亲自给他泡茶,连城便站在一排书柜前,看着上面展示例年来每一季的粉红公子。 掌柜边动手洗茶具,边不无得意地炫耀,“不瞒公子您说,本店每季出的粉红公子,无一不火,前两季的公子如今已被女商带走,过起衣令富足的日子,真是令人羡慕。” 在西凌,女商人数渐增,这些年,也慢慢兴趣风月,如同男人包花魁一样,女商玩起了公子,只是台面上相对文雅,不象是女子直接被拍卖,而是每季举办一次粉红公子选拨,中选的,会被书商出连环册,借此吸引女商购买。 幸运的粉红公子还会被女商看中,直接养在身边。 连城不语,继续翻阅着上几季的图册,画风差不多一样,内容也是千篇一律,要不是潜入大房人家和小姐偷情,要不就是野外溪边苟合。 唯一不同的是,上几册并没有时时偷窥的猥琐男。 “掌柜,你说说,本公子从不曾与你有任何接洽,你是如何做成这笔生意?” 董掌柜一脸神秘莫测道:“公子莫紧张,老夫知道你是鳏夫,刚丧妻,上有老母下有孩子,不愿意声张,觉得男人做这一行不够体面,你放心,老夫绝不会把你的隐私拿出来说,这仅仅是建议,您要是真不愿做第二季,老夫也不勉强,只是老夫这里的画师已有新的构思,公子您要是愿意,可否答应做第一季的下套画册,只要谈妥,老夫愿买断,一次性付酬劳。” 董掌柜见他不吭声,心里不肯放弃,又道:“公子,老夫听说您有困难才肯出图册,赚了银子后,你要带着五个孩子回乡下,老夫佩服之余,还是感到遗憾,以您的风彩,要是肯再接下一季的粉红公子,老夫担保,您会再多赚两倍的银子。” “五个孩子?”连城失笑,脑子里瞬时晃出夏凌惜那捏着下巴,毫不掩饰,恣意纵容的笑。 鬼丫头还真是会算连环计! 连城指了指手中的画册,眸中精光乍现,“你先说,这画册是你们宝茉阁的画师所画,还是别人画好的送上门?”这画里的背景,亭台楼阁及寝房里的一饰一物,根本不是民间的画师能画出来,而是真正的富贵中人才能毫不经意地将价值上千金的床榻描出。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应是南宫茉的手笔,这张床,只有皇族中人才用得起。 董掌柜吃惊,“公子,不是你派你人把图样送上门,还说,卖得火,大家五五分,还说,过几天,你会亲自上门领酬劳?” 果然如此! 连城怒笑,“下册是什么题材?” 董掌柜以为有得商量,欣喜过望,马上道:“这本的图册,不是一直出现一个偷窥的男子么,观赏的人,看到后面,会不会有一种自己代入的感觉。所以,下册,就把图册的女子换成那个男子,出手绘版,走精装之路线,卖不多,但每本价值百金,公子,如果卖得火爆,恐怕您的身价还会暴涨。” 连城已全部明白,想来观湖亭那五个孩子找父亲还只是开胃菜,如今的故事进展是,这负心男子终于良心发现,不愿卖身寡妇,愿自得其力养家,所以,摇身一变成了粉红公子。 如果他不肯依这鬼丫头离开西凌,下一次春宫图的女主角就会换成一个猥琐男,嗝应死他。 连城将手中的图册扔在书架上,转身,脸色一沉,如披薄霜:“掌柜,不想被内力所伤,你有多远跑多远。” “什么意思?”董掌柜一时没明白。 连城又是抹唇一笑,下一刻,袖手一挥,瞬时,整个书柜拨地而起,以破竹之势砸向墙壁后,“砰”地一声,书柜摔了个粉碎,同时,墙壁破了个大洞,正在隔壁酒楼喝酒的客人吓得抱头鼠窜。 董掌柜呆若木鸡地站着,连城缓步至他的身边,隔着广袖,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脸,嘲意深深,“就这意思,明白怎么做了?” 董掌柜双手紧紧捧着手中的茶盏,先是一阵拨浪鼓般的摇头,耳畔传来一声“嗯?”之声时,马上用力颔首。 “说说,你手绘多少,印制几册?”连城满意地接过他手中的茶,细细一品,马上吐出,蹙眉道:“什么破玩意儿也敢拿出来招待。” “那是上好的绿雪芽……。”董掌柜咽了一下口水,眸光闪烁,“手绘十二册,印制有……。五百多册。” 连城牙槽差点咬出血,五百一十二册,全部卖光,如果不是今天凑巧被他发现,再过几天,不是全城的人都看到了? 鬼丫头这是逼着他无法在西凌呆了上一天。 “那你说,你准备怎么做?”连城悠闲地逛着帐房,极不经意地欣赏着展列柜上摆放的一些价值不匪的玉饰摆件,仿佛下一刻听到的不能让他满意,手上的东西就砸了过来。 董掌柜见识过他的臂力,自然不敢拿小命冒险,忙连连颔首,“小店会想尽一切办法全收回,到时候,任大侠处置。” 连城离开,发现自已根本不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街上,只好挟一脸怒气飞檐走壁地回荣华街客栈,刚进厢房,侍童便神色焦急地把他拉到一处,压低声线道:“公子,您……。是不是给人陷害了?” “什么?”连城头痛欲裂,看来事态发展速度之快,完全在他预料之外,“是不是关于什么粉红公子的?” 侍童哭丧着脸,“公子,你中午刚出门,门口就来了几个免费赠送画册子。,奴才好奇,拿过来一看,简直让人无法直视,居然全是那个……。什么什么的,这什么什么的原本也和奴才无关,可那什么什么的,穿的居然是公子您的衣袍,如果奴才不认识公子,看了那个什么什么后,一定会认为公子就是那什么什么的……。可那什么什么的屁股上有痣,公子您屁股上没有呀。” “什么乱七八糟。”连城被侍童一番胡言乱语气得连呼吸都不稳,“直接说粉红公子象本公子得了,说得如此费劲,本公子听得更费劲。” “是,公子,奴才看出来了,他们画的粉红公子明明就是您,因为有一张画里,那挂在床边的一条腰带,就是公子你前几天赴约时戴的,是大红色的,奴才一眼就认出来了。” 连城嘴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抬眼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骂:“鬼丫头,别被小爷捉到。” 这鬼丫头为了逼走他,居然连这种手段都使上,弄得他现在客栈也没得住了,真真是气煞人也。 侍童仿佛越想越气,“方才,几个伙计跑来问奴才,公子是不是粉红公子,奴才说了一百遍,可他们都不信,公子,您身份如此高贵,哪能受如此污蔑,不如,让奴才报官府,到时候,看谁敢胡说八道。” 连城静默不语,他要是敢报官,公堂上,这鬼丫头绝对有能耐弄得他脱裤子避谣。 “公子,我们回东越吧,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而且,这里的东西好难吃,一点味道都没有,一碗好好的面,居然只放些葱花蒜头,奴才还是还念咱们东越的辣椒酱伴面,吃得真带劲,还有,还有……。”侍童渐渐低了声,小心翼翼道:“初灵公主,肯定挂念公子了……。公子,您回去吧。” 初灵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年幼的妹妹,年芳十五,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对连城芳心暗许,而南宫醉墨也是有意将自已同母的妹妹嫁给连城。 连城烦燥地挥了了一手,想起东越皇宫中,那一抹娉娉袅袅的身影,可这么多年,那曼妙动人的少女风情始终无法让他有所期待,反而让他更加思念当年在泯山上,那一身污泥下坚韧而削瘦的身骨。 甚至当年她一次又一次令他恨得牙痒的捉弄,到如今全成美好回忆,甚至……无可取代! 所以,这一次,他不惜千里迢迢应也的约前来,许是他的心不够诚,再次与她失之交臂,让她的尸身……。落到了兰天赐的手上。 他不记得谁曾对他说过:前世葬了你的人,今生与你执手一生。 薄唇意外一撩,连城疲累地瘫坐于椅上,半仰着首,看着窗外渐落的夕阳,眸中一片落寂。 直直斜阳没入,方悠悠一叹,“好吧,鬼丫头,既然你如此希望我离开,那这一次,本公子还是成全你……” 西凌,谢府。 当朝沈太后莅临谢府,是为了拿谢府六小姐庚贴之事传开后,谢府从第二天开始,宾客满门。 谢晋河三兄弟,暂放下手中一切事情,迎接一波接一波的贵客。 贵客们个个携着重礼,还特意带了女眷,以便进了内堂,向谢老夫人请安,加深两家情谊。 这其中,除了来自天南地北和谢家合作过的客商外,自然也包括这些年谢家削尖了脑袋想巴结的西凌朝庭官员。 连着闹了七八日,莫说是谢老夫人,就是连谢家三兄弟也有些吃不消。 但这还不是谢府感到最累的,真正让谢府人仰马翻的是小兰君每天早上不到辰时,准时来谢府做客。 小世子,先不说那身份多金贵,光这么一个粉装玉琢的小人,多招人疼呀。 所以,连着几天,小世子俨然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给吃的,陪玩的,小兰君那是一个高兴呀。 但到了天黑,小世子风雨不改要回宫,因为他每天早上要巡逻他的小草园,给他的小草们浇浇水,除除虫。 谢府连闹了十几日后,谢老夫人决定在谢家设宴,一次性把与谢家有生意往来的朋友请到府上一聚,也舍得每天三三两两来客,让谢府上下疲于招待。 周以晴这几天急得嘴角都冒出了泡。 这几天谢府宅门大开,蔡金玉的大嫂带着两个儿子来谢府拜访,顺便把一千两银子还给了周以晴,说是蔡福荣被人警告,不允他参与周玉苏的事,还让人打断了腿。 蔡氏到这时候,也不愿参与到周家姐妹的事,便把银票退还给她。 周以晴知道事情不妙,既然这背后的人,连她们姐妹见面都干涉,可见周玉苏在牢里的日子有多难受。 周以晴决定自已出去打探,可她身边无人,只好让郦海瑶身边的冬云陪她出去打听消息。 周玉苏落在哪个狱并不难打听到,难的是,如何说服狱卒让她们姐妹俩见上一面。 果然,去了几次,都被牢卒以判决未下,囚犯不得私通狱外为由,拒绝让她探视。 周以晴自是不信,这天下,只要下足够的饵,还有哪个吃皇粮的不动心? 当日就打听到这个狱卒所居之处,到了深夜,她乔装打扮并备了五千两银票,敲开了狱卒的门…… 子时,周以晴推开了一间小木屋,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脓臭的腐酸味,让她的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来时狱卒告诉她,原本周以苏是和别的女犯一起关,没想到刚来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叫了狱医后,说是内腹感染引起的发烧。 第87节 毕竟是未经审判的犯人,狱卒和狱医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所以,给她弄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并煎了药,让她连服五天。 后来烧退了,想想她这模样,再和别的女犯一起关,没准一晚就歇菜,所以,狱卒向牢头申请了一间单房。 女狱卒压低声线道:“只给半柱香时。”说着,便将门从外锁住。 这间牢房是单独给重症牢犯所用,听说多数是不需要审判,直接死在这里。 许是死在这里的人太多,周以晴感到她的四周阴气沉沉。 她重重地摇一下首,默念几声大悲咒,便冲到一张由两块木反拼成的床边。 适应了光线后,周以睛这才看清眼前蜷缩的人身上包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男子衣袍,枯发如稻草,半堆在脸上,露出的一半脖子和脸满是尘土和点点血污。 整个人了无生气地躺着一动不动。 她忍住腹中的酸楚,将那人脸上的枯发拨开,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跳进她的眼帘。 “姐姐……”周玉苏眉头紧皱地呻吟一声,仿佛在梦中也在正忍受着莫大的痛楚,声音嘶哑得如同干枯的木枝划过绣铁,“姐姐,带苏苏走……。” 不需要辩认了。 周以晴泪如断线,看着自己最疼受的妹妹,如蝼蚁般裹在臭水沟里,全身弥漫着死亡气息,忍不住掩住嘴痛哭失声。 怎么会这样呀,怎么会这样!她的妹妹,这世间,她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会如此活着! 周玉苏许是听到动静,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无力地眨了眨,哑着声“啊”地喘了几声,低低地抽泣开,“姐姐,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这里好可怕,比地狱都可怕……。姐姐,一会黑白双煞会出现吧,他们会带我去地狱么……呵呵,我不怕的,至少……至少,那里也有伴的……。” 周以晴见妹妹神智不清,还以为是在梦中,便倾身将她抱在怀中,吻了吻她又黑又脏的额头,心底却弥漫起酷寒的绝望,“苏苏,姐姐真的回来了,姐姐没本事,没办法现在就带你离开,可苏苏,你能不能答应姐姐,一定要撑着,姐姐再想办法,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哪怕……哪怕你熬到最后,你也要活着,等姐姐来救你。” 温暖馨香的怀抱,让周以苏的感官渐渐复舒。 啊……。有多久没有闻到人间的味道了? 她蹙着眉,双眼焕散,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周以晴的脸,直直看了许久后,费尽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周以晴的脸。 周以晴会意到她的意图,马上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已脸上,勉强展颜轻笑,用欢快、充满希望的声音道:“苏苏,我们小时候,爹娘都死掉时,姐姐是怎么告诉你的?姐姐呀,是不是对苏苏说,否极泰来?后来,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虽然不尽人意,但总算衣食无忧。现在呢,苏苏你听着,姐姐赚了很多很多的银子,姐姐会想尽办法为你打点,让你有干净的衣裙穿,让你有干净的水喝,再给你找个郎中把身子看好。” “真的……。”周玉苏紧张得整个心都颤了起来,进而,全身瑟抖起来,“好,我听姐姐的……。” 周以晴从怀中拿出一包野山参片,从中取了一片出来,让周玉苏含着,而后,压低声线道:“这个你藏好,每天三次,放嘴里含着,软了后,吃掉。” 周玉苏缓缓颔首,许是对生的希望,眼睛也有了些光亮。 “苏苏,你跟详细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从你策划杀夏凌惜开始,所有的细节都告诉姐姐。”周以晴从蔡氏的嘴里及谢府的丫环婆子的那里听到的并不完善,但她始终相信,这背后有一个操控者。 否则,女娲玉舞人也不可能被炒至天价,最后,所有与夏凌惜死亡有关的人,全部落得个凄场下场。 就算是天道轮回,也不可能清算得如此彻底。 许是野山参的功用,许是终于看到生的希望,许是经历了死亡的折磨后,所有的情感被毁得一干二净,周玉苏不带一丝多余感情再去回想过去时,她的思维变得惊人的清晰。 她从第二次落胎开始,渐渐收买夏凌月和珞明,接着在钟氏面前易容成夏凌惜,打动钟氏给她打掩护,一字一句,从时间顺序上直说到谢良媛看到她玉镯上有鬼魂出现时,周以晴终于出声打断,“谢良媛说这话时,是夏凌惜死后几天?” “十四天,我记得很牢。” “这那天她说这话之前,谢良媛有什么异常?” 周玉苏闭了闭眼,痛苦道:“在此之前,她根本不出闺房的门,但当晚,听府里的婆子说,刘氏曾半夜三更请孙大夫给她治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象病好后,转了性子,话多了,爱撒娇,也爱凑热闹,总之,如果不是夏凌惜确确实实死了,我肯定怀疑她受夏凌惜所托,设陷害我。” 后续的事情,她从蔡氏嘴里反复听过多次,这里头,确实都有谢良媛的影子,仿佛每一次都是无心的,但每一次都成功地开启一个环节。 每一步精算无误。 如果说是凑巧,周以晴可不信,但说谢良媛这个大门不迈的闺中少女,有这等智慧,她周以晴更是不信。 周玉苏舔舔有些发干的唇瓣,喘息道:“姐姐,就算是谢良媛受人所托,我也不明白,谢良媛跟夏凌惜算不上交情,跟我认识的时间反倒更长,她没理由呀……。” 周以睛沉思良久,缓缓道:“妹妹,你不懂,这世上,有一种人可以重生,那就有另外一种人,可以灵魂附体,苏苏,你放心,现在既然我知道敌人是谁,我就会找出她身上的弱点,再给她致命一击。” ------题外话------ 月票又要被超了,救命,有的别存了,砸吧,月不怕疼。 ☆、84 瓮中捉鳖 “灵魂附体?”周玉苏打了个寒噤,想起女娲玉舞人那一双蚀满怨恨的眼睛,瞬时,全身毛孔竖起,视线掠过四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鬼影彤彤,她咽了一下口水,唇瓣轻抖,“姐姐,你是说,这世上,真有鬼魂附体?” 温暖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盘,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苏苏别怕,不是鬼魂附体,而是生魂附在另一个人身上。人的肉体在咽气时,魂魄会离开人体,如果被阴司所缉,入往生之路,则为鬼魂,如果能避开,又有法体护身,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找到一具不会排斥这具魂魄的身体,就能重生。” 在南皓国,以祭祀为主宰的国度,这种事也极为罕见,因为重生的条件极为苛刻,所以,当年沈千染的重生过程被南皓大祭师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她曾在南皓国祭师门下做过三年的白衣侍女,有幸地看到了这一段记载。 十四年前,沈千染母子被姨娘残杀于沈家农庄,兰天赐死后,前世有关凤南臣的记忆恢复,他用术法护住沈千染的魂魄,避过阴司缉拿,而后,兰天赐的灵魂进入新帝兰亭梦中,告诉兰亭,在五年前的珈兰寺,兰亭误食春药后与沈家二小姐沈千染一夜夫妻,沈千染后来怀了身孕,并生下了他,却被沈家不容,囚于沈家后院中,最后母子双双惨死。 兰天赐一次一次潜进兰亭的梦,让他看见,沈千染母子悲惨的境遇。那时候的兰亭,跟本就不知道沈千染的存在,更谈不上爱意,但他被这个女子如此悲惨的命运下,还死死护住自已的骨肉所憾动,他找到了慧能大师,告诉了他梦中所看到了一切。 慧能大师借着天眼,看到了兰亭身边兰天赐的魂魄,并与兰天赐勾通,得知,兰天赐和沈千染的灵魂暂附在沈家后院的一株槐树上。 兰亭在慧能的帮助下,回到沈千染死亡前的一个月,他从沈家带走了母子二人,对于那个怯懦的女子,兰亭心中虽无爱,但还是决定娶她为妻,原以为一切悲剧可以就此结束,没想到,沈千染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死亡。 慧能告诉兰亭,沈千染命格注定死于十九岁,要彻底改变,就得借命重生。 后来,兰亭决定放弃二十年的帝王运辰,助慧能大师施术,让时光回到了五年前珈兰寺之夜,再给这个可怜的女子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用自已的力量去改变命运。 沈千染果然不负重望,她重生后,远走他国,生下健康的孩子,成为东越女商,如今摇身一变,成为西凌的皇太后。 沈千染的重生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合! 那,夏凌惜呢,她凭什么得以灵魂重生在谢良媛身上? 如,夏凌惜死亡时,是谁为她的魂魄护法,不让她的魂魄被阴司所缉? 如,谁为她施术,兰天赐么?夏凌惜一个有夫之妇,一介女商,何德何能,让一国皇帝为她施术。她从南皓国大祭记戒令中曾看到,兰天赐是转世的大祭师,就算是记忆恢复,一旦轻易逆天施术,必然会应一道劫。 最后,启动秘术,要借用南皓帝王凤南天的血液,兰天赐为夏凌惜施术的血从何而来?据她所知,凤南天十几年来,不曾踏入西凌半步。 种种疑惑,让她无法确定,这一次夏凌惜重生在谢良媛身上,是否与兰天赐有关。 但她绝对相信,兰天赐知道如今的谢良媛,其实就是夏凌惜。 知道谢良媛就是夏凌惜这个事实的,恐怕也不在少数,比如那晚夜袭谢家,大声嚷嚷叫唤“谢良媛”的连城公子。 比如刚混进谢家为婢的南宫茉和周舟。 “姐姐,这里,老是阴森森的,会不会也有那些东西?”周玉苏抱住周以晴的腰,将脸埋进她的怀中,呜咽,“姐姐,你快点想办法,我不想呆在这里。”周玉苏原本对鬼魂之说尚有疑虑,如今周以睛这么一说,确定了世间真有鬼魂之说,想到这个地牢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果这些人阴魂不散,岂不全飘浮在她的四周。 她越想越怕,全身发抖。 “好好,姐姐会尽快想办法,苏苏要对姐姐有信心。”周以晴感受到妹妹极度不安的情绪,有些后悔自已不应该跟妹妹说这些,她在南皓呆过,对这些并不忌讳,但普通人谁不怕鬼?何况周玉苏还被囚在这阴森森的牢房里。 周以晴先脱下外罩的一件女狱卒长袍搁在一边,然后将自已身上所穿的夜行衣脱下,低声道:“苏苏,这里太湿冷,你只穿一件不够,姐姐给你添了件衣服。”周以晴娴熟地脱了她的外袍,轻轻掀开,霎时,眼睛定住—— 只见,那满是污垢的身体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有的化脓,的血渍未干,左胸上缺了一块肉,周围布满恐怖的牙痕……。 周以晴胸口疼得只觉得快要爆炸,可她不敢太多表露自已的情绪,她忍着……忍着将袍子全部脱掉,当视线移到她的下腹时,她的瞳眸仿佛被掏成空白,紧抿的双唇却依旧锁不住呜咽之声,她猛地将周玉苏重抱进怀中,一点一点收紧,“苏苏……。她们怎么能这样对你……。怎么可以……。”她泪流满面,全身战粟如筛,脸上因痛苦扭曲如恶煞,眸中一片森冷。 周玉苏被挑动心弦,想起刚进牢房那夜的恐怖,全身瑟抖,咽喉中发出那凄凉的哭声:“她们打我、踢我、用指甲抓我……还把蛇关在我裤子里面,姐姐,我害怕……。” 周以晴拿出帕子,忍着鼻腔中浓裂的腐臭味,清理着妹妹腹下的那些蛆虫,至始自终她死死咬着唇瓣,连哭也哭不出来。 待清理干净后,她拿出一瓶药,将里头的丸子碾碎,轻洒在腐烂的皮肉上。 周玉苏早就失了痛感,她不停诉说着,那夜恐怖的经历。 周以晴默默地为她穿上黑色劲装,然后将男子的衣袍上的蛆虫抖净,铺在床边一个稍干将角落,接着将抽泣的妹妹抱到衣袍上,强忍着心中悲痛,“苏苏乖乖坐着,姐姐整理一下床。” 周以晴动作干脆利落,将床板清理干净后,在上面洒了一些药粉,并把床边一些易滋生蝼蚁蛆虫的东西清理开,这才把妹妹抱上床。 十七岁的妹妹,体重和一个十岁的孩子无差别,周以晴的情绪终于溃不成军,“姐姐替你报仇,苏苏,所有欠你的人,姐姐会一个一个清算回来,咱们一个也不放过,好不好……。” 周玉苏满目惊恐,连连摇首:“姐姐,我不要……。我不要清算,不要报仇,我怕,怕有报应,夏凌惜的鬼魂太恐怖了,她会附体,姐姐,这样的人,我们还是避得远远的。” 周以晴知道此时的妹妹已如惊弓之鸟,她轻叹一声,将颈中的一块玉佩脱下,给她戴上,安慰道:“这是南皓的麒麟玉,极为罕见,是姐姐好不容易得到,有震邪的作用,你小心些,别给人贪心的人摘了。” 周玉苏依旧惊恐不定,直到耳畔传来周玉苏嘴里吐出的梵音后,方慢慢地安下了心,神智也变得清醒,“姐姐放心,如果她们敢抢,我就说,这是开过关的玉符,认主的,别人抢了后,只会带来灾难。这里女牢头,手上没少犯过人命,个个忌讳深着呢。” 这时,外面传来走路声,周以晴万难不舍地抱住妹妹,象幼年时般摇着她,眼中浮泪,低泣道:“苏苏乖,时间差不多了,姐姐要走了,苏苏你一定要坚强待着姐姐,你记住,无论多难,姐姐都会想方设法救你出去,所以,你一定要活。” 如果谢良媛就是夏凌惜,她今晚探监恐怕瞒不过谢良媛,她不知道,她的妹妹会不会因此遭到报复,她唯一寄望的是,周玉苏坚强的挺过来,只要有命在,总有一天,让她找到一条可行之路。 外面,女狱卒打开牢门,探进半个头,冷冷道:“快出来,一刻钟后就要换岗了。” 周玉苏很想脆弱地投进姐姐的怀抱,可她知道,这时候不能任性,所以,咬着牙重重点头,“姐姐你放心离开,苏苏一定会听姐姐的话。” 仅此贴心一语,让周以晴的心坍塌了下来,她猛地再次将妹妹死死抱住,压抑得仿如生离死别,良久,哽咽道:“苏苏,你听着,姐姐一定能做到。” 夏凌惜死了都能复生在谢良媛身上。她就不信,她救不出周玉苏! 出了牢门,周以晴低着头,紧紧跟随着女狱卒,经过一排牢房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哀求声,“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儿子他……就快来救我了,他很有能耐的,你们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叫谢卿书……。他是我的亲儿子,等他救了我出去后,我一会好好报答你们。” 周以晴脚步一顿,转首,看到一群疯妇正折磨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衣身褴褛,比周玉苏好不到哪,此时,正被人骑着,头发当成了缰绳,身后,还有一个妇人不停地拿着草绳鞭打着她。 纵是隔了多年的岁月,且,那张脸已污秽不堪,周以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一抹冷嘲勾上了唇瓣,倏地开口,“钟雯秋,你别作梦了,谢卿书已经被谢老太太驱逐出谢府,现在下落不明,你就等着官府判决,等着把牢底坐穿吧。”但凡这个妇人稍善待她的妹妹,她相信,周玉苏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狱卒脸色一变,扯了周以晴的袖子,冷喝道:“胡说什么,快去换班了。” 钟雯秋听了,“哇”地一声趴在了地上,骑在上面的人一时不备摔了下来,瞬时,暴虐心起,直接一脚踩在了钟氏的头上,用力辗着。 钟氏抱头凄惨大哭,“你胡说,我儿子是谢家的嫡子嫡孙,母亲最看中的孙子……。她……。她怎么可能把他赶出家门,一定是假的……。” 周以晴冷嘲一笑,不再理会,紧随着狱卒的步伐,离去。 两人至地牢口,狱卒拿出钥匙,打开门,看到牢门外上百个捕快腰佩长刀,手拿火炬,瞬时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下,重重磕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只因为犯人病得厉害,怕是熬不过去,小的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所以,私自放人进来探监,请大人恕罪。” 死牢外,一个着紫色朝庭官服的中年人冷冷一指,“把她们二人暂行关押,待明天一早再审。” 周以晴秀眉微微一挑,淡淡一笑,神情自若,“大人,我是东越郡主,大人无权私自关押。” 中年男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她,“对不住,姑娘究竟是何人,也得过了今晚再说,这大半夜的,本官可没法帮你验明真身,你若真是东越郡主,也只好委屈你将就一晚。” 周以晴表情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她环视四周,神色复杂,“就算我不是郡主,也不过探个监,西凌哪一条刑律规定探监也要坐牢?而且,坐的是死牢。” “还不快动手,磨蹭什么?”中年男子冷哼一声,直待几个捕快迅速将两人控制,方满意一笑,“姑娘跟本官进去就明白了。” 被几个捕快往里押时,她没有反抗,更不慌张,就算是被当场捉拿,也最多关她片刻,过了半个时辰后,等候她的冬云见她没出来,自然知道她出事,只要拿了南宫醉墨亲笔所书的通关文碟,就能证明她的身份。 不过是贿赂一个狱卒,恐怕连训械都不需要。 可这一切,来得未免太巧。 第88节 周以晴望着中年男人身后数百名的捕快,周以晴嘴角轻轻勾起,心中不解,如此兴师动众,必然有问题。 她望着捕快手中烧得“滋滋”作响的火炬,神思微晃,近期桩桩件件在他脑子里慢慢地清晰,一条条线索慢慢地在脑子里整理出来。 周玉苏是未审的案犯,按理应囚在西凌府关押,怎么会囚到地下死牢中,这时关押的全是罪大恶极的女犯。 环视四周,除了眼前一扇重达千斤的牢门外,这里没有任何的出口。 当捕快打开囚禁钟氏的牢房,将她一把堆了进去,周以晴望着一群黑发裹面不成人形的女人,耳畔开始轰鸣不绝,视线开始混顿发黑,脑子里霎时晃过四个字“瓮中捉鳖”。 自她进入西凌以来,官府的驿站官员对她不冷不热,想要打听什么,无一人理会。 她的车驾进入西凌皇城,西凌的礼部连起码的接待都没有。 为了打听妹妹的消息,她住进了谢府,并找到了蔡氏兄妹帮忙,这一举,很顺利,让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蔡福荣身上。 接着就是连日的等待消息,在她的耐心快要被熬干前,蔡福荣的妻子传来一个消息,有人用暴力干涉,逼得她挺而走险,亲自去买通狱卒,进监狱探访。 为了不惊动西凌的暗卫,她甚至连东越的死卫都不敢带,只让冬云帮她雇了马车。 买通狱卒固然费了不少银子,但却异常顺利,进入狱中,不到一盏茶时,便见到了她的妹妹。 她自认聪慧,擅用人心,可今日这一局,可谓是将所有的人和事算计得淋漓尽致。 这天下,拥有如此盘大资源、让一路千里所宿的驿站官员,对她统一行径。 这天下,拥有如此谋略的,把所有人玩于股掌之间,唯有西凌的帝王兰天赐! 她输—— 输得心服口服! 牢门被重重关上,周以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勿略对身后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如蛇信般的眼光,极力表现出不慌不乱,“大人,请问本郡主究竟犯了什么死罪,要和这些穷凶恶极的死囚犯关押在一处。”要关一夜,至少也给她一间干净的单房。 中年男子这才冷冷地回应:“本官接到现报,有人与狱卒联手入狱行凶。” “行凶?”周以晴心头诡异一跳,升腾起一丝强烈的不安,下一刻,一种肝胆俱裂的疼痛从内腹升起,胸口处感到一阵摧枯拉朽的力量猛地翻腾,她惨叫一声,猛地扑向柱子,尖声喊,“我妹妹呢……。你们……。太阴狠了,你们敢动我妹妹半分,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们。” “姑娘,本官尚未提及谁死了,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中年男子眉锋一冷,抚袖而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妹妹……。”周以晴一拳击在木柱上,心脏如瞬间冻住又迅速碎开,那样抵彻肺腑的剧痛,凝成巨大的力量,无可抑制地冲向喉舌,迫使她张口,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这不仅仅是“瓮中捉鳖”,根本就是“借刀杀人”。 可怜她费尽心机,想见妹妹一面,居然成了一道催命符,成了周玉苏死亡的帮凶,还让自已身陷囹圄。 “姑娘,啧啧啧……。” “又来了一块鲜肉,这一只可比上回那个水灵多了……。” “就是,上回那个根本经不起折腾,一晚就歇菜了,希望这回能多玩几天……。” 身后,尽是阴恻恻之声,周以晴蓦然转身,双眸赤血,眉间徒然升起的一抹胭红的竖纹,让她显得诡异而阴邪,桀桀而笑,“是你们把苏苏……。伤成这般?” 当中,一个妇人手里把玩着蛇施施然地步出,撇着嘴笑,“管她什么舒舒还是服服,也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东越郡主,反正,侍候老娘舒服了,就有你日子好过。”她们这一群全是被判秋后问斩,算算日子,也就十来天了,这快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周以晴眸光紧盯着妇人手中的蛇,蓦地,眸光一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过蛇,两指一捏,蛇头便在指间炸开,鲜血从掌心涓涓滴落。 众人尖叫一声,瞬时散开,人人贴墙而站,仿如见了鬼似地瞪着她。 钟氏禀着息,颤颤地,一瘸一瘸地走了几步,极力辩认后,喜出望外,“你是以晴,是不是以晴,我听你刚才叫苏苏,你一定是,你长大了,但脸还是没变,象小时候一样美……。”钟氏兴奋得无以复加,脑袋一转,指着墙角上噤若寒蝉的妇人道:“以晴,这些全是坏人,她们欺负苏儿,把蛇放在她的裤头里,哎,还抓得她一身是伤……。” 钟氏话未说完,一巴掌“啪”地兜头罩来,打得她整个人摔了过去,一头撞在墙壁上,耳畔轰鸣不绝,眼冒金星,许久回不过神来。 牢房里,瞬间变得更加安静,这里的妇人个个欺软怕硬,她们看出来了,眼前美貌的女子,看似弱不经风,实质是却是练了家子,方才那一巴掌的力道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 周以晴满腹怒气无法渲泄,下一刻,冲到墙边,一手提起钟氏,双眸挟着沥沥寒霜,阴阴而笑,“我离开谢家时,留了整整两万两银子给你,这一笔钱,你就是拿出十分之一,苏苏也不至于寒酸得连过年都穿谢良卉和谢良双的旧衣。她怀了你谢家的孩子,你不替她出面,反倒因为想和夏凌惜和作夺谢家的内宅大权,劝她把胎儿打掉。钟雯秋,你还敢指望我帮你收拾她们,你做梦!”她在周玉苏那个秘密的箱子里,找到了一本记事薄,里面记满了她这些年在谢家的委屈和血泪,疼得周以晴恨不得飞进牢中,把钟氏抓出,暴打一顿。 如今——兰天赐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焉能放过? 语刚落,周以晴便一把扯下钟氏手肘处的夹板,两手抓住她的手肘关节,狠狠一扳,只听得“咯嚓”一声,骨头应声而断。 钟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昏死了过去。 周以晴站起身,连正眼也不瞧钟氏一眼,突然,她仰天长笑,近乎发狂的呐喊:“苏苏,你的魂灵是不是在这,来,看姐姐如何为你报仇……”蓦地,脸一沉,两指轻揉着手中的死蛇,缓缓道:“这个牢房,现在由我接手,你们,不想自已脑袋跟这蛇一样的,就乖乖听本郡主命令。”言毕,眸光一厉,定在那妇人脸上,“把她拿住。” 她的妹妹死了,在她离开这里前,她要这里所有的人都下地狱去陪葬! 谢府碧慧阁。 南宫茉把连城留下的信交到谢良媛手上,谢良媛看完后,吐了一下舌头,“咳,下次遇到这家伙,我得绕道走,这次把他得罪深了,好好的千里迢迢来帮我,我居然把他折腾蒙着脸离开。” “既然知道,你还做?”南宫茉也深感不解,谢良媛这一次似乎折腾过头了。 谢良媛长叹一声,苦着脸道:“如果我不逼他走,等别人逼他时,他就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这可是西凌,他以为带几个死卫能护住他?” “别人逼他?”南宫茉先是一愣,瞬间明白,谢良媛所指的是兰天赐。 仔细想想还真有道理,看那谢卿书就知道了,不过是夏凌惜的挂名丈夫,就被折腾成连谢家也呆不下去。 连城呢,这一次拍卖玉舞人,谢良媛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连城,预谋让他拍下她的玉舞人,等于把夏凌惜的身后事交到了他手中,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这时,窗外一阵阵笑声,小兰君拼命鼓着掌巴结着,“周舟姐姐最漂亮了……” 谢良媛仰天一叹,嗷道:“你们可不可以小声点。” “嗯,你慢慢叹气吧,我下去跟他们一起风流快活了,哇,我都闻到烤肉的味道,周舟的手艺确实不错,烤出来的鸭皮又香又脆。” 青荷看着一脸抓狂的六小姐,忙表态,“小姐,奴婢不会撇下小姐的,奴婢坚决跟小姐同甘共苦,青竹,你也是吧。” 青竹眉眼不抬,“奴婢不喜欢吃烧烤出来的东西。”当初死士训练,在野外,粮食耗尽时,连死去的同类也被烤掉吃,对烤肉,她一应排斥。 碧慧阁楼下小花苑。 小兰君胖胖的身子蹲守在烤架边,时不时地用长长的叉子戳一戳鸭子油油的后背,吸了一下口水,“哇哇哇”地连喊几声,抬头,对正在刷酱料的周舟,很捧场地夸道:“舟舟姐姐做的一定是最好吃的,好香好香呀。” 周舟眉飞色舞道:“那是,谁吃谁夸,小世子,你最乖,一会两条鸭腿全归你啦。” 一旁,窝在软榻上晒太阳的兰缜平,唇角忽然地浮起一丝笑意来,“宝宝,你知道鸡鸭身上哪块肉最好吃么?”她在暗卫营见到弟弟,回宫后,见小兰君常来谢府混吃混喝,她在宫里一个人呆得闷,也跟着来了。 呆了两天,就跟南宫茉和周舟熟上,听她们说起江湖那些事,羡慕不得了,马上将二人归入到自己江湖好友一群,所以,一有空就来问候朋友,顺便提议玩烧烤,或是在甘泉湖上玩钩鱼,乐不思蜀。 宝宝虽然不知道,但吃了这么多年的亏,他知道,姐姐摆上这笑容准没好事,所以,一甩头,很有个性地表示:“姐姐,宝宝不跟你做朋友了。” 兰缜平咯咯笑了两声,打趣,“谁跟你做朋友呀,小不点一个,什么见识也没有,连鸡和鸭身上哪块肉最好吃都不懂,还学人家吃烧烤。” “宝宝母妃说,小鸡的腿天天跑路,所以最好吃,我要吃鸡腿。”宝宝气得眼里浮起水意,重重扭头不想搭理,可没忍住,还是憋着气问,“姐姐,那你说说,哪块肉好吃。” 兰缜平一脸得意地笑,“宝宝,你说小孩子身上哪块肉最肥、最白,妖怪最喜欢吃。” 宝宝霎时瞪大双眼,蹭地一下站起身,两手护住屁股。 “鸡和鸭也是一样,那里的肉是最鲜美的,而且那里没有骨头,聪明的小孩是最喜欢吃的,只有笨小孩才会傻傻地挑瘦瘦干干的腿吃,宝宝,你聪明么?” 宝宝用力点头,很慎重地大声开口:“母妃说,宝宝最聪明了。” 趴在窗口上的谢良媛“哎”地一声,对身后的青荷叹道:“哎,可怜的小宝宝,鸭腿被公主骗光了不说,还要吃掉所有的鸭屁股。”谢良媛身体不好,不能在花苑里吹太久的风,所以,那些烤肉和烤鱼她也不能吃,再热闹她也凑不着。 连着几天看着自家楼下个个吃得香,玩得尽兴,催残着她越发脆弱的意识。 她不停地啐啐念,丝毫没注意,青荷与青竹两人已悄然离去,身后,一道墨色有人影正从内寝步了出来。 “青荷,我也要吃烤肉,我也要钩鱼,我也是追着他们跑……。”谢良媛指甲不满地一下一下地抠着窗棂,想着当初在泯山时,满山遍野地窜着,到了险路进,还能背着骆骆,怨念满天,“哎……。哎……这病痪子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呀……” “那就过来吃!”兰天赐过去,掰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张口结舌,一副被震到的呆样,他眸子里笑意满溢,这样的谢良媛,可爱的很,遂,伸手轻刮的了下她的鼻尖,“朕从百丈开外都能听见你的啐啐念。” 兰天赐温柔的笑容如潋艳,盛放的全然是对她的宠和溺,她的心,如微风荡过一池春水,一波波全然是幸福。 “还发呆,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嘴唇浅浅勾起,他语声如若扶琴低沉,仿佛能将窗外的喧闹一下隔开,两人如置在空谷之中。 他牵着她走进内寝,她鼻子轻轻一掀,果然,香气四溢,定了定神,走到桌边,才发现桌上摆了七八道小菜,每一样都用极小的叠子装着,只有两三口的份量。 “居然,居然有红烧鱼腩呀,我真的可以吃么,还有这一颗颗跟红珍珠似的鱼籽,我也能吃?”谢良媛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胃酸蹭蹭蹭地冒了上来,在她的肚里变得活奔乱跳起来。 “吃吧,这是交待御厨用特殊材料烹制。”兰天赐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些全是面食,只是御厨的手艺好,做出来的卖相和真的鱼腩、鱼籽一样,而且,味道也吃不出什么区别。 暗卫连着三天回报,说谢府的情况,尤其着重提到谢良媛每天跟囚禁在阁楼里的孩子趴在窗口上,看着别人又吃又玩,差点把自已手指都啃光了,活脱脱一个成年女版小兰君。 饱餐一顿后,谢良媛心满意足地捧在肚子靠在窗边,看着花苑中两手捧着一块小小鸭屁股,一脸怀疑表情的小兰君,小家伙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兰缜平手上又大又肥美的鸭腿,油油的嘴巴一憋一憋地,显然,意识到又上当了。 正看得欢,颈处一凉,低首,看到胸前多了一块玉麒麟,接着,兰在赐将她颈上的另一个雌雄双玉摘了下来,吻,同时落在她的颈上,男人的气息喘进了她的耳膜:“雌雄双玉收着就好,你颈上那块,别摘下,是麒麟玉,极为罕见,可护身。” “这玉你从哪来的,麒麟上的背纹看上去,不象是西凌或是东越的图腾。” 兰天赐没有回应,吻开始大胆地渐行渐下—— 她身子一阵阵地酥麻,发软,几乎全瘫在他的身上,脑子里有些发急地想:不行了,怎么最近一相处,就是腻得慌,这会是白天好不好,而且,这是窗口,在这亲热,不是表演活春宫么? 春宫? 蓦地,谢良媛跟被雷劈过似的,连城的春宫图南宫茉给她看了,当时,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一副男女站在窗边行欢的图说:这一副描得最好看。 难道……。难道……。 谢良媛有些急了,扯了兰天赐的头发,央求着:“皇上,我申请转移阵地。” 下一刻,被人更深地搂在怀中,那人用更激烈的动作回应她:驳回! 经过一阵子调理后,他知道,她已经能承受情欲,所以,这几天夜里,他开始渐渐放纵自已,但还能控制住,可今天,他腹里窝着一股邪火,得慢——慢——泄! ------题外话------ 打滚求月票,滚完月去歇了。 ☆、86 宴前欢 兰天赐捧了她的脸,琉璃眸光在暖光下灼灼耀眼,一瞬不瞬,在那诚然露骨近乎剖析的注视下,她竟有些害怕地避开了眼睛,思绪时,拼命提醒自已,别看,别看,看了会中邪的……。看宝宝就好,宝宝又漂亮,又可爱……。 谢良媛拼命妞头,集中精神寻找宝宝的身影,终于在一张大木桌的边缘找到小宝宝的脑袋。 只见小家伙,小脸绷得紧紧,一脸严肃,小嘴一张一合地。 谢良媛正待聚精会神地想听宝宝在说什么,那人伸出两指轻轻扳回她的脸,两指收拢,轻轻一弹,不轻不重地敲在她的额上,“眼睛瞄哪呢?” 接着,他低头吮吻她的颈项,潮湿温润的舌尖灼烧挑逗着她的肌肤,反反复复地中,还不忘呢喃地交待一声,“专注点。” 谢良媛低喘一声,马上闭上噤声,心中暗骂:专注就被你吃了……。不行,宝宝好象要哭了。 花苑中,是宝宝奶声奶气地抗议声,连南宫茉也看不过去,“你让这娃等了快一个时辰,就让他吃一个鸭屁股,殿下,您太不厚道了。” 周舟被小兰君湿湿弱弱的眼神第一次勾起了陌生的母性,忍不住也开口,“公主殿下,您看,你一个人拿着两条鸡腿,要不,给小世子一个?”周舟转首,看到小世子羞羞中带着小期盼的眼神,莞尔地摸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他从杀鸭子开始就忙上忙下,又是帮着拿盐,又是帮着处理小毛,多贴心的乖宝宝。” 小兰君小脸粉嫩嫩地低了头,一副很害羞的样子。 第89节 “说好了呀,就一头鸭,一人负责一个部份,本公主负责鸭腿,茉茉你是翅膀,周舟是肚子,头留着给良媛,屁股是宝宝自已第一个挑的。”兰缜平啃了一下右边手的鸭腿,又晃了晃左手上未动过的鸭腿,在宝宝万分的期待下,蓦地啃了一大口左边手的鸭腿,然后,得意洋泮瞥了一眼宝宝,对他眼底的湿气毫不内疚,没办法,谁让这小家伙长的眼睛跟她的皇兄一样,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样子,她心里爽得冒泡。 连吃了几口后,兰缜平拿着帕子抹了一下油腻腻的唇瓣,“宝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吧!还有动不动就流眼泪,哭鼻子,这样的小孩,会长出长鼻子的。”兰缜平扑闪扑闪着大眼睛,神情忒认真。 一家伙吃惊地掩住鼻子,一双眼睁得大大,总算把眼里欲滴的泪忍住,蔫蔫地说:“不跟你做好朋友了。”宝宝缩着小肩膀,垂头丧气地把小凳子搬到桂花树下,捏着鸭屁股,慢慢地舔起来。 南宫茉和周舟相视一眼,皆暗叹:多可怜的小世子!这小心灵得受多大的摧残呀。 谢良媛于心不忍,正想扯了嗓门告诉宝宝,厨房里给他留了肉馍,突然—— “嘶”地一声脆响,胸口处一凉,谢良媛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胸口上。 低头一瞧,刚刚好不容易能站直的双腿一下就软了下去,她的衣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男人从中间撕开,软软分开两边,露出小得可怜的胸……膛! 是的,以她目前发育的程度,权只能称之为胸膛,想升级为胸房,似乎还是路慢慢。 “该死,你能不能不要碎碎念。”压抑下的声音不再那么轻柔,而是有点过于急燥的低哑。 微微抬眸,只见眉宇间染了欲色的年轻帝王,半睁着流彩般的双瞳,如在人间盛开的地狱之花,沐浴在暖阳下,成了人间唯一的绝色。 谢良媛心不规则地乱跳着,想要推开他,她的脑子现在还很乱,她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被他的情绪所主导,总被迷惑,她还未婚、未及笄,总之,老是这样很不好! 男子水汪汪地透出股氤氲情欲再次染上怒色,原本想在此一泄心中怒忿,进而洗去她脑子里住进的有关别的男子窗前行欢的画面,可此时,他已然明白,再留在这里跟他磨蹭下去,疯的绝对是自已。 谢良媛内心正万马奔腾之际,身子一轻,被人横抱起,下一刻,袖风扑出的利风,令身后的窗子自然关上,然后,男子抱着她流星阔步地进入内寝,身后的门再次自动关上。 寝房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她的脸,半埋在他颈上,看着他半撩起的衣襟,好象故意露出了锁骨般,她视线一下就舍不得离开,咽了一下口水,胸口处“砰砰砰”,总感觉那不是在跳,而是如同在旋转,慢慢地、慢慢地将周身的血液掀起,直至形成一个旋窝将她卷入。 后背一软,仿佛有一种悬空触地的感觉,她眯着双眼,不敢轻易触及他的眼睛,犹自盯在他精致的锁骨上,少顷,视线不由自主的下滑,呼吸急促而紊乱,瞳孔晶晶亮亮。 “想看么?”他声线暗哑,赤裸裸地问,“想看朕的身体么?” 她咽了一下口水,心里嗔怨:我都给你看了几百遍了,你的一次我也没瞧到,你说我想不想看呢?哼,想脱就干脆些呀,问这话,哪个女的会跟你回答想呀。 兰天赐嘴角一勾,双手略微展开,吐出一字,“脱!” 谢良媛心头瑟了一下:让她动手,脱皇帝的衣服。 啊……。这是夙愿呀! 谢良媛万般意淫中,支身坐起。 小心翼翼地帮他解着衣袍上黑色盘龙腰扣,这也是她第一次帮一个男人脱衣服,脸微微地烫着,手有点抖,加上盘扣很繁杂,不得要领的解法,所以她解得并不顺利。 他没有去打断她的笨拙,双手趁她专注地解扣时,搂住她细致的腰身,指腹隔着她的衣裳摩裟着她的肌肤。他不安份的手,和他那奕奕闪着璨灿之光的琉璃眸流连在她的脸上,让她更加局促不安,双靥滚灼,动作愈发笨拙起来。 许久后,终于解了腰带,释去了外袍。 紧接着一看,谢良媛吸了口气,外袍的腰扣不过是六颗盘龙扣,而里衣从腋下开始,整整一排的盘扣,又小分布又密。 谢良媛眉眼一挑,双手左右抓着衣襟两边,豪情万丈地一撕……。纹丝不动! 谢良缓蹙了眉,看看自已被撕成两片的衣襟,一样的面料呀,怎么他撕自己的就这么容易? 不甘心,咬了唇瓣,使了吃奶的力,再次用力,还是……。纹丝不动。 “自已搞定!”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让她生生压在了喉咙。 她俯下首,仔细的摸索着那小小的盘龙扣。那扣身虽小,绣工却繁复,特别是绣扣的龙头,细看之下,惟妙惟肖。 在终于成功的那一刹那,如同终于完成了一件玉作般,谢良媛几乎想欢呼起来,接着,如同帮心爱的玉作揭开红绸盘,谢良媛两手一掀,男子白壁无暇,骨骼均匀的身体展现在她的面前。 真美,少女带着惊叹如同观赏着上天的匠心之作,不自禁,手指轻轻触在他的琐骨之上这里,增一分则失了男子体魄力道,浅一分则失了骨骼之美。 在她陷于忘情之中时,耳畔微微响起低碎的笑声,“喜不喜欢?” 霎时,得意的笑容僵在唇瓣,她,似乎太忘情了,以致……。忘了这意味着什么! 下一刻,兰天赐火热的掌手握上她的手腕,轻颤中,搭上了她的脉搏,而后将女孩轻轻推倒在床上,眸光轻洒琉璃碎光,“媛儿,不许闭上眼睛……。” 确认无碍后,兰天赐的双手渐渐从她的腰际上移,至前襟,缓缓往两边拨开,挑开—— 常年寝居,女孩肌肤白得透明,虽瘦,骨格却很漂亮,尤其是两条笔直的细腿。 整个过往,他极有耐性,每每挑着她的感官,将她挑拨到极限,描摩身下莹白的每一寸肌肤,他,依然不餍足——却一直徘徊不进,直到她被他折腾哭了…… 此番,她好难受——她有些神智不清地,无助地抱着他的头,十指插入他的黑发,她颤抖地,忍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天赐,天赐……” 听到她情动时不知不觉地娇呤之声,他心神一阵激荡,竟脱口而出,“阿惜,我的阿惜……。” 这一刻,兰天赐甚至没有意会到,他第一次在人面前,自称“我”。 谢良媛的庚贴在礼部及皇宫敬事房登记在册后,由钦天鉴择日,礼部尚书亲呈康贴摆上皇家祠堂的香案上,而后,依皇家祖制告知诉求。 依祖制,谢良媛的庚贴将在祠堂前搁上四十九天,若祖宗灵位不倒、香烛不灭,则表示先帝爷们默准了让新媳进门。 此礼毕,礼部再次亲临谢府,先转告谢家六小姐庚贴入皇家祠堂,并呈出圣旨,封赐谢老夫人为西凌一品诰命。 谢家好消息频频,门庭若市,谢老夫人原本想等谢良媛之事定下后,方大举宴宾。但考虑到目前谢家的情况,准备提前宴请,以杜绝,每日有访客上门。 原因在于,帝王兰天赐每日三次派宫人给谢家六小姐送膳食,而他自已隔三差五也会亲临谢府,且,无任何避讳,直从谢府大门进入,虽然只呆在谢良媛的碧慧阁,并拒绝谢家任何人前来参见,但于谢府而言,皆是莫大的荣耀。 何况,皇家的另一小宠儿,瑞王的小世子也每天来谢府报道,除了晚上时间回宫,其它时间与谢府上下已打成一片,包括负责清扫的丫鬟都清楚,瑞王府的小世子,喜欢吃肉。 所以,谢家的厨房每日不间断地供应各种肉食,以供小世子时不时地来巡逻检阅。 沈千染自是知道小兰君最近都过量饮食,但看到小家伙不但没胖起来,反倒开始抽条般长个,进而了解到,小兰君每天忙得捉鱼,与谢府丫鬟捉迷藏,与护院们们在甘泉湖上打水战,比起宫中,除了水玉水月给小家伙说些小故事外,小家伙每天的节目实在是太丰富,所以,不再干预。 这于小兰君而言,仿佛身置蜜糖,有得吃,有人陪着玩,一堆大人争着宠着他,哄着他,如果不是牵挂宫中的那一片草地,他肯定直接在谢府宿下,把这里当成他的地盘。 而这些,也是外面宾客争相来谢家的理由之一,尤其是地方朝庭大员,打听到帝王经常莅临谢府,皆削尖了脑袋与谢府攀交情。 谢老夫人考虑到谢良媛将来就算是一国皇后,也不宜得罪众多朝庭官员,所以,来便是客,从不拒绝探访。 只是苦了谢老夫人的三个儿子,每天应酬完后,倒头便睡。 谢良媛每日会在天蒙蒙未亮之际,被身边神出鬼没的人弄醒。 两人相拥,谢良媛忍受着穿棱在唇齿之间的呻吟,“小心些,别弄出印子,下午有宴。” “朕下午去东郊营,回来时,若时辰赶得上,就来凑个热闹,你先别声张,免得那些人闻声,不肯走,扰到你休息。”兰天赐也不敢撩拨她,省得到时候自已控不住,这不能尽情欢爱的床事,如隔靴挠痒,越做越不餍足。 谢良媛知道,皇帝哪是想凑热闹,分明是想给足谢家的面子。 谢良媛透着纱窗,看着外面微微泛光的天色,便卷着薄衿欲起身。 见谢良媛起身,兰天赐曲掌支颐,斜靠在黑檀木雕花床上,雪白的亵衣微敞,露出了一截白皙有锁骨。 待谢良媛跨过他的身子欲下床时,他两手一捆,将她按坐在自已腹上,他的琉璃眸暗了几分,醉色染上眉梢,手掌滑进她的亵衣,细细摩挲她的身体。 秋衫薄,被他一阵一阵地抚摸着腰间的敏感,只觉慢慢熟悉情欲的身体隔了一样沉睡后,又被唤醒,血液里奔走着酥麻很快延至全身,一波一波至心口时,引起一阵阵的悸动。 不觉软了身,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再挣不出一丝力气下床。 兰天赐见她双眸情愫轻荡,腮透霞红,心中欢喜,总算没白废这一段日夜的悉心调教,小丫头现在身体敏感的很,稍有挑拨,便软得象没骨头般摊在他的身上。 两人又亲热了大半个时辰,等她下床时,天已大亮。 谢良媛梳洗出来时,见兰天赐还在床上,突然想起,这几天兰天赐几乎在她寝房中呆到辰时末才离去,便问,“皇上,你最近都不用上朝么?” “有父皇在。”兰天赐禁不住暗笑开,兰亭调侃着许他七日豪华之旅,兰天赐就有本事,半年不上朝,让他父皇做一做天下最忙碌的太上皇。 “那也得起来吃点东西。”谢良媛摧他起来,等他洗漱后,青竹已端上一蛊的红枣粥,还有几道可口的小菜。 帝王夜夜枕在她寝房中,现在在碧慧阁已不是秘密,谢良媛初时很害羞,觉得自己是未出阁的女子,总归是不好。 后来,南宫茉告诉她,兰天赐是皇帝,皇帝要宠幸任何一个女子,只要是未婚配他人,未出阁,都是天经地义,何况,谢良媛也不是无名无份,是朝庭下了礼书的。 十月十五,谢家宴请西凌贵宾。 此次宴请的贵宾,除了邀请这些年生意上与谢家往来颇频繁的商客外,还宴请了西凌四品京官及地方四品以上的大员。因为谢府容纳有限,所以,只限制二品以上官员可携带家眷。 如今,谢老夫人已是西凌一品诰命这尊,便在在二品官员面前,也可平起平坐,所以,无法携眷前来的地方官员除了表示遗憾外,无人表现出不满。 兰天赐及时给了谢家这门荣耀,连谢老夫人都感到,皇帝对自家的孙女何止是上心,简直是恩宠倍加。 辰时末,谢良媛在青荷和青竹的陪伴下,到刘氏的寝房门前,霓裳坊老板娘郝老板款款迎了上来,轻抚一下鬓角的翡翠钗子,笑得仪态万千,声线婉转:“六小姐,我已领着三个绣娘和两个妆娘备妥一切,只等为今日谢家宴会的正主打扮呢。” 郝海菁,原是富庶之宅门的正房,因丈夫宠妾灭妻,八年前,一气之下带着自已的嫁妆与丈夫合离,凭着一手好绣工,创建了西凌霓裳坊,在皇城里,专为达官贵人绣制名贵衣裳。 她的丈夫后来懊悔不迭,几次欲与她和好,皆被她拒之门外。 此妇人敢作敢当,在三年前,与一名上京赶考的穷秀才相识,助他考取功名后,不畏男子小他十一岁,与他成亲,如今,夫妻合合美美,成为西凌一段佳话。 郝海菁与刘氏年岁相当,但两人站在一处,刘氏象是大了她十岁般,令谢良媛心头瑟痛难当,更下定决心,助刘氏走出后宅。 一旁的绣娘上回来过谢家,为谢良媛改过衣裳,自然认得,此时,见眼前的少女,不过是两个月未见,肌肤如玉,眉眼染着动人心魄的魅色,心中暗暗称奇:果然是鸾凤之命的人,一旦浴火,便可展翅高飞。 她上前礼拜,“六小姐,今晚,您一定是宴中最璨灿的明珠。” 谢良媛心底却清楚,今晚她成不了众人的视线中心,有人会蓄意争艳。 而她,是来架干柴的,让这把火烧得更艳。 郝老板指了指摆放在桌面上的十几盒宫裙,嘴色噙着一丝淡淡笑意,含蓄道:“这是霓裳坊新款的裙子,尚未开售,六小姐尽可随便挑,需要改动的话,您尽管开口,我们得刘夫人错爱,霓裳坊有兴再次为六小姐梳妆打扮,没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回,我们起见六小姐一面都难了。”谢良媛一旦入宫,以她的身份,将来所着的必是沈家专为皇家所绣的江南彩帛宫裙。 谢良媛将成为西凌皇后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但凡与谢家有关的人,都沾了光,包括她们霓裳坊,因为今年中秋刘氏曾在她们那订制过一件百雀衣,如今这款裙子已经卖得脱销。 所以,这一次谢家六小姐订制的霓裳,不仅由她亲手缝制,还带了三个绣娘两个妆娘亲自上门服务。 “郝老板,您也来给我娘亲参谋参谋。”谢良媛走到母亲身边,按着她坐在妆台前,“青荷,把东西拿出来。” 青荷将手中的大包袱放妆台上一放,打开露出五个黑檀木雕花镂空匣盒,青竹将五个匣盒呈一字打开,饶是郝老板见多识广亦掩嘴惊叹,“六小姐,这些全是金装玉库今年所出的最新款,我们霓裳坊去年就开始订了,可惜一套也拿不到,想不到六小姐您能弄到五套。” 金装玉库是宁家的产业,每年所出的新首饰,基本要提前一年预订,还未必能拿到。 刘氏亦是一脸震惊,“媛儿,你这是从哪得来的?” 谢良媛搂了刘氏的腰,女儿家笑得眉眼间流光溢彩,“是太后娘娘赏了女儿十二套,春夏秋冬每季三套,女儿思忖着,这里五套的花式很适合娘亲,所以,拿过来给您瞧瞧。” 刘氏慌忙拒绝,“既然是太后娘娘赏给媛儿的,娘亲哪能要。” 谢良媛一脸不依,象个小孩般摇着刘氏的手臂,“娘亲,您就放心吧,太后娘娘给的时候就说了,里头有几套未必适合女儿,让女儿作主送人。” 刘氏眉目攒起一团紧皱的忧愁,“话是这样说,可依礼不合。”毕竟是太后的赏赐,哪能转赠别人,既便是最亲的人。 “娘亲,有女儿在,您担心什么,万事有皇上为女儿作主呢。”谢良媛心道:这话一传出去,谢良媛不谙人事要深入人心了。 郝老板心中暗叹,这样懵懵憧憧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女,竟福缘至此,果然,人好不如命好! 不过,她更信的是,人定胜天! 转念间,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钗子,轻摇,只听得几声悦耳的音乐声,一脸惊叹,“这白玉响铃钗坊间多少人想仿制,可做出来的声音效果,只是一个音符,而不是一连窜不同的音符。还有……。”郝老板轻放下后,拿起一个坠子,“这是金镶紫英坠子,也是仿不了,也是工艺难,紫英的钻孔,别家都难免出裂缝,唯有金装玉库能完整打出一个圆孔。” 谢良媛展颜一笑,“郝老板,今天您为我母亲准备的是哪套衣裙。” “瞧,我都差点忘了正事。”郝老板定了定神,笑道:“今日我为刘夫人备的是一套浅紫的罗裙,刘夫人皮肤白皙,浅紫色宫纱裙,裙增一层月白纱罩,裙尾以荷叶收边,同色玉带,边滚镏金色,即压得住场,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第90节 “那您看,首饰和发髻。”所谓术有专攻,谢良媛对然擅长玉品的设计,眼光也极高,但对服饰装扮上而言,她更愿听从郝老板的意见,因为,今晚夜宴,对刘氏将是开启人生的一把钥匙。 郝老板也不客气,直接指着一套紫英系列的首饰,“这款与衣裙相得益彰,甚好。” 郝老板带来的人动作细致又敏捷,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刘氏打扮得涣然一新。 一旁的妆娘也配制好脂粉,正准备开始描妆时,谢良媛突然开口道:“忘了提醒你们,我娘她对脂粉过敏,所以,只能描眉和上点唇脂。” 郝老板看着刘氏两颊暗黯的肌肤,及眼角清晰可见的细纹,心中遗憾,“夫人,若不能上这些脂粉,今晚的打扮会减色不少。况且……”郝老板半个月前接了郦海瑶的单子,那妇人还真舍得,单今晚晚宴的衣裳,就花了近千金,如果刘氏不上妆的话,恐怕会被郦海瑶比了下去。 她曾经经历过被美艳的妾氏打压,所以,心中对郦海瑶万般不屑,可她是开门做生意的,没理由拒人于门外。 思忖间,郝老板用略显斟酌的口吻道:“郦夫人今晚所着的衣裙是月白色,也是在霓裳坊所订制,这款衣裙色淡,不显眼,但她是郦人妆的掌柜,恐怕今晚想突出的是妆容,所以,我担心……。” 谢良媛听出郝老板的好意,嘴角一挑,转身走到窗边,看着谢府花园一片结彩,笑容不起波澜,蕴着一股清冷气息,近似自语:“鸠的本事也不过是占占鹊巢。” 很快,她要让她的娘亲所宿的巢,就算不是凤巢,也是灵鸟之窝。 刘氏嘴里发苦,凑近黄铜镜细细地看着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已,脆弱表情如同浮在水面上,曾经皓亮的双眸象被掏空了所有的神彩般黯然无光。 她的皮肤,明明她在扬州时,也没花什么心思去打理皮肤,许是江南的水养人,她的皮肤一直水水嫩嫩,可现在才过了三年呀。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一摸,指腹过处,干涩粗糙,眼角松驰,蓦然发现,已经老了这么多。 刘氏低了首,久久方敛下情绪,待再抬首时,依旧笑得温温润润:“是的,我不能沾这些东西。”对胭脂并不敏,但自从谢良媛上次坦承告知周玉苏之事后,她便对这个女儿的心智有了另一番的看法。 谢良媛将刘氏的神色尽心眼底,她上前一步,握了刘氏的手,眸光变得柔软而水润,俯身在她的耳边轻语:“娘亲,梅花香自苦寒来,您,一定要自己走过这个寒冬。”她了解刘氏心中的苦楚和委屈,在今晚属于女儿的日子里,她身为母亲,却要被一个妾氏公然打压,这让人何等难受。 但现在,她还不能告诉刘氏她心中的计划。 午时末。 到了仲秋,既便是午后的太阳,也只能让人感到熏暖舒畅,毫不见炙热。 郦海瑶站在寝房的窗口,谢府的秋天是最美的,因为谢老夫人喜石榴和海棠,到了秋季,满园的红艳赶走了秋日的萧飒,伴着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笑声,让人仿如身在暖春。 可郦海瑶的心却如置寒冬。 尤其是看到谢良媛扶着穿着一身罕见美服的刘氏从小苑中慢慢离开时,她一把将帘子拉上,厚重的窗幔瞬间将外面的风景阻隔。 她走到黄铜镜前,慢慢旋身,看着镜中体态丰盈的女子,嘴角抹出一丝不屑:不过是生了个好女儿,有什么了不起?哼,今晚,你就是穿得再美,我也要让你黯然无光! 转瞬,又是一叹,扬声道:“冬雪,去风华苑瞧一瞧,陶清公主是否回府了?” “是,夫人。”冬雪连忙应了一声。 郦海瑶急燥在地寝房里反复踱着,耳畔隐约听到一两声脚步声,让她一阵欣喜,掀了帘出去,见是两个正抱着一团脏衣服准备拿出去洗的丫鬟,心头窝起火,“晚上不洗衣裙,这时候洗,万一我房里缺人侍候,差个人都没有,你们担得起?” 丫鬟一撞到那冷得要拧出冰来的眼眸,吓得瑟瑟地抿了一下唇瓣,心里委屈,明明是昨晚,她想洗衣裙,被训了一顿,说她正想睡,洗衣服时发出的杵衣之声,会骚乱到她。 郦海瑶其实也知道自已无理取闹,她拍了拍额头,发出的一声颓败的嗟叹,寝房内,刚刚煮的茶已经烧开了,她走到茶几上,从茶壶里倒出碧青带黄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慢慢踱到黄铜镜前,看着镜中妆容精致,一身月白华衫的女子,又怔怔发呆。 周以晴和冬云几夜未归,让她感到很不安。 今晚就是谢府家宴,她已一切就绪,准备在女宾宴上一鸣惊人。 可她在谢家的身份是妾氏,在宴席中,她是不允许主动出风头,唯有周以晴在场,以她东越郡主的身份压场,那就事半功倍了。 在这节骨眼上,她其实希望周以晴暂时先搁下私事,可她自已都连出几次差错,又有什么资格却阻止周以晴去见她唯一的妹妹。 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已,以周以晴的机智,就算没探访成功,也能全身而退。 却不料,怕什么来什么。 让她更烦恼的是,周以晴带走的是冬云,没了冬云,就无人帮她改脉象,万一那谢家老太婆心血来潮,找个大夫给她诊脉,她岂不是要露馅了? 末时,谢府开始迎接执拜贴前来的客宾,谢晋河三兄弟站在谢府大门左侧,与贵宾们打招呼后,是男宾的,让外堂的小厮领到男宾部小酌,女眷的,便由谢府内堂的丫鬟领至内堂上,由谢老夫人和几个儿媳亲自招待。 谢老夫人着一身枣红色的团福吉袍,坐在谢府内堂招待早到的女贵宾。 郦海瑶妾氏的身份,自然不能坐着和一群贵妇聊天,只能和几个妾氏站在内堂中,帮着丫鬟婆子打点,照看一下女眷的需要。 不少年轻的女眷频频注视着她,尤其是其中一个女商,左看右看觉得郦海瑶有些面熟,但看她与一群妾氏低眉顺耳地站着,偶尔还要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给贵客上茶,心里便觉得自己一定是认错了人。 谢老夫人精神奕奕,与众人攀谈,言辞幽默,加上老夫人经商半辈子,见多识广,说得让众夫人语笑连连。 蔡氏静坐在谢老夫人的下首,几次想说什么,有关金或玉的行情,却发现,比起这些贵妇所佩戴的首饰,自已头上所戴的简直土不堪言,还有什么好吹嘘的。 懊恼间,瞄到郦海瑶,不禁盯着她头上的那颗价值连城的金色东珠,心里不自禁兴灾乐祸起来:看刘氏一会来了,估计要被自家的妾氏给压下。哎,还是自家上不了台面的妾氏好,身上穿的戴的,还是她大发慈悲赏的。 谢老夫人与另一个一品浩命聊天中,突然指着郦海瑶道:“这是我二儿子新纳的妾氏,是东越女商,她厉害着呢,经营着东越的丽人妆,占了东越女子脂粉买卖七成以上。” 郦海瑶心中猛地一跳,几乎受宠若惊,这谢老夫人不是傻了吧,居然肯把她介绍出来,她正愁失了周以晴的引见,她只能乖乖地做一晚的粉头小妾。 下一刻,便眉飞色舞起来,思忖着,这里富贵云集,不是女商,就是仕家阀门的贵妇人。 时辰未至,谢良媛尚未登场,蔡氏根本上不了台面,何况,就算是刘氏来了,也不过是个小官吏的女儿,所以,老太太拿她撑面子了。 这……不是正中她的下怀么? 那——好戏就开始吧! ☆、86 一鸣惊人 郦海瑶心情激荡,热血沸腾中,仿如自身正站在云端冉冉升起,她秀眉微扬,秉气沉声,正待上前上前一展她一个成功女商的风姿,内堂外的丫鬟突然报了声,“二夫人、六小姐来了,奴婢给二夫人、六小姐请安。” 霎时,如数九寒冬之时,一盆的冰水兜头罩下,浇得她尚来不及敛住唇边得意的笑。 谢家如今最热门的人来了,这时候,显然不适合再上前巴巴地介绍自已,郦海瑶忍耐着心里疯狂的浮燥,暗骂一句: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来挡别人的路,一对贱母女。 众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对于谢家这个不起眼的商贾之家,究竟出了一个怎么倾城绝艳的女子,居然能拿下西凌适龄少女想也不敢多想的年轻帝王,甚至有可能成为帝王身边唯一的妻子,早已深感好奇。 不知觉众人便站起了身,翘首以盼。 谢老夫人则满脸含笑,眯了眼,看向内堂的大门,这一阵,府里事多,宾客如云,她自顾不暇,又念着谢良媛的身子,便特意交待她不需要晨昏定省。 加上皇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莅临谢府,只是听碧慧阁的丫鬟说,每天清晨都可隐约听到六小姐寝房中传来男子的声音,老夫人更不便去碧慧阁探望自家孙女,这一来,也有近十天不曾见到自家孙女。 内堂中,此时已有四五十人,除了谢府的主子和侍候的丫鬟外,贵宾及她们带来的侍婢也有三十多人,当真是满聚一堂。 谢良媛一跨进内堂门槛,低议之声便小了下来。 饶是谢老夫人也怔住,明明五官不变,可那种轻剪蛾眉,漆瞳澜着流光,眸光如湖底的水草般,出奇绵柔幽长,唇不染脂红却娇艳欲滴,微一展颜,便是娇艳桃花盛开,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明媚,竟让人移不开眼睛。 年轻的少女们满目艳羡,想接近,但又想到对方的身份,更摸不清对方的脾性,一时踌躇不前,内堂的气氛诡异般地静了下来。 谢良媛周身散发出的春意盎然,自是瞒不过谢老夫人的眼睛,心中升起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怀。 “媛儿,过来,给李老夫人请安。”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李老夫人丈夫是当朝一品,她也是一品诰命。 谢良媛毕竟未真正入皇家,算是谢家小辈,所以,依礼是应该向长者问安。 但李老夫人哪敢受西凌未来皇后的大礼,在谢良媛微一福身时,已然双手稳稳托起她,口中赞道:“江南的水果然养人,瞧着水灵灵的模样,当真是让人喜欢。” 谢良媛含笑轻语,“李奶奶过誉。”说着,就扑进谢老夫人的怀里,娇娇地开口,“祖母,媛儿想死祖母了。” “哎哟,你瞧瞧这张小嘴哟,就是灌了蜜来哄祖母。”谢老夫人当即将宝贝搂在怀里,对着身边的李夫人笑道:“李夫人别见笑,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没规距着呢。”话是这样说,可那语调分明是喜欢得紧。 众人心中也嘘叹一声:只道必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只可远瞻,不可近瞧,谁想竟是个孩子心性。 谢良敏眼底浮上一层薄薄弱湿气,直勾勾看着谢老夫人怀中的谢良媛,同为谢家的孙女,她自小就极少被谢老夫人抱着,本来就一直有心结,这会谢良媛无端端成了西凌的皇后,她心里更觉得不公平。 如果当初谢老夫人把也她介绍给杨夫人,让她也有机会入宫面圣,她自信,比起良媛的一副病容,她肯定更能讨好皇帝的喜欢。 这都是谢老夫人偏心才如此。 蔡氏见女儿往死里拧着手中的帕子,眼圈红红的,嘴边原本的假笑显得更僵硬,女儿这几天一直在她面前哭诉,她做母亲的焉能不心疼,可这人的手指都有长短,谢老夫人如此偏心,她能有什么办法。 说到做皇帝的岳母,还得有这个命才行! 谢老夫人与谢家六小姐感情笃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以前,人人羡慕谢良媛命好,如今,内堂中个个感叹,这老夫人果然没疼错人,有了这么一个皇后孙女,将来的谢家的指不定还能更攀上一层楼。 百合从旁搬了一张凳子,摆放在谢老夫人身边,含笑道:“二夫人,您请坐。” 刘氏坐下,接过绿莺端上的茶,也不喝,只是捧着。 因为谢良媛的性格让众人感到放松,内堂上的气氛又热烈了起来,那些少女也回到原先的桌面上,开始接着玩手中的跳棋。 谢老夫人搂着谢良媛说了会贴心的话,她身边围的多数是长者,自知谢良媛这年纪肯定会喜欢和同龄人处一块,便指了不远处的桌子,笑道:“去那桌玩吧,记得,别太累了。” “知道了,祖母。”谢良媛喊了一声知道,便提着裙子跑了过去,挤了进去,“来来来,谁跟我来一盘,输了鼻子贴纸条。”那神情,一副准备大杀四方的表情。 “贴就贴,谁怕谁呀。”少女们都年轻,很快就熟悉上,玩了几盘后,开始叽叽喳喳地闲聊起来,个个对皇家都很好奇,便纷纷围着谢良媛问东问西,谢良媛笑嘻嘻地有问必答,没过一会,每个人的脸上都贴满的纸条。 郦海瑶心急如焚,看这一群老的在谈养生,这一群小的在谈皇宫里还有什么人,还有一群全是女商,凑在一起自然是说眼下什么最赚钱,这下子哪有她上唱戏的份。 这时,门外丫鬟又喊了声,“老夫人,杨夫人来了。” 郦海瑶不愧是经商多年,急智多谋,虽然从不曾见过钟亚芙,但凭着方才丫鬟的通报,谢老夫人马上站起身,她便猜眼前提着裙裾正跨进门槛,穿着很正式的暗紫色缎绸裙,宽肩束腰,金雀髻上嵌着紫色的宝钿花钗,韶华已过,却依旧光彩夺目妇人,就是西凌皇商钟亚芙。 遂,在谢老夫人上前,正待开口时,她马上施以一礼,扬声道:“郡主,当年在东越茉夫人处,海瑶曾与您有一面之缘,可惜宫中规距多,所以,错失了与郡主殿下一叙的机会,今日能再与郡主殿下再聚一堂,海瑶真是三生有幸。” 在此之前,谢老夫人虽然一句提过她是东越女商,经营丽人妆,但当时众人听得并不真切,尚来不及发问,未来的皇后来了,众人自然被转移了视线。 这会,郦海瑶语声清婉如妙音,不轻不重婉若风铃轻扣,徐徐荡开,令内堂上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知神色一谨,看向郦海瑶的眼神恰时有了变化。 想不到这个东越女商有这等来头,竟能自由出入皇宫。 郦海瑶经商多年,自认深谙权贵之心,所以,她走了这一步险棋。 但凡东越有权有势的人,哪个不想攀附上东越茉夫人,包括她和周以晴,可惜每次都被拒。 但,来自西凌的钟亚芙却是东越茉夫人的座上宾,这是全东越的人都知道且羡慕的事。 所以,她自吹与茉夫人结交,这是一种抬高自己身份的方式,而她亦笃信,钟亚芙记忆再好,也未必能确定,在皇宫中,宾客众多的情况下,两人是否有一面之缘。 果然,钟亚芙先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嘴里迟疑问,“你是?” 郦海瑶微微福身道:“海瑶是东越丽人妆掌柜,也是茉夫人的座上宾,所以,方有幸一睹郡主殿下的真颜。” 谢老夫人眸中透出清晰讽刺:我那闺女的性情哪会和你结交,撒谎也不看场合。 “丽人妆,久仰盛名。”钟亚芙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客气一笑,转首先行朝谢老夫人先施礼,“老夫人,您身体还硬朗吧。” “托郡主的福,这老骨头还是能吃能睡。”谢老夫人是真心感激钟亚芙,若不是她的引见,谢良媛绝没有今日,权不说嫁入皇家,就单单身体好转,就让谢老夫人感激涕零。 如今谢老夫人已是一品诰命,所以,不需要向她施跪拜之礼。 但内堂中其它的人,已纷纷上前,下跪见礼。 “都起来吧,今天是谢府大喜,大家随便些。”钟亚芙转眸朝着李老夫人,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李夫人安好。” 郦海瑶亦起身后,突然走到刘氏身边,状似亲密地挽起她的手腕,眨着水漾漾的双眼,柔柔地开口,“姐姐来了,妹妹有礼了。”见刘氏脸上苍白,眉眼黯然,“姐姐,妹妹年轻不懂事,以后姐姐多教教。” 第91节 两人并排而站,霎时分出个高低。 刘氏五官虽端正美好,打扮得也极恰当,可惜太过憔悴,肌肤黯淡无关,既便一身华服也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比起郦海瑶周身蜇人的明艳,仿如身份倒置,刘氏方是那个妾。 内堂中,有不少人对谢家知根知底,对于谢晋成与刘氏恩爱了十几年后,突然在这节骨眼上带回一个妾氏给刘氏母女添堵,感到不解,如今,这一对比,心中便得了一个答案:如此糟糠,难怪男人会变心。 蔡氏心里舒服了,瞄了乖乖站她身后,不敢越距半分的三个姨娘,轻哼了一声。 谢良媛忍不住摸了一把手臂上刺起的毛孔,心里嗤笑一声:一把年纪还装嫩,装嫩还装成真了。 刘氏性格温润,却并不代表她好欺负,她缓缓推开缠上来的身体,眸光清冷,一字一句:“郦姨娘,我不管你以前沾的是什么身份,既然你自认为妾氏,那就守好谢家的规距,谢家的姨娘,在正式的场合,是不可以和正房姐妹相称,你,应自谦为‘奴婢’。” 郦海瑶脸刷地一下激红,她没想到,上回交锋始终一言不发的刘氏,这一次居然能当着大家的面让她下不了台。 偏生,众目睽睽下,她还不得不伏小作低,心中纵是屈得想呕出血,还是颤着声音轻语:“二夫人,奴婢知道了。” 谢良媛半侧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郦海瑶,有意无意地抚了抚自个的脸,眼睛眨呀眨地,仿似在说:瞧着没,便宜没占着,又矮了一截了,看来,上回那几巴掌没挨够呀! 钟亚芙之前还不知道郦海瑶是谢家二房妾氏的身份,这一听,霎时反感了起来,视线扫了郦海瑶一眼,神色冷了下来,脸上已不复方才的温柔,但以她的身份并不宜开口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刘氏,拉着她一起坐下。 谢良媛垂下羽睫,掩住眸中淡淡笑意:太好了,要的就是这悲情效果,郦海瑶,你在给自已挖坑,你知道么? 下一局,没有钟亚芙的支持是行不通的,但谢良媛行商多年,与钟亚芙也略有交往,知道钟亚芙的性格非常耿直,如果她直截了当跟钟亚芙提起她算计郦海瑶的计划,恐怕钟亚芙未必会配合。 钟亚芙来了,毕竟是堂堂郡主,内堂里的年轻少女便拘束起来,不敢喧闹着玩棋,便各自坐到母亲或祖母身边,乖乖地做淑女状。 众人坐定后,话题自然围着钟亚芙展开,郦海瑶有些站不住了,这样下去,恐怕一会客人齐了,就得开宴席了,到时候,个个吃得满嘴是油,谁还有心思看她表演。 眼睛一眯,看到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一个个年轻的女孩跑去给谢老夫人鞠躬,谢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派红包。 场面又热闹了起来。 郦海瑶眉一挑,计上心来,她缓缓走到谢老夫人身边,由衷笑道:“母亲,海瑶年轻,刚进谢家大门没几天,如果有什么失了规距,母亲尽可提点,妾身一定改过。”言毕,郦海瑶从怀中拿出一块准备好的祖母绿玉佩,双手呈上,“这是海瑶的一片心意,原本是来谢府当日想孝敬母亲的,许是长途奔波太累,给忘了,请母亲恕罪。” 言毕,对着谢老夫人慢慢地跪了下去。 众人见到,郦海瑶一低了身,裙裾落了地,裙尾一朵朵月白色的莲花摊开后,竟变得竖立起来,随着郦海瑶身子缓缓下沉,直至跪地,那莲花瓣上的银丝线折射出万缕不同的光茫,花瓣上绣制的一颗颗浑圆的小珍珠如同水滴,随着裙底的展开,轻微微地颤开,美得让坐在一旁的李老夫人以为看花了眼,直拽着身边的侍婢,疑声道:“这郦夫人裙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象莲花座?是不是我眼神不好。” 丫鬟也觉得稀奇,低声道:“老夫人您没看错,真是太稀罕,这裙子。” 李老夫人这一开口,众人也纷纷赞叹出声。 谢老夫人眼界非凡,加上又是霓裳坊的常客,自然认出,这样的手工必是出自霓裳坊,便笑道:“郝掌柜,你这一手做的好宣传呀,恐怕今天出了这个门,你这莲花裙又是卖得红红火火。” “老夫人,上回的百鸟裙还是托你府上六小姐的福份,每个月每家分店都能卖上几十件,可这件不同,估计也只有看看的份了。” 众人问为何,郦海瑶见郝掌柜一脸的故作神秘,媚眼一转,索性俯了身,将裙裾挽起,指着莲花瓣边缘的银丝道:“这是编织江南彩帛的银丝线,绣在了莲花瓣边缘,裙子立起来时,可轻轻垂下,一放平,则呈绽放状。” 谢良媛心里窃笑:最后一招了吧,再不引出你今晚的话题,过了这个时辰,你就没机会了。哎,没有周以晴,你还真不行。 李夫人拉了自家的孙女,“如此巧妙的衣裙,怎么不见贵店推广,郝掌柜,你可别藏私,有好的,拿出来让我们饱饱眼福,指不定,我家的慧儿也喜欢。” 那少女忙表示:“祖母,慧儿喜欢得紧呢。” “李夫人言重了,这不是我藏私,实在是无法推广。”郝掌柜神色略显为难道,“这银丝线每年霓裳坊也只能进到一两的货,一般用于衣裙胸口处的滚边,只是价格太贵,一般人接受不了,所以坊里也就囤了八两,想不到郦夫人如此舍得,全部买下,所以,我方设计出这一款莲花裙,看似平常,但价值千两黄金。” 李夫人神色微微一变,“千两黄金,这岂不是相当于广华街的一间酒楼的价格。”心里徒生不满,这不是让人取笑一个妾氏穿得起,她堂堂一个诰命却买不起么? 郝老板言辞淡淡,“差不多,所以,肯舍得买的人,也估计就是象郦夫人这样的大商户。” 一件看似普通的裙子花上千两黄金,饶是谢老夫人也觉得太过奢侈。 “郦夫人,委屈你再让我们瞧一瞧,这裙子,真的是太神奇了。”当中,有年轻的少女好奇心重,便围了上来。 “小姐言重了,这有何难。”言毕,郦海瑶娓娓下蹲。 内堂中,大半的人围了上来,纷纷伸手触摸裙摆上摇曳生姿的莲花,“天,这丝线弹性惊人,按下去时,柔软如无物,手一离开,便恢复原状,难怪宁家在纺织上能稳占聱头,就这江南彩帛的丝线工艺,就无人能迄及。” 郦海瑶嘴角含笑,慢慢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 而后,眸光定在李夫人的脸上,“李夫人,其实衣服再华美,也是衣服,多一件少一件,都无妨,但,我郦海瑶认为……。”郦海瑶笑得极为灿烂,故意卖了一个关,似等着李夫人接话,好引出正题。 这故弄玄虚的模样,引得谢良媛窃笑不已:真墨迹,弄得半天,连正题也没扯上,这郦海瑶恨不得当众表演自已的本事,又想表现出是别人求着她表演,真是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李夫人嘴角冷清地抿着,正待发问,突然一个少女从一张圆桌后走了出来,“郦海瑶,真的是你呀,你可认得我,方才老夫人说你是丽人妆的掌柜,我还以我我听错了。”那少妇,拉了郦海瑶上下打量,“真不相敢信,你居然会在西凌。” “你是……。云映秋?”郦海瑶先是惊呼一声,眉上眉梢,上前一步,无限风情地掠着散发,挑着嘴唇娇笑,“真的是云掌柜,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会在西凌见面。” 云映秋上前两步,一把握住郦海瑶的手,欢喜道:“可不是,当时我离开东越时,走得太仓促,都来不及跟你道声谢,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重逢。” 也不待旁人问起,云映秋便心直口快道:“半年前,我去东越盘货,正要签单子时,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整张脸过敏,红得跟猴子屁股似地,我这心里急呀,万一把事情耽搁了,可不是坏大事了?好在,有人介绍我去丽人妆找郦掌柜,说她自然有办法。我初时还不信,只是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结果呀,真是神了,不消一刻钟时间,不仅过敏看不出来,整个人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接着,云映秋举了众多的例子,全是有关丽人妆在东越的盛名,哪个贵妇用了后,重拾美丽,哪个弃妇用了后,再登大堂…… 内堂里茶香缭绕,众人静静听着云映秋清爽伶俐,却略显夸张的讲诉,只有一个年轻的少女好奇地问出口,“有这么神奇么?” 郦海瑶只是弯起嘴角听着,笑意浅浅,偶尔方娇嗔一句,“瞧你说的那般夸张,我都觉得害羞。”心却道:真是神祝我也! 谢良媛默默地啃着手指,思忖着:这云映秋看起来有点象是助阵挖坑的人呀,谁请的呢,难道祖母? 云映秋信誓旦旦道:“诶,还真是这么神,当时,我便在丽人妆那买了一套美妆带回家。可用了半年,我后悔死了。” 蔡氏奇道:“为什么后悔,不是说挺神奇的么?” 云映秋拍着掌笑道:“后悔才买一套呀,才用了半年就没了,当时就应买上七八套。这西凌去东越皇城的路虽不远,但每回过去都要朝庭签发的文碟,去一趟也是不容易。” 众人笑道:“这也是。” 云映秋牵了郦海瑶的手,语气不无遗憾道:“后来,我听说你认识了一个男子,要为了他放下东越的产业,我心里挺震惊的,你郦海瑶向来眼高于顶,对东越那么多有身份有地位,又仰慕你的都男子不屑一顾,怎么说嫁人就嫁人呢?” 云映秋的话,再次无意再次提高了郦海瑶的身份,标明了,她这是下嫁谢家! 内堂里的客人,除了钟亚芙外,看郦海瑶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之前郦海瑶与钟亚芙打招呼时,透露出她可以随时出入皇宫,都彰显了她的身份和地位,这样的女子,肯放下手中的一切,远嫁他国,并甘当为妾,确实让内堂中的人感到嘘叹! 郦海瑶嘴角似挽上淡淡的幸福,并不言语,但右手轻抚小腹,让敏感的云映秋眼睛一眯,“哎哟”地一声,哈哈笑开,“实不隐瞒,当初我听到这消息,心里挺为你遗憾的,不过,今天知道,原来你嫁的是老夫人的二公子,且,看你应该很快有喜事了,那映秋就要恭喜你了,二公子可是个举子,文质彬彬,配你这个大家当,还是够的。” 云映秋自始自终用的是“嫁”这一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至此,谢良媛已完全确定,云映秋是谢老夫人请来配合演戏的,因为她所设的局中,就是要全西凌的权贵妇人,知道郦海瑶身怀有孕。 届时,她方能让郦海瑶腹中的孩子成为她最大的绊脚石。 郦海瑶脸上飘起红晕,“多谢美言。” 云映秋是个豪爽女子,当即问,“孩子多大了?” 郦海瑶眼角似乎透着不安扫过刘氏,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俨然是一副怕受打压,连腹中胎儿都保不住的神情,犹豫良久,方道:“三个月了。” 谢良媛脸色蓦地一沉,深幽冷谧的眼瞳突然精光四射蜇向郦海瑶,突然发难,“郦夫人,既然你有了身孕,今天这场合,你就不该出来,应在房里歇着,这里人多,万一不小心绊着或摔着了,我和我娘亲可担当不起。” 下一刻,谢良媛便感觉到刘氏的手在轻颤,她都看得出郦海瑶所做的姿态无意是打一个马虎眼,她日,她腹中的孩子无法再造假时,或是一摔,或是误食了什么,让所有人怀疑到刘氏头上。 刘氏,肯定也看得出郦海瑶的技俩。 可与她不同,她可以当众表示不满,可刘氏既便再生气,也是有苦难言,因为,无嫡子的正房打压妾氏,不让她怀孕生子,这是后宅内院里的常事。 谢良媛挨了过去,附耳道:“娘,您放心,有女儿在,必让她自食恶果,不会把这恶名冤到你的头上。” 刘氏努力将郦海瑶故意尖酸克薄的举动弃之于脑后,遂,笑了笑,低低回道:“娘亲明白,媛儿不是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么,你放心,她越折腾,娘亲就会越坚强。” 谢良媛偷偷松了一口气,暗赞一声:好! 钟亚芙脸上奕露出忿色,她当年,亦是受足了此等苦,如今,看到刘氏的命运,竟感同身受,便开了口,“郦夫人既然有孕在身,就就自己当心些,那端茶送水的活,让丫鬟们干就得了。本郡主有个建议,以后没事少处寝房,多多躺床上养胎,这孩子与母亲的缘份可来之不易。”钟亚芙脸上的笑容不起波澜,蕴着一股清冷气息,让场面瞬时冷了下来。 郦海瑶亦愣住,不让她出寝房的门,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可对钟亚芙的建议,她可没胆子辩驳,便将求救的线视看向云映秋,云映秋莞尔一笑,转身向谢老夫人道:“老夫人,一会映秋可得好好向您敬上三坏。” 谢老夫人将茶盏将给身后侍候的百合,嘴角掠了点淡淡的凉笑,“三杯,我这老骨头未必能有这酒量,不过,只要你理由够了,一定喝。” 云映秋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当下,就以男人的作揖方式一拜,“第一杯,自是祝老夫人得封一品诰命,第二杯,祝谢家六小姐早成姻缘,第三杯嘛,当然是托您的福份,我与好姐妹能重聚。” 谢老夫人未回话,李夫人却淡淡一笑,漠然道:“这第三杯的理由可不够份量。”言下之意是,郦海瑶的身份不足以谢老夫人喝下一杯。 郦海瑶心中暗骂:死老太婆,这又关你什么事呢?自已穷酸,还见不得别人穿好衣裙? 李老夫人的驳斥,郦海瑶知道,自已身上的一件裙子的价格无意驳了这一品诰命的颜面,现在,时间不多了,再拖延延下去,只怕失了今日机会,遂,朝着李老夫人一福身,言辞恭敬道:“李夫人,在您的眼中,海瑶不过是一个后院的妾氏,但在东越,我郦海瑶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如果李老夫人不信,那海瑶想自荐一下,如果李夫人到时候,还觉得海瑶不够份量,那这最后一杯,海瑶喝了,您看如何?” 李老夫人眼中流过一丝讶异的之光,没想到这郦夫人还真能沉得住气,在谢府里,纵然心中有气,也不好摆得太明显,所以,懒洋洋地问,“自荐什么?” “海瑶愿意在半个时辰内,令李夫人年轻三十岁。”看着李老夫人眼底的不屑,郦海瑶却心里徒升起一股执拗,一定要说服眼前这个女人。 因为,她深谙一个道理,想打入西凌的主流,必需有一个身份高贵的人为她开路。 钟亚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只有是这李老夫人了。 内堂抽气声起,个个无法置信地将眸光定在李夫人脸上。 李夫人与谢老夫人年岁相当,但李夫人一生养尊处优,身体略显发福,脸也显得圆润些,可再怎么样,年岁摆在那,眼角的细纹,眼底的松驰是怎么也掩不住。 年轻十岁,还尚有可能。三十岁,岂不是如杨夫人那年纪? 纵然年华已老,但哪个妇人不想再回味自已的青春,可要是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被人记在心里取笑,她这脸不是丢尽了么? 所以,李老夫人沉默片刻,慢慢道:“郦夫人,老身是当朝一品诰命,可不是你手上的工具,你想清楚了,若是你不能让老身满意,老身要是追究下来,相信,谢老夫人也会给老身一个薄面。” 郦海瑶信息满满,当即立下军令状,“如果不能让老夫人满意,我郦海瑶甘受惩罚。” 冬雪很快将郦海瑶需要的东西拿到了内堂中。 郦海瑶吩咐内堂中的丫鬟备一张软榻让李老夫人躺着,她则坐在李老夫人身边,先是帮着李老夫人洗脸,接着,又从一个白色的瓷瓶里倒出少许膏状的东西,渗了一些水后,慢慢地摩挲着李老夫人的脸。 一盏茶后,众人惊奇地发现,李老夫人的皮肤似乎变得鲜活起来。 立杆见影的效果,让郦海瑶心中更加自信,接着,进行一系列的按摩,清洗,润肤后,郦海瑶开始给李老夫人上妆。 众人禀息围观着,再过一盏茶时后,惊叹之声渐起,只见李老夫人眼角的细纹虽然掩不住,但唇边的纹线明显变淡,且有上提的驱势,整张脸变得年轻了十多岁。 接着,郦海瑶又给李老夫人上粉和胭脂,不消片刻,皮肤就变得光泽透亮,又年轻了十岁。 最后,描眉,上唇膏,提脸上局部亮色,增加脸部的立体感。 “李老夫人,您辛苦了,请您睁开眼睛。” 言毕,在李老夫人缓缓睁眼中,掌声骤然响起,饶是钟亚芙,也不得不拍声称赞,“郦夫人,你真是拥有一手绝活,难怪在东越女妆的市场,无人与你抗衡。” 钟亚芙夸奖之余,自然也知道,她的劲敌来了。 李老夫人已大体知道效果很好,可真正看到菱花镜中的自已,忍不住惊叹出声,“这是我么?太神奇了,如果不是今天看了,老身几乎忘了自已年轻时候的样子。这……这,郦夫人,你方才说,你那商铺叫什么,什么丽……。” 郦海瑶委委福身,抬首,对李老夫人灿颜一笑,那风华绝代,眉眼处,掠尽万般风情,一字一句道:“丽——人——妆!” 郝老板心中婉叹,知道,明日天始,丽人妆这三个名字,必定传遍西凌皇城,如果郦海瑶再说服谢老夫人,借用谢家的平台,不消一个月,郦人妆便可在整个西凌打响。 郝老板不知觉看了一下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刘氏,眼底充满同情之色。 ------题外话------ 85章未删版,在良媛的正版群,大家懂得,想看的话找管理员验证入群,群号留言区找,最后,打滚求月票,妞们手上有,就别忘了砸呀,月不怕疼的,皮糙着呢。 第92节 ☆、87 捕兽器的坑(求月票) 此时,已近黄昏,内堂之上数盏橙黄色的灯将人的肌肤衬得细腻而柔亮,所谓灯下看美人,也不过如此。 “好厉害的妆容呀……。”李老夫人的孙女慧儿的手指忍不住轻轻触上祖母的脸颊,惊得李老夫人连忙避开,又照了照镜子,发现妆容无损,方一指点在孙女眉间,“不许乱动,刮花了妆,祖母可是不依。” 慧儿得了训,也不恼,满心好奇地看着,“祖母,刚刚摸上去时,慧儿感觉滑滑的,跟娘亲的脸一样。” 李老夫人端着镜,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轻一触,连连点头,“真是不错,真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这脸抹了这么多的东西,这妆会不会稍不小心就糊了,就跟夏天里唱戏的那些武生,一出戏下来,脸花花绿绿的,看了让人笑话。” 郦海瑶掩了嘴,汗涔涔的手心,绷得紧紧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她不是对自已的化妆水准没自信,而是担心这老太婆为了计好刘氏母女,生生刁难于她。 “李老夫人,这妆要是碰一下就坏了,谁还敢化当,您呀,就放一百个心,只要不沾了水后故意大力搓,是不会掉妆的。还有,这妆想卸干净还得有些讲究呢。”郦海瑶从小案几上拿起一个花色的瓷瓶,“这是洗妆用的,李老夫人,您拿着,夜里要歇下时,用水洗了脸后,拿这个涂脸上,只消片刻就能将妆容洗得干干净净。” 言毕,眼角视线带着示威一扫坐在不远处的刘氏,却见谢良媛凑在刘氏耳畔,在朦胧细语间,突然眼角瞟了过来,触及到郦海瑶探究的眼神,眉眼间的初初春意转瞬间,扬起眉,那一眼凌厉如刀,气势如虹,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蜇得郦海瑶心头一惊,手上拿着的菱花镜差点脱手而出。 再定睛一看,谢良媛如同一个孩子般蜷在刘氏的怀里,下巴不停地蹭着刘氏的肩头,笑得眉眼弯弯,天真浪漫。 郦海瑶心道:真是见鬼了! 不知为何,明明早已习惯了谢良媛孩子心性说变就变的表情,可郦海瑶这会的心神还是变得懵懂。 更甚至,刘氏不知道听了什么,居然抑不住地掩嘴笑开,视线似乎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郦海瑶心头诡异一跳,暗道:她们一定在算计自已,一定! 突然想起自己初来谢府时,被谢良媛状似无心的哭闹,结果生生跪了一盏茶时,心头簇起浓浓不安,心问:难道这死丫头是扮猪吃老虎? “郦夫人?郦夫人?”李老夫人连喊两声,见郦海瑶还犹自失怔,也不着恼,伸了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和颜悦色道:“你这妆如此厉害,会不会伤人皮肤?” 郦海瑶忙敛了混乱的心思,指了指那些瓶瓶罐罐道,“李夫人放心,这些在东越卖了多年,从不曾听过哪个顾客用了会伤脸,还有,海瑶也是一直用这些东西,您看,我有什么不妥么?” “哎,又不伤脸,又不易褪妆,怎么你样东越有这么好的东西呀!”慧儿听了,马上伸手抚上李老夫人的脸,还故意轻轻捏了一下,离开时,果然妆容无一丝的变化,慧儿连连称奇,惊叹出声,“祖母,您可别把这妆容洗了,一会可得让祖父瞧瞧,弄不好祖父还认不出你了。” 李老夫人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几眼后,虽然并没有吱声,但大家都看得出,李老夫人对这一次妆容极为满意。 云映秋爽朗一笑,道:“哪能认不出,这是化妆,可不是易容。李夫人,若是李大人见了您呀,准是以为您吃了神仙丹,返老还童了。” 云映秋这一声李夫人,叫得李老夫人心花怒放,都多少年,不曾听过这称呼了。 可李老夫人心里再高兴,也不会过多地赞美郦海瑶,否则,不是打刘氏的脸么。这郦海瑶就是再能干,也不过是个东越女商,刘氏可是未来皇帝的岳母,她几个儿子在朝里为官,该与哪个亲近,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花瓷瓶收好后,李老夫人便不再搭理郦海瑶,端了酸梅汤,与谢老夫人话起了家常。 在郦海瑶为李老夫人化妆时,女商们围在一边,细看着整个过程,但年轻的少女可没这般耐性,只看了片刻,便挤到另一桌上聊些开心的话题。 但此刻,她们全部被吸引了过来,只见,李老夫人原先明显下垂的眼角被一细致的眼线勾勒出丹凤眼的效果,略显宽厚的鼻翼变得小巧,最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唇边的纹线不仅被抹平,连松驰的下巴也有明显的提拉。 “好稀奇呀!”女孩们惊叹,有人还忍不住指了指小案几上的一堆瓶瓶罐罐,“郦夫人,我可以看看那些脂粉么?” 郦海瑶笑了笑,温婉娴静:“随便看,也可以自已试用,你们都很年轻,只要稍用点白色那瓶遮暇的和红色那瓶乳液胭脂就可以,大家随便看吧,喜欢我就送你们。”郦海瑶知道,今天能坐到这里的少女全是西凌一品大员的仕家小姐,如果蠃得了她们的喜爱,会很快拿下年轻女子美颜市场。 少女们欢呼一声,一点不客气地上前,你拿这瓶,我抢另一瓶,郦海瑶忙笑着阻止道:“这些都用过,一会我送你们每人一套吧。” “哇,多谢郦掌柜,可是,我们都不会用呀,郦掌柜教教我们可好?”一个少女甜甜的声音响起,“或是,帮我们其中一个人化一下,给我们做做参考。” “那好……”郦海瑶在故意拉长的余音中,媚眼一弯,眸光从众年轻女孩期盼的眼神掠过,最后定在了一双浮肿的眼,梳百合髻,头上光黄金钗子就戴了三个,穿玫红的裙,裙裙上绣满金黄色的秋菊,是谢良敏。 虽然俗艳得令人发笑,可也瞧得出,蔡氏今天为了女儿能出彩一些,算是费尽了心血,所世间所有抢夺视线的色彩都堆在了女儿身上。 郦海瑶两步上前,秀丽的面庞尽是温婉,唇角浅笑:“五小姐,你今天的妆容显得眼睛有些浮肿,不如,姨娘给你换个妆。” 她一眼看出,谢良敏的眼睛哪是化妆的原因,分明是哭肿的。 虽然她来谢府不久,但大宅门里的堂姐妹的感情能到哪,谢老夫人又是偏颇得厉害,谢良敏又不是几岁的孩子,如何会没有情绪? 她与刘氏的梁子反正是结定了,在谢家,争一个同盟是一个,所以,她主动向刘氏投去了橄榄枝。 “郦姨娘有心了……。”蔡氏可不傻,纵然她妒忌刘氏,但刘氏如今的身份摆在那,她自然不会公然与郦海瑶混一边,所以,马上阻止,可后边半句“小孩子化什么妆,不化,也是美美的。”还没出口,谢良敏已经柔柔点头,娇不胜羞地喊了一声,“多谢姨娘。” 说着,提裙便欲往软榻上躺去。 “你这孩子呀……。”郦海瑶拉住她,语声透着宠溺:“你这妆容只需半盏茶时,担保你焕然一新,不过,不需要躺着,小心压坏发髻,来,抬起脸,让姨娘看看,你这张脸应侧重描哪个部份。” “谢谢姨娘。”谢良敏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兴奋得小脸直飘红,仰了脸由郦海瑶作主。 半盏茶时后,蔡氏看着容光焕发的女儿,那看上去雪般莹白的是吹弹可破的肌肤,那殷红似梅的脸颊,看得她心里痒痒的,很想郦海瑶也给她画一画,可又撇不开面子,便不停地赞着自家女儿漂亮。 这一下,少女们欢腾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将郦海瑶团团围在中央,不停地喧闹,“我画,我要画,我先说的。” “都不急,一个一个来。”郦海瑶也不嫌烦,竟一个一个地化过去,她的手法极为熟练,加上少女们本身肤质年轻幼嫩,又没有细纹,所以,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化完。 一旁的女商虽然跟着心动,但年纪摆在那,不好意思和小姑娘凑热闹,便围在另一张桌说,喝茶闲聊。 郝海菁已年过三十,但他的小夫君却正当风华,所以,保持年轻是她一直追求的事,这些年,她没少在玉颜坊花银子,尽管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妇人年轻很多,但岁月不会饶过任何人,所以,近看时,她眼角已生出数条细纹。 待到郦海瑶画完最后一个少女时,忍不住走到长榻边,拿起一瓶黄色的瓷瓶,轻问,“敢问郦夫人,这是不是护眼之霜?”她方才注意到,在眼妆之前,郦海瑶曾将这个药膏反复抹在李老夫的眼睛周围。 郦海瑶摇首,眸中真诚,“郝老板,实不相瞒,今日海瑶所呈的皆不是护肤之软膏,仅仅用于美妆,这是遮暇之用,涂少量于眼角,就可把眼睛的细纹遮盖住,但清洗之后,还是照旧。” 这时,一个女商凝声开口,“郦夫人,能不能问一问,您方才所有的抹膏脂粉之类,是什么价格。” 一谈到正点,郦海瑶瞬时精神百倍,“这位夫人,不瞒您说,这些价位,便是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买的起。”郦海瑶拿起一个白色的瓷瓶,“这是打底的,一瓶六两银子,这红瓶是涂两颊,稍贵些,要十二两,但一瓶能用一年,其它的就更便宜,林林总总全套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两银子,一年不间断用的话,差不多购买四次就行。” “这么便宜?郦夫人,您的丽人妆即然在东越规模这么大,为什么不在西凌找一个代销的商铺?”郝海菁原本只想做一名看客,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如果能把这些东西代销拿到手,岂不是比她做裁缝更赚钱? “两年前我就想这么做,可拿不下东越朝庭的批文。”郦海瑶轻叹一声,“如果在这里想开,不能以郦人妆的名号,否则,在东越的朝庭会将海瑶所有的商号全部封锁。” 这一点,女商们也知道,东越和西凌关系十多年来一直处于僵持状态,西凌的商号想在东越经营,不仅要有西凌朝庭颁发的外放批文,还要向东越朝庭申请商号。 “那你有什么打算。”一直静坐不语的谢老夫人终于开口,“你今天是有备而来,想来,心中也该有成熟的计划。” 郦海瑶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她缓缓上前,对着谢老夫人微微一福身,“母亲,海瑶这一次离开东越前,晋成曾对我说过,他离家多年,无法侍奉母亲,所以,这一起趟回去,很可能是极少有机会再去东越,所以,东越的生意,他也盘了大半出去,所剩的,都交给可靠的伙计经营。海瑶既然跟来,也自然是一样的打算,好在东越的生意早已上一轨道,不需要我亲力亲为,所以,我可以在这里放开手脚,在西凌打造另一个丽人妆,快则半年,就可做出成绩,慢则也要两三年,才能慢慢显效,就看海瑶能不能说服母亲您了。” 谢良媛脸色一变,对着郦海瑶挽起一记冰冷彻骨的笑,转首对谢老夫人正色道:“祖母,先前大哥哥信了旁人,结果这些年进的玉全是假的,害我们谢家失了信誉。这郦姨娘虽然是爹带回来的,但听爹爹说,认识了也不过几个月,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给谢家下套来了。” 谢良媛的话诚然有理,但如此露骨地表现出对郦海瑶的敌意,大家都看得出来,她这是在替母亲刘氏出头。 这便是谢家的家事了,所以,稍精明的人,都悄悄移开步伐,故意凑到一旁少女桌上,欣赏她们的妆容。 郦海瑶想不到谢良媛竟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心道:蠢!如果拿身份压我郦海瑶,再怎么委屈,我也得吞下,可这不知量力的小蠢妞,居然拿生意上的问题来刁难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脸上呈出怒色,心却——如花盛放! 她嗤然一笑,望着谢良媛,声音冷砌整个内堂:“六小姐,请恕我直言,我丽人妆这牌子,放眼在哪个地方都是夺人眼球,海瑶之所以找谢家,是因为做生不如做熟,有钱一家人一起赚,六小姐,如果因为私人感情不喜海瑶的话,强行阻碍丽人妆在西凌的发展的话,那海瑶也无话可说,毕竟,在身份上,海瑶与谢小姐你无可比性。” 众人乍舌,想不到这郦海瑶放起狠话,一丝余地也没有。 但也有人暗赞,果然拥有女商的风华,可惜了,竟甘心为妾。 谢良媛还待说什么,谢老夫人已扬手让谢良媛稍安勿燥,“虽然你是老二带回来的,腹里又怀了老二的骨肉。”谢老夫人迟疑片刻,又道:“你虽没有正式从谢家侧门里抬进来,但二媳妇已经喝了你的茶,你是谢家的姨娘的名份算是定了,所以,你如果安心呆在后院里,我谢家也不会短你半分该你得的。但你要是想和谢家一起合作经商,恕我老太婆直言,从谢家的家族利益考虑,会将你视为合作伙伴的利益来考虑合作条件,这里头,没有什么关系可言,你想清楚了?” “海瑶明白。”郦海瑶偷偷松了一口气,谢老夫人的话郦海瑶自然听得懂,其实她也没想过,谢家会给她优惠,这是双蠃上的事,她不信,谢老夫人在谢家生意在经受重大打击之际,会拒绝这么一大块肉。 谢老夫人“嗯”了一声,端起旁边绿莺新换的热茶,刚喝了一口,便听郦海瑶道:“母亲,如今谢家玉行的商号恐怕难支撑下去,海瑶很看中那的店面,如果母亲同意,海瑶想把这些店面全改成妆行。” 谢老夫人抬首,眼角瞄到堂外谢晋成匆匆的步伐,心中冷笑:如此迫不及待地向男人展示自已的能耐。 谢老夫人不动声色,将青瓷荷花纹茶盏置于百合手上,缓缓道:“那你说,想怎么合作。”虽然当着众人的面谈这些有些不宜,但这话题既然是郦海瑶刻意提及,那她就成全她。 谢晋成人还没进内堂,就感到里头气氛不对,摆手示意丫鬟不必通报,便拾阶而上,正待跨了进去,只见郦海瑶朝着谢老夫人微一福身,缓缓转过身,斜阳穿过内堂缕空的窗子,打在她的脸上,只见她嫣红的双唇微微挑起,明眸中透着万千风华,挥洒成自信地凝向四周的目光,一笑,仿如迷了所有人地眼睛,亦让谢晋成的身形微微一滞,缓了步伐。 突然想起,今年盛夏时,他与几个客商在东越皇城郊外酌酒吟诗,正闹得欢时,突然身边的男子的笑声全停了下来,眼睛皆望向一处,他不知觉便转了身,看不远处的小花径上来了几个女商,袅袅娜娜,其中一个恰巧站在柳树下,斜阳穿过枝叶,斑驳地打在她的身上,那时,她不知在说什么,嘴里含笑,眼底含情,身边的人皆是静静围着她站着,明明是一个女子,却让人感到,整个世界都在聆听她的声音。 后来,身边的朋友低声告诉他,那女子就是东越丽人妆的郦掌柜。 怔仲间,耳畔响起郦海瑶柔而不弱的声音,“回母亲,四六分,谢家拿四成,海瑶拿六成,我负责提供丽人妆所有化妆膏,祖母提供全西凌所有谢家的商铺。不出五年,我可以担保让谢家赚两万万两银子。”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同时,质疑声起,“郦掌柜,两万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按你的意思是,你凭着手上卖的一瓶十几两的银子的东西,就能赚到这利润,那岂不是全西凌的女子每人每年都用你丽人坊的化妆膏。” 谢老夫人慢慢笑开,“你那些化妆膏卖得那么便宜,你确定一年的销售抵得上商铺的租金利润?” 谢家的商铺全是黄金地段,就算谢家把玉行全关,转租出去,一年下来,也是极可观的数字。 “母亲如果不信,海瑶也有另一种方式合作,就是谢家的所有玉器行的店铺及商号转租给海瑶三年,这三年,海瑶愿付五千万两银子做租金,那对谢家而言,就是无风险的赚头。” 郝海菁原本想争一争和郦海瑶合作,只她如此说,便知道无望,以她霓掌坊的商铺和谢家的玉行商铺比,就是小门户和大宅门的区别,先别说谢家在西凌各地拥有近百个商铺,光西凌就有五间,全部是四个门面,在每个街区,都特别显眼,能与谢家商铺相媲美的,唯有钟亚芙的玉颜坊。 郦海瑶此举,显然是明着和钟亚芙打擂台,争抢客户。 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钟亚芙突然开口道:“这不妥,谢家是百年商号,出租的话,万一给砸了牌子,就不是五千万两银子的事。如果单纯租出铺子,倒是可以商量。” 谢老夫人微微颔首道:“郡主所言及是。” 谢晋成却知道,郦海瑶说的五年赚两万万两银子绝不是夸下海口,在东越,丽人妆的分店简直可用遍地开花,有些经营得好,赚的满满的,有些经营不好,亏损却与丽人妆无关。 其实,他心底是希望谢家能和郦海瑶合作,这样,可以光明正大地解决谢家目前的帐薄赤字,而不是借用谢家媛要嫁入皇家的声名,让那些买了赝玉的人不敢申讨谢家,吃了暗亏。 虽然无人上门追讨赔偿,能缓燃眉之急,但他认为,这有损于谢家的诚信。 如果郦海瑶以女商的身份走进谢家,那阿芝……。他不敢想象,她是否能承受这些。 仿似不经意地,郦海瑶看到站在内堂门槛边的谢晋成,她眼中流过一丝璨灿的薄光,展颜一笑,款款步至他的身前,牵了他的手,一起走到谢老夫人面前,婉声道:“母亲,虽然在商言商,但既然我欲与晋成做一世夫妻,对谢家,我自然不会保留太多。所以,请容海瑶介绍一下郦人妆真正赚钱的地方。” 这明明是数于谢良媛的日子,可站在舞台中央,受所有人目光的却是郦海瑶。 偏生,无人表现出任何的异义,包括钟亚芙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郦海瑶缓轻捋额前碎发,公然牵着谢晋成的手,挪着妖绕的步伐,款款至李老夫人身前,对着她再施一礼,眸光沉静如水,语声缓缓:“象李老夫人今日的妆容,费时不到半个时辰,价格是白银一百两,但能化这种妆的妆娘需要有三年以上帮人化妆的经验,再经我培训一个月后,就可以上手。而慧儿小姐的妆,只要普通的妆娘培训五到七天,便可上手。化完这种简单的妆,只需一盏茶时,收费为十两银子。在东越,每天接待这些客户约三百个,还不包括上门服务的。而所有的妆娘,因为可以享受免费培训丽人妆化妆技术,签约时,丽人妆会与她们签定一年的无饷服务。也就是说,这一年时间,郦人坊不需要付一分一毫的工钱给妆娘。一年后,她们自有一些不肯留下的,要独立门户,丽人妆也不留人,因为她们就算把门市开到丽人妆对面,也只能从丽人妆里拿货,因为我们手上的化妆膏是独一无二的。” 内堂中的一般人官宦女眷自然没听出门道,她们只是将目光好奇地在刘氏和郦海瑶身上转着,在内堂上,郦海瑶公然牵着谢晋成,显然是有违妾氏的本份,可刘氏身为嫡妻,居然不发一言,而谢晋成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任由郦海瑶牵着,也不想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驳正妻的颜面,让谢良媛心里作何感受。 但精明的女商可没心思想着这内宅里头的一番肚肠,她们脑子里正疯狂地计算着,很快,感到心惊,丽人妆赚多赚少可以算得出,但走出去的妆娘开的新铺,能给丽人妆带来多大的利润是无计预计,难怪,丽人妆的货可以卖得这么便宜。 谢晋成一开始没想到郦海瑶会发现他的存在,突然被拉了进来,一时之间有些无措,竟不敢去触刘氏的视线,脑子里亦一片空白,一时忘了来内堂的目的。 忐忑间,感到郦海瑶更重地握住他的手,仿似要牵着他去哪,他一惊,本能地挣开了手,几步站到刘氏的身边,心里发虚地端着茶几上刘氏喝了一半的茶,一口饮尽后,用袖袍抹了一下额上不存在的汗,讪讪道:“今儿这日头有点毒,进来喝口水。” 刘氏温婉一笑,侧首吩咐身边的青荷,温温润润不带一丝情绪地开口:“给二老爷端碗酸梅汤。” 钟亚芙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原来刘氏的性格是外柔内刚,思忖间,不觉将视线落在郦海瑶的身上,眸光浅移间,注意到郦海瑶的袖襟下微不可见的轻抖,显然情绪在波动,她微微一笑,先前替刘氏担忧的心竟莫名地淡了几分。 珍珠昂贵,却远不及一块璞玉! 谢老夫人仿佛压根没注意到二儿子进了内堂,淡淡道:“化妆膏的秘方你是不准备共享?” 袖襟下,长长的指甲已然刺进掌心里,郦海瑶极力将注意力放在谢老夫人身上,闻言,断然摇首,近乎斩钉截铁道:“那是不可能的,这是生财这道,海瑶没理由与任何人分享。” 谢良媛不仅暗赞一声:祖母英明! 生意场上,你拒绝一样,就代表着我方可以提出另一个条件。谢老夫人怎么可能对丽人坊所售的药膏秘方有兴趣,所谓隔行如隔山,谢家就算拿到配方,也不敢轻易去经营。 她要的,就是郦海瑶的拒绝! 第93节 谢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抿起嘴,内堂上一下就陷入了安静。 良久,正待郦海瑶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谢老夫人突然看着谢晋成,蹙眉道:“老二,你进来作甚?外面的宾客都来齐了么?” 谢晋成这才想起自己进内堂的目的,巴巴地吐了嘴里的酸梅壳,“方才,皇宫里来了人,传皇上的口谕,说是今晚申时,皇上会来谢家赴宴,皇上的意思是,都是内眷无外人,男宾和女宾不必分开设宴。” 家宴时,男女分开设宴一直是南方的习惯,但西凌皇城里的仕家设宴,极少把男女分开,就是皇宫设宴,女宾照样能上桌。 众人听到皇帝将来赴宴,惊喜诧异之时,忍不住纷纷站起身,向谢老夫人道喜。 这简直是皇恩浩荡,前一阵沈在后莅临谢家,这一次帝王亲自上门给谢家晚宴增色,显然是向天下人暗示,谢良媛深得帝王之心。 李老夫人呵呵一笑,依老卖老道:“老姐姐呀,皇上这分明想多看谢六小姐一眼,好大的福气呀。” 蔡氏打着哈哈,也凑了一句,“可不是,最近皇上隔三差五来看六丫头,连同六丫头的膳食,也全是宫时送过来。”眼一转,看着坐在身边经过郦海瑶化妆后,娇嫩似花的女儿,心里突然怦怦一跳,如果……。 蔡氏想也不想,趁着众人没留意,拉了女儿的身就从内堂侧门闪了出去。 谢良敏心里虽然疑惑,但母女连心,她亦一声不吭随着蔡氏跑着。 母女两走到一边廊道上,蔡氏看看四下无人,眼神有些疯狂,“宝贝,你说,晚上你想不想在皇上面前与谢良媛争一争艳?” 谢良敏想也不想,马上重重颔首:“娘,女儿想,女儿自小比六妹漂亮,凭什么谢家的好东西都她得了?” “那好,那你跟娘来……。”蔡氏脑子里混沌一片,仿似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凭什么她蔡金玉生的女儿就没有这福气?凭什么那个病痪子能成为一国皇后…… 内堂中,人人的视线依旧围着谢良媛,赞美声不断。 “谢六小姐果然是有福之人,这皇上早已到了适婚年纪,这些年,我家那口子没少渗合与大臣联名上秦劝皇上早日选秀,可皇上愣是不答应。” 谢良媛在众人羡慕眼神的沐浴下,脸上娇羞一片,扑闪着长长的漆睫,扯了刘氏的袖襟,低低娇嗔一声,“娘,看她们说的……。” 心底深处却如在磨刀霍霍:男女同宴,嘿嘿,郦海瑶就让你再蹦达一会。 同时,胸口流淌着理所当然的得意:看来,还是皇帝深谙她的心思,知道她今晚准备动手大大修理一番郦海瑶,怕她玩得不够尽兴,所以,让男宾也一起来观赏了。 一想到,今晚她要当着西凌所有权贵的面,剥下郦海瑶那张假人皮,谢良媛高兴得简直想仰天长嗷一声! 郦海瑶脸上连强堆出来的笑都快崩不住,暗恨这谢晋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谈到节骨眼时,进来打扰,却忘了,谢晋成本不欲打扰,是她自已卖弄风情,把他扯了进来。 现在,申时将至,帝王若莅临的话,就没她什么事了。 所以,她顾不得再摆出一副坐在莲花座上的姿态,声音略显急燥,“母亲,您看,方才谈的,四六分,您意见如何?” 谢老夫人“哦”地一声,似乎费了一番劲,方想起刚才没谈完的话题,淡淡道:“郦掌柜呀,在商言商,谢家不强求你多让利,但是,谢家拿四成少了,谢家是百年商号,虽然这次赝玉之事有损,但谢家在别的行业所售之物,口碑皆在行业之首,这是个无形的收入,得计在利润里。” 郦海瑶低下羽睫,此时,局势走到这,她心中已然焦虑,无心思再折腾下去,心中暗骂:死老太婆,果然精明,连这点也要多算一分。行,你等着,等着我一点一点蚕食掉你谢家的产业,到时候,看你那蠢孙女,会不会帮你。 转瞬,慢慢抬首,眸光从谢晋成身上缓缓掠过刘氏,最后看着谢老夫人,“好,就五五分帐。” 谢良媛心里又是一声笑:郦大掌柜,坑是你自已挖的,跳下去时被捕兽器夹了腿,可别哭鼻子哦。 谢老夫人慢慢地站起身,脸上含笑,“既然皇上要来,那我这老骨头说什么也得去迎圣驾。” 谢良媛忙站起身,乖巧地上前搀扶住谢老夫人,“祖母,您慢点。” ------题外话------ 嘤嘤嘤,求月票,还有,良媛的验证群号是:249193535,找管理员验证进正版群后,有85章未删版,多两千字,你们懂的。后续也不间断地上传福利,你们也懂的。求月票,只要正常票,不需要妞们破费的票,你们也懂的。月爱你们哈。 ☆、88 卸了郦海瑶的妆(求月票) 黄昏的章庭街,两旁的柳树挂满夕阳霞光,在秋风的摇曳中,伴着归巢鸟儿的鸣叫声缠绵入耳。 谢府大门,大红地毯铺了一地,谢良媛站在谢老夫人身侧,身后站满了男女贵客,皆翘首以待,等着帝王銮驾驶进章庭街。 申时刚过,众人耳畔传来阵阵的马蹄声,谢良媛眯了眼,看到几十黑骑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墨色缎袍的男子,明明是不急不徐地靠近,众人只觉被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生生镇住,不知觉,甚至未看清居中的墨袍男子的容颜,众人已齐齐伏首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街头。 谢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腿脚又不好,谢良媛挽着她,一时半会还未跪下去,一股力道便将她托了起来,眼前一晃,兰天赐的手已经扶上她的手肘。 兰天赐伸手捋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将她脑后披风的帽子戴上,唇边仍挂着一丝微笑,抚了她有些发凉的脸,眉峰却有些不协调的拧紧:“跟你提过几次,这种天气,不要出来吹风。”今日阳光甚好,风却有些大,若是往常,谢老夫人肯定不会让谢良媛出来吹风。 可帝王莅临,谢良媛如果不出来迎驾,不仅是让人笑话谢家礼教不严,还会有持宠生娇的嫌疑。 所以,谢老夫人吩咐青荷给谢良媛多添了一件披风。 众人先是被镇住,料不到帝皇莅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请安,进而更伏下身子,不敢冒犯圣颜。 但,还有一双双按耐不住好奇的眼睛纷纷瞄向兰天赐,只觉那一双罕见的琉璃双眸仿佛含着一池春水,潋滟却深不见底,莫说那年轻的,就算是年过三十的女商们,也瞧得心都要化了,仿佛下一刻,只要帝王对看他们一眼,心脏便会骤停……。香消玉殒。 “尔等先入宴席。”兰天赐牵了谢良媛率先步入谢府大门,经过外堂后,熟门熟路拉着她往碧慧阁方向走去。 刘氏搀着谢老夫人,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为谢良媛感到高兴。 谢晋河满脸红光,朝着从人一揖道,“诸位,皇上口谕,那我们就先入席候驾。” 郦海瑶是妾氏之身,站在人群后最靠角落的地方,她翘了大半天的脖子,好不容易看到皇帝骑马的身影,这会还没细看,皇帝已站在谢良媛的跟前,她的视线刚好被门口的石狮挡住,只听得那声音便令人心猿意马,好不容易能起身时,也只能直直瞪着那墨色的背影愣了许久,心中暗道:果然比起东越的男子,这西凌男子看上去伟岸多了。 兰天赐刚从军营里出来,骑了两个时辰的马,一身粉尘,致了谢良媛的闺房后,便自行脱去外袍,扔在地上,里头一件雪白的劲装长袍,衬得年轻男子身形越发颀长。 谢良媛想去衣柜找一件他搁在这里的衣袍给兰天赐换上,还未转身,便猛然间被人抱个满怀。 谢良媛被被抱得死紧,稍稍鼓起的胸脯被他压得微微发痛,两人身高差距过大,谢良媛觉得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都费劲,索性跟无骨的鱼般,任由他撑住她的身体。 兰天赐正值热血,虽然回回无法做到彻底,也是食髓知味,就是分了片刻,也觉得辛苦,一回到皇城,连回宫沐浴也省了,直接策马到了谢府。 此时,谢良媛一身正式的宫裙,兰天赐甚至懒得解她腰间繁琐的腰扣,双手直接从她宽袖探进,握着她的纤细的手臂,轻抚着,继而缓缓向前,绕过腋下,直到他心之所望。 年轻男子火热的掌心温度,一寸一寸地熨过她的身体,谢良媛双膝直发软,若一池春水般,绵若无骨。 “别亲这里,会弄出痕迹,一会我还要见人呢。”好不容易挣出点力气,小手推着俯在她颈上的脸,声音娇喘连连,吐着令他血脉喷张的语声,女儿身体那浅淡芳香,甚至耳鬓一缕不听话的发丝,都在纠结着他、缠绕着她,让他挣不得,离不开,让他越发不想去赴宴。 近来,他已经无法一个人在宫中就枕,就算是午时小憩片刻,闭了眼,便觉得鼻息间全是那种湿黏着情欲的味道,教他辗转反侧,不得一丝的安宁。 他是医者,知道这是属于男子精力过旺,却无从疏泄的原因。 噬吻中,突然,兰天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之味,心头一怵,猛地抬头,倏地捏住她的唇瓣,迫她张开口,谢良媛懵懵憧憧中睁开眼便看到一双嗜人的目光,在她口腔内象是找什么,最后直接伸了手指探了进去,她“咿咿吖吖”几声,弄不清发生什么事,兰天赐已然嘶吼出声,“青荷、青竹,滚出来!” 青荷青竹听到动静,慌忙推了寝房门进来,尚来不及开口,帝王已然爆怒出声,“你们今天给她吃了什么?” 青荷被兰赐一双淬了毒的双眸震住,她从不曾见过帝王如此暴戾的一面,以至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倒是青竹冷静,马上伏首回话,“回皇上,今日六小姐饮食如同昨日,都是宫中送来,方才在内堂时,六小姐只喝了半碗的红豆粥。” “没吃错东西,那她怎么会出血?”兰天赐脸色惨白,目光凌厉得像要将两人凌迟了一般,蓦地喝潜近听令的暗卫,“今天有哪些人谁靠近过她?”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快,谢良媛脑子一片空白,更被帝王的反应给震住,加上嘴里头多了两根手指,忍不住咳了几声,兰天赐这才松开手指,开始检查她的四肢,脸色如罩寒霜。 耳畔传来暗卫的提醒,兰天赐突然暗骂一声,自己关心则乱,竟忘了自己是医者。 他将她横抱至床上,指腹便按上她的脉搏,在谢良媛怔忡地看着他,只见他眉宇轻轻簇簇中,渐渐开涤,最后,唇角如水漾荡开,直达眼际,俯了身,额头轻抵她的眉心,近乎呢喃道:“朕的媛儿,大长了……。” “啊……”谢良媛依旧懵憧,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一副要哭的样子,兰天赐这么紧张,是有人给她下毒么?难怪今天一整天小腹涨涨的,尤其方才在谢府大门候驾,肚子更是一缩一缩地疼,好象有什么东西要往下坠似的。 兰天赐转首对青荷道:“备好女子月信之物,送一盅红豆汤。” 青荷青竹年纪不小,自然一下就明白了,相视一笑,便退出了寝房的门。 “月信?”谢良媛吃惊,她什么时候来月信了,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没经厉过月信来是什么感觉,此时,她确定自已腹下干爽,什么也没有。 “尚在蛹道中,朕天生嗅觉异于常人,想来你腹内一出血,朕就闻到,方才还有为是肺腑,所以才如此失态。”谢良媛心肺天生畸形,如果有出血症状,大罗神仙来了也无辙,所以,他才慌乱至此。 谢良媛有一种被雷劈过的感觉。 兰天赐轻轻一笑,掀了她的裙子,很快摸索到一点点湿滑粘稠,然后,在她面前轻轻挥了一下手指,她定睛一瞧,只见男子修长的手指顶端,沾了一抹殷红色泽。 霎时,谢良媛双靥几乎沁出血来,一手拍开在她面前晃的手指,转了身,便将自已埋进被褥中。 心里疯狂地问:脏不脏呀,这也敢摸,男人不都是挺忌讳这些么? “躲什么呢?”兰天赐凑了过去,连人带被将她揽进怀中,含了她的耳垂,低沉嗓音,靡靡绕耳,“媛儿,初潮来了就好,省得朕回回都觉得在欺负一个孩子。” “你现在,终于承认欺负我了。”谢良媛看他脸色苍白,显然方才受了不小的惊吓,陡然间生了软恻之心,莫名地想落泪,有一瞬间,竟然感谢周玉苏发妒心,否则,依着那时的计划,她此刻早已离开皇城,回到了扬州。 终此一生,也不可能与这个男子相遇。 兰天赐伸手将她抱在膝上,一手搂了她的腰,一手抬了她的下巴,勾唇一笑,眸光暧昧,语声暧昧,“阿惜姐姐,是你在欺负……。朕吧。” “谁敢欺负你呀……。”谢良媛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有些不自在,垂目自省,心道:论年纪,还真是她老牛吃嫩草,还是个未婚的嫩草。 “嗯,那让朕来欺负你。”男人的吻铺天盖地般落下,修长的手指没入她柔软的长发中,低声呢喃,“阿惜,我的阿惜……。”方才,误以为她内腑出血时,短短一瞬间,仿如从彩云之巅落入地狱,胸口疼得,如钝刀在拉据。 转瞬又是身在云端,怀中抱着她,就想着,时间就此停留,不再往前。 他也不知道,为何是这般喜欢,想来,有些东西虽然被篡改,但灵魂深处烙印的铭文无法抹去。 不多时,寝房外响起敲门声,谢良媛想从他膝上站起,兰天赐则将她抱回到床榻上,盖好锦被,“躺着。”方扬声道:“进来。” 青荷和青竹向来细心,不仅所需之物皆备妥当,还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及干净的亵衣和新的衣裙。 谢良媛与兰天赐再亲密,也不愿当着他的面做如此羞人之事,所以,亲自将他推出内寝房门,同时,也把青荷青竹打发了出去。 这于她又不是初潮,不需要人侍候。 外寝,兰天赐步至窗边,外面已是万家灯火,在谢府甘泉湖畔,一桌桌宴席呈月牙形摆列,中间围出一个歌舞舞台,只是那里静悄悄,没什么动静,想来,帝王未至,谢老夫人也不敢轻易开宴。 兰天赐目力极强,看到甘泉湖上设有一道九曲浮木,上搁一排排烟花,想来今夜有焰火表演,考虑到再过月余,谢良媛就要开始动大手术,肺部不宜吸入过多粉尘,便道:“燕青,传朕口喻,宴席主桌风向处布三层巨幅琉璃屏风,宴厅百丈内一律禁止燃放烟花。” 谢府金玉阁。 紧闭门窗的内寝中,尽是婉转又娉婷古筝乐声,仿如倾盆大雨过后,荷叶上的水珠从叶边上滑落进水中,嘀嘀落落中,谢良敏唇瓣微启,赞一曲春花秋月。 此时,已近酉时,好在帝王未至,舞宴未开,还能让谢良敏再练上半个时辰。 蔡氏不停翻找着衣柜,想找一件与女儿妆容相衬的宫裙,可惜满柜衣裙,不是大红就是橙黄,与女儿脸上的妆容不搭配。 因为谢老夫人一直偏心谢良媛,让蔡氏一直以来感到忿忿不平。 在她眼里,她的女儿谢良敏即健康又活泼,且,光容貌都比良媛艳上三分,都是谢家的孙女,怎么偏偏就不入谢老夫人的眼。 她知道谢老夫人无事时,喜欢让刘氏给她弹上一曲,在她看来,良媛母子如此受宠,或计是与谢老夫人的喜好有关。所以,她从女儿六岁开始,就下狠劲在扬州找名师教授谢良敏弹琴,并专攻古筝弱奏。 谢良敏小时候学得并不上心,后来慢慢大了,感受到祖母的偏心后,渐渐起了一争高下之下,开心用心学古筝,终于在三年前谢家举家迁至西凌皇城之时,在晚宴上奏上一曲。 当晚,谢良敏也争得了满堂彩。 可惜,这并没有改变谢老夫人整颗心关注在谢良媛身上,这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言,显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谢良敏不再开始勤练古筝,慢慢就落下了。 蔡氏知道,今夜的机会只有一次,成功,她的女儿就有望取代谢良媛,成为西凌的皇后。 第94节 如果失败,充其量打回原型,又不是做出很出格的事,只不过没经过谢老夫人同意的情况下,让她的女儿在舞宴时,为皇帝弹上一曲。 “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蔡氏将所有的衣裙放在床榻上,最后,还是望而兴叹,暗恼自已当初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只差没把女儿打扮成荷仙姑了。 今日谢府贵客如云,她现在是瞧出来了,那些官宦小姐,长得不算极标致,个个穿得极为淡雅,反倒把她的女儿衬得如俗人一个。 可她搜遍女儿的衣柜,找不到一件雅致的宫裙。 想到内堂中,郦海瑶独具匠心的打扮,引得了所有人的眼光,忍不住轻叹出声。 “娘,您别长嘘短叹的,害女儿老是弹错音符。”谢良敏突然小脸一绷,指尖重重一勾,划出一道沉重的音符,“您还是出去吧,等时辰到了,您叫一下。” “好好好。”蔡氏讨好地拍了拍女儿的小脸,急忙步出,刚至外寝,一阵风吹进,掀起大红色的窗帘,露出里头天青色的窗纱,蔡氏的心微微一晃,想起周以晴那一席淡雅如兰的宫罗纱裙子。 蔡氏想也不想,拨腿就跑。 周以晴突然失踪,她身边侍候的丫鬟又不在,此时的风华苑必定空无一人,或许,去她的房间找一找,能找到适合谢良敏的裙子。 此时,谢府的丫鬟婆子不是被调至甘泉湖边侍候,就是在厨房里帮忙,花园廊道处几乎不见人影,蔡氏一路直冲进风华苑。 周以晴的寝房门锁着,所幸有一扇窗子未关紧,蔡氏不加思索便爬窗而入,为了女儿的将来,她拼了! 虽然是在谢府之上,但被人撞到,还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所以,她并不敢展灯,只凭着窗外的灯光,摸索着。 好在上回,她来过周以晴这,还亲自挑挑拣拣过礼物,所以,她对周以晴的东西还是很熟悉。 不多时,便找到那件天青色的宫罗纱裙,正待离开,瞄到衣柜的角落里搁了两个首饰盒,蔡氏心一动,想到女儿头上的黄金首饰,似乎与这衣裙并不相衬。 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差再多跨一步了,蔡氏没有任何犹豫,开始翻找起合适的首饰。 在妆匣找出了一对耳环和珍珠项链。 蔡氏把珍珠项链拿到窗前一看,惊叹出声,“难怪藏到衣柜里,从来没看过这么上陈货色的珍珠。” 有了项链和耳环,如果能找到一个适合的钗环或是手镯,那就齐了。 蔡氏开始着重翻找暗藏的东西,果然,在搁女子亵衣亵裤的抽屉里,给她找到了一个墨色的妆匣,先不论里头是什么,光妆匣上镶嵌的一颗祖母绿就彰显了里面之物的价值。 这种妆匣呈八角,每一个角都有一个锁扣,如果顺序没开启好,里头的保险锁就会启动,到时候,就锁死了。 所以,蔡氏捧着盒子小心翼翼地走窗边,借着廓道上的灯笼,细细研究起来。 蔡氏娘家是开金铺,这种繁琐的妆盒机关自然难不住她,不出片刻,她找到了第一个锁扣,一按,顺利弹开,接下来,又开始找第二个。 半柱香后,蔡氏终于如愿地按下了最后一个锁扣,弹开后,她激动万分地打开,谁知道,里头居然空空,怒得蔡氏两眼发昏,举起妆匣,想也不想就往地上一摔,只听得一声碎响,妆匣四分五裂散了一地,许是什么碎片割了她哪里,她感到手臂上传来针法刺骨般的疼痛,疼得她连连倒抽几口气,忙掀了袖,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把需要的东西塞到自已衣裙下,猫着腰,迅速离去。 甘泉湖畔晚宴。 谢家的花苑引了西凌的甘泉湖水,按着西凌甘泉湖的形状,挖出一个小甘泉湖,并在人工湖的四周,设了宴台。 在宴会的主桌空着,在主桌两边,一排长方形的案桌呈八字展开,谢老夫人的桌席在主桌左下方,此时她正与刘氏坐在两边,中间空着的正是给谢良媛留着。 此时,桌面上已摆放满瓜果凉菜和美酒,只等帝王上席。 众人坐定后,虽然帝王未至,但也不无聊,同桌的或是隔桌的说说话,互相认识一下。 没过多久,突然来了几十个宫人,在谢老夫人身后布起琉璃屏风,还摆了上碳盆,众人看到谢老夫人和刘氏中间空出的位,再一次感叹:这谢家六小姐的命真的是太好了。 李夫人一品诰命,桌席就在主桌的右下方,此时,喂了几个时辰的风,吃了一些水果后,腹中更是冷冷,神情蔫蔫的,见状,长叹一声,“谢家六小姐连吃个宴席,都被皇帝照顾成这样,想来,也要延续当年沈皇后的命运,独宠中宫了。”言罢,无精打彩地看着身边的孙女,心里想:怎么我李家如此门楣,就不出一个得圣心的女儿?当年自家的女儿也是,没命入宫,如今孙女也是。 谢老夫人被风吹了一个下午,这会四周暖意融融,精神又提了上来,便注意到对方桌席空出了两位,便对身后侍候的百合道:“老三桌席是怎么回事,就他一个人,金玉和良敏呢,这万一皇上来了,她们还不到席,这不是失了礼数么,你过去问问。” 百合连忙从席后方绕了一圈至谢晋元身边,传达了谢老夫人的话。 谢晋元一直和边上的户部大臣在低声聊着有关商户纳税的问题,一时没注意到妻女未至,闻言,站起身,朝着旁边宴桌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双手一揖,“赵大人,在下先有事先离开片刻,稍后,我们接着聊。” 那人含笑扬手,“谢兄请便!” “你去回母亲一声,我去看看。”谢晋元说完,刚走两步,只听得一声略显尖刺的嗓门喊道:“皇上驾到!” 急忙回身到桌前,与众人一起跪下接驾。 此时,已过酉时。 谢良媛坐回到母亲和祖母中间时,有些害羞地解释了自已迟到的原因,喜得刘氏差点落泪。谢良媛已近十五了,这年纪,多数的女孩已经来了初潮,她一直很担心,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良媛瞄到谢晋成和谢晋河两人一桌,本能地在桌席里找今晚的主角郦海瑶,看她被安排到末席,与谢府的妾氏们堆坐在一声,心里窃笑:郦大掌柜,别急,一会会让你露脸的。 皇帝驾到,太监宣布开席,谢家的一等丫鬟从长廊处端着端盘井然有序地上菜。 菜式几乎是杨州特色名菜和糕点,是谢家从江南带过来的大厨精心预备,为此,主厨还特意请了去过皇宫小住的青荷,问皇帝的口味,知道兰天赐偏向于甜食时,特意做了扬州八大名糕点。 有皇帝在席,席中气氛略显沉闷,加上晚宴延迟许多,谢老夫人征得皇帝同意后,宣布舞宴提前开始。 无论是北方和南方,舞宴其实都差不多,不是歌舞,就是杂耍,要不就是几段戏剧表演,众人其实目的也不是在吃或欣赏,在这样的场合,最关健凸显的是能够有一席之地。 所以,尽管舞姬们的舞姿毫无出彩之处,众人还是看得兴致勃勃,不停地击掌叫好。 至宴中时,突然一曲悠扬的笛声响起,在这秋风秋夜中,让人耳目一新,正待洗耳恭听时,笛声一停,一个青衫少女抱着一把古筝缓缓出现在空旷的台前。 少女将古筝放在地上,盘膝而坐,四周既无伴舞,也无伴乐,显然想独奏一曲。 众人心想,方才笛声如此美妙,也不过是伴秦,想来这抚琴的少女,更高一筹。 于是,掌声响起。 谢晋无突然感到身边有人坐了下来,侧首,马上蹙眉,轻斥道:“怎么迟了,如此没规距。良敏呢?这丫头也是越大越没规距,连接驾都不去,母亲嘴上不说,但我瞧出她老人家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呗,你看她什么时候对我们良敏上心过?”蔡氏冷笑一声,当耳畔传来古筝的乐声时,脸色一缓,低声道:“别吵了,安心听吧。” 几个音符后,台下人便听出弹奏之人不仅造诣一般,还很紧张,连连弹错,不仅讶异,“弄错了吧,方才那笛声多美妙,怎么这主奏的,反倒这水准?” “好好一曲凤求凰,都弹成什么样了?”在场中的人,非富则贵,其中不乏精通音律的,听了后,虽然不致于公然嘲笑,让主人失了面,可私下的议论却难免,“之前抚笛的,才是高手,可惜,这节目编排得人啼笑皆非。” 今夜夜宴的表演是由谢晋元负责,一听,马上也发觉不对劲,从怀里拿出节目单,仔细一找,结果根本就没有古筝表演这项目,当即脸就黑了。 这都有错,万一混进了刺客,谢家可担当不起。 谢晋元忙站起,想到后台去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刚支起一只脚,蔡氏便将他扯下,压低声线道:“别去了,好好听女儿弹奏吧。”蔡氏不懂音律,但却看得出场面冷清,心里有点发虚。 谢晋元吓得下巴差点脱落,指着台上不停弹错音符的少女,难以置信地问,“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你敢让她上台,给皇上演奏,你疯了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宴会么,如果让人家知道这台上是良敏,过了明天,我们女儿会成为西凌最大的笑话。” 谢晋元可不傻,他知道,所有人手上的节目单都没有这个演出,万一知道台上的人是谢家五小姐,稍一猜就能看中其中热闹。 他最多丢点脸面,但谢良敏一个好好的花季少女,成了别人嘴里妄图和妹妹争宠的女孩,那她将来怎么找婆家? “我,我不是想着今天是良媛的好日子,让咱家的良敏给她庆一庆么?”蔡氏讪讪而笑,“弹得也不错嘛。” “你就等着母亲收拾你吧。”他没想到,平日里看似精明的妻子,居然会做出如此垢病的事。 气得整张脸都绿了,可又不能前去阻止,只希望,谢良敏表演好后,乖乖下台,别再更蠢,抱着琴去领赏。 可他怕什么来什么,谢良敏一曲完后,见掌声廖廖,没几个人视线在她身上,她站起身,朝着众人施礼谢幕,却无一人回应,心里受挫,抱着琴直接跑到谢晋元的桌席前,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爹,娘……。” 她已经尽力了,毕竟快隔了三年未弹,又是在这种场合下,难免会紧张。 场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谢晋元想找个洞钻下去,谢老夫人脸已呈酱青色。 兰天赐也曾听起谢良媛说起谢家之事,当年谢老夫人脱离谢府宗祠时,家道一下子变差,三个儿子找媳妇都成问题,所以,谢晋河找了个乡下土财主的女儿钟氏,谢晋元则找了个开金铺家的女儿,倒是谢晋成不肯屈就,直到二十一岁,才遇到官家小姐刘氏。 谢老夫人后来忙于生意,除了谢卿书外,其它的孙子,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管教。 好在钟氏虽然不怎么样,两个女儿倒规规距距地嫁人,现在都在扬州,过得不错。 唯一让人头痛的就是三房的谢良敏,自小沾染了蔡氏那些贪小便宜的习性,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是最不受谢老夫人喜欢的一个孙女。 果然如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谢家五小姐,竟生出这样的笑话,让谢家颜面俱失。 高台上,兰天赐淡淡赞了声:“原来是谢五小姐,难得小小年纪懂得为妹妹弹琴庆祝,大家该给点掌声鼓励鼓励。” 帝王一语,瞬时转了味道,谢家五小姐并非投机取巧,而是暗中为妹妹庆祝。 兰天赐这一提点,让谢老夫人脸色缓了一缓,笑道:“让皇上见笑了,草民的孙女有不识礼处,望皇上恕罪。” “我说老妹妹,这都是家宴,来个意外惊喜,寻常事,寻常事。”皇上都开口了,李老夫人当即帮着圆场。 “祖母,五姐姐是一番心意。”谢良媛心疼谢老夫人,这老人一生坎坷,被自家人迫得颠沛流离,最容不得自家人的算计,可先是谢卿书,现在又是谢良敏,还闹得个天大的笑话,老人心中一定难受。 “母亲,方才在内堂时,妾身为良敏化妆时,良敏就曾对妾身说,让妾身给她一个漂亮的妆容,她今晚要为六小姐弹奏一曲,五小姐,你说是不是?”郦海瑶适时站出,缓缓上前,步至高台下时,缓缓跪下,裙裾上,莲花再次徐徐展开,引起一宴的惊叹声。 谢良媛心里窃笑:白莲花迫不及待地送上门了。 谢良敏这时才悟出,自已一时贪心闹了个笑话,她感到自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被众人暗中取笑,对郦海瑶的解围自是感激不尽,当下抬起浮着泪水的眼睛,连连颔首:“是的,是的,我说了。” 兰天赐睨到一旁谢良媛一脸的坏笑,不由哑然失笑,但嘴里却配合着谢良媛的戏码,“这位是?” 郦海瑶当即再一磕首,抬眸时,眸含千秋雪,缀着莹莹之光,“回皇上话,妾身是东越女商郦海瑶,方才,在内堂候驾时,因为谢家五小姐曾私下对妾身说过这些话,妾身担心她被众人误会,方冒然开口,请皇上恕罪。” “郦人妆,朕有所闻。”兰天赐琉璃眸一转,落在李阁老的脸上,淡笑道:“李阁老,李老夫人脸上的妆,你有何感受。” 李阁老满头大汗,离桌起身,站到高台下,谨声道:“回皇上,老臣,方才差点没认出,还以为……。以为拙荆认错了位。”纵是夫妻,但对妻子三十年前的容貌,确实已渐渐淡忘。 兰天赐畅然笑开,赞道:“丽人妆果然非同凡响!” 郦海瑶自然没听出帝王的玄外之音,她正心花怒放,想也不想,便道:“皇上,妾身有意长住西凌,想在西凌开办丽人妆,皇上可否开恩,赐妾身女商的身份。” 钟亚芙哑然失笑,“郦掌柜,本宫也是交了三年的赋税才得了女商的身份。” 郦海瑶蓦然惊觉自己得意忘形,正尴尬间,一旁的谢良媛突然缓缓走了出来,笑意盈盈,“郦姨娘,你的妆真的不伤脸么?” “当然,我也是每天在用,整整用了三年。” “哦……。三年呀,姨娘的妆术自然是一等一,能把李奶奶化得连李爷爷都不认得了,那,媛儿可不可以瞧瞧姨娘您没化妆的模样,省得,将来姨娘您要是卸了妆,连一家人也认不得了。”语至尾,小小地长叹一声,仿佛胸臆中满满是道不出的惆怅。 郦海瑶闻言,全身一震,望着四周一张张好奇的双眼,瞬时如堕冰窖。 谢良媛却不看她,缓缓走到李老夫人桌席前,甜甜地开口,“李奶奶,方才姨娘给您的卸妆水在不在?” “在,在。”李老夫人忙从袖襟里拿出,谢良媛谢过后,缓缓走到郦海瑶面前,双手捧上,笑得一脸天真,“姨娘姨娘,让看一下吧,媛儿心想,郦姨娘一定是天生丽质,媛儿很想看呢。” 她心里暗笑一声:总得让我爹也瞧瞧呀! ------题外话------ 妞们,月能不能卖萌、厚颜,再求票,月底了,妞们费费心,看看兜里有没有,有就扔吧。 ☆、89 揭了面皮(求月票) 郦海瑶周身冰冷,她知道,在这里,她没有同盟,她是孤军在作战,她甚至开始后悔,不应操之过急,而是应该等周以晴出现,两人有个商量。 看着谢良媛嘴角挽着一抹不褪的深弧,仿佛一朵邪恶的花朵绽放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让人她感到毛骨悚然。 第95节 抬首,夜风吹散了天空的云层,月亮露出弯弯的脸,仿佛在笑! 呵呵呵……。 郦海瑶内心低低笑开,一个小毛丫头,半个残躯,不过是沾了帝王的风光,便如此颐指气使,想将她玩于股掌之间……。可能么? 少顷,郦海瑶直视着谢良媛,两步至谢良媛面前,居高临下的视线,一边的唇角高挑,如同听到笑话般,用着哄孩童的语调,“六小姐,姨娘知道你年幼,又得长辈心疼和爱护,所以,你的要求,在谢家向来是一呼百应,而姨娘亦理解,你不喜欢姨娘,因为你想维护你的娘亲,这,无可厚非,可是——” 谢良媛伫立不动,丝毫不避郦海瑶刻意释放带着蔑视的眸光,尽管小小的身板站在体态妖娆的郦海瑶面前,确实象个孩子,但她的双眼,却锋利的去鳞刀,在郦海瑶脸上刮着,仿佛下一刻,就能在郦海瑶的脸上揭下一层假皮。 郦海瑶终于踱开几步,与谢良媛保持距离,她视线众一旁的朝臣缓缓掠过,毫不隐眼中的讥笑,声线抑扬顿挫:“在东越,完美的妆容是一种高尚的礼仪,尤其是在盛宴上,女人用精致的妆容,让身边的人赏心悦目,这一种尊重。所以,海瑶不认为,六小姐这是好提议,所以,望六小姐恕海瑶不能从命。” 谢良媛暗赞一声,这郦海瑶果然是见过大场面,比起周玉苏和钟氏之流,不知道段数高了多少,她这一番话不仅拒绝得合情合理,还隐隐讽刺她持宠生娇,在正式场合不顾体统。 最蜇人心,最直击要害的,也是最直截了当的,是那句:因为你想维护你的娘亲。 所以,你才故意当众刁难! 但,谢良媛自认,她经商多年,在“辩”这一字上,从不输予人,不过,这次,她玩的是狡辩。 遂,薄笑从眼际荡开,少女的双瞳亮得惊人,眼中跳跃着智慧,这一刻,不消一句话,已然让在场半数人以上相信,拥有这样眼睛的女子,绝不可能是传说中那单纯、瘦弱、凭着楚楚可怜网下帝王之心的谢家六小姐。 如同,郝掌柜此时的心里正想着:果然是扮猪吃老虎。 如同,钟亚芙思忖着:阿染的眼光果然独到。 众人心中激荡,作为西凌的一员,自然皆希望她们未来的皇后,将这东越的女商批驳得一无是处,所以,他们禀息等着谢良媛精彩的反驳。 谢良媛亦知,此时,既使是最拙劣的否认之辞,只要她敢质声,凭着她身后有人,也会得到满堂彩,可是,她偏不—— “不错,我……。就是维护我的娘亲!”谢良媛朗笑一声,对一双双黯淡下来的眼神视而不见,她缓缓至刘氏的身前,双眸如若皓月,带着深情,软了语气,缓了声:“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是她,把我哺育大。我生病时,她在哭,我流泪时,她在哭,我疼痛时,她在哭,她半生的眼泪为我而流,现在,我渐渐长大,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再也不要流泪!我维护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就算有一天,我有了生死相许的爱人,有了自已倾心相护的孩子,可我的母亲,她永远是我最初的爱人。所以,此生此世,但凡谁欺上我母亲,我不论对错,都是我谢良媛的仇人!” 她虽是夏凌惜,但自小随祖父长大,她记忆里并没有多少关于母亲的记忆。重生在谢良媛身上后,短短数月,却从刘氏和谢老夫人身上收获她连想都不曾想到的亲情。 原来,母亲并不是一个称呼,而是代表了全部无私的爱。 明明是如此平实的言语,却触动了每个人的心,在场不少朝臣大员的妻子,与刘氏年岁相当,半生何尝不是与丈夫的妾氏在较量,此时,无不感念,生女如此,一生何求。 谢晋成则呆呆坐在那里,不发一言,这时候,谁的话都是一根刺,在他心窝里戳着戳着,有时,他甚至会想,是不是他骨子里就和他的哥哥和弟弟一样是风流禀性,许是他念的圣贤书多了,便自诩深情,不仅骗了刘氏,连自已也骗了过去。 明明是受郦海瑶的蛊惑,却不停认为这是造化弄人。 否则,在东越酒后失德后,尽可跟郦海瑶撇明,他已是死生相许的妻子,决不可能纳她为妾。 就不会有今日女儿的声讨,尤其是谢良媛嘴里一句“生死相许”,他曾对她的妻子说过多次,现在,成了他最大的笑话。 这几日,于刘氏如同炼狱,每每闭眼,皆是过往与丈夫的甜蜜时光,如果一时的心冷,就能让她割舍放在心中十几年的爱,她做不到,所以,既便是流泪,她也是在无人的角落哭泣。 可现在,她想肆意而哭—— 谢良媛伸出袖襟缓缓拭去刘氏落下的泪,忍受着心中同样的激荡,她深呼吸着,腹下又是一阵阵的收缩,热流涌出,钝钝地疼。她将刘氏的手轻轻放进谢老夫人的手中,转身,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皓眸内象滴进了月色般挥洒着无尽的冷光,“这里,谁敢大声说了一句:维护母亲,是错的?” 先不论谢良媛孝女之论,在场的大臣,哪个不知道,帝王兰天赐就是唯母是亲的孝子,此际,纵是有人觉得此论断太过偏激,又有谁会傻傻站出来否定? 谢良媛忽而一笑,缓步至李阁老的桌席前,眼角一眯,原本绷得紧紧的一脸,如开出一朵惊艳绝伦之花,声音也变得脆生生,“李奶奶,晚辈斗胆,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此际,李老夫人眼里是真心的喜爱,笑道:“六姑娘有话直说无妨。” 谢良媛状似有些不好意思,口气里略带了些为难,“李奶奶您方才对妆容很满意,能不能告诉我,您会一直希望维持这模样,再也不让别人见到之前的样子么?” 李老夫人虽然对谢良媛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实言道:“每一个人都拥有过年青,但岁月是无情的,谁不想回味一下青春?所以,刚刚郦掌柜化完后,老身很高兴,但,老身更清楚,这只是假相,偶尔化个妆,满足一下,就足够了,若从此迷上,非此妆不能见人,那岂不是活得太假,人总是会老,心态要摆好,正视自已,毕竟,青春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比如我的家人,我的儿女,老身若成日以浓妆示人,恐怕第一个不习惯的就是我那老头子。” “谢谢李奶奶一番中恳之语。”谢良媛再施一礼,转身,朗声道:“我想,正常的人对这化妆之术,与李奶奶一样只是贪图一乐,事后,还是以真面目示人,但若有人,至始自终以假面示人,那此人,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谢良媛顿了一下,微微喘了一口气,对上刘氏微晃着忧色的眼睛,轻轻摇首,以示她无碍。 刚才来之前,兰天赐已让她事先服下静心丸,令她感到不适的是初潮,小腹的疼痛比之前严重。 郦海瑶毫不妥协,嗤然而笑,“我郦海瑶千里迢迢而来,带着两万万两银子,准备与谢家合作开创西凌的丽人妆,今日,在内堂中,亲手为李老夫人和众位小姐化妆,我化妆的实力谁能质疑,这明明是一条财路,却被你歪曲成骗术,当真是笑话。” 原本不欲露财,但现在这场较量,她需要站在制高点,果然,一语出,所有人的关注都在两万万两这个数字。 在西凌,私人能一口气拿出这笔款的,在场的人心知肚明,只有沈太后。 “两万万两白银?我的天……。”宴席中,不知是谁脱口而出,随后,低低啐啐地议论之声仿如秋风扫过麦田,延绵而过。 “这谢家老二还真是有艳福,生了个皇后女,又娶了个富可敌国的美娇娘,夫复何求呀……。” “谢家购下宁家的风水宝地果然英明,先出了一个皇后的孙女,再奔来一个他国小妾,还带了两万万两银子救急。” 这种议论之声无疑都在支持郦海瑶,让她忍不住再戏谑,“难道,六小姐你会认为,我堂堂一个女商,靠着化妆之术,借此骗取妾氏的身份?” “就算是骗,恐怕这天下的男人都心甘情愿被骗呀。” 不知谁悄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居然引起不少人共鸣:这种骗,还真是幸福,两万万两作赔嫁,就算容貌打个折扣,也是值得。 遂,谢良媛此番话并没有阻止在场的男人对郦海瑶抛去友好的眸光,反倒更加谢晋成的艳福。 “既然如此,那郦姨娘为什么就是不肯洗了妆容呢,难道,你的脸是那般见不得人么?”谢良媛清冷一笑,“指不定,连我爹都未曾拜读过您的真颜。” 见不得人…… 真颜……。 郦海瑶心间一瞬仿佛被一股什么激烈汹涌的血气填满,横冲直撞中直捣得整颗心都要烂了,她想嘲笑一声,却笑不出来了,气得脚底发痒,恨不得一脚就踹上谢良媛的心口,让这个病涣涣,连说句话都费劲的女孩当场吐血身亡。 面对谢良媛灼灼的目光,郦海瑶决定再把目标对准刘氏,便笑道:“男女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小女孩凭何指责我郦海瑶是在骗?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骗取名份?我与晋成两情相悦,在东越,他三年不归,就是我们感情最佳的证明。” 谢良媛晒笑一声,眸光摄人:“诸位一定听说过谢家长孙媳夏凌惜之事,她几个月前被害,而钟氏的养女周玉苏却易容成她的模样,在谢家公然出现,谢家上下无一人发现其容貌是假的,让周玉苏将谢家玩于股掌之间,导演了女娲玉舞人之事,让谢家赔了银子还损了百年声誉,这件事情,于谢家的每一个人都是挥不去的阴影。今日在谢家内堂,郦姨娘巧夺天工的美妆之术,在片刻之间,让人的容貌恢复到三十年前,这样的化妆术,让我忍不住想起周玉苏的易容术,我心里感到莫名害怕,怕谢家此前的悲剧再次重演,更怕,这一次的悲剧是冲着我的娘亲而来,所以,趁着所有人都在场,郦掌柜是真还是假,这难道是故意为难么?” “你……。”郦海想不到谢良媛如此擅揣人心,兜了一圈后,居然把她与周玉苏易容之事联系起来,这一来,恐怕所有人都会心生好奇,想看看她妆容下究竟是谁? 不自觉,她带着求助的眼光看向谢晋成,她知道自己算计了这个男人,但,一夜夫妻百日恩。 却见,谢晋成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比起他后座两个触到她的视线,微微颔首的男子,谢晋成简直是该杀! 一个男人,让妻妾同时置于难堪之地,何止用无情来形容,简直是无能! 如果他有足够的魄力,只要站出来,一巴掌摔到她郦海瑶的脸上,何苦让他的病女儿苦苦支撑,去维护刘氏? 但凡他一点顾念她及她腹中的“孩子”,他只要站出来开呈清一句,他见过她的素颜。 可这个男人什么也不做,在那打坐! 羞愤之心如同秋草燎原,绵绵不断沿着周身的血液焚烧开来,她有时真恨这个道貌岸然的男子! “郦姨娘,卸个妆而已,真这么难么?或许……。让媛儿猜猜,您老把自已化妆年轻了三十岁,那……。你的高寿是……。五十?”谢良媛语速故意停停顿顿,令众人听得心痒痒,在她最后两字吐出时,宴上有人“噗”地笑出了声。 兰天赐却知道,谢良媛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是中气不足,唇脂也已隐不住她透着青紫的唇瓣,到后面时,声音已明显疲累。 谢良媛轻轻一咳,调整了一下声线,那神情,好象让人感到她正在改变脸部表情,果然,下一刻,小脸就绷了起来,瞪着郦海瑶,“郦姨娘,你可以不服气,你也可以说我任性,甚至可以笑我持宠生娇,但,却不能说我维护一个母亲有错,维护谢家声誉有错,维护谢家人不重蹈周玉苏易容有错。” “笑话,周玉苏是易容,而我郦人妆是化妆,这岂能相提并论。” 谢良媛脸色一沉,双眸骤冷,直直蜇向郦海瑶,“如果是单纯的化妆,我自然不会在今日众目睽睽下公然声讨,可如果郦姨娘你戴的是面具呢,如果,你清洗后,是一张无人辩识的脸呢?如果你想证明清白,何不褪下你的妆容,相信,比起所谓的礼仪,清白是不是显得更重要。” 郦海瑶被抑得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已是整个西凌众所周知的事。 “六小姐,你非得把周玉苏的脏水泼到我身上,我也无话可说。” “好,你要证据,那我就给你。” 此时,说一百句,不如用证据。谢良媛冷然一笑,喊道:“三喜,把东西拿出来。” 众人思忖,这场晚宴真是别开声面呀,歌舞没什么好看,这出戏倒真是精彩。 谢良媛今日之举早已向谢老夫人报备,所以,她此时,半靠着,享受着绿莺的按摩。 谢老夫人不吭声,谢家几个男人自然沉默。 三喜应了声,小跑到谢良媛跟前,将在三条枕巾呈现给众人看,圆圆的脸上全是兴奋。 郦海瑶认得,其中一条正是她所用的枕巾,也不知道怎么会落到这丫鬟手里,但一条枕巾算什么狗屁证据,她不知道谢良媛唱的是哪出戏,只好静静看着。 “郦姨娘,这是你寝房里所用的,是不是?这其中一条,是破了的,还是那日倪嬷嬷当场从你房间搜来,忍姨娘还记得吧。” 郦海瑶面色一红,心道:那枕心里藏春药的事,已惩治过,这时候,谢良媛没理由旧事重提。 思忖一下,便颔首,“这确实是我所用的枕巾。” 谢良媛有气无力地挑了一下唇瓣,“好,你认了就好,就怕你连认都不敢认!” 这时,三个丫鬟端了一个白色的瓷盆上来,里头装满温水。 谢良媛轻声道:“这三条枕巾,破损的一条是郦姨娘房里的。这一条是崭新的,这最后一条,是从玉波院谢家长孙媳房里找到,是周玉苏入狱前曾用过,现在,我把这三条枕巾分别放进三盆温水里,这里的温水都渗了半碗的醋,诸位来瞧一瞧,这几条枕巾里有何文章。” 谢良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为了让大家能看清水的颜色,良媛特地备了白色的瓷盆,里头,就是渗一点染料,众位大人必定能看得一清二楚。”言毕,让三喜将手中的枕巾,分别放进三个盆里。 在场多数人不明,谢良媛此举究竟卖的是什么文章,但大家皆愿耐心等待。 “请大家耐心等上一盏茶时……。”谢良媛未说完,兰天赐已直接从步出桌席,拦腰一抱,便将谢良媛抱主桌席上,精明的太监早已把谢良媛的椅搬了过来,并细心地添了一个软垫,两个太监同时搬来两张屏风,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郦海遥见状,脚步轻挪,准备悄然退下时,屏风后,帝王讥讽之声响起,“朕,让你退下了?” 郦海瑶一凛,脚步顿住,她甚至能感受到屏风后,帝王的一记冷眼剜了过来,心里凉飕飕,不由然,眸光恨恨地指向谢晋成,回应她的依旧是一张老僧入定的脸。 “别说话。”兰天赐毫不顾忌直接将她揽在怀中,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两指捏上她的脉博,细细聆听。 谢良媛从不曾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加上月信又至,早已体力不支,是胸臆中的一股气在支撑着她,这时,被爱人揽在怀中,哪管旁人的如何想,闭了眼,便任由他摆布。 只想缓一口气,待体力渐渐恢复,再披旌作战。 诺大的宴厅静得只能听到树叶的摇曳声,谁也不敢不发声音干扰了屏风后的人。 只见,兰天赐诊完脉后,确定无碍,忍不住轻哼一声,俯在她耳畔轻声道:“乖乖张开嘴,喝碗热汤暖暖身。”说着,单手拿起碗,慢慢将半碗热汤喂她喝下。 喝了半碗后,谢良媛力气渐渐恢复,睁睛看到兰天赐紧抿的薄唇,心里突然觉得不安,想起今晨他不过是疑心她吐血,就怒成那般,这会,她身上的血腥之气,肯定躲不过他那强憾的嗅觉,他会不会? 不行,今天是重头戏,只有撕了郦海瑶的面皮,才会迫她孤注一掷,将全部的身家抵出与她一博。 那郦海瑶如此可气,只劫她两万万两银子,太不解气了,她要将整个丽人妆连根拨起,所以,今日不能因为她的身体原因,不了了之。 谢良媛忍不住轻轻拽了一下他衣襟,大眼睛眨呀眨地,小声乞求,“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做,能不能继续……。你看,那女人一副屌样,我就是想撕了她的假人皮……。咳咳,我心里窝着火,会睡不着,会……。吃不下,我……。”话未说完,兰天赐两指已按上她的唇瓣,嘴里吐出一声“哼”! 尽管兰天赐很担心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但他明白此际谢良媛心中的感受,对于谢良媛一句“母亲是最初的爱人”,他感同身受,诚如谢良媛所言,这世间如果有人胆敢伤他母后半分,他不问对错,必诛! 所以,他不会阻止谢良媛亲自替刘氏申讨郦海瑶。 可这小家伙显然想多了,居然扮起可怜,小眉头轻蹙,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言下之意,分明是如果今天不让她话说完,她就会有心结,然后吃不下,睡不香,再说下去,岂不是要郁郁而终了? 兰天赐自然忍不住直接点破,“小坏蛋,少说些不吉利的话,放心,朕会让你好好把事情做完。” 粉红,自她苍白的两靥悠荡开,心中嘟喃:不要这么精明好不好,人家确实担心你会不让我把事情做完嘛。 诺大的宴厅无一人发出声响,谢家六小姐的健康情况,在西凌已不是秘密。 唯有刘氏缓缓步出,在帝王的允许下,靠近谢良媛,她俯了身,摸了摸女儿冰凉的脸,哑声道:“媛儿,你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做,告诉娘亲,娘亲来做。”女儿身体弱成如此,她怎么能躲在女儿的背后,让她来为自己遮风挡雨? 第96节 谢良媛喜出望外,当下,搂着刘氏的耳朵,便把满腹计划一骨鲁地道出。 刘氏要走出后宅,她必然有独挡一面的能耐,刘氏能战胜郦海瑶,这将是一道信心的良剂,给她无穷的力量。 但,今天不适合,因为,谢晋成也在场,如果让刘氏此时站出来,那今天这一策就活生生成了妻妾之争了。 所以,刘氏听了她一番话后,静静地坐回了原位,并低声对谢老夫人道:“娘,媛儿没事。” 约一盏茶后,谢良媛从屏风后步出,太监马上撤掉屏风,众人正襟危坐,开始倾听。 “郦姨娘,我方才说到哪了,麻烦您提点一下。” “你?”郦海瑶脸色青白交加,这谢良媛精气神一恢复,小脸的表情就让人看了生气。 谢良媛一脸无辜地开口,“哦,我记起来了,好象是提到年龄上的事,哦,还有……。重点是我在说明,为什么我一定、必需、当众要你卸妆的事。” 谢良媛欣赏够了郦海瑶七情上脸的精彩面部表情后,施施然地走到三盆水面前,指着第一盆道:“这盆水是浸了郦姨娘用过的枕巾,你们看,上头浮着一层黄黄的油脂。” 又指着第二盆水道:“这一条是新的,水依旧清澈,说明一点,醋不会令染料褪色。而这第三盆是周玉苏用过的枕巾,大家仔细看一看,也是漂着一层黄色油脂。这说明什么呢,在场的有哪位大人,站出来给大家说说。” 今夜来谢家赴宴的,不乏是西凌的刑检司的官员,其中一个官员年轻时做过仵作,便站起身回道:“每个人睡觉时,脸上的肌肤难免贴到枕巾上,不过,多数人习惯会把脸洗净,所以,枕巾上一般不会留有太多的胭脂。但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她心中有鬼,自然是日防夜防,所以,睡前也不敢卸掉妆容,脸上的东西便会沾在枕巾上,即便是枕巾三五天洗一次,但时间一久,在她的枕巾上就会留有易容所用的材质。用醋泡,可以将枕巾上残余的油脂浮上来,所以,周玉苏这一盆水,才会呈出如此异色,至于郦掌柜,是易容之物残留,还是女子粉妆残留,下官不敢妄言,所以,郦掌柜想证明清白,还是褪了妆为好。” “青荷,去打一盆干将的水来,郦姨娘要洗脸了。”谢良媛盈盈一笑,细纤的小手捏着一个瓷瓶,脆生生道:“郦姨娘,要我让人侍候你么?” 郦海瑶怔在当场,想不到一条小小的枕巾泄露了她所有的秘密,现在—— 卸或是不卸? 大大方方地卸掉,然后,让所有人见识丽人妆的神奇! 她——没有这个勇气! 不卸,她相信,这个笑得天真浪漫的少女,已然占据了道德高地,绝对会马上翻脸,令人强将她的妆容挟下。 所以,不卸也得卸! 青荷很快将一盆温水送上来,放在她的脚边,离开时,还细心地为她备了上一面铜镜,也搁在了地上,镜面上反射着月光,冷冷地刺着她的眼。 郦海瑶慢慢地蹲下身,双手护在胸口,全身瑟瑟发抖,象是无比寒冷的样子,牙床不停地打着寒颤,裙裾再一次如莲花般徐徐展开,这一次,无人观赏! 盆里的水清晰着照出她溢满痛苦的双眼,她咽喉处突然一梗,她尚来不及吐出,梗在咽喉处的东西便化作了泪,簌簌落下,过往的记忆扑袭而来,那一声声的惨叫声、呼救声,刀剑击打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灌进了她的耳里。 她拼命地跑,结果,被裙子绊倒,她伸手呼救,不但没人管她,还从她身上踩过,她一次次挣扎着,想起来,可一次次被人踩下,最后,一根燃烧的柱子打了下来,火舌溅到了她的脸上……。 在后来的岁月中,她巅沛流离,因为一张脸让她连生存的空间都没有,她学会化妆,虽然依旧无法示人,但至少在面纱落下后,她不会引起满堂震惊,随后,她也慢慢摸索出一条路,靠着坚韧不拨的性格,以卖脂胭水粉为生。 三年前,周以晴出现,她高超的妆术,让她从此摆脱蒙巾,两人携手,建立丽人妆。 遇到谢晋成,她早就听说这个男人洁身自好,所以,她与几个女商作赌,谁能将谢晋成诱到手。 刚开始,她只是当成一种游戏,可渐渐地,她上了心,一次次的暗示,他皆轻巧避过,她感受到谢晋成无时不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时,她不服气,所以,设下连环计,让谢晋成以入狱。 谢晋成找人帮忙的路全部被她堵死,直到谢晋成无计可施,托人找上她时,她出面摆平。 谢恩宴上,她用药迷倒了谢晋成,并伪造成谢晋成酒后失德,而后,在他面前演了几出痛不欲生的戏码,迫得谢晋成答应纳她为妾…… 她闭上眼,用力摇首,想挥去那痛苦的记忆。 茫然间,再次看向谢晋成,这一次,如愿地触到了他的目光,可他的目光太冷,是那种切骨的冰冷,霎时,那样的目光如寒冻刺进了她的骨中。 她咬了牙,恨自已太贱! 今日——她已无路可走! 许是心头太怒,竟然泄恨般将脸一头扎进水里。 倾刻间,她马上意识到,这盆水进而渗进了她的卸妆水。 谢良媛真狠,为防止她只卸掉局部的妆,居然把她给李老夫人的卸妆水整瓶倒进了脸盆。 明明是温水,可她却冷得全身颤抖,仿如身陷极地冰川,冷水从她的鼻腔冲进她的内腑,浸湿她的五脏,剐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下呼吸都那么艰难。 她苦苦挣挣着,却不管抬起脸,甚至以更大的力量,将自已的脸贴在了脸盆的底部,等着窒息的来临。 她的两只手紧紧攥着脸盆边缘,她怕自已一松手,就忍不住抬起了脸,她怕,她抬起脸时,满堂震惊,她更怕,谢晋成会见了鬼似的连人带椅滚了下去。 可水里象是长满了荆刺,刺得她心肺在流血—— 最后,她发疯似地将手上的脸盆一堆,一声脆响,水流了一地。 她双手掩着脸,呼吸急促,也不知是泪,还是卸妆水,她满手湿滑油腻,慢慢地顺着她的手腕淌下。 “抬起头来!”兰天赐的耐性已然用尽,夜已寒,露渐重,良媛初来月信,怎能陪着这疯妇耗着。 郦海瑶猛地抬首,短暂的窒息已经让她有些神智不清,双手倏地打开之际,惨然笑开,她站起身,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她索性跑近一张张的桌席,凑近脸,笑得狷狂,“你们现在满足了么?满足了你们的好奇心了么?” 男人们倒很淡定,离得近了,只是稍移开视线,远的仅仅随之蹙起了眉。 少女们则惊叫连连,投进家人的怀抱,尖叫起来,“什么鬼呀……。” 饶是谢良媛也是惊叫一声,扑进兰天赐怀中,喃喃道:“有惊有吓,我还以为她是老了点,没想到,这脸成为般。” 只见,宫灯下,郦海瑶眼睛下方,两颊处黑红一片,不同的肤色,有的嫩红,有的白得渗人,有的显得发焦,下颌处有一道明显的凹痕,让她的脸看上去象是缺了一块似的。 “是,你们笑吧,我郦海瑶就是这模样,可是,我告诉你们……。”郦海瑶手掌轻抚着下颌处的那处凹痕,带着冷嘲的眸光渐渐沉寂了下来,变得哀伤,带着低泣,“在此之前,你们看到的脸,才是我真正的容貌,我之所以成如此,是因为毁于一场大火,毁于十一年前,扬州赌玉后的一场大火……。” 谢良媛心头狠狠一跳:又是牵扯到赌玉! 但,她思绪马上一理,决定先暂不考虑此事。 因为,棋局顺利走到了这一步,下一步,自然紧跟而上。 遂,谢良媛从主桌上步出,缓缓走到郦海瑶面前,施了一礼,轻声叹道:“郦姨娘,让您受委屈了,良媛给您赔个不是。”谢良媛一声叹完,紧接着一声,“我想,经过今晚,郦姨娘肯定不愿与谢家合作,可惜了,我之前还想着,谢家的玉店如果改成妆行,我还想在盘半个店面让我娘也开个养生馆,到时候,一起做生意,看看哪个有本事赚更多的银子,现在,哎……” ☆、90 戏终人散(求月票) “道歉?我郦海瑶何德何能……。”郦海瑶掩着脸晒笑一声,此时,她心绪已乱,脑子里晃悠悠全是那些年所受的冷眼,她环抱着自已,慢慢地蹲了下去,她嘤嘤哭泣,难受得想把人间撕成地狱,她双手狠狠的攥着自己的衣袖,扭转间,涂着大红丹寇的指甲刮开袖上的青纱,丝线绷断声中,她的哭泣越发凄凉……。 谢良媛轻叹一声,双手扶上郦海瑶的手臂,“郦姨娘,天冷,你还是起身吧。” 郦海瑶置若罔闻。 谢良媛又是一声长叹,脱了身上的披风,将它罩在郦海瑶的身上,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我也是没办法,因为周玉苏的易容术,让谢家添了多少条人命?此番,周玉苏刚入狱,你同一天你以我爹爹妾氏的身份出现在谢家,我不得不防着。我怕,万一又是周玉苏金蝉脱壳,易容成另一个人,蜇伏在谢家,我们谢府再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所以,方不已而为之。” 谢良媛声音不重,但句句入理,众人对郦海瑶虽深感同情,但对于谢良媛也挑不出错。 诺大的宴席,众人耳畔除了郦海瑶的哭声外,无人发出半丝的声音,人人心头感到沉重,亦感到婉惜,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的不公正待遇。 可他们能说谢良媛做错了么? 不能,有周玉苏之事在前,谢家上下对易容之术避如蛇蝎,难免伤及无辜。 只能说,造化弄人! 谢良媛又缓至谢晋成身边,当即下跪,“爹,今日女儿不孝,请爹爹恕罪。” 谢良媛的头埋得很低,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着声音,似乎带了些哭音。 宴席中,以男子居多,对于男人而言,府里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做为嫡妻,要善待妾氏和庶子,方为良妻。 谢良媛纵然对妾氏再不满,也不应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逼郦海瑶,就算郦海瑶以妆容之术欺骗谢晋成,那也是谢晋成的事,做为嫡女,无权向妾氏发难,正所谓打狗还看主人面,谢良媛此举,置谢晋成于何地? 这时候看到谢良媛向父亲请罪,暗责之心散了许多。 人人心想,这女儿倒是个懂事的主,还知道自己失了分寸,没有仗着皇帝的宠爱,飞上了天,连亲生父亲也不放在眼里。 “起来吧,爹不怪你。天冷,你身子不好,早点歇了去,这宴,就散了吧。”谢晋成嘴角地掠出一个苍凉弧度,语气充斥着浓浓的颓丧,只觉得男人活到了他这份上,还真没意思。 “女儿遵命!”谢良媛缓缓抬首,看着一脸苍白的谢晋成,心中婉叹:爹,您的幸福一直是在你手中,或是抓紧,或是掉了,就看您自已。 谢良媛起身,微微环视四周,果然,四周尽是同情郦海瑶的眼光,她压下眼眸,不着痕迹地抿嘴一笑,转过身时,看到兰天赐已从桌席上向她走来。 郦海瑶从指缝间看到一双白色绣着龙头的靴面,忍不住悄悄抬头,眸光缓缓沿着那白色缎面的锦靴上滑,想近瞻一眼帝王的龙颜,在东越,一直盛传,西凌帝王兰家专出美男。 尤其是年轻的太子十六岁行弱冠之礼时,西凌皇城的百姓为了一睹太子容颜,提前一晚涌到皇宫门前占位。 那一天,皇城万人空巷,甚至连屋檐都攀满了人。 礼成后,太子兰天赐的美貌传遍天下。 今天,她虽然有机会一睹圣颜,可惜主桌那边的光线太暗,而她所伫的宴厅中央又显得太亮,每一次眯了眼,也只隐约可见一道白色镌刻着凛然、尊贵般的轮廓。 这样的机会,竟没有看清兰天赐的容貌,始终感到遗憾。 心念一起,竟忘了此时该扮演哭泣的角色。 谁料,那人的双眼竟似有感应般地蜇了过来,一双琉璃异瞳,一半带着冷冽,一半带着嘲讽,眉骨透着寒凉,惊得郦海瑶忙伏了身下去,趴在了湿透的裙摆上。 兰天赐携着谢良媛离去,众人恭送,待帝王的身影消失在曲廊边,议论声方悄悄在桌席之间蔓延。 “哎,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女子。” “希望以后与谢家人好好相处,都是有难处的人呀。” ……。 脸盆被打翻,漫了一地的水,郦海瑶半跪在冰冷的地上嘤嘤抽泣,裙裾的的莲花吸了地上的冷水后,不再朵朵绽放,夜风袭来,她瑟瑟发抖,引得更多的同情声。 甚至有几个妇人主动上前相搀,劝慰道:“郦掌柜,宴散了,这天冷了,你还是回房换件衣裙,别冻着。” 另一个亦劝道:“瞧六小姐方才的态度,象是接纳你了,你以后只守好本份便是。” 帝王离宴,李老夫人以年岁大了,起身向谢老夫人告辞。谢老夫人命谢晋河相送,众人见状,纷纷离席。 郦海瑶依旧跪在一滩冷水上,拼命渲泄着满腹的委屈的痛恨,直到猛然发现,四周空荡荡,她茫然地环视着,视线缓缓从一张张桌子移过,最后,看到独饮的谢晋成。 她僵硬地抽身想站起来,因双膝跪了太久,一时抽不直,半蹲了良久,才缓过劲来 “你没走……。”她双袖着地,如行尸走肉地踱到他的身边,看着桌上狼籍的酒菜,干笑一声,“谢晋成,你今天看到了吧,看到你眼中善良的妻子,天真的女儿,大庭广众下如此逼迫我,你还敢认为,她们是良善之人么?” 谢晋成心里乱得像团漩窝奔流不停,闻言,怔怔抬首看着眼前陌生的脸,良久,方哑着声线道:“海瑶,你回东越吧……”语带长叹,谢晋成缓缓转身,迈着蹒跚的步伐,“我累了……” 郦海瑶倒抽了一口气,只觉心头仿佛被用冰水侵了一侵,又忽然被滚水浇了一浇,不知是冷是热还是疼! 怎么会这样?他是瞎的么,没看出,他的妻女精心设计她? 难道,他真的无法忍受她这样的丑颜,连她腹中的“孩子”也要舍了? 终于,“哗”地一声就恸哭出来,这一次,是毫不掩饰地放声大哭,好象积了一辈子的委屈在一瞬间全部化为眼泪般,泄了洪似的倾倒出来,她猛地扑了过去,抓起桌上的空瓶瓶,如同疯妇般砸了过去,嘴里干吼:“谢晋成,你是不是男人,如果你是男人,你就干脆利落些,要不就不要认我腹中的孩子,回你妻子身边去,做你的国丈,要不,就与我携手,我们象钟亚芙一样,创一番家业,我给你生几个儿子。” “我是不可能离开谢家,我父亲早亡,母亲能带大我们兄弟几个,不容易。”谢晋成一动不动,任其发泄,直到桌席上的东西都被郦海瑶扔光后,方苦苦一笑,放眼过去,明明是张灯结彩,可他的心看到的尽是孤独的颜色,漆黑如同他的绝望。 “你是不是嫌我……。丑,呵呵呵,心底是嫌的,对不对?可面上还得维持君子,是不是?所以,大家都散了,你留下最后一个?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见识一下,你谢晋成并不介意美丑?” 第97节 谢晋城眯了眼,看着盏盏明灯下,那张诡异、扭曲的脸,心头突然簇升起一种荒诞的感觉,仿佛他原只是个观众,本想看一场可有可无的戏,谁知道懵懵憧憧间,竟发现自己站在戏台中央,演绎着一段莫明其妙的人生。 霎时,他感到周身冰凉,这……。难道就是他的一生! 谢晋城不语,不再管顾郦海瑶的哭泣和质问,他象抽干灵魂般游荡着离去。 “果然……。世间男子皆薄幸,好、好、好,你回你妻子身边去,好好做你的国丈,我告诉你,我郦海瑶既然来了这里,就没这么好打发,丽人妆我是开定了。”郦海瑶眸中转过一丝丝阴暗晦涩,狠狠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混了一手的油脂,阴阴笑了一声,亦转身离去。 谢府的廊道上,钟亚芙缓缓走着,突然开口对身边执路的谢府丫鬟道,“不用引路,你们先避一避。”说着,便转了身,拉了于身后咫尺间距的郝海菁,与她并肩走在长廊上,两人年岁相当,经历相当,私交一直不错。 只是郝海青向来谨慎,在大场合中,从不轻易与她并肩。 钟亚芙为了避开人群,刻意步出长廊的台阶,走花间小径,直至周围闻不到人声时,她方伫足,轻声道:“海菁,谢家六小姐方才有句话,不知道你留意到没?” 郝海菁眼珠晶莹转动,娇笑一声,“谢府二夫人和六小姐母女二人想开一间养生馆?” 钟亚芙眸色深沉,“是,我方才想,这或许是对抗丽人妆袭击的一个契机。”今晚于她的震憾绝不亚于双缘拍卖行上,亲眼看到玉舞人玉皮脱落的过程。 她几乎可以预测到,一旦丽人妆开业,将会迅速风靡整个西凌,很快倾占西凌女子的市场,不出三年,便会将她的玉颜坊挤出主流之外。 “怎么说?”郝海菁驻足,一阵风吹来,伴随着一阵钟亚芙身上传来的清淡茉莉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钟亚芙眉眼尽是精明之色,笑道:“赝玉之事后,谢府的玉器店关门这是迟早的事,谢良媛要开店,必定会说服谢老夫人,让她把门面给她,光新店选址上,就占了优势。其二,女子养生馆在东越早已盛行多年,而且生意兴旺,不在丽人妆之下。” 郝海菁捻起地上落下的一朵凄艳海棠,放在指间把玩着,思忖半晌,颔首道:“这个我也听说过,但问题是,养生馆的服务对象多数是女商,东越五十多年前就允许女子经商,所以,他们那专门服务女商的商铺很多。而西凌,女子允许经商才放开十多年,我担心有银子有自由的顾客不足以支撑养生馆的开销。”至于那些阀门贵妇,她们府中多的是人服侍,根本不需要亲临养生馆。 钟亚芙微笑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环顾四周的秋海棠,轻叹一声:“你担忧确实是,以前我们西凌女商极少,就算开了养生馆,也没有人去光顾,时机不成熟,现在正好,我从户部那了解到,光今年颁出去的女商典册就有十万册,每年都在翻倍,你试想想,待养生馆开办两三年,稳定了,西凌的女商人数肯定不只现在这个数,所以,我不得不佩服谢良媛的眼光。” 提及此,郝海菁微微蹙眉,“说来很怪,我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子所该的见地。郡主,晚上,您有没有瞧出哪不对?” “你也感觉到了?”钟亚芙面色有了一丝松动,笑道:“谢良媛明着踩郦海瑶,实则是暗捧,郦海瑶的脸皮虽然给揭了,但她的丽人妆的名声已经打响,只要谢老夫人把店面盘给她,她一开业,不消几年,就能把本全部捞回来。” “是呀,一张脸皮对郦海瑶算什么,又不是新伤,都十一年了,什么伤都磨平了,会哭成那样,那戏唱得真好,也就那些宅门之妇短见,还巴巴上前去安慰,指不定人家心里还偷偷地感激谢良媛。”言及此,郝海菁微微蹙眉,“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谢良媛会帮丽人妆?” “之前我也没弄明白,后来,谢良媛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养生馆,我就想明白了,谢良媛很可能是想借鸡生蛋。” “借鸡生蛋?怎么说?”郝海菁双眸蓦地一闪。 “谢良媛表明态度,她要谢家的店面,让她母亲刘氏经营养生馆,郦海瑶到了这时候,肯定会想尽办法抢这个店面,最终的结果如同谢良媛的话一样,合用一个店面。” 郝海菁惊叹出声,“我明白了,好个谢良媛,太精明了,简直跪服。刘氏刚开始经商,不会有客源,谢良媛的目的,是直接借用丽人妆的客源,让她母亲开的养生馆直接受益。” “在东越,女商人数渐多,她们手上有银子,也不受宅门里的规距拘束,可没地方消谴。所以,弄个养生馆,专门给女商做一条龙服务,帮她们保养全身肌肤,护理头发,开设专供女商休闲聊天的茶客室,供一些养血、养气、养生的粥。在西凌皇城开,除了服务女商外,还可以服务普通的商家小姐。如今,谢良媛要嫁入皇家,哪个朝庭命官的贵妇不想走她这条路,所以,刘氏就算什么也不懂,养生馆只要一开,也是必赚无疑。” “真服了谢良媛,瞧不出来,小小年纪有这等头脑,将来,恐怕就是西凌第二个沈太后。” 钟亚芙婉然而笑,“是呀,初时,我还真小瞧了她,还一直奇怪,皇上怎么突然对一个小丫头片子上心了。” “对了,你方才说,有意和谢良媛合作?” “嗯,养生馆里有一项是保养肌肤,如果能拿玉颜坊的货,这是双蠃。丽人妆只是美妆,但真正让女子保持青春的却是保养和护理。” “好主意,到时候,丽人妆火了,照样不防碍玉颜坊的生意,我在想,我是不是也想方设法分一杯羹。” 钟亚芙轻哼一声,笑靥如花,“你可以考虑弄几件新款的衣裙挂在那,身价百增。” “好主意,霓裳坊亏就亏在门面不行。”郝海菁心里暗自琢磨,如果能和谢良媛合作,或许将来能弄些沈家的江南彩帛。 人群散尽,绿莺背着谢老夫人回房,把谢老夫人放到软榻上后,百合帮谢老夫人脱了绣鞋,刘氏则拿了毛毯盖住谢老夫人的腿,手伸到被窝里,不轻不重地揉搓着谢老夫人的腿。 不多时,绿莺备好艾炙,开始按着沈太后所教的穴位,给谢老夫人烧艾。 谢老夫人知道刘氏心中诸多疑惑,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别担心,今晚六丫头是故意把郦海瑶捧上,这一来,她势必会在丽人妆上投得更多,这丫头,精着呢,她留了最后一句话,说准备和你一起开个养生馆,郦海瑶肯定坐不住了。她会再退一步,许谢家更好的优惠,到时候,你等着看,六丫头怎么替你收拾她。” 刘氏对此突然感到彷皇,攥了谢老夫人的手,眼中含有如烟般雾气,咬着唇瓣勉力地开口:“母亲,只怕他们心底会怪良媛逼人太甚,母亲,怎么办?” 谢老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刘氏的手,思忖片刻,决定暂不说明,只轻语含糊安慰,“没事,这六丫头,心里还有个算盘。你这些年照顾媛儿,对养生方面也是极有心得,母亲相信你,往这方面发展是不会错的。你欠缺的是经验,还好,母亲还能教你几年。” 谢良媛剥了郦海瑶的脸的同时,也让自已被世人垢病。 以谢良媛的聪慧,如何不清楚这个道理? 刘氏看不明白,谢老夫人却精着。 而郦海瑶呢,当众被撕了脸,作为一个爱美的女子,肯定难以接受,痛苦是必然的,但不至会当众哭泣。 因为,她的脸是十一年前被烧伤。 十一年,什么伤口也结了疤,以郦海瑶的经历,什么没见识过?会因此,而哭泣不停 显然郦海瑶也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她蹲在那一直哭泣,唱的就是一曲哀歌。 但谢老夫人更知,今晚谢良媛逼得郦海瑶无所遁形,还有一个很深的目的。 就是试探谢晋成的态度。 想必,谢良媛也瞧出,谢晋成对刘氏感情远远超过郦海瑶,且,郦海瑶故意在谢晋成颈上留痕迹的事情过后,谢晋成一直在冷落郦海瑶,不再踏入她的寝房半步,而刘氏的寂寞和痛苦谢良媛也看在眼里,所以,谢良媛觉得应给谢晋成了一个机会。 可谢晋成的性格太过软弱,缺乏严则,容易对人心软。 万一给了机会后,郦海瑶又整出什么苦肉计,谢晋成又被郦海瑶所蛊惑,那于刘氏而言,等于又在心口添了一刀。 所以,今晚,谢良媛借机刺探谢晋成。 郦海瑶被当众揭了皮,楚楚可怜,如果谢晋成能禀得住自已的心,仔佃体会在夜宴上,谢良媛当众反复提的四个字“不问对错”,只管维护自己“最初的爱人”。 也就是说,就算今晚是刘氏和谢良媛的错,谢晋成还是选择谢良媛母女,还是坚持守护妻女,那这个男人值得刘氏回头。 如果今晚谢晋成又回头哄着郦海瑶,那刘氏和谢晋成的夫妻缘份恐怕也只能走到这。 对于这个儿子,谢老夫人是心疼的,这些日子以来,母子也有交心,谢晋成向母亲道出了他在东越纳郦海瑶为妾的经过。 谢晋成虽然经商多年,本性纯良,脑子里一根筋,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上了郦海瑶的当,但谢老夫人稍一分析,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之所以不点破,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她相信,郦海瑶蹦哒不了多久。 兰天赐牵着谢良媛离开宴会时,发现她小手已被冷汗湿透,当下便脱下外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横抱起来。 谢良媛早已支撑不住地呻吟一声,额角渗出冷汗,许是血液流失太快,身体发冷,下腹更像抽筋一样疼痛,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象婴儿般寻找着温暖。 “就是不肯听话。”兰天赐低斥一声,几个纵身,朝着碧慧阁掠去。 青竹习惯地气沉丹田,紧追而上,青荷目瞪口呆,只好拨足大追。 只是这一小段的路,谢良媛已经昏睡了过去。 兰天赐将谢良媛放到床褥上,帮她盖上了锦被,并细心地将她发上的钗环卸尽,散了一枕的乌发,他摸了她的腕,阖目细诊,宫灯下,他肤似寒玉,眉眼不动,周身散着淡漠冷峻气息。 少顷,他搁了她的手,俯下脸,翻开她的眼皮,看着下眼睑几乎不见血丝,眉锋紧拧。 原本昏沉沉睡过去的谢良媛,悠悠有转醒的迹象,兰天赐拍着她的肩,抚着她发冷的脸颊,轻哄片刻,直待她眉宇渐松,方轻轻吐了一口气。 鼻息间尽是浓重的血腥味,兰天赐当下掀了她的裙子,查看究竟。 青竹正拿着女子月信之物进来,一见,当下脸红耳赤地跑了过去,看着帝王一张脸庞森冷,眉宇间了无温度,唇线微微抿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偷偷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道:“皇……皇上,这些,还是……让奴婢来吧。” 兰天赐凉凉地看她一眼,“你能出血色中辩出她中馈在何处?” 青竹吐了一下舌头,讪讪地将手中的棉条搁在床榻边的案几上,低声道:“皇上,奴婢就在外寝,您有事吩咐。” 兰天赐并不理会她,接着剥下谢良媛的亵裤,抽出里面的血带。 绵条上的血量非常多,尽管青荷为了今晚夜宴,特意备了两层的棉,还是被全部浸湿,上面有明显的血块,且,颜色暗沉。 他方才看谢良媛的舌胎和眼睑,舌有些胖大,眼睑无血,可见体内脏器明显供血不足,如果月信之血太多,身体将耗损更重,届时,会引响手术的施行。 难得要先调经?再施手术? 可这样耗下去,万一谢良媛有个三长两短……。 兰天赐头疼欲裂,习惯地想揉一下眉锋,指尖的血腥之气,让他急忙缩了手,脸色更是阴沉得象是要榨出冰来,冷然喊了声,“进来侍候。” 青竹和青荷两人同时进来,兰天赐走到一旁净手,少顷,独自走到寝房外的长廊上,独对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福至心灵般,忙唤出燕青,“你带着人,亲自去一趟东越应城,查一查当年南宫醉墨是如何将谢雨离带大。尤其是谢雨离初潮那一年,南宫醉墨身边出现过什么异人或医者。”谢雨离的身体情况和谢良媛一样,谢雨离却能平安生下孩子,且,怀孕那几年,是在谢家的农庄,凭此一点,就可断定,谢雨离当年的身体和正常人一样。 南宫醉墨是如何做到的? “还有,最好查一查,谢雨离离开南宫醉墨,被谢老夫人带回扬州的那一段流浪日子,接触了谁?” 燕青半张着嘴,凤眼斜吊,时而嘴巴圆起,时而单边眉挑起,那表情可谓是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不会吧,让他这堂堂虎将去查一只兔子成长的路程,不是皇帝魔怔了,就是他快要变魔怔了。 他想仰天呐喊,皇上呀,您如果要查南皓皇帝,或是东越皇帝,属下甚至能查出,他们睡觉时,几时翻一个身,什么时候放一个屁。 但你,让属下去查一只兔子,这简直比深海里捞一只小虾还难。 可根据他这么多年观察所得,这时候的帝王还是不惹为妙,否则,没准真派他去找一只母兔子,研究一下兔子一天吃几根草,吃的是什么草。 不能明着拒绝,就来点柔软的。 “皇上,属下是近身暗卫。”燕青心跳气短,只差要抱着皇帝的大腿说:皇上,属下离不开您。 果然,帝王不吱声了,燕青抬头看了一下月亮,哀叹:“皇上,属下马上……。” “不必,来不及。”兰天赐一抚袖,清冷地声音带着冰凉的直透人的肺腑:“马上整装,带上三千暗卫,朕要亲自去一趟东越。” 调查要时间,而且,这种调查难度太高,又是在东越境内。 加上燕青来回浪费数日,还不如他直接带谢良媛去东越找谢雨离,开门见山问个究竟。 郦海瑶撑着精疲力尽的身子回到寝房,踢了脚上的绣鞋后,几下就脱了身上湿漉漉的裙子,身子一软,就倒在厚厚地毯上,她瞪视着梁上一根根装饰用的绫罗绸缎,突然想:活得如此累,还不如当年直接烧死来得痛快,或是找把椅子,把脖子一伸,转瞬之间,死得痛痛快快。 想到今晚众人惊恐的表情,想到既使丽人妆被她经营得有声有色,她在人的眼中,还是一个怪物地存在,甚至,有关她的脸,还会传回东越,那些曾处心积虑讨好她的男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思及此,她就有一种吸干谢良媛骨髓的冲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冬雪的敲门声,“夫人,热水备好了。” 郦海瑶抚了一下发冷的手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奔至铜镜前,将发髻上的钗环悉数卸下,落下长发,半掩住那张寒碜的脸,想了想,又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瓶白恣,倒出里头浓稠的液体,飞快地涂在脸上,遮盖住那些不同的肤色。 原本还想上一层胭脂,让脸色看上去自然些,突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郦海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蓦地转身。 只见,在她的床榻中央,周以晴正阖着双眼盘腿而坐,看到她眉间一条殷红的血线,瞬时,再次倒抽了一口冷气,倏地后退几步,到了窗口,退无可退时,掀了窗帘裹住自已,想开口,唇瓣却颤得厉害。 周以晴缓缓打开双眸,眸风血丝弥缠,但声线依旧柔软,“怕什么?” ------题外话------ 今天八千更呈上,原本渣更的月居然逆袭了,万更了二十几天后,又是连续八九千更,妞们,月如此努力,你们的月票呢,全砸来吧。当然,重要的事还是要说三遍,只要正常票!只要正常票!只要正常票!最后,祝妞们看文愉快。 ☆、91 设陷诱捕南宫醉墨 第98节 郦海瑶急急地摇摇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以晴,红绡帐中,明暗不定的光线衬她眉间一竖殷红愈发诡异,她想开口,这会连牙龈都抖了起来,攥着窗帘的手更加用力。 周以晴眉间的那一条殷红血线,让她想起十多年前,家门被大火燃烧,她急着逃命时,曾在火海中看到一个白衣的女子站在屋檐上,火光冲天,她看不清她的脸,唯有她眉间一抹诡异的艳红,就这平留驻在了她的记忆中。 这番骤见,整颗心都在颤抖。 “让她们把热水抬进来,我要沐浴。”周以晴也懒得再问,她双手撑着床榻,慢慢地挪着腿,伴随着动作,时不时地抽气,还用手掌轻轻揉了几下膝盖,进而抬眸,瞥了她一眼,颤着声:“过来扶……。我一下,我伤到膝盖了。”她耗了最后一口真气,翻进谢家的后墙,连多走几步回风华苑的力气也没有,直接潜进郦海瑶的寝房,打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元气方慢慢恢复。 但同一个姿势坐久了,膝盖那里是钻心的疼痛。 郦海瑶看到她眉宇间盖不住的痛苦,怔了一下,犹疑一下后,还是果断地冲了过去,扶好周以晴,让她靠坐在床榻边。 周以晴掀了裙子后,小心翼翼地卷着亵裤裤管,到膝关节处,布料和皮肤粘在一起,颜色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污垢,看着郦海瑶连呼吸都停了。 周以晴咬咬牙,狠狠一撕,露出血肉磨糊的膝关节,霎时,她痛叫出声。 郦海瑶见了,倒抽一口冷气,惊呼:“怎么会伤成这样?”眼睛倏地瞪大,神情跟活见鬼似地。 眼前的周以晴衣衫褴褛,简直跟桥头下的乞丐有得一拼,头发全散,用一根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带子绑着,好在那在脸是干净的。 周以晴闭着眼,紧紧抿住唇,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下,许久后,睁开虚弱的双眼:“这话说来太长,一会慢慢跟你说,你先传热水,我身上痒得要命。还有,我记得你这里有伤药,你找一找,帮我处理一下。” “好,你等着。”郦海瑶忙跑到门边,打开寝房的门,见几个丫鬟正围着冬雪在小苑的花台边坐着闲聊,月色下,个个脸上带着粉意,郦海瑶隐隐听到“皇上”什么什么的,翻了一个白眼,脸色骤冷,“是不是闲着没事干,还不把热水送进来。” 冬雪脸色一慌,急忙差两个丫鬟们抬着浴桶进郦海瑶的寝房,另外两个丫环自觉提着木桶去厨房里添热水。 热水备好后,郦海瑶把人都轰了出去,这才揭了床帐,坐到床沿边,看着阖目养神的周以晴,柔声问,“我看你很累,是现在沐浴,还是再歇会。” 周以晴挑了一下唇角,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开口。 郦海遥见这情况颇有些踟蹰,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再劝劝,突然瞥见周以晴双手撑着床褥,费劲地移着双脚,郦海瑶忙起身搀扶她坐在了床上,“你腿伤了,最好不要泡水,要不然,我替你擦一擦。” “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身上难受得紧,伤口不碰到水就行了,你去往水里滴一些驱痒的药。”周以晴解着身上残破的衣裙,很快就光裸了身子,她脸上也没有过多的害羞,在郦海瑶的搀扶下,单只脚先爬进了浴桶中。 舒适的水温瞬间驱走她身上部份寒意,让她忍不住谓叹出声,“好象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伤口不宜沾水,所以,郦海瑶将她另一只腿吊在木桶边缘, 郦海瑶倒不嫌脏,拿了一块毛巾,尽量避开伤口,搓着伤腿周围的污垢,瞅了周以晴一眼,“怎么会砸伤?你这几天去哪了?冬云怎么没跟你回来?到底出什么事……”郦海瑶满腹的疑问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后,语气有些发急,“跟我说说,你那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周以晴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你的妆全卸了,是谢良媛逼的么?” 郦海瑶刚刚平息的气又被挑起,咬牙道:“这病殃子,手段还真多,明明一幅毒心肠,偏要装出一副圣洁的模样,我真想撕了她。” “你这幅样子是撕不了她,海瑶,谢良媛比我们想象要复杂得多,你千万别轻敌。”周以晴长叹一声,“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妹妹的事,就是她一手主导的。” 周以晴怀疑谢良媛就是夏凌惜,但却不能百分百确定,主要是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重生,有许多外在的条件,显然,夏凌惜不具备如此苛刻的条件。 还有一点,让她感到怀疑,谢良媛与谢老夫人和刘氏感情如此笃厚,而据她从谢府丫鬟婆子嘴里了解到,夏凌惜生前与谢老夫人只是维持表面的客气,至于刘氏,似乎没听过两人有任何的私交。 这是人间至情,装也装不了,所以,周以晴的怀疑一直处于反复,时而否定,时而确定。 “这小丫头这般能耐?”郦海瑶吃惊,再细细一想,自她来了谢府后,遇到桩桩件件的挫折之事,还真与谢良媛都有关,心中一凛,道:“谢良媛今晚公然叫嚣,要和刘氏在西凌开养生馆,要和我们抢门面,这事,你怎么看。” “那就抢,刘氏一个深闺的妇人,谢良媛半死不活的残躯,就算给她们蠃了,也要耗掉谢良媛半条命,而我们,充其量损失两万万两银子,怕什么?” “以晴,这不单单是银子的事,而是声誊上的事,既然她们要来,我们就一定得蠃,而且,我们蠃面大,过了明天,整个西凌谁不知道我们丽人妆。” “我教你一个策略,你以后,尽量避免和谢良媛正面冲击,照样在看,她很在意刘氏和谢老夫人,你以后,把重点落在二人身上,你记得,打刘氏一下,谢良媛会痛两下,她那身子板,经不起折腾,只要是能把她的命给折腾掉,就算是把两万万两银子贴了,也是赚。”周以晴话虽如此,其实更多的是激将之法。 两万万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亏了,就等于银子留在了西凌。 “不,我一定会让谢家的人瞧一瞧,我郦海瑶的能耐,让谢晋成后悔。”郦海瑶忽而阴恻恻地笑开,“也不知道那谢良媛走什么狗屎运,那副病殃殃的模样,站都站不稳,还能被皇帝给相中,我真担心,她能不能经得起床事。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这趟是怎么回事,走前,不是说当晚就会回来?”她急了几天,也派了冬雪出去打探消息,结果一无所获。 而谢晋成压根连影子都不见,她想找个人商量也没有。 又不敢用极端的手段,比如胎动什么的,怕漏了馅,毕竟冬云不在身边,没办法给她制造假的脉相。 周以晴低低“哼”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却给人一种从地狱里传出来的感觉,郦海瑶心下有些发秫,尤其瞥到周以晴眉间那碜人的一抹艳红,此刻被浴桶里的热气一蒸,更是红得象要泌出血似的。 周以晴一阖上双眼,脑中就浮现起周玉苏那满是蛆虫的身子,倏地睁开,眼底尽是痛苦难抑,良久后,咬了咬牙,恨声道:“被兰天赐和谢良媛给算计了。” “谢良媛?”郦海瑶虽然不解,但如今,她绝对相信周以晴所说的话。 这个谢良媛就是个祸害。 周以晴忽而一笑,那笑容仿若昙花一榭,在月夜中份外凄婉,“我看完妹妹后,刚离开,就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那典狱官分明是有备而来,他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我跟一群死囚关在一起。” “死囚牢?他们将你们姐妹关一处?”郦海瑶无法置信,再怎么说,周以晴也是郡主的身份,西凌的朝庭就算再冷落她们,也不至于连基本的两国礼仪也罔顾。 “他们将我和一群死囚关在一起,苏苏在另囚在一处。”周以晴头半仰着,抿着淡薄的紫唇,目视屋檐上一条一条绫罗,血色双眸中阴霾时隐时现,看得郦海瑶心头诡异之感更浓。 如果不是两人太过熟悉,郦海瑶简直要怀疑,周以晴被什么附了体。 “以什么罪名?” “典狱官污陷我杀死周玉苏,没有任何过堂,说仵作验尸的结果,是我妹妹因为服用了野山参,致体内的病症加重,衰竭而亡。” “野山参吃死人,这回我算是知道何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郦海瑶忆起今夜谢良媛迫她洗去妆容时的各种理由,冷硬道:“这狗官是不是得了皇帝的授意?” 周以晴依旧盯着悬梁上的绫罗,眸中有着超越她此时年岁的沉着和冷静,“典狱官最高品级是正六品,在西凌,从四品的官一辈子都可能没机会直接面圣或是得到皇帝的直接授意,象这种六品官,撑死了,也只能在皇帝大婚时,挤在城门,一瞻龙颜。” 郦海瑶脸呈出尴尬,“那他怎么会把你捉个正着?” “直接派个人举报,说有人买通狱卒,想混进死牢杀人。” “这么简单?”郦海瑶震惊,少顷,小心翼翼地探问:“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被几个贱婆娘伤的,她们还真狡猾,假装臣服,夜里趁我睡时,居然偷袭我。”周以晴阴阴地笑开,睁着血丝弥缠的的双瞳仿若透过窗前重重的幕帐,似是一个修炼归来的地狱使者,带着周身的死亡气息,盯着前方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准备大开杀界。 郦海瑶头皮发麻,不敢再问,便专心地为她清理身上的污垢。 看到周以晴身上一道道刮伤的伤口,还有指甲缝里根本清洗不掉的污痕,郦海瑶找了一把剪子,慢慢修剪她的指甲,看着那一道道磨破的指腹,忍不住叹道:“那他们凭什么关你这么多天?你是东越郡主,就算犯了事,也不是一个典狱官说关就关的事。” “冬云失踪,我无法联系到你们,所以,无法证明我的身份,那些狗官又故意刁难,不肯派人上谢家拿我的文碟,说谢家如今是未来皇后的娘家,他们派人上门,岂不是让人误会谢家犯了什么事,他们要求我想别的办法证明身份。” 就因为此,她又被多关了几天。 “后来你怎么脱身?” “我让他们找礼部的人,我记得我们进入西凌时,西凌的官员曾在我们的通关文碟盖了礼部侍郎的印章,那印章上的名字我记得,我告诉典狱官,说这人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典狱官声称派人去核实,这一核实又是几天,直到今晚才把我放出来。” 丽海瑶沉思片刻,轻声问:“你妹妹她……。真的死了么?” 周以晴身躯似有所触动,胸腔淡淡起伏,面庞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悲哀之色,眸内戾气尽褪,只余那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和心痛,“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刚开始也是以为苏苏死了……。” 她始终没有看到尸体,就算证实了她的身份是东越郡主,狱官将她释放,也没让她见尸体,所以,她坚信周玉苏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思及此,周以晴突然攥住郦海瑶的袖子,谨声道:“你去一下我的寝房,在我的衣柜下方有一个暗格,你找一找,里面有个棱形妆匣,上面镶着一颗祖母绿,你帮我拿过来。” “好。”郦海瑶应了声,看到桶里的水一片污浊,便道:“我去再帮你叫桶水,把头发清洗一下。” 郦海瑶离开不久,冬雪与几个丫鬟提着木桶进来,看到周以晴披着一件长袍坐在一边的软榻上,心中吃惊,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吩咐丫鬟把脏水抬出去,方上前福身,“郡主,奴婢侍候您浴发。” 周以晴微微颔首,躺正后,冬雪扶着她的头,舀了一大勺的温水,缓缓淋着她的头发。 发丝脏得凝结成团,尤其是发尾,全缠在一处,既使抹了一遍一遍的皂角,依旧无法顺清。 没洗多久,冬雪便看到水面上飘浮着几只虱子的尸体,掌心一阵阵的发麻。她不知道周以晴出了什么事,更不敢轻易开口问冬云的下落。 郦海瑶回来时,寝房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褥,连铺在软榻上的毛皮都换了。 周以晴披着半干的头发,只着雪白的亵衣和亵裤,一身清爽地坐在妆台边吃着宵夜,看到郦海瑶一脸的颓丧,脸一沉,如罩冰雪,“没找到东西?” 郦海瑶将手里的丝帕解开,露出碎片,恼怒道:“我翻了半天,确实没看到你说的东西,不过,我在窗边找到这一些碎片,不知道是你是你说的那个妆匣……。”郦海瑶一撞到那冷得要拧出冰来的眼眸,马上噤声,只见,周以晴唇腔两边的肌肉频频颤动。 周以晴接过碎片,翻找到那颗破成两瓣的祖母绿,突然,一身暴戾,将手中的祖母绿狠狠一摔,声音从嘶哑的咽喉中逼出时,如干嗷:“谁、谁、谁坏我的大事,被我查到,我绝不罢休!” 郦海瑶惶然,只觉得今夜诸事不顺,弄得她神经都快绷断,“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以晴掩住脸,豆大的泪水从指缝间落下,她拼命让自已冷静下来,她秉了秉气息,缓缓地放松身体,冷然一笑,缓缓地警告道,“海瑶,这些事,你最好不要有好奇心。” 周以晴断定这次并非是兰天赐出手,如果兰天赐知道妆匣里为何物的话,绝不可能将它砸碎。 是谁?究竟是谁?难道除了兰天赐和谢良媛外,在她的身后还隐着另一个人? 郦海瑶见她眉宇间的竖纹又艳红了三分,心下骇然,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道竖纹,完全是周以晴心情的写照,情绪稳定时,竖纹会淡三分,一紊乱,便如浓血。 难怪以前总见周以晴薄情寡性,遇再大的事也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 郦海瑶无意抬眸看到黄铜镜中的自已,心潇潇地勾唇自嘲,她现在自身难保,还有心情去关心旁的? 这一想,郦海瑶顿觉意兴澜珊,缓缓走到床榻边,闷头倒下。 寝房中变得沉静,偶有周玉晴不慎发出的勺子碰撞瓷碗的声音外,连窗外的虫鸣也打了踪影。 西凌皇宫,深夜。 兰亭耳畔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太上皇,卫大人有急奏。 兰亭轻轻将手臂从妻子的颈下抽出,披上衣袍,悄然出了寝房,步出鸾凤宫,便看到卫扬一身劲装站在亭中。 兰亭知道没有急事或是大事,卫扬绝不可能半夜三更入宫见他,不过,听方才暗卫的警示,似乎没有意外重大事件。 “不必多礼,直说。” “皇上正调集暗卫,准备南下东越,微臣得到命令,明晨就要出动。但走的不是轻骑,而是銮驾,所以,属下觉得,皇上可能要带什么人一起去。” 轻骑,则代表着全部暗卫出动,日行千里。 銮驾,则为八匹马的马车,必走官道,且日行不足两百里。 卫扬是暗卫之首,兰天赐带什么人,他自然一清二楚,但谢良媛这三个字,他还是谨慎地略过。 “简直胡闹!”兰亭倏地眸罩峻霜、眉峰紧拧,当即下令,“你们照旧,按皇上的旨意准备,但一丝也不能让皇后察觉到,我马上去一趟谢府。” 兰天赐去东越想干什么,兰亭猜也猜得到,但沈千染怎么办? 七年前,兰天赐失踪之谜尚未解开,这个心结一直在沈千染心里堵着她寝食难安,随着兰天赐慢慢长大,这两年她的神经方稍稍松懈。 这时候,兰天赐敢再次潜入东越,沈千染就算不阻止,绝对有可能随行。 那岂不是要他的命? 兰亭越想,脸色越暗,悄然回到寝房时,先点了沈千染的睡穴,出了寝房门后,命令暗卫将窗子处挂上黑色帐帘,下令:“看好小世子和公主,别让任何人吵醒皇后。” 秋风吹起,带来一阵的凉气,怒气带来的热意在瞬息之间消散,兰亭蓦地眉眼一跳,似想到了什么,眸光射出两缕精光,进而摇了摇头,自语一声,“腹黑,连你父皇也算计。” 兰亭夜探谢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直入碧慧阁,站在廊道上,负手望着远处泛着粼粼月光的甘泉湖。 兰亭一扬手,四周的暗卫瞬时隐退,消失在百丈之外。 少顷,外寝的门打开,兰天赐着一件玄色的内袍步出,无声地步至兰亭身边,唇边扬起一丝晦暗不清的弧线,琉璃眸色浮上一层戏谑:“父皇,您越来越沉不住气。” 兰亭看着儿子眼底乌青,显然又是一夜无眠,神思微陷于回忆,剑眉轻蹙,“赐儿,父皇这一路奔来,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策划将南宫醉墨诱入西凌?” 兰天赐微微一懵,旋即展眉失笑,果然是父子。 第99节 卫扬、燕青都给他骗过,却瞒不过兰亭。 兰亭眉目一柔,双眸愈发深邃,他轻拍着儿子的肩,神色宽慰,“赐儿,父皇相信,在你的感情里,这世间,还没有人能超越你对你母后的感情,所以,你不可能如此仓促地决定前去东越,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令你母后忧心。这些年,西凌一直不肯全部放开与东越的商贸,父皇其实瞧得出,你是不想让你母后回忆起你在东越失踪半年的事。” 兰天赐如此在意沈千染,连国事上都牵就沈千染的情绪,又如何会没有任何充足的准备下,再下东越,刺激沈千染? 他方才之所以在卫扬面前不说,且,让卫扬继续安排帝王南下事宜,就是猜想到兰天赐有什么行动。 他不能打草惊蛇,坏了儿子的筹谋。 谁想到,刚安排好,出了鸾凤宫的宫殿,一身邪火给秋风一吹,就知道儿子的想法。 “父皇,明日銮驾,燕青易容成儿臣,女卫易容成媛儿,由青竹、青荷跟随,声称南下去竹门镇,寻找外祖母求医,暗卫会将这消息故意散播到东越,让谢雨离听到谢良媛病危的消息,除非谢雨离无动于衷,否则,此事,一定会惊动南宫醉墨,届时,他会查到儿臣此行,暗卫接到的任务是前往东越应城,不出意外的话,南宫醉墨必然会在应城设下埋伏,等着儿臣自投罗网。” 至于南宫醉墨是如何知道兰天赐真正的行动,这就是每一个帝王都无法全部清除的一个群体——细作。 所以,他此行,方派遣出三千名暗卫。 这其中,肯定有南宫醉墨的人。 兰亭听到此,自然也猜到了自家腹黑儿子的下一步行动。 此计可算完美,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谢雨离对谢良媛这个女儿,是否在乎。 事关三千名暗卫的安全撤离的问题,所以,兰亭直截了当道:“赐儿,谢雨离与谢良媛虽是至亲,但谢良媛自出生时,母女就没有在一起过,这样的母女情,恐怕有待考量。你这一策,是否太过冒险?” “是!”兰天赐神经骤然绷紧,如同一条快要断裂的丝线,冷酷的瞳仁一点一滴地凝聚成针,“但这一险,儿臣必冒,否则,良媛等不了那么久,她亦……。经不起长途跋涉。” 是的!她经不起长途跋涉!兰天赐再一次在心中絮念一遍! 至于三千暗卫,他做了最周密的打算,就是让雷鸣兄弟也同往,一旦生变,既刻用杀伤力最强的咆哮,不顾任何无辜之人,直接杀出重围。 相信在应城那样的百姓聚集之地,南宫醉墨想挡住他的三千暗卫,也要踮量一下,是否付得起代价。 言及此,兰天赐缓缓抬首,平静地望着天上的明月,眸如流动的水纹,美得倾天绝地,可他的心血却在涓涓涌动,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脏不受节制地跳动,血管漫长,仿佛运送着那一种令人窒息的东西,冲刷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滋生出一块块阴暗潮湿之地,亦留下一道一道的铭文,上刻:兰天赐,是你先放下我的…… 他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明明知道这一策没有错。 明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清楚地知道,就算他遵从内心的感觉,亲自带着谢良媛前往东越应城,谢良媛也经不起长途跋涉,可当他决定留在西凌,暗中策划时,他心底还是涌动着一种他先放手的感觉。 他害怕这种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只知道,当他在母亲和谢良媛之间选择时,他理智地选择了以沈千染的情绪为重,他的心,疼得想哭。 ------题外话------ 赐儿对良媛的情只是处于早期初恋状态,发展这么快,是因为骨子里对夏凌惜的一种入骨的爱,但那毕竟是一段被篡改过,消失的生命,只烙印在灵魂中,所以,他很难分清他的爱。因此,这时候的爱情,还不是纯粹到生死相许,但,这是迟早的事!这本书叫天赐良媛,月肯定会给你们写出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看过月的《携子重生》或是《第一篡后》的妞们,应知道月喜欢男女之间情感的纯粹及爱得入骨入髓。所以,在文之初,不要对男主感情感到缺失,记得哈,男女之间浓烈的爱,如果来得太快就显得莫名其妙了……月,接着求月票~ ☆、92 究竟谁被虐 兰亭静伫,并不打扰兰天赐的失神,素淡月华落在两人身上,如出一辙地裹出修长挺拨之。 良久,风吹过,起了一阵轻寒,兰亭转身,目视着儿子眼底的乌青,凤眸浸渍在柔辉里,“燕青乔装南下,你准备带谢六小姐去哪疗养。”既然谢良媛名义上去了江南,自然不宜再呆在谢府或是宫中。 转瞬,也不待兰天赐回话,便自行道:“也好,趁此时机你好好照顾你自己,你心思太沉,那谢家六姑娘看着挺活泼,倒是一剂良方,治治你的毛病。” 兰天赐默然勾了一下唇瓣,“儿臣准备带她去暗卫营中养上一阵,那里山清水秀,适合她养病。” “是个不错的选择。” “父皇,儿臣想让钟慧留在良媛身边。” 钟慧是异能暗卫,武功不高,但她能感应到别人察觉不到的危险,她五岁入暗卫营,十五岁时,被兰亭派到沈千染母子身边。 后来,五岁的兰天赐被兰亭扔到暗卫营强训,沈千染便让钟慧跟了兰天赐。 几年后,兰天赐离开暗卫营,带走暗卫营最精锐的异能团,钟慧便自动提出留守暗卫营,保护刚进营不久的三皇子兰缜祉。 “嗯,祉儿身边的几个异能暗卫已经训练差不多,足够护主,钟慧这么多年在暗卫营,也是该出来透透气。”深秋露重,兰亭目视廓外一株吊兰叶尖上凝结了霜雾,看了一眼只着内袍的兰天赐,“你回房吧,父皇回去和你母后解释清楚。” 兰天赐回到寝房,鼻息间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无法入眠,倒不是嫌那味腥臭,而是那挥来散的味道时时在提醒她,谢良媛体内的血液在流失。 谢良媛气息沉重,小嘴微张,配合呼吸,偶有轻鼾时,会习惯地皱了皱小眉头,转了个身,依旧睡得人事不知。 兰天赐在床榻边坐下,习惯地摸上她的脉搏,聆听片刻后,指尖轻揉眉宇,他知道如何止血,可女子月信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排毒,谢良媛体内毒积沉涸,初潮来了,原是好事,只是她体过于寒,所以,月信量太多。 许是外寝的青竹听到动静,提着灯笼悄悄推门进来,看到兰天赐,轻声道:“皇上,奴婢给六小姐更换一下。” 兰天赐颔首,却没有避开的打算。 青竹虽然心内恶寒不断,当年,她也侍候过谢雨离,南宫醉墨就是再不避讳什么,也不至于能平静地直接接触那些污血。 好在谢良媛一直在昏睡,要是醒来,知道兰天赐还帮她换过血带……青竹忍不住回忆起,当初因为看了谢良媛裸身,便被她挑起一场撕衣大战。 不知道这回,谢良媛会不会把气使在她们身上。 青竹胡思乱想着,但手上没停,干脆利落地抽下血带后,以为皇帝这会还要检验,便欲呈给他,兰天赐蹙眉,凉凉地看她一眼。 青竹满身不自在,心道:不看血,也不知道回避一下,这是小姐最隐秘的事,就算是夫妻,也得有所避讳。 青竹给谢良媛稍作擦洗后,换了两条干净的棉条,收拾好东西,迅速离去。 兰天赐脱了里袍,躺了下去,将稍稍冰凉的小身躯抱进怀中。 皇帝要带谢良媛去江南就医,午后就要动身,这对谢家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尤其是谢老夫人,昨晚听说谢良媛来了初潮,兴奋得一夜难寝,只道这下好了,有了月信,调养得当,将来指不定能给皇家留后。 刘氏心里也堵得慌,江南竹枝镇离扬州不远,从皇城到那,至少也得行个十天。 上回,举家从扬州搬迁到西凌,谢良媛走走停停了一个多月总算到了皇城,可就这么一折腾,就病了大半年。 这回,是要去就医,路上肯定不能如此耽搁,也不知道谢良媛能不能吃得消。 时间不多,谢老夫人得讯后,和刘氏二人马上去了碧慧阁。 谢良媛靠在床畔,脸色果然失了前些日子的水润,有些苍黄,那双明皓更是失了灵动,神情蔫蔫的。 看了令谢老夫人心酸。 谢良媛仿佛陷入某种沉思,听到动静,眉眼一弯,抿嘴唿哨一下,伸了手便嚷,“祖母,皇上说,等我从江南回来时,带我去攻克祈兰山,他说他在祈山上有一个冰雪屋,那里养着几只雪狼。还有呀,皇上说,祈山上的日初,那是一个美呀,哎呀,媛儿都有些迫不及等呢。” 谢良媛欢快的声音,仿佛如甘斥注入老人的心,一路的辛酸瞬间消逝无踪,老人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样聪慧、乐观、可爱、又厚道的孩子,上天肯定会赐福。 “娘亲,娘亲……。”谢良媛拍着自已的床沿,唤道:“过来坐,过来坐。” 谢良媛待刘氏一坐下,便牵了她的手,身子却靠在谢老夫人身上,鼓了一下嘴,告状道:“祖母,您瞧,青荷方才还和媛儿说了,娘亲一定哭鼻子,媛儿还认为不会,娘亲她可是未来女商,没准,还能象钟郡主一样成为皇商,怎么能轻易掉眼泪呢。” 刘氏何偿不明白女儿的一片心,拭了拭眼睛,笑道:“媛儿,娘许诺,等你回来,你交待的那些事儿,娘亲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刘氏察觉自已嗓子有些干哑,就不再开口说话,注目于女儿的脸,舍不得移开,指腹也是不停地轻揉女儿的小手。 谢良媛靠在祖母的怀里,抬眸细细浏览着刘氏的五官,心想,只要经过钟亚芙一阵的调理,她的母亲必能重唤青春,届时,她的自然美,与丽人妆表面浮浅的艳,骨子里却带了三分的毒将形成浓烈的对比。 这是一场可目测的较量。 可笑的是,郦海瑶还以为她必胜无疑。 到时候,她的娘亲不仅能走出内堂,甚至,还能化茧成蝶。 思及此,谢良媛双目粼粼,笑如花开在暖冬,仰了小脸,转瞬就是一脸坏笑,“祖母,我想了想,我把郦海瑶捧得这么高,可别白便宜了她。所以,我们先敲诈她一笑。” 谢老夫人轻轻拧了一下谢良媛的小脸,笑得慈眉善目,“什么敲诈,做生意的,你情我愿,她想凭白占了店面,祖母怎么说也要她拿出些押金,万一将来把生意做砸了,那店面不是凭白被她无偿占用?” 谢良媛夸张地竖起拇指,气沉丹田,伪装成戏台的武将的口音,“祖母,您果然是英明神武,古往今来,最、最、最精明的女商,媛儿对祖母子佩服得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谢老夫人抱了她,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笑道:“好啦好啦,你身子不好,少说些话。”谢老夫人谨了谨声,“现在丽人妆的形式大好,所以,祖母让郦海瑶拿出五千万两抵押,她肯定不会拒绝,至于店面两人共用,一则,你娘可以无偿享受她的客源,二则,将来把郦海瑶赶走后,直接把店门扩大。以后,我们谢家的生意,可以慢慢转型。” 三人谈到正事,不仅转移了老人对谢良媛病情的担忧,谢良媛的一番小搞怪,还将老人心头的忧伤悉数驱散。 晨风吹进,拂乱了谢良媛的一头青丝,掩不住的病容让刘氏心头酸楚,怕落了泪,又触动老人的心,刘氏站起身,“这一路,来回最少也得一个月,转眼天就凉了,娘看看青荷是否带足过冬了衣服。” 刘氏转身离去,谢良媛并没有勿略刘氏眼底带着淡淡的失落,侧了一下身子,搂着谢老夫人的腰,轻声道:“祖母,还有一件事,我今晨和皇上提了,皇上说,户部那缺了一个职,父亲如果愿意去,可以一顶,不必再走科举,父亲的年纪摆在那,再一步一步登科的话,反倒让人觉得谢家矫情,不如直接述职,只要拿出本事,时间久了,自然无人闲话。” “还是你想得周到。”其实这些,谢老夫人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好开口,好在这丫头心思细密。 午后,宫中銮驾直接到谢府大门来接人,三千戎装金甲齐整,点亮了整条街,引得百姓纷纷前来观看。 谢良媛是由青竹背着出来,身上着一件厚披风,脑袋戴着披风上的绒帽,围观的人只勉强看到搂着青竹脖子的一双手,手腕细细如竹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瘦成这般,心想,必是病得很重,连走路都不行了。 个个婉叹,这真是红颜多薄命。 谢老夫人强撑着笑容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头,转身时,看到谢晋成,便伸了手,谢晋成会意地握住母亲的手,母子二人到了谢老夫人的内寝。 百合刚端了切好的水果上来,谢晋成已经伏首跪了下去,“母亲,有一事想与母亲相商。” 谢老夫人扶起他,颔首道:“母子俩说个话,不要跪,想说什么就说,母亲听着,正巧,母亲这里也有话想问问你的意思。” 谢晋成起身,看着谢老夫人道:“母亲,昨儿晚宴,儿子遇到当年的恩师,他向儿子提起,说八年前,太上皇曾让他们编绘西凌地图,并附西凌志,如今地图已差不多完成,就差地理志,他问儿子有没有兴趣帮他。” “地理志,就是编汇地方的风土人情或是物志?” “是,儿子想,等赔款的事情落定后,儿子就试着帮着恩师做一些。” 谢老夫人思忖片刻,决定暂不提户部的事,便道:“你自已拿主意,想清楚的话,就去做。娘想,既然是你恩师,必是觉得你适合才会动这念头。” 谢家夜宴后,丽人妆的名字很快打响,虽然郦海瑶还不曾行动,已有不少人到谢家原先的玉器店去打听,丽人妆何时会开业,或是什么时候能买到丽人妆的产品。 原本门可罗雀的玉器店突然被挤爆,不但没卖出一件玉饰,反倒要腾出人手维护玉器店的安全防护,以防有人混水摸鱼,干起偷盗的事。 谢晋河收到这情况后,决定暂时关闭玉器店。 虽然谢家宴客告一段落,但谢家三兄弟并没有闲下来,他们开始着手盘出一些老店,开始做赔偿之事。 郦海瑶想借着势头,马上开店,谢老夫人则以刘氏也要开店为由,拒绝了郦海瑶。 这下急坏了郦海瑶,如果店面拿不到,她付出的那代价,岂不白费了? 最后,几番商议,最后为了公平起见,郦海瑶和刘氏共同租用这些店面,并各拿出五千万两银子,作为抵押,如果哪一方经营不善,造成谢家声誉再次受损,则押金被没收。 郦海瑶明知这是谢老夫人坑她一笔银子,但她不想错过时机,加上那店门足足店了四间的门面,即使拿一半,也足够体面,便应了下来。 店面的事情谈妥后,郦海瑶一边着手装璜店面,同时盘下一间胭脂坊,开始按着配方进购材料,除了普通研磨,晾晒流程请伙计外,各种材料的混合比例她亲自监管。 当然,这仅仅是开始,要是以后生意上轨道,郦海瑶知道自己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炼制药膏,所以,她亲自给东越丽人妆作坊去信,让他们派二十个娴熟工来西凌。 一切都在顺利筹备中。 西凌暗卫营位于皇城和丽水之间的一个山谷中,从地图上看无法找到其入口,因为四面群山环抱。 暗卫营隐着两个出口,一个直通向珈兰寺的后院,一个直通丽水。但既便是在谷中受训的暗卫也不知道出口所在,因为在他们进入谷中受训时,都要蒙上眼睛,甚至要服用一种致幻剂,进了谷中后,解给解药。 新的暗卫进谷,将会进行近十年的高强度训练,如需要出谷,一律都要服用致幻剂,由最高级别的暗卫带出。 第100节 暗卫营中大批量的供给是半年一次,全部供应粮食油盐及四季保暖这物,但一般的消耗营中能自给,比如疏菜,肉类,在营中有专人饲养。 谢良媛上了帝王銮驾后,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再一睁眼便到了这个地方,问清情况后,她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开始适应山中的日子。 每日早起,看到从山峦中升起的太阳,她就有种置身于当年泯山的感觉,所不同的,当年为了盗玉四处爬山,如今是被迫晨起练习肺部,攻下一座不到两百米的小山坡。 别人如履平地,她却攀爬得极辛苦,除了她身子单薄,爬不到半盏茶时就要歇上一柱香外,最关健的是她这个话唠子,找不到磕的人。 因为,领她爬山的那个皇帝不甚爱说话,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几句,对方给她最多的一个回应就是:“嗯!”,甚至不附带表情。 在谢府,闲时逗逗青荷、青竹,一天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夜里有人陪睡,享受那种岁月静好。 可要是一整天,整遍山谷,就一个人肯跟你说一句话,你就会觉得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 这时候,她往往会想起,当年的小骆骆,至少,她不爽时,可以提起那小家伙的衣襟,狠狠欺负一番。 可眼前的兰天赐,显然,能把她单手提起,放在两旁路边的任何一颗大石上面壁。 “天赐,我今天好象多走了十丈。”谢良媛终于找了一块齐膝高石头坐下,顺手拨了长在石缝里的一株野草,随手放在嘴里,准备嚼着玩。 “噗”地一声,谢良媛手背一疼,当即松了手,看到上面红出一块,恨恨地抬头,“我又做错了什么?你打得可真干脆利落,没当这是肉长的。” “怕有毒。” 谢良媛气结,指了指周围的草,“全是狗尾巴草,怎么会有毒。” “习惯要改。”兰天赐向来言简意赅,能一个字解决的话,她决多不吐一个字,跟夜里头的温柔象是换了一个人。 话中之意,就是要谢良媛改掉随手抓了东西往嘴里放的习惯,还有啃手指的习惯。 “兰天赐,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出谷呀,这都快十天了。”她哭丧着脸,泄恨地拨着石缝上的野草,“我以为你带我去江南,我还很高兴,怎么说,我都可以回去瞧一瞧,给我爹娘的坟上除除草,谁知道一醒来就到这里,一山里的人都不说话,你呢,也就早上时间陪我爬个山,晚上摸进我房里,其它时间,就是几个闷葫芦的人在我面前晃着,不是拨罐就是针炙,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话要是第一次听,兰天赐还会上前安抚,可一天听上五六次,他也只能自动过滤,听完后,象征意义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真吵。” 兰天赐自然不会跟谢良媛解释原因,尽管他兴师动众,但对这次行动,他心里也没有十成的把握,更不清楚,谢雨离心中究竟会不会在乎这个女儿,如果不在乎,那这次行动必定失败。 这对谢良媛虽然算不上打击,但也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所以,他不打算让她知道,只好忍受她每天的狂轰烂炸,以折腾他为乐。 朝阳升起时,男子负手伫立着,衣袂飘飘,少女则盘膝坐在地上,脑袋侧靠在他的大腿上,长发飞扬,在天地间,剪下一道美丽的光影。 下山途中,兰天赐背着睡得一脸满足的少女,时不时地伸手,将盖在少女身上欲滑下的长袍拉紧。 东越应城皇宫。 五更鼓声响,朝阳抛过苍穹,从天际划出一道绵长的金弧,穿过浅色的纱帐,停在女子白皙的后背上。 南宫醉墨沉叹一声,抱着她翻了一个身,果然,雪白的胸口处被被褥压出一道道的红痕。 重帮她盖好薄衿后,也不宣太监侍候,直接拿了挂在一旁的龙袍,走到长案边,昨晚燃了一夜的青瓷莲花炉,此时残香依旧,他拿了铜钳子,掐断了火信,无声地步出宫殿外。 外殿,腾云雕龙的深红梁柱撑起一间能纳百人的大厅,四处摆了各种小戏台,放了上千种的皮影,布偶,将整个大殿烘托得如同戏台。 宫女太监围上了来,南宫醉墨半闭着眼,展着双袖,任八九个太监侍候着洗漱,更衣。 宫灯下,男子天生艳丽的眉眼如雪沫沉湖,不兴任何波澜,直到,太监讨好的声音响起,“皇上,昨晚茉夫人等了皇上您到子时方睡下,连奴才端了扬州馄饨都没什么胃口尝一尝。” 南宫醉墨这才抬起浸润着墨玉光华的眼睛,扯了一下紧抿的唇角,跳出一句冷嘲,“她会念着朕,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言毕,抚袖而去。 他在西南巡视了半个月,昨日回宫,皇后、贵妃、德妃、贤妃无不带着慰问前往御书房求见,唯独不见这魔障,直等积了半个月的政事处理差不多,回到宫中,看到宫人正收拾着皮影,就知道她一定玩累了才去歇着。 他没有传召,她永远不会去求见他,哪怕他病上一个月。 他对她再宠,她在他面前也是习惯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这些年,其实他也习惯了,也慢慢认同了皇后郑思菁对他说过的话,“你自小把她当玩宠养大,她已然将自已定位成一个玩宠,你要她生,她就生,你要她死,她就死,你不喜她接触人,她便成日与皮影为伍。她习惯听令于你,习惯害怕你、习惯讨好你,唯独,你这辈子要的情爱,她永远也不懂得给你。” 不是不给,而是不懂! 郑思菁说:醉墨,这是你的报应,你玩弄了太多人的命运,权术、心术,你玩于股掌之间,甚至人心,你也能玩透,唯独,你没玩好你最在意的。 宫人看着帝王沉着脸抚袖而去,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辰时,谢雨离准时醒来时,又在床榻上发呆了好久,直到腹鸣之声响起。 她伸手拉了拉挂在床后系着铜铃的红绳,宫殿门推开,十几个宫娥鱼贯而入,沐浴,洗漱,更衣,梳发。 宫人絮絮叨叨,你一句:夫人,您的肌肤真好。 她一句:哎呀,夫人,您终于长胖了些。 皇宫里的人都知道,要是茉夫人这个月能胖上一斤,从御厨到贴身的宫人都能得赏。 所以,别的嫔妃最怕的一个字“胖”,在谢雨离面前,全是恭维。 黄铜镜中,女子嘴角维持的笑如华光流溢,嗔时,若二八少女,眉宇间尽不染人间一丝悲愁。 整整半个多时辰,谢雨离都不曾开过口,她习惯安静,习惯嘴角抿着微笑,既便是对宫中最下等的宫人,她也是含笑以对。 每一个初入宫的宫女,最盼望的就是能够被分派到茉夫人的身边,不会动不动挨训,挨打,甚至无端丢了小命。 用完早膳,谢雨离会在宫人的陪同下,去给郑皇后请安,陪皇后喝茶,午膳时间,她会准时回宫,如果南宫醉墨下朝,就陪同他一起用膳,如果没有,她会让御厨准备一碗简单的扬州小吃,草草打发,她并不贪恋世上任何东西,包括口腹。 她记得,小时候,有人扔了她手上的糖葫芦,对她说过,贪口腹,罪也! 现在,她都二十八了,更不能做有罪的事。 不到午时,谢雨离便吩咐厨子,说她要吃饺子。 她想,皇上刚回朝,肯定诸事繁忙,午膳大半是在御书房陪一些老臣用了,所以,她想提前把午膳吃了,好弄一弄昨天钟亚芙刚派人送进宫的一套新皮影。 没想,谢雨离正咬了半口饺子,还没细嚼,南宫醉墨便掀袍跨了进来,吓得她一口咽了下去,结果卡在咽喉中,当即苍白的脸憋成通红,咳又咳不出,吞又吞不下,气得南宫醉墨直接将她提到膝上,让她腹趴在他的膝头,而后,一掌拍在她的后背上,才让那半口饺子吐了出来。 男人脸成酱色,恨恨地斥道:“你见了鬼了?吓成这般?” 谢雨离泪眼迷蒙,一口气刚喘过来,也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南宫醉墨更是恨不打一起来,一脚把搁着饺子的小桌子踹得老远,碗瓷摔了一地。 眼角瞥到她肩膀小小抖了一下,到底没发作,只是牵了她的手,领着她到镏金的玉石桌边,吩咐开席。 两人静静地吃,其间,南宫醉墨会将搁在她面前的菜将搁远的一盘调换了一下,眼角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开口教训她象小媳妇。 午后,又是一场畅快淋漓的欢爱,红绡帐中,她始终闭着眼,偶尔在他的命令下,眯了眼睛看他,从层层帐幕透进的疏漏的光华映出他眼中忽明忽灭的笑。 她茫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样的笑,似乎让她放心……。 仿佛告诉她不需要畏缩……。 或是说,他不会再抛下她了吧……。 他则,因她性后,那染了妖异色双瞳而迷乱,一次又一次总是不餍足,大手托了她的后脑,将她不经意展现出的妖孽蛊惑,一口一口吃下去。 近申时,宫人禀报,大将军有急事求见,南宫醉墨这才离去。 谢雨离在宫女侍候下,沐浴更衣,用了晚膳后,方眉眼笑笑地坐在皮影戏前,开始玩钟亚芙送来的一套新皮影戏。 ------题外话------ 今天最后一天了,妞们看一看兜里有没有月票,过了今天,清零了,别浪费了,来打赏月吧。 ☆、93 你这个魔障 宫人早早就掩了四周的门窗,燃起数十展的宫灯,东越皇宫帝王寝殿中,空无一人。 谢雨离半跪在团蒲上,小心翼翼地从锦盒中,拿出一片一片由驴皮打制成的薄薄皮影人。 她用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爱不释手地欣赏每个人物地形状,表情及精美的服饰,然后,将它们围在自已的身体四周摆开。 最后,从锦盒里拿出剧本,找出每一个人物对应的台词。 台词很简单,整部戏下来,也只有五百多个字。 她整理出第一戏幕,约有百来字的剧本,她背了几次便会了。 她掀开小戏台柱镶嵌的两颗夜明珠,薄薄透光的白色宫纱现了出来,谢雨离点燃蜡烛,左手各执一个皮影人,开始扮演不同的角色。 这是她整个世界,在这里,她可以随心所欲说着爱说的话,做着爱做的事,扮演着她向往的人生和自由。 不知觉,第一幕戏演完,第二幕戏上台时,透着光的皮影,让她的心微微一恸,本能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她的心怦怦乱跳,拿起皮影,对着烛光仔细辩认着上面的小字……。 烧毁时,谢雨离整个心都在抖,她象个手无足措的孩子慌慌张张地收拾着狼籍的地板,把烧毁余下的烟灰整理干净,然后,她象被抽干魂魄般的纸人,茫茫然地打开侧门,一头扎进黑暗中。 在这皇宫中生活了十多年,她娴熟地穿行在小径间,避开来往巡逻的皇宫侍卫。 天空暗笼着云,黑压压一片,空气沉闷,象是要下雨的样子,只是在夜里,感受不到风雨来临。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她心里太渴望找出一条出路,她想去见她女儿,钟亚芙告诉她,她的女儿要死了。 她幼年时的记忆不多,尤其是那些给她带来创伤的记忆,她都习惯地去遗忘,可她记得她的女儿,一点一滴的记得! 那时候,她在农庄里,每天呆在房间里,一步也没走出去,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寂寞,因为她腹中有一个人会和她在一起,她喜欢和她玩。 比如她用完膳一刻钟后,她的孩子会在她腹中打嗝,看着鼓起的肚皮一颤一颤地,她忍不住就会轻轻拍着小腹,为她唱一首歌。 到夜里,她喜欢安静地躺在床上时,看着高高鼓起的肚子,当肚皮微微倾斜时,她知道她的孩子醒了,所以,她用手心轻轻搓着肚皮的一侧,约搓了半盏茶时,她感到腹中的小手会好奇地顶了过来,感受生命是那般神奇,她笑了,笑得那般幸福。 她会隔几天,把有关腹中孩子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她会每天给她的孩子演皮影戏,还唱歌给她听。 她记录了很多东西,到无人的时候,她会把这些记录的收在一个盒里,拿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埋起来。 这是属于她和孩子的记忆,谁也不能分享,谁也不能……。抢走! 因为她知道,生下孩子的那天,孩子就会被抱走,她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再见这个孩子,但她不强求,在桂花树下,有属于她和孩子之间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这些年,钟亚芙会通过送皮影戏,给她传来有关女儿的消息。 哪怕是一句话,她也会偷偷地高兴一个月。 她很想她的女儿,但她从来没想过去见她一面,只要她活着就好,她需要用什么,吃什么,她都会找皇后帮忙,帮她把东西寄到西凌谢家。 可现在,钟亚芙告诉她,她的女儿要死了,钟亚芙说,她已经安排好路线,带她回西凌,让她自己设法离开皇宫,于十一月二十五那天去应城的皮影戏坊,她的人自然会带她离开应城。 不知道什么时候,豆大的雨开始淋在她的身上,一下子冰冷入骨,全身湿透,雨水仿佛把她的骨头都淋湿,冷得她迈不开腿,心脏那一缩一缩地狂跳着,快得好象样挤出喉咙。 可心里,却空泛得厉害。 坤宁宫。 第101节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琉璃瓦,噼呖叭啦的,吵得原本就失眠的郑思菁更睡不着。 刚翻了一个身,虹嬷嬷急忙忙提着灯笼跑了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承乾宫那边的宫人说,茉夫人不见了。” 郑思菁一惊,掀了帐帘,蹙眉问:“全部找遍了?皇上知道么?” 虹嬷嬷摇首道:“哪敢让皇上知道,先找到再说,承乾宫那都乱成一团了,又怕贤妃和德妃那收到消息,又不敢往那些,只好来问问娘娘您了。” “这魔障,大半夜折腾什么。”郑思菁最后一点睡意也没了,急忙道:“你快派人去找,再过半个时辰,要是没找到,赶紧去御书房回禀皇上。” 虹嬷嬷提着灯笼急急离去,郑思菁扯了挂在床头的夹棉丝袍刚穿上,有人就挑了帘子扑了进来,一身湿漉漉,挟着寒气裹在了她的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虽然还看不清是谁,但也不费劲去猜,就知道是谢雨离。 “怎么回事?”郑思菁感觉简直在抱一块冰柱,连忙动手脱她的衣裙,可惜谢雨离根本不配合,只是死死抱着她,颤着唇,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雨离颤着手拭干脸上的雨水,睁着腥红的双眼,语声抖得模糊:“皇后,您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 但郑思菁还是听出来了,捧了她冰冷的脸,秀眉紧拧,“你想我帮你,也得把事情说清楚,你这样子,可你这样子,能把话说清楚么?” 谢雨离重重地点头,一边让郑思菁帮着脱衣,一边自己动手脱裙子,两人费了不少的劲,方褪了湿漉漉的衣裙。 郑思菁连忙下地,找了一条毛巾照着她的头扔过去,斥道:“你不知道你那破身体不能淋雨么?” 言毕,她突然有些失怔地靠在凤凰梁柱上,看着红绡帐里的谢雨离,她的动伤缓慢而僵硬,湿漉漉的发髻散乱得毫无美感,脸色白得象抹了一层石灰,活脱脱一个棺材里爬出来的样子。 不明白,她连容貌都不输于这个女子,更别说是智慧和家世,可南宫醉墨却偏偏只对这个空心花瓶上心。 所以,她这个皇后,有时候还必需迁就这种令她感到恶心的状况。 因为,那人曾说,不问对错,只要她伤了,他便追究所有人,尤其是她这个掌管后宫的人。 因此,这些年,但凡谢雨离有事找她,她都一一办妥。 后来,她居然成了这谢雨离唯一信任的人,更让她可笑的是,她自己也真的对她上了心,希望她能过得好,甚至,在南宫醉墨顾不到的地方,暗中照顾她。 郑思菁让她包在自已的被窝里,走到寝房门外,冷声吩咐,“派个人到承乾宫说一声,不用找茉夫人,她在本宫这歇下。皇上如果找人,就让他来这里接便是。” 随即,又吩咐宫人,“送两盆银碳过来,还有,本宫有些不适,马上送一碗姜汤过来。” 郑思菁从衣柜里翻出一件亵衣亵裤,掀了帐帘扔了进去,“先穿上。” 身体稍稍回暖后,谢雨离的动作不再僵硬,她在被窝中穿戴好后,慢慢地坐起,双手抱着膝,悠悠地看着郑思菁,眼中有泪涌出,“我知道你嫌我烦,可是我真想不到别的法子,我虽然在这里长大,可我没有朋友。” 郑思菁心里翻了个白眼:你把一堆女人的丈夫给独霸了,还想要朋友? 但这句话她是不会说,说谢雨离傻吧,当年南宫醉墨豢养的一群女童,只有她活了下来,虽然在宫中无名无份,连自已的宫殿都没有。 但住的却是帝王寝宫,还愣是把一个承乾殿搞成一个大戏台,这难道不是本事? 说她聪明? 这么多年了,没见她做过一样聪明的事,缺心眼的事倒没少做。 这时,宫人端着姜汤进来,谢雨离接过,试了一下温度,眉也不皱地,一口气喝光。 抬首时,触及郑思菁了无温度的眸光,垂了眸,方才那股疯狂的劲,慢慢地在褪却。 “说吧,能帮的我尽量帮。”郑思菁的口气很不好,谢雨离是很敏感地察觉,她咬了咬唇瓣,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后天想出宫。” 郑思菁眉锋微不可见地轻抖,心中大抵猜到什么,却依旧不动声色,“你要出宫,让皇上陪你便是,这种小事,还需要大半夜淋雨来求本宫?” 谢雨离又静了下来,下颌顶在膝头,怔忡良久,声音依旧柔柔,甚至听不出悲伤,“我活着,是因为她还活着,可现在她快死了,我没什么想法,只是想看一看,她长什么样子。”她生谢良媛时,昏死了过去,醒时,谢良媛已成了刘芝的女儿。 她刚经历生产,身体很差,基本每天都在昏睡,有时候,她很想开口求一求母亲,让她见一见孩子,哪怕是看一眼,她就是死,也满足了。 可她还是忍了下来,她怕南宫醉墨知道她把孩子生下,会杀了那孩子。 可她想要这个孩子。 “又是那孩子,你真是一个好姑姑。” 谢雨离几乎无欲无求,唯独对一个孩子。 关于这点,她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谢雨离会那么在乎那个孩子。 但谢雨离从不愿和任何人谈起这孩子。 “你想看她?”郑思菁面容陡然转了阴沉,“你的意思是你要回西凌,你想过没有,凭西凌和东越的关系,你踏上那个国土,你这辈子就回不来,西凌肯定会拿你做文章。” “大不了一死。”谢雨离缓缓笑开,似乎想到了什么,果断地摇摇头,她收揽他轻薄如雾的温柔笑靥,“能有什么文章,我一无所有。” 郑思菁听了,又有一种仰天大笑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问,“你真想离开这,难道这里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皇后娘娘,我永远会记得你的恩情,这些年,谢谢你了。” 郑思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不知道是该笑谢雨离蠢,还是替南宫醉墨感到悲哀。 这些年,谢雨离笼统也就求过她两件大事,一是给谢家供野山参,二是帮钟亚芙摆脱麻烦,其它零零碎碎的小事,全是他人搜尽枯肠,蒙得谢雨离的同情,然后,谢雨离就来求她。 但没有皇帝的授意,她一个深宫皇后能有什么能耐帮她办妥。 东越朝野皆知的事,甚至整个东越,人人都知道皇帝独宠谢雨离,唯独谢雨离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玩宠。sk “如果失败了,你怎么办?你知道,皇上手下有一批死士,当年,连西凌的太子都差点被活捉。”郑思菁看着吱吱燃烧的炭火,漆黑瞳仁是映着猩红,却透出森森的冷意,少顷,她转了手,捏住谢雨离的下巴,斩钉截铁道:“好,我帮你!但,你若活着回来,就要帮我做一件事,哪怕是我让你杀了南宫醉墨,你也要答应!” 每个女人骨子里多少隐藏了一些破坏的因子,她倒想看一看,南宫醉墨对谢雨离的感情究竟是变态,还是爱。 谢雨离抬眸,羽扇似的睫毛,缀满莹莹泪珠,竟是欣然一笑:“总之……我是不会回来了。” 她不会杀人,她更不可能会杀把她养大的南宫醉墨,她答应,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被他捉到,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没有忘记,当年,他捉到她时,他几近扭曲的面庞,狂乱地笑,掐着她的脖子,当着她的面屠杀村里的村民,连一条狗也没放过,被砍了头,脑袋插在门口的蓠笆上,看着她—— 看着她被他压在泥地里,狠狠侵占。 她连哭都不敢,四周全是尸体,尤其是蓠笆上,那圆溜溜、莹莹发亮地双眼,让她每一次午夜梦回时,都无比害怕,有一天,这双眼睛会变成她孩子双眼。 外面电闪雷鸣,谢雨离精神不剂,在郑思菁答应后,便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郑思菁依旧毫无睡意,盘腿坐在她的身边,怔怔看着象冬夜里的小兽般蜷成一团谢雨离,呼吸均匀,眼皮没有一丝纹动。 她有时觉得很奇怪,刚刚还那么一副快死的模样,转眼就能睡得很沉,真真象个孩子。 寝宫的门突然被推开,郑思菁冷嘲一笑:果然来了。 她披衣下地,主动从衣柜里找到了件白狐披风,扔到了床榻上。 南宫醉墨刚俯身,一摸她潮湿的头发,倏地转首,眼神含风,“皇后,你会让千浔湿着头发,就这样睡?” 千浔是南宫醉墨的长公主,是皇后嫡女,今年十五岁。 郑思菁挑了一下唇瓣,淡淡道:“臣妾没哄过这么大的孩子。” 南宫醉墨身形一晃,掐着她的颈,将她抵在浮雕着凤凰的梁柱上,她动弹不得,只感觉他掌心一点一点收紧,她呼吸困难,双眼暴睁,看着阵列柜上一尊观音玉像,慈眉善目,手执净瓶,视野渐渐模糊,随即,耳畔传来温热的感觉,“梓童,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下一刻,郑思菁颈上一松,一股逼呛而来的空气,让她迫不及待地喘着,喉中的痒意让她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换得男人更凌厉的眼神。 她苦笑一声,掩了嘴,看着帝王将狐裘把谢雨离裹得严严实实,阁步离开寝殿。 门敞开的那一瞬间,惊雷震得她耳膜发疼,却见,那人脚步一缓,低了首,似在抚慰怀中的人……。 南宫醉墨抱着人,前后左右,几个十太监打着伞挡着风,前方还有几个执路的太监清理着路面折断的树枝,以防被帝王踩到磕到了脚。 谢雨离睡得很沉,直至男人将她粗暴地往龙榻上一放,身体骤然一沉,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见熟悉的明黄色,绣着狰狞的五爪金龙,及站着床榻边,叉着腰,冷冷看着她的男人。 她一骨鲁起身,尚未开口,那人已俯了身,脸几乎挨到了她的鼻子上,神情如同明黄帐上的怒龙,“朕的女人,跑去跟皇后过夜,谢雨离,朕恨不得拧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装了是什么草。” 她低头不语,也不敢避开,思忖着,忍忍就过去了。 可他却最见不得她那副模样,伸了手,就挑起她的下颌,冷笑道:“说,你大半夜跑去皇后那干什么?” “没有。”谢雨离努力一笑,细声细气地开口,“皇上,我错了。” 她没有自称,以前小时候,在他面前倒可以自称“离儿”,可大了后,便觉得别扭,有一次,偿试和别人一样自称“臣妾”,结果,换得他几声冷笑,斜着眼讽刺:你看看你身上哪点象臣妾的样子。 分明就是他的祖宗! 那时,她刚病了很久,他衣不解带照顾她几晚,口气自然不满。 谁知道她自行理解,她是从外面抱养来的宠物,自然不配做他的“臣妾”。 对这么一个天生来克他的魔障,他边解释的力气都没有,随她去。 “错在哪?” “不该大半夜去打扰皇后休息。” 南宫醉墨听着那不带情绪,象孩子顺口背出的字,太阳穴鼓鼓跳动着,久久不语后,抽直身体,从床榻边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金黄色丸子,直接掰开她的嘴,塞了进去。 谢雨离也不怕苦,直接咬开吞下。 南宫醉墨接过宫人递上的毛巾,将她半湿的头发包起,看着努力翻着眼皮,一副想睡又不敢睡的模样,轻叹一声,将她的头搁在自已的肩头上,他双手环绕着她,轻轻揉擦着她后背的头发,柔声道:“以后,别没事去皇后那,小心她吃了你。” 谢雨离安安静静地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尽可跟朕说,又不是见不到朕的人,还要绕着圈子求她?你傻了?” “哦……。” “跟朕说说,你今天找她什么事?”南宫醉墨侧了脸,脸颊轻轻摩蹭着她的耳朵,柔声哄慰,“说出来,朕给你办。” 谢雨离抿嘴不语,身子徒然紧张,她不敢撒谎,但这事肯定不能说。 “慌什么呢,不想说就不说,朕还打你不成?”南宫醉墨象征性地轻轻拍了她后背几下,这孩子,他一手养大,在偶尔执拗的时候,他也迫不出什么,好在,性情极温顺,想来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 南宫醉墨原本想再训她几句,谢雨离听了他的口气后,如同得得家长赦免的孩子般,松了一口气,眼皮就沉了下来,无精打彩地看着他,一副撑不住的模样。 南宫醉墨摸了一下她未干的头发,亲吻了一下她的眉间,暗叹一声,心里骂:真是魔障。 他累到大半夜,回来就听宫人说,她在皇后寝宫过夜。 这心窝一下就窜了上来,火急火燎地就冲了过去,本想狠狠教训一番,谁知道抱回来,还是得侍候她。 十一月二十五,应城河直通南北,在河道两旁还有无数支小河汇入,这里,每天停靠着千百只的过往客船、货船,每年,东越朝庭从这里收缴的船运税,就占了整个应城三成的收入。 同时,应运而生的商机,也在这里繁衍。 皮影戏坊是一船画舫,直接停要应城河道上。 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物都有,每天来来往往,人潮汹涌。 谢雨离下了轿,抬头,隔着面纱看着前方六个字的牌匾“应城皮影戏坊”,毫不犹豫地提着裙子,踏上架在河岸和画坊之间的木板,登上了船。 与皮影戏坊直邻的画坊上三层,雕梁画柱,轻纱漫飞。 姬墨枫斜靠在身后美人丰盈的胸间,怀里抱着一个身着透明雪纺的银衣美人,雪纱下,妖绕的身躯,丰盈纤浓,象美人蛇一样盘裾在他的身上,而右膝处,枕着一个半醉半醒的美人,衣襟开到了腰下,红唇轻启,正低低吟唱着应城小调。 第102节 姬墨枫虽饮了不少的酒,人却异常清醒着。眼前的美人风情万种,但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看到谢雨离登船,尽管她蒙着面,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此时,越着她身边的死士被皇后的人引开,他必需在最短的时间内带她离开应城。 否则,只消半个时辰,南宫醉墨便会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直接下令封死所有河道。 遂,姬墨枫身形一晃,便直跃到谢雨离面前,搂住她的腰,在她耳傍轻语道:“茉夫人,跟我来。”语未罢,身形晃动,便带着谢雨离跃出画舫外,又是一纵,竟带着她遁入了河道中。 这应城内河道错综复杂,纵横交错,深浅不一。 但姬墨枫在应城多年,早已摸清河下的情形。 谢雨离懂水性,还是幼年时,落了一次水后,南宫醉墨逼她学会。 但骤然一瞬间被带入水中,一时不惫,猛喝了两口水后,立刻条件反射般地闭住了气,由着姬墨枫带着她向深处潜去。 姬墨枫水性极好,提着一股内力带着谢雨离七拐八弯地游进人烟稀少的河道,途中还给谢雨离过了几口气。 也不知游了多久,只觉得精疲力尽时,他带着她冒出水面时,谢雨离才发现此处象是山谷。 到了岸上,谢雨离已疲累得儿连站也站不住,双脚直发颤,虚脱无力,寒风吹过,带来丝丝泌入心田的冷意。 姬墨枫见状,也不多言,俯身背起她,向山上跑去。 应城东,司空庙。 燕青伫立马车前头,马车旁是一脸淡漠的雷鸣、雷泽兄弟,而四周全是东越死卫。 南宫醉墨自然知道雷鸣兄弟的厉害。 虽然街上的行人早已见势逃离,但两旁商铺里全是百姓,他是一国之君,虽做不到爱民如子,但太罔顾百姓的死活,必会给史书留下垢病。 所以,他迟迟不下死令,而是令人悄悄疏散商铺里的百姓。 正待伺机中,一道烟火直通天际,烟火所代表的讯号燕青虽然不懂,但看到南宫醉墨的脸色倏地阴沉,瞬时畅然笑开,一跃轿顶,手中同时放出一个信号,打了一个响哨后,“赶快去收拾你的后院吧,别追小爷了,小爷不好男色。” 那容貌,确实是细作提供的画像里的人,但那痞痞的语气,哪有半分西凌帝王兰天赐的模样? 南宫醉墨自知中了调虎离山之策,更想通了,前夜谢雨离突然反常的原由,他看着天际一条烟尘,夹然冷笑,眸光鞭策在燕青脸上,吐出一字:“杀——”转瞬,气沉丹田,当即率着几个人离开,朝着应城河道方向掠去。 ------题外话------ 月初的月票价值千金,妞们有月票,别攒着,请支持一下月。 ☆、94 抛下泯山悬崖 夜晚,山风凛烈,姬墨枫跑了一段路后,觉得有些不对劲,挨着自已颈处的小脸越来越发烫,便腾出一只手轻触,果然,她发起了烧。 他环顾四周,想找一个避风口的地方歇息。否则,眼前的美人经不起折腾,只怕那南宫醉墨的死卫没跟踪到他的足迹,便香消玉殒了。 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略凹陷的半山口,勉强可以避开风口。他放下了她,此时,她已烧得昏迷不醒了。却死揣着他的衣角,紧得连指端都发白。姬墨枫借着暗淡的星光,看那苍白如玉的小脸,眉锋紧拧,象是极惧被人落下似的。 姬墨枫看了半会,撇了一下唇瓣,脱下外袍,轻轻地罩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二人泡湿了衣裳,但一路上,他背着她狂奔不停,衣服倒是风了半干了。但眼下还得生火,帮她去掉休内的寒气。 到了第二日,谢雨离幽幽醒过时,天已蒙蒙发亮。 “醒了先吃点野果,你睡着,我不敢走远,要不然就打点野味填肚子。”他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触了一下她的前额,“还烧着,走吧!”此时距和燕青汇合的泯山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之前从水路走,估计南宫醉墨的死士再厉害,一时也找不到他游出口的地方,所以,他应该还有一天的时间。 他将脚下烧了一晚的灰烬清理干干净净,并用枯叶盖住破坏过的痕迹。 再次背上谢雨离,运足内力往山崖上奔。到了险处时,才放慢了脚步。 昏沉间,谢雨离只觉得两耳生风,眼前的树木呼啸地从两边掠过,她感到全身头疼欲裂,腹中乱绞着,一时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姬墨枫也仅仅蹙了一下眉,忍下扑鼻而来的酸腐之味,接着脚底生风,朝山上狂奔。 谢雨离吐了后,人反倒是清醒了些,她看到这陌生人肩头的污秽,极度不安,小心翼翼地赔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接着睡。” 谢雨离还有有些不安,用袖襟擦着粘在他肩头的那些污汁,直到确定对方确实没生气,又大着胆问:“英雄,能不能问下您,我女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姬墨枫被谢雨离“英雄”两字称呼,脚下一滑,差点一头裁下,转瞬,干笑一声,正正经经地回道:“小娘子莫怕,小生一定会将小娘子送到令千金面前。” 谢雨离想了想,细声细气地开口:“多谢英雄。”她也没听出姬墨枫带着调侃的语气,她更没觉得这样发问有什么不对,皮影戏里的台词都是如此。 谢雨离身上还烧着,精神只缓了一阵,昏沉沉的深重感又袭来,伴随着眩晕,她在昏迷前那刻,下意识地纠住了他的衣襟。 姬墨枫瞥了一眼紧挨在他颈处的小脸,烧得滚烫,但他不能停下,只能更发狠地提着内力向前奔去。 到了深夜,姬墨枫已连过三座山,本想一口作气,直接到泯山,可后背的人烧得更凶,灼痛了他的颈处的皮肤。 而此时夜寒露更重,轻罗衫下的她,瑟瑟发抖,口中不时支语片断地呢喃着,“水井里的气泡是红色的……。树的叶子尖上滴下来的露珠带着血,有人在哭……。风总是很凄厉,象刀子一样把人劈成两瓣,到处是尸体,我喊呀,别杀,不能杀人的……。” 他深蹙双眉,虽然知道只能做稍适休憩,否则真赶了人命。 一个时辰后,到了山顶,山路异常陡峭,而今夜天沉暗冗,夜色不明,不宜赶路。恰好,在山顶上,紧挨着一块巨石有一间木屋,是猎户人家。 姬墨枫上前敲门,不一会,一个中年的汉子来开门。 “兄台,我娘子不舒服,想在此借宿片刻,稍后就离开,请兄台行个方便。” 山中人墩厚老实,心又热,半夜叨唠,猎户一家却没有丝毫不悦。那妇人见谢雨离烧得不醒人事,急忙到后房寻来一些药草,急急地在小灶上生火煎药。 姬墨枫跟男人要了一桶水,他身上被谢雨离吐过的地方早已发干发硬,赶路时没怎么觉得,这一停下来,汗一发,恶臭难当。 猎户家的一儿一女,也被突然来的客人惊醒,揉着迷茫的眼睛从掀开一角的布帘打量着姬墨枫,说着悄悄话。 姬墨枫吹了一声口哨,朝着布帘方向眨了眨眼,逗趣,“哥哥要洗澡了,你们还不快跑?”说着,开始动手脱袍子。 小孩惊慌叫了一声,马上跑开。 姬墨枫三下两除二将自已处理干净,跟猎户要了一件兽皮缝的衣衫,虽然上下身分开,腰间还有一条布带,看上去就跟赶集似的,但姬墨枫还是很自恋地凑到壁上挂的小铜镜上照了好一会儿。 没过多久,妇人端上了热腾腾刚煎好的药放在坑边的小案上凉着,又回身端来一些吃的。 “这药喝了,发一身汗便会好。”妇人从坑边的小柜里取出一件普通的粗布衣裳,红着脸道:“公子,你夫人出了汗后,最好给她换身裳。山里人没什么好东西,这衣裳却是干净的,不嫌弃的话,便将就先用着,记得一出汗便要擦了。” “深夜叨唠了。” 妇人淡笑着牵着一对儿女出了房门。 姬墨枫拿枕子垫高她的脑袋,两指一捏她一鼻子,端起黑乎乎的药,笨手笨脚地往她嘴里灌。 他原以为给一个昏睡人喂药会很不顺利,谁想这妇人,竟象是习惯了,闭着眼睛很配合地把一碗药全喝了,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难道这药不苦?”姬墨枫好奇地小啜一口,马上一脸嫌弃地吐了出来,“真苦?” 半时辰后,谢雨离烧已退去,只是如那妇人所言,果真汗湿衣襟。 姬墨枫眉眼不眨,熟练地将她一身的霓裳羽衣褪下,干脆利落地扯下她的肚兜,凝水般的肌肤在昏暗的烛火下发出白玉般的光茫时,姬墨枫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心道:果然是南宫醉墨养大的尤物。 他眼睛一点不客气地上下观摩了个遍,手下也没闲着,取了案上备好的粗棉布,轻轻的拭着她身上凝出来的水雾。 褪及亵裤时,姬墨枫双眸倏地睁大,拿了油灯便照,只见,女子的小腹上,描了一只怒龙,龙爪直覆那暇思之处,龙身上,四个黄金赤字:南宫醉墨。 “啧啧啧,果然变态无极限,连这私处也要标上,本座到此一游。”姬墨枫擦去那腹上细密的汗珠,随着女子浅浅的呼呼,那小腹上下轻颤中,那龙身随之浮动,令人暇想万分。 空气迷漫着一缕轻幽的体香和淡淡的药香,泌人心脾,挠人心智。 接着……。他呼吸愈来愈沉重,接着,他咽了一下口水,暗骂一声:你娘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不过是个纹身,见鬼了! 迅速地帮她穿上妇人给的白色衣裳,掩去一室春光。 打开房门,跨步走了出去,冷风吹来,很快风干他额间的汗,他重重地挑了一下眉,吐出一口热气。 猎户家的男主人正坐在一株松树下饮着烧刀酒,边上的粗碗里盛着半碗熏干的肠肉。 男人抬了一下手,邀请他喝他手中的酒,姬墨枫有要事在身,自然不敢饮酒,但也没客气,直接这用手夹了块肠肉,放在口中慢慢地嚼着。 猎人绽出一脸生涩的笑,语中不无得意道:“我媳妇做的,孩子他娘是个能干的人,别看这里什么都没有,孩子们都吃得胖胖的。” 大山里人的心里,孩子能不挨饿已是好日子,能吃胖,更是心满意足。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风清云淡,月朗星稀。这山中的日子,也是不错。” 猎人用袖口糊乱地擦了解下酒瓶的颈口,往姬墨枫眼前一递,道:“公子,这肠子要配了这烧刀酒才够味,来一口试试。” 姬墨枫接过,闻了一口,赞道:“好酒,但这次不行,以后有机会,一定上你家喝酒。”暗卫执行任务,是绝不可能沾酒,如果必需饮酒,也会在事先服下解酒丸。 至于这美味腊肠,姬墨枫自当不会放过,吃了一天的干粮,姬墨枫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习惯美食的胃腹。 这条线路他已经摸了很久,自然了解这家猎户的情况,否则,他也不敢在此停留,更不可能放心地让谢雨离喝下那妇人煎的药。 姬墨枫休息了半个时辰后,起身出发,离开,拍了拍猎户的肩,“你一家子,赶紧躲进山里避一避,不出三个时辰,就会来一批杀人狂,见人就杀。” 姬墨枫背了谢雨离又赶了五个时辰的路,终于来到泯山悬崖之上。 早已守候的暗卫营医组马上接过呕吐不止的谢雨离,将也放在小山洞里开始诊治。 泯山产玉矿,因地理位置特殊,东越一直禁止百姓私自在这开采玉石,但还是阻止不了盗采玉石之人入山。 他们在泯山上挖了不少的山洞做休憩之所,里面备了床榻和锅灶,角落里还有一堆的干柴,洞外石槽里还有半缸未蒸干的雨水,虽然瞧着有点脏,但对盗玉者而言,有水喝有地方睡就不错。 姬墨枫则与另一个暗卫打开地图,开始布陷。 时间飞逝,很快,天就暗了下来,其间,两人只简单地吃点干粮。 医组的暗卫给谢雨离退烧后,马上从悬崖上吊着绳索撤退,他们并不擅战,只负责后勤。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不多!”雷鸣粗着嗓门咒骂,“南宫醉墨的死卫真他娘的变态,一个个是不是狗变的,十里外都能寻着味找来,老子就差窝在粪坑了。” “燕青呢?”姬墨枫看着雷鸣扮成肥头大耳商人的模样,眯了眼,一脸兴灾乐祸。 “这小子受不得脏,所以劫了个新娘,吹吹打打,估计这时候早已过了三叉镇。”雷鸣干笑一声,看着姬墨枫身上的兽皮短衣,粗布裤子,“洞房你想代劳,还是换件象样的。” “小爷穿什么都英明神武。”姬墨枫刚想一拳过去,突然察觉到雷鸣的耳朵抖动了一下,马上禀住息。 没有夜色的夜晚漆黑一片,虽然看似空无一人,但两人还是察觉到了一股杀气从两面向他这方向袭来。 如果是后面的追兵,这对姬墨枫并不意外,只是佩服南宫醉墨死卫的跟踪追捕的速度确实惊人。 但前方他们的去路,分明也隐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如果仍是南宫醉墨的死卫,那只能说南宫醉墨在知道谢雨离被劫走的刹那,便判断出他的去路,派了死卫,快马加鞭,从陆路绕过水域和山脉,直接从前方围堵。 那此人不仅敢赌敢博,更是用兵如神。 姬墨枫和雷鸣皆感到那些隐秘的气息愈来愈近,他冷然一笑,身形一晃想冲进山洞,几道凌厉的撕杀之气挟着尖哨锐利之声,眨眼间,在他的前面挡出一条箭墙,阻去了他的路。 第103节 姬墨枫目如电倏地蜇向黑暗的北方,视线一巡,马上退至悬崖边。 此时前方北上西凌的路被堵,昨晚两人在布陷时特意留意,以他的身手从涯上跳落,中途有不少缠绕蔓腾,涯虽高,但对他并没有性命危胁。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雷鸣声音并不大,毕竟谢雨离在洞内,这要是他破开嗓门一喊,那女人准是一命呜呼去阎王那报道。 姬墨枫朗声一笑,“传闻南宫醉墨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小爷十分佩服!” 南宫醉墨从十丈开外现身,信步而来,神情冷然,看不出喜怒,“你劫持了朕的人,朕自然急着向你讨要!” 四周一下亮如白昼,无数的火炬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空。 谢雨离热烧已退,此时昏睡,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闻到动静,便睁开了眼。 她看到洞外的光亮,迷迷糊糊的朝外走去,刚出洞门,一眼就撞及一双寒酷如冰棱的眼睛,她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惨白着脸,求助地看向站在悬崖边的姬墨枫。 此时姬墨枫已是软鞭在手,死死盯着那群死士,眸中尽是警告,仿佛只要他们一靠近谢雨离,他的软鞭就会将他们劈成两瓣。 “过来!”南宫醉墨显然也估到这种对峙的局面,没有下令夺人,反而令谢雨离自已走过来。 谢雨离本能地摇摇头,寒风下浑身颤抖着,她的嘴微微地张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过来……。”姬墨枫挑了嘴角,道了一声后,双眉高挑,极缓极慢,带着内力几近是一字一眼,“雨离,方才我们在山间小涧共浴时,你我裸袒相对,虽未尽好事,但你已是我的人,不过,我不喜你阴处的纹身,到了西凌,本公子会亲手将它洗去。”他的声音清晰如空谷中回荡,一滴一滴穿透了南宫醉墨的心脏。 那双眼眸更是艳如三月桃花朵朵盛放,明媚鲜艳、带着极端的挑衅投放在南宫醉墨的身上。 雷鸣自然知道姬墨枫这是打乱对方心智之策,马上朗笑配合:“南宫醉墨,虽然我兄弟不大厚道,给您送了顶绿帽,不,算不上绿帽,必竟未成好事,那就算是绿鞋吧,呵呵,我们远道而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阴——处——纹——身! 如果语言能杀人,南宫醉墨绝对相信,姬墨枫有这能耐! 南宫醉墨踉跄地往前行一步,压制住体内翻滚的血液,进而随着急喘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凉透了,遽烈的痛楚缓缓传遍全身,脸色如裹冰霜,嘴角却挂着泓似有似无的浅笑,冷冷地瞅着一身粗布衣裳的谢雨离,生硬地咬出:“过——来!” 或许,他并不信两人会共浴,但谢雨离的身子被别的男人所窥,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腹中的纹身,是他亲自所绘,亦是他一针一针炙下,成图历经三年之久。 谢雨离这才发现自已身上衣裳果然换了,她掩了耳,一动也不敢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低着首,甚至连抬头看一眼南宫醉墨的勇气也没有。 趁着南宫醉墨心神大乱之际,姬墨枫软鞭击出,欲缠住谢雨离的腰身,将她卷到自己身侧,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他袭来,姬墨枫立即反应到,眼前蹙立不动的南宫醉墨的武功决不在自已之下。 “离离,过来,来朕身边!”南宫醉墨腰间软剑已出,运足内力,直指着姬墨枫,眸光一瞬不瞬地聚向他,丝毫不敢懈怠。 这一天一夜没有停休的凌厉疾驰,夹着滔天的愤怒,脑海里全是大雨倾盆夜谢雨离瑟缩不安的眸光。 如此明显的情绪泄露,他竟然连想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敢动了离开他的念头。 此时,看着她明明是一副畏惧到极点的样子,脚后跟却本能地朝着悬崖方向挪着,那细微的移动,每一步落进他的眼里,都象浸了水的厚纸一样,死死包住他的肺部,让他透不出一口的气,窒息欲炸开。 他强压着,剑尖微颤,却不敢指着她,他怕万一慎压不住心里的怒火,剑气会直直穿透她的身躯。 谢雨离闭了双眸,突然对着南宫醉墨重重一跪,央求道:“皇上,就让我离开吧。” “离开,你想去哪?”暴怒几乎让他疯狂,凝逼出最后一丝的冷静,他并不看她,双目紧攫姬墨枫, “谢谢皇上的养育之恩!”谢雨离她瑟瑟而抖的身子朝着南宫醉墨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紧闭的双目缓缓而开,起身,断然朝着姬墨枫跑去。 姬墨枫臂上一收,将怀中的谢雨离搂在胸前,一手掐上了她的脖子,狂妄而笑道:“南宫醉墨,你能截到这里,可见这美人还真是你的心头肉,既然如此,在下就不耻拿她做人质,你们最好乖乖退后,小爷万一手抖,不小心把这美人的脖子给掐断了,可没办法再赔你一个!” 方才还是一副情深样,转瞬就是变脸,饶是那些面无表情的死士,此时,神情亦是微微破颜。 南宫醉墨脸上神情一寸一寸缓缓绽开笑意,眉目舒展,连眉梢都是一层薄薄的笑意,缓缓道:“兰天赐想要她来当药引,我告诉你,没用。你回去告诉兰天赐,这天下,能救谢良媛的只有我南宫醉墨,想要心上人的命,让他亲自来东越,向朕磕三个响头,朕必定不吝赐教。” 谢雨离感到呼吸被阻,稍稍挣扎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扯了一下嘴角,苦笑一声,她想提醒:他不会受你威胁的,我不过是他手里的玩具,他只是不喜欢自己动过的东西,被别人抢了。 可她咽喉被掐,无法开口。 姬墨枫并没有被南宫醉墨转移了话题,他指尖更强势地扣住谢雨离的颈项,月光下,谢雨离双眸渐渐充血,头被迫半仰着,已经完全无法自主呼吸,她的眸光飘移地看着重重乌云探出的一丝月光,慢慢眯起了眼,她在笑,嘴角虽有裂开的讥讽,却并没有怨毒。 她的眼中却仿佛流淌着一弯水月——是眼泪! 那笑蜇得南宫醉墨五内俱焚,却又不敢上前一步,哪怕是开口阻止。 时间象生命般缓缓在在流逝,空气中迷漫着沉沉的死亡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醉墨那双如淬了鹤顶红般的眼睛,在火炬的光茫下,流光艳如火凤凰涅磐,无穷无尽漾着杀意,他甚至连眼角也不曾掠过谢雨离,直直盯着姬墨枫,一字一顿,“东越央央大国,应城更是国之皇城,岂容肖小如此放肆,朕千里奔袭,只因事关国耻,岂会因为一个妇人而兴师动众?你想杀,随便!左右不过是个妇人!” 谢雨离是他亲自带大的孩子,他身边拥有奇人异士,自然比谢夫人清楚,这孩子身上的病症并不是简单用野山参就能吊命。 但那时的他也嫌麻烦,只想她能活就活,不能活死了,也不过是死了个玩宠,一个普通的孩子能每日以野山参吊着,算是福大命大。 所以,没怎么费心思。 直到谢雨离六岁时,因为一块糕,被另一个豢养的女童推进湖里,小家伙临咽气前,手里还抓着半块几乎糊掉的糕点,睁着一又水雾般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那样毫不知人间生死的笑,也不知怎么就这样缠进了心里。 他命太医吊住她的命,马上下令请鬼医进离王府。 鬼医给他配出的药,虽然每一道药材都极为刁钻,但以他的权势,并不难得到。 后来,谢雨离过得平平安安,基本能象正常的小孩一样,蹦蹦跳跳成长,直到初潮来临。 如果谢良媛的体质和谢雨离一样,那以兰天赐的医术必然知道,谢良媛根本受不得手术诊治,所以,他断定,不出一个月,兰天赐必挺而走险,再次潜入东越求方。 既然如此,兰天赐手下的暗卫怎么可能杀了谢雨离? 更何况,雷鸣在此,如果罔顾谢雨离的生死,只需雷鸣一吼,便可伤人无数,成功脱身,哪需要姬墨枫吐那些流氓话,意图打乱他的心智。 所以,他只能一赌,否则,谢雨离一旦进入西凌,凭西凌天网般的暗卫,他的死卫只要一潜进西凌,就会被监视得无所遁形。 “哦……。既然没有,那就不留了”姬墨枫嘴角一勾,双眼一沉,猛地提起谢雨离,朝着身后的悬崖一掷,将她抛了下去。 “不——”厮长的吼声破喉而出,他目眦欲裂,看着谢雨离如一件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直直下坠。 他,登时胸口如火烧,心胆俱震,疼得他连心都快从心口中溢出,那一瞬,只想与她一起落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冲向悬崖,向她落下的地方冲去,那冲势,势必刹不住—— 身边的死士见状,几个人同时猛地一扑,将南宫醉墨扑倒在地,众人滚成一堆。 姬墨枫与雷鸣在那一刹间,如同鬼魅般朝着北部方向掠去,遇阻时,雷鸣气沉丹田,仰天一啸,瞬时,所有人体内气血翻滚,内力在那一瞬间仿佛被生生压制了下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消失在北方。 “走开——”南宫醉墨连呕出几口血,眸中赤红,几欲暴裂。 死卫抵死不从命,发狠地抱住,喊道:“皇上,请您冷静,让属下下去寻找,皇上龙体保重。” “大胆,还不快放手?”也不知是心头太疼,还是蹙不及防时被雷鸣的吼声所震伤,南宫醉墨只觉被心口那涨得象积蓄了千年般无法排解郁气,在一瞬间爆炸,炸得他血肉磨糊。 这是泯山悬崖,悬崖上有无数颗凸起的巨石,就算是一头兔子掉下去,经过连连碰撞后,也会被撞成一堆血肉。 何况是谢雨离那弱不经风的身体……。那是他娇养大的孩子! 这一想,疼痛如刀,活剐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皇上……属下已放绞索,皇上龙体保重,或许,夫人会被树枝所缠,皇上……。”死士拼死抱住帝王的腿,任其拳头击在他的后背上。 ------题外话------ 月初了,月票价值千金,月打滚求票,亦感谢亲们上个月,一张一张地将月送上月票榜,月的成绩要靠你们来支持,月的鸡血要靠你们来注入。 ☆、95 千里寻人(求月票) 泯山悬崖上,谢雨离被远远抛出时,颈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她便如失了水的鱼张开了口,近乎贪婪地吸食着。 身体的坠落带来凌厉的风声从耳畔灌入,仿佛中,隐隐约约听到南宫醉墨近乎悲凄的呐喊声,她仰面看着乌云蔽月的苍穹,天地间一片宽阔,唇角绽开,张开双手,如同小鸟飞翔—— 悬崖下,树影憧憧,燕青一身大红吉袍,长发披散两旁,头上的沉重的喜冠早就被扔了,可身上的衣裙她没办法脱,因为深山里,比外头还要湿冷几分,且,稍后还要深入沼泽,更需要做好保暖及防护。 此刻,他正悠闲地坐在一根大树叉上,嗑着花生和瓜子,地上,一群小松鼠在争抢着燕青扔下的果核。 雷泽和其它几个暗卫则呈扇形的位置站开,全神贯注地盯着悬崖上方。 只见,悬崖石壁和参天大树间,三道纱网以长两丈,宽两丈铺开,为防人从高处落下受到强震,纱网上还铺了软软的棉花垫。 应城对峙,南宫醉墨一声下令“杀”,雷鸣兄弟马上咆哮出声,趁着死士气血不定时,隐在人群中的三千暗卫,同时向四面八方散去,让东越的死士一时困惑,不知该从哪个方向追踪。 一路上,为了躲避南宫醉墨死士的追踪,他和一群兄弟窝过集市,蹲过桥底,反正哪里人多就窝哪里。 不过是一天,换了几种身份,狼狈得如同丧家犬。 雷鸣身负重任,要提前一步至泯山悬崖和姬墨枫会和,竟想出了躲在茅厕避过东越死士,燕青抵死不从,但又不能误了时机,只好把主意打在婚嫁队伍中,套上了新娘子的衣裙,坐在花轿上,一路吹吹打打中,终于到达三叉镇。 按着计划,姬墨枫和雷鸣会在泯山之上布陷阱,阻击南宫醉墨的死士,而他,则在悬崖做最后的预防,万一姬墨枫和雷鸣任务失败,无法成功带着谢雨离从山上逃离,则剑走偏锋,直接将谢雨离从悬崖上抛下,他和雷泽等八名暗卫则在崖下用三道纱网接人。 而后,从沼泽上撤离。 沼泽上的路线图是兰天赐根据沈千染的诊疗记录,编汇而成,里面详细记录了沼泽地哪的水可以喝,哪里有毒虫蛇窝,及最后的出口。 突然,燕青将手中的手中花生一抛,人已朝着纱网方向掠去,果然,上方一个小小的人正以极速下坠,八人马上配合,将内力同时向上烘托,延缓对方下坠的趋势。 谢雨离坠落在网纱上时,甚至感觉不到震动,只是那纱网承受了她的体重后,开始左右晃荡,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谢雨离先是一脸懵憧,进而有所明白,感激之心油然而生,细声细气地开口:“多谢诸位英雄相救之恩。” 在悬崖上,她断然跑向姬墨枫,却被一把掐住脖子,她心中绝望,果然,这世上都是邪恶之人。 被抛下悬崖时,她心中是没有恨,离开东越皇宫,与从未蒙面的人接触,她心里比谁都怕,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她想见女儿唯一可行的路。 “雷泽,你来背,小爷不方便。”燕青一个千金坠后,落在一树枝上,扯了一下胸前的流苏,神情一脸嫌恶,率先腾身跃向沼泽的方向。 雷泽背着谢雨离,与身边的暗卫偷偷相视一笑,紧跟而上。 亦是足不沾地,在繁枝间跳跃,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之中。 其它几个暗卫迅速收拾好纱网,紧跟而上。 地上,一群松鼠满载而归,带着花生,各奔自已的巢穴。 悬崖上,南宫醉墨终于挣开死士的缚缠,巅狂地冲向悬崖,他双腿灌了铅似的疼,目过处,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变形,但都不及胸口的疼痛,象摧枯拉朽般撕着他的心。 “皇上,请您节哀,你是万尊之屈,如何能冒此风险?”死士之首申屠身形一晃,拦在了帝王身前,单膝跪下。 同时,几十个死士围着一道人墙堵在了悬崖前,个个单膝跪下,齐声:“皇上,请保重龙体,属下等即刻下崖查探情况。” 这样的深崖,就算有绞索,也要冒极大的风险。 何况,万一有埋伏,恐怕他们将成为网中兽,被射杀。 南宫醉墨武功虽高,但他是万尊之躯,从不曾真正冒险过,甚至连今天亲自参与阻狙,也是第一次。 死士中,已有十几个走到悬崖边,用绞索上的铁爪固定在岩石缝隙中,抓着绳纵身跳下。 “滚开,谁敢再拦,朕诛他九族!”南宫醉墨脸色愈来愈诡异的苍白,象是冰雪覆面,没有一丝的生机,全身抖得连剑都握不住。 第104节 下一刻,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申屠无辙,只能迅速点了他的穴位,扶帝王躺下后,当即跪下,“皇上恕罪,属下即刻下崖寻找,誓必给皇上一个答案。” “放肆!造反!”南宫醉墨苍白无色的脸因急,慌,痛而变形,额间浮起道道似要崩裂开来的青筋,厉声喝:“解开!” 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只想跳进那深崖,去寻找那孩子。 是死,是活他都要! 申屠沉声对四周噤若寒蝉的死士道:“你们一队在此护住皇上,如果半刻钟内我等没上来,说明是中了埋伏,你们不必等,带着皇上撤离,二队,随我下崖。” “是!”众人齐声应喝,几十个人迅速固好绞索,随之跃下。 岩石上,南宫醉墨仰躺着,心潮激荡,一缕缕血丝不停地从唇角蜿蜒流下,没进冰冷的岩石之中。 他瞪着双眼,明明视线清晰得可以将三十丈外的一只夜行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却只晃着谢雨离噙着微笑的脸。 死别来得太快,太仓促,竟连多看一眼,上苍也不给。 此刻于她而言,所铭记的必是他那一句:左右不过是个妇人! 他阴阴而笑,果然报应来了,他从来都是如此待她,哪怕把她含在嘴里,也要时不时地咬她一口,让她疼一疼,把他记在心里。 现在,她死了,一定不肯再听他的话,如果俩个人哪一个先死了,先死之人一定要在奈河桥上等对方。 只怕,她会迫不及待地饮尽孟婆汤,将他悉数忘记,来生来世与他再无干系。 他惨然而笑,这天……。这地,没了她,真真乃天地化为零,万物晦暗如尘埃。 月光终于透着厚厚的云层洒向黑暗,朦胧的月色下照着一张神情狰狞的脸,嘴角还噙着笑! 他——想杀人! 黑夜仿佛在寒风中凝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申屠第一个跃上悬崖,点开帝王的穴位后,伏首跪地,“皇上,属下等人查探,崖下无人,且,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申屠以为,他冒犯龙颜,南宫醉墨必然大发雷霆,谁知,南宫醉墨一声不吭,神情冷然,疾步至悬崖边,一把握住绞索,纵身跃下。 申屠逃过一劫,抹去脸上的汗珠,随后跃下。 疾速下坠中,南宫醉墨从两旁延伸的树枝中看到被人为砍断的痕迹后,已然确定,这是西凌暗卫为他量身定做的的阴谋,用谢雨离的死,让他心神大乱,以致错失最佳的跟踪时机。 当双足平稳落地,在地面上,找不到任何重物落地的痕迹时,南宫醉墨挟着阴鸷冰冷的眸光缓缓高抬,看着直入苍穹的悬崖顶端,晃了晃身子,仰面倒下。 死士大惊,急速围了上来,却听到帝王畅然笑开,笑声如龙长吟,在山谷间萦绕,惊起林中飞鸟—— 众死士急忙散开,各自忙碌。 南宫醉墨毫无形状地仰躺着,四肢呈大字状,大脑里深锁着那急剧下降的身影,及他一字一句讥讽让姬墨枫想杀便杀的无情话语,他一动也不愿意动,就这样躺着,透过繁枝仰望着天空,堆积的情绪致他频频爆笑,濒临魔憎的脸剧烈地抽动着,再不复那高高在上,一副睥睨之姿,此时的他已入魔,入障,入孽,他笑得巅狂,眸中含血,分不清是太疼,还是劫后重生的太喜,只觉得吐出来的每一个安如腑中血肉剐出,“死了、死了,死了就如意了,再也不用操心了,甚好、甚好!” 少顷,笑声渐敛,眼泪缓缓从眼角溢出—— 幸好,你没死! 转瞬,迅速抽身站起,冷然道:“说,什么情况!” 死士得令,马上汇报他们所跟踪到的线索,“禀皇上,这里的树叉有被绑过的痕迹,属下判断,是网状的东西。” “禀皇上,悬崖底部的树叶没有受过任何的破坏,茉夫人掉下来时,有高手在施内力,让她慢慢坠落。” “禀皇上,这四周有瓜子、花生壳,看壳的破裂情况,多数是人的牙齿造成,少部份是啮齿动物,时间应在两刻钟前左右。” 地上,没有任何遗下任何明显的足迹,但死士却从树枝枝干上找到足印,很快判断出,这行人潜入了沼泽。 “皇上,属下亲自带人去追。” 南宫醉墨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七年前的教训还不够?” 七年前,兰天赐带着暗卫潜入沼泽,东越的死士追踪而上,结果,半年后,只有兰天赐一个人活着回来。 东越的损失并不比西凌轻。 申屠一凛,低首不语。 当年,东越死士与西凌的暗卫的那场较量,死亡人数高达三千人,是东越史上,死士阵亡最惨烈的一次。 也因上,东越和西凌两国关系进入了冰霜期。 “即刻整装,调一千精锐,随朕今夜渡泯江。” 申屠双手一揖,“遵旨。” 谢雨离经此折腾,又没有药物带在身上,不出几天,旧疾必然复发,姬墨枫就算带着人,也未必能走得远,这时候,他轻装北上,或许还能夺回人,再不济,也得把药给她送去。 东越应城皇宫。 花蕊承载着岁月,一朵榭了,另一朵盛开,尽显人间姝色。 御花园中,一个胖胖的男童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展着着小胳膊小腿,在繁花中,追逐着一个纤巧的身影。 许是太胖,男童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张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扯着嗓门拼命嚷着:“菁菁,菁菁,我摔了,好疼,你来牵我,好疼呀……。” 廊道上,一只站在花架中的鹦哥,扑腾着翅膀,扯着嗓门,学得维妙维肖,“菁菁,菁菁,我摔了,好疼,你来牵我嘛,好疼呀。” “小胖子,我才不牵你呢,你这么胖,谁跟你玩呀!”郑思菁头也不回,娇嫩地笑声传得远远的,引得一群宫人频频注目。 “可是菁菁,我摔疼了,脚扭了,你来扶我,好不好。”男童揉着脚腕,求得可怜兮兮。 “离王殿下,菁菁有急事呢,你自已起来吧,我要去找太子哥哥。”郑思菁甩着粗粗的辫子,转过头,红扑扑的脸上全是汗珠。 “我知道,你长大了,想给太子做媳妇儿,嬷嬷说了,谁嫁给太子,将来就是皇后,你一定是稀罕做皇后,才讨好那笨蛋。”男童一骨鲁爬起,恨恨地抹去脸上的泪。 阳光下,男童吸了一下鼻子,小小年纪,眉眼沉沉,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 寝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娘娘,国舅爷奉旨进宫了。” 郑思菁猛地惊醒,看看窗外梅花,依旧陷于往梦中。 那一年,东越新皇登基,南宫醉墨成了东越最小的离王,因为年幼,所以,既使父皇驾崩,母后殉葬,他也没有出宫建府,而是留在了东越皇宫中。 那一年,十岁的南宫邺被封为太子,她的父母循循善诱,告诉她,多跟太子殿下玩,不要跟离王一起混,先帝驾崩,他不会再是最受宠的皇子,而只是一个拥有皇族嗣号的小王爷而已。 那一年,她和南宫醉墨六岁。 寝外,又传来敲门声,郑思菁掀开毛毯,缓缓趿上鞋,步出寝外。 穿过外寝,来到外殿中,兄长郑少室见了,起身见礼,“皇后,身体可好。” 郑少室掌管应城禁军,这也是郑家如今最后的实力。 南宫醉墨当年依靠郑家的大支力持,谋朝篡位后,即刻将郑将捧上高位,甚至皇子一出生,就立为太子,将郑氏一门举上了巅峰之位,丝毫不逊于当年的南宫邺的母后,独孤皇后一族。 当年的她,对家族气势节节攀升感到不安,可南宫醉墨却告诉她,南宫邺之所以失了江山,就是因为先皇太过忌惮独孤皇后一族,连年打压,致南宫邺登基后,已无可靠之人可用。 这江山,方被他所篡。 而他,能得天下,与郑氏一门鼎力相助有关,如今,太子年幼,他又如何会走先皇的老路,斩断太子将来的臂膀。 所以,郑氏一门荣耀,是太子的仰仗。 那一番话,听得她心花怒放,对南宫醉墨再也不曾提防。 到如今,郑家的一个一个优秀的儿子,已为国捐躯,她发现,这是一场温水煮青蛙,等到郑氏猛然幡误时,郑氏一门的年轻一辈男子只剩下了郑少室。 相反,连氏一族在十年间,突然掘起,连贤妃,虽然妃位比她低了两级,且无子嗣,但在后宫之中,大半数的妃嫔投靠了她。 在东越,除了帝王的恩宠,强大的母族才是真正的依靠。 至于子嗣,如果拥有强大的助力,甚至可以夺她人之子。 “还不是老样子。”郑思菁支开宫人,亲自给兄长斟满茶,直言道:“五哥,皇上出宫,此事,你应有所闻吧!” “大抵知道!”他是应城禁军统领,茉雨离擅自出宫,被西凌暗卫所劫,南宫醉墨在半个时辰内调集五千死士南下,寻找茉夫人,这样的动静,想让人不知道都不可能。 “五哥,小妹想,趁此……。”郑思菁话尚未出口,郑少室的已然截口道:“小妹,这话别说出口,更不能做,否则,郑氏一门荣耀事小,灭族事大。” 郑少室太了解这个好强的妹妹,且,在皇帝仓促离宫时,整个禁卫军忙得底朝天之际,皇后却召他入宫,只要稍有心眼的人,都会往深处猜。 只怕他这一出宫,就有眼线跟上,盯着他一举一动,趁机把郑家最后的希望也灭掉。 “怎么可能,太子是他唯一的儿子,我就不信,大臣还敢另立太子?”郑思菁不以为然,脸色阴沉得快榨出霜来,声音哽在喉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这世上,能杀得了南宫醉墨的,只有西凌皇帝。” 在谢雨离恳求她的当晚,这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就在她脑中渐渐形成。 她与皇上早已形同陌路多年,她之所以能坐稳后位,凭的是她给南宫醉墨诞下一子一女。 而连氏家族这些年的异军突起,让她深感不安,万一连贤妃有子,那她这后位,就难保,太子……恐怕连命都危险,更别提郑氏一门。 她助谢雨离逃离皇宫,她算准了,南宫醉墨必不死不休追踪而去,如果他冒险闯进西凌,且,不幸死在西凌,那太子就能马上名正言顺地登基。 郑少室眉头深锁,凝了半响,对郑思菁的想法并不赞成,试着规劝着妹妹,“先不论你的想法能否事成,就算事成,太子成功登基又能如何?南宫邺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郑家,如今有多少的能耐,小妹想必也清楚,能不能帮着太子守住江山,能不能压制住连氏一族,这不是未可知之数,而是,五哥明确告诉你,郑家不是连氏家族的对手,如果没了皇上,连氏家族甚至可能改朝换代。” 郑思菁蓦然一惊,眼敛急跳,她考虑了诸多的可能,赌的就是连贤妃无子,太子是南宫醉墨唯一的儿子。 且,这些年,经过南宫醉墨的打压后,南宫皇族旁支已嫡系血脉,既使连氏一族想立旁支的南宫皇族为帝,也无人可挑,离皇家血脉太远的,则名不正言不顺。 只要她肯屈就,与连贤妃并肩东西两宫,共同铺助太子,不愁,将来等太子羽翼一丰,将连城家族连根拨起。 这是她思了几夜的想法。 郑思菁颤着手,给自已倒了杯玫瑰露,大口大口地饮着。 郑少室也不出声,外殿中,静宓无声,偶有窗外掠风,也驱不散空气中紧绷的气息。 “大哥,这一回,若是谢雨离死在外面,只怕皇上……。不会饶了我。”她暗中帮谢雨离离宫,南宫醉墨现在无暇找她算帐,等他一回宫,恐怕第一个下的圣旨,就会是废后。 “小妹,这一点,你勿担心,你在后位,连贤妃也就只能是个妃,皇上不会轻易废你,否则,连家就会出一个皇后。何况,你有太子,皇上这时候动你,岂不是让后宫那些人更蠢蠢欲动?后宫不宁,必牵扯到朝堂,这一点,皇上比你更明白。”郑少室轻叹,“无论如何,哥哥不得不承认,皇上的智慧确实在南宫邺之上。” 郑思菁沉静了下来,少顷,幽幽地开口,“是我太冲动了,我以为这一次如果我们郑家和兰天赐联手,必会万无一失。” “小妹,你想借用西凌的手固然冒险,便也未必行不通,毕竟西凌与南宫醉墨结怨太深,如果五哥替你走一趟西凌,兰天赐肯定愿与东越郑氏联手,但,只怕是引狼入室,那兰天赐年纪虽小,绝不是泛泛之辈,当年他才十二岁,就敢孤身闯进东越,劫走南宫邺,来日,他就有可能扶南宫邺再次登基,那等我们郑氏一门的,又是什么。”郑少室重重一叹,看着美貌依旧的小妹,拍了拍郑思菁的肩膀:“小妹,你不要在意那茉夫人,皇上对她再好,她那个身体,也是无嗣的命,反倒,留着她,她独宠后宫,让一旁的女子无机会为皇上诞下皇子,对你有利无弊。” 时到今日,郑少室依旧想不明白,当年,郑思菁与南宫邺两人都谈婚论嫁,独孤皇后也表示不再勉强南宫邺迎娶独孤家的女儿,明明摆在面前的已是一条康庄大道。 郑思菁突然提出非南宫醉墨不嫁,并以死相抗。 郑思菁抗婚的消息,不知为何,突然传到独孤皇后的耳朵里,引起皇后不满,当即立下太子妃,连给郑家请罪的时间都没有。 皇后这一举,也引起了郑氏一门的不满。 郑家与独孤一族后来几乎不相往来。 郑家虽然如愿以偿,扶南宫醉墨登基,可这个妹妹,并未获得幸福,反而,这些年,整个东越都知道郑皇后失宠。 “五哥放心。”郑思菁惨淡一笑,眉眼悲凉,道:“这一点,我早就想通了,小妹之所以心急,担心的就是连贤妃。” 她也是个女人,对帝王如此专宠谢雨离,岂能无感? 第105节 大婚后,两人性事倒还繁频,但她一有生孕后,整整一个孕期,他都不曾碰过她。 诞下长公主,产生疗养期过后,他再次临幸于她。 直到儿子降临,那一年,适巧他夺下帝位,当即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她以为,她的人生已然圆满。 后来,他只宿于承乾宫,只在每月十五按祖制,到她宫中宿留。 两人亦是无话不谈,丝毫不见帝王对她的疏离之心,只是漫漫长夜,不见帝王有任何亲密之举,她只道,南宫醉墨生性冷淡,虽然心生失落,但也并不责怪。 可没想到,谢雨离被他找到后,她设在承乾宫的那些宫人暗中回报,宫人给皇上收拾寝房里,每天床底下收拾出一堆的腥檀帕子。 她是女人,哪有不知这是什么。 而后,承乾宫频频传太医,她密传太医,了解情况,太医战战兢兢地回报,说是那女子元气亏损,没什么大问题,只消皇上节制些。 那时候,她年轻,也咽不下这口气,做了一些让自已后悔的事。 但后来,渐渐领悟后,她想的更多的是家族、儿女,所以,这些年,她不但未曾给谢雨离下绊,还暗中护着。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后宫,她真正的敌人,是连贤妃,那个聪明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的女人。 “你放心,皇上容不得我们郑家,又岂得容得下连家。如今郑家对皇上来说,已是无臂将军,威胁不在,倒是连家,方是皇上的重点,你好好在宫里,看护住太子,连家,就交给皇上来收拾。” 郑思菁眉眼黯然,朝着郑少室虚弱一笑,“五哥,小妹明白了。” 西凌,扬州。 初冬的扬州,已褪却一层绿意,泯山河,水位下降,两岸河床加深,每到夕阳下沉时,滩涂边,便有许多孩子背着竹筐,在泥地里挖虾蟹。 雷泽一身湿透地游上岸时,背上还伏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子,两手下垂,裸露的肌肤在夕下下,尤显得白森森,路人以为是从水下背出的尸体,惊叫一声:“有人自杀了?” 惊得岸上的孩子作鸟兽散。 姬墨枫闻声,早已飞奔过去,雷泽一脸感动,想将后背的谢雨离移交,歇口气,谁知,那穿得一身紫色的男人,竟无视地飘过他,一把将游出水面的燕青提了起来,对着燕青的嘴直接啃了下去,“小青青,我的小青青,哥好想你。” 燕青眉眼诡异地挑起,非但不躲,反而飞快搂上姬墨枫的颈项,加深吻的同时,将含在嘴里的东西哺了过去。 姬墨枫只觉得嘴里有什么滑不溜秋乱蹦的东西,恶心得直想吐,正准备吐出,对方一拳击在他的腹上,鲠了一下,便咽了下去。 “靠,你给小爷喂什么?”抬首,便见燕青一身新娘喜服,笑得眉眼不正,揽了他,一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模样,嘴里哼,“东越女人嫖不够,还敢嫖到老子头上?怎么样,活泥鳅的味道好不好?” 姬墨枫忍着腹中的恶寒,死撑着调侃,“只要是我们家小青青喂的,小爷都喜欢。” “好,下次喂你更特别的。”燕青剑眉一挑,沁了水的粉脸尤显风情,“说正事,你那边情况如何,损了多少?” “无损,你呢,那小美人给爷扔下悬崖时,没吓死吧。” 燕青恶寒,“还小美人,你敢在皇上面前称她小美人,我燕青给你提鞋。” 姬墨枫干笑一声,“诶,不会是真的吧,皇上真瞧上谢雨离的女儿了?” “你说呢?” “哎,也是,没瞧上,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可是,我琢磨着,皇上这回亏大了,名义上,他岂不是要喊南宫醉墨那厮为岳丈?” “你离了皇上身边久了,果然皮痒了。”燕青拨开他的手,边走边脱身上的喜服,无视四周投来的好奇眼光,“南宫醉墨马上会追到,那些死士太难缠,我们的人还没聚齐,还是小心为妙。” 一谈到正事,姬墨枫神情沉静了下来,“燕青,南宫醉墨武功在我之上。” “怎么可能?” 姬墨枫正色道:“我交过手,就一招。” 燕青脸色沉了下来,“那有些不妙。”这是扬州,离东越只有一江之隔,真要对峙上,鹿死谁手,还难说。 “怕什么,不是有本王么?”一席银色宽袍,轻风掠影中,从天而降般立在两人面前。 只见,堤岸上,银色衣袍飘飘,夕阳下,肤如凝脂水玉,一双琉璃眸炫如彩珠,如吸食了日耀精华,眼角长睫如斜柳上勾,唇天然艳红若妖姬,把整张容颜衬得如千年修行的狐媚妖灵一般的雌雄难辩,简直美到倾天慑地—— ------题外话------ 咳,月厚颜求月票,有就投,别攒着,月初的月票,几张决定一个名次。 ☆、96 漂亮哥哥(求月票) 此时,嬉笑声止,耳畔尽是江水流淌之声,纯粹得如同天地莽荒,没有人类的发出来的声音,空气宛如带有一种催化剂,让所有人皆注目于那一袭银色宽袍,心血在那一瞬间激荡不已,久久无法平静。 燕青与兰锦有数面之缘,虽然每一次见到,气息都要乱上几分,但比起初见兰锦的姬墨枫要平静许多。 “你,是不是觉得他特象皇上?”燕青用手肘碰了一下姬墨枫,随后,上前一揖,“瑞王爷,燕青有礼。” 姬墨枫这才敛住震憾情绪,上前亦是一礼,但没有开口说什么,那眼珠已完全定在兰锦的脸上,移不开,少顷,方悄然俯耳对燕青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了一句:“不,不象,他就是他,无法复制。” 兰锦眼角扫过姬墨枫,琉璃眸色浮上一层冰意,瞬时给姬墨枫带来周身都带着倾寒,暗道:这也能听到?难道这美人武功在卫扬之上? 兰锦眸光落在燕青脸上,淡淡道:“去收拾一下,即刻到本王帐中。” 四周的百姓很快被疏散,雷泽将谢雨离交至暗卫医组后,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进入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听候兰锦的调遣。 两刻钟后,瑞王爷帐营。 燕青和姬墨枫到达时,被帐门口守卫拦住,守卫即刻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一双白袜子,谨声道:“请两位大人脱下靴子,换上白袜入内。” 燕青接过,一言不发迅速换上,并对一旁发愣地姬墨枫道:“快换,别磨蹭。” 姬墨枫心底嘀咕:“传闻中的洁癖,果然可怕。” 换好后,守卫为二人掀开帐帘,一眼光去,几乎是莹白一片,甚至连踩在脚下的地毯也是纯白,干净得令人想躺下。 帐中,已候四名一身戎装的将军,燕青是可以解下黑巾的暗卫,品级自然在将军之上,遂,一进内帐,四名将军纷纷见礼。 兰锦坐在长案之后,长案上,放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传闻,瑞王极度洁癖,甚至无法容忍火烛散发出来的烟尘之味,所以,瑞王所居,一律采用夜明珠采光。 此时,他长发随意披在后背上,微微泛着湿气,低垂的眼睫半隐住那一双璨灿的琉璃,那精美弧度的侧脸在夜明珠辉下渡上一层银白,那高挺的鼻梁,那弯跷的羽睫,沐浴后显得欲加红艳的唇瓣。 看得姬墨枫忍不住用隔音入密对燕青道:“那眼睫长得简直妖气冲天,真是太销魂了。” 燕青用极鄙夷的口吻,“还是皇上知人善用,明明是暗卫出生,却当成细作来用,放在勾槛院里。” “兄弟,别忌妒哥,哥是上苍派来解救那些落难的民间女子,这回哥修业完成了,一定对我们的小青青精尽人亡,此生不悔。” “神经!”燕青白了他一眼,进而用手肘轻抵他的腰侧,示意他敛声。 燕青和姬墨枫两人同时进入暗卫营受训,情谊颇深。 受训完成后,燕青成了太子近卫,姬墨枫则被兰亭派遣到东越,以放荡形骸的风格示人。不到三年,姬墨枫便成为东越有名的浪子,常出入于妓坊之中,虽然多是任务在身,可难免擦枪走火。 这些年,东越的消息传回西凌暗卫营,燕青也没少暗中给他擦屁股。 “开始吧!”兰锦见人来齐,将手上的书卷搁下,缓步至一张大桌前。 两个副将上前,将罩在一张大桌上的红绸掀开,一幅两国边界的详细地貌图便呈在众人的眼前。 这张立体地图,长两丈,宽一丈,以混和泥沙制成,以泯江为界,详细地记录了西凌和东越两国边境衔接的山川脉络,立体地图上,详细致山间小径及江底暗流。 这一次兰天赐设下围剿南宫醉墨,不惜动用埋在东越近六年的暗卫姬墨枫,但,他担心在西凌境内,忌于误杀百姓,雷鸣和雷泽兄弟咆哮之术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燕青武功虽高,却是以天生蛮力为主,内力不足,姬墨枫最拿手的则为轻功。 考虑到兰锦正在江南竹枝镇,陪待产的兰绣,竹枝镇离扬州只有三个时辰的快马,遂,兰天赐亲笔给兰锦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够出手活捉南宫醉墨。 因为,在西凌,论武功,连卫扬也不是兰锦的对手。 兰亭登基后,瑞王接手淮南郡王所有的兵权,瑞王手段凌厉,几年时间,便将淮南旧部收拾得面目一新,并组建了天下闻名的弩弓箭阵,由他的亲信洪齐统领。 今晚,洪齐的任务就是摆下弩弓箭阵,阻止东越死士北上西凌皇城之路。 近了距离,姬墨枫眼神更加放肆,从兰锦的脸,到他微敞的衣襟口到修窄的腰身,一一掠过。 洪齐将一根细长的白玉棒交到兰锦手中,兰锦指着泯江,眼敛淡光而笑:“东越人善水性,所以,遥遥十里的沿江,本王猜不透南宫醉墨会在那处堤岸登陆。” 兰锦的声音低沉中略带磁性,不急不徐,煞是好听,可这样悠悠然一句,还是让燕青等人莫名芒刺在背,这话中之意,岂不是说,瑞王一早就猜到他们会在永福堤上岸? 也确实,那里河道最窄,最关健的是,雷泽身上还背着个妇人。 “所以,决本决定,以网阻两江前后,投食人鱼。”兰锦在泯江前尾两端各点了一下,“在座以为如何?” 燕青抿了一下唇瓣,垂眸不语。 姬墨枫魂不守舍,却装作沉吟的样子,片刻,一本正经道:“食人鱼,确实是好办法,但万一两岸有百姓误入江水,那……” 雷鸣、雷泽二人齐齐看向姬墨枫,眸中尽是同情,他们与瑞王皆有交道,唯独这可怜的姬墨枫……哎! 果然—— 兰锦将手中的木棒轻轻一掷,睨眼看着姬墨枫,音带着婉叹、带着微微的靡音、极轻极缓,甚至不带戏谑,“看来,你这魂魄还没收回来,要不要本王再让你瞧上半个时辰?” 姬墨枫“啊”地一声,怔住。 燕青“噗”地一声笑开,踹了姬墨枫一脚,“投食人鱼,你还真信,这万一投了,将来这鱼如何捕捞上来?如果不捕捞,让它们游到下游,岂不是要把江中别的鱼都吃光,那渔民怎么办?” 兰锦神色一正,目光轻淡却锐利,“东越死士除了擅跟踪外,还善战。此次,若无意外,南宫醉墨会亲自带最精锐的死士潜进扬州,所以,这一场对峙就如老虎遇到猎人,谁都不能吊以轻心。” 众人颔首表示遵命。 “在东越应城,雷鸣雷泽二人出现在百姓聚集之地,让他们顾忌良多,无从下手,此次,在西凌地界,百姓倒成了雷鸣和雷泽的制肘,英雄无用武之地,因此,南宫醉墨必会选离明华街最近的地方上岸。” 洪齐颔首,“明华街是夜市,就在泯江堤岸边,酉时后,人流达最高峰,是南宫醉墨潜入西凌最好的机会。” 燕青静默一会,垂眸坚定道:“他们一上岸会马上易装融进百姓中,以东越死士擅分辩追踪的特长,既使我们的人也混在人群里,他们也能识辩出八成。”燕青时隔七年,与东越死士再次交锋,原以为,七年前是因为自己年幼,所以,输得并不服气,可这次,为了避开东越死士的纠缠,他是连女人都扮上了,可见,东越的死士有多难缠。 “所以,本王决定,在这条街的两个点之间的水岸之间洒一层磷光粉。死士只要一浮上水面,触及岸边的磷光粉,四肢难免就会沾上,夜市热闹,灯火通明,查不出异样,所有的灯笼如果在同一时间吹灭,便可马上出手伏击。” 燕青微微颔首,利用磷光粉,在十多年前,赵家的龙卫也曾如此对侍过兰亭潜在皇宫中的暗卫,结果就是致兰亭的暗卫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拨光。 “南宫醉墨会混在死士里,届时,如何识辩?” 姬墨枫沉闷咳嗽两声道:“东越死士自小受奴化的训练,他们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护主,所以,在危险来临时,他们会团团护住南宫醉墨,到时候,一看就知道。” “既是此,那就去准备。” 众人退出,姬墨枫把燕青拉到一旁,“那美人真能打得过南宫醉墨?” “在西凌,瑞王若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哎,你呀,以后看到瑞王,眼睛收一收,别太放肆,真触了逆鳞,皇上也救不了你。” 姬墨枫从暗卫营出来,便进入东越,而燕青成了天子近卫,他将来会接任卫扬,所以,他所触及的信息,远远比姬墨枫多。 他知道,瑞王是先皇兰御谡和宁常安在民间所生育的孩子,比兰亭小一岁。 兰锦与沈千染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兰亭与兰锦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 第106节 在宫庭中,向来是母凭子贵,而兰锦却是子凭母贵,因为母亲是宁常安,他成了兰御谡最宠的儿子,传闻,瑞王一出生就是由兰御谡亲自带着,甚至不肯假手于宫人。 兰御谡为了护住这个他从民间带回来的孩子,动用了皇家最好的资源,为他寻找武学良师,并用世间奇药打通他的任督之脉。 在暗卫营的秘密档案中记载,瑞王自幼服尽奇珍异宝,几乎百毒不侵,如今,瑞王已是三十七年纪,岁月却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的痕迹,这恐怕与他自幼服用天下奇珍有关。 在兰御谡的几个儿子中,瑞王自幼所受的教导,远高于其它皇子。 兰亭之所以能从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是得益于兰亭有个好舅舅钟侯。兰亭的暗卫是钟侯手上组建,兰亭自幼年起,以喜狞猎为由,常常离开皇宫数月,其实是在暗卫营里接受强训。 兰亭人生的转折点是打败北蒙,战争归来,他成了西凌百姓心中的战神,亦奠定了他在军中无人可及的地位。这也是兰亭后来频频被兰御谡打压的情况下,依旧能拿下西凌江山的原因。 而瑞王兰锦,无意于江山,甚至对皇权感到厌恶,在兰御谡为了追寻宁常安,抛下江山时,赵家为助兰锦登基,对兰亭进行逼宫,兰锦不但没有和赵家一起,反而助兰亭拿下赵家,顺利登基。 这些皇宫秘闻,知道的人并不多,但燕青能接触到暗卫最高等级的机密,所以,他对皇家秘史知道一清二楚。 扬州双塔位于明华街沿江,远远看去,象是临江而立,每一层塔上的四个灯笼,映进江中,勾勒出七层浮图。夜风吹过,挂在塔尖上的悬铃在空中叮当作响,谱出一曲尘世的清音。 塔中,兰锦隔着竹帘静静望着沉静的江水,眼里焕发着笃定不移的光采,时辰临近,对峙一触即发,多年不曾征战的他,亦感热血沸腾。 每一个男人身体中都有一个江湖,包括他这个自幼养尊处优的皇子,对于即将和高手对阵,亦是兴奋莫名。 据兰锦所知,南宫醉墨是东越帝王最宠的小儿子,自出生起,身边就围满异人,若那老皇帝能多活十年,东越的江山未必会落在南宫邺一脉手上。 一步之遥,燕青和姬墨枫亦是严阵以待。 “灭灯!”兰锦一声令下,双臂微张,似冲天而起的猎鹰倏地飞了出去,夜空中,那银色的影子如行云流水般,在眨眼之间,就站在了河堤之上。 快得令姬墨枫脸色微变,单从轻功上论,就不在他之下。 霎那,一声声箭翎破空之声响起,万箭齐射向各处的灯笼,大地在一瞬间陷入黑暗。 河堤水岸线上,一字排开的黑衣人,手脚上一片莹光。 南宫醉墨暗咒一声,这才发现,在水岸边的泥地里,晶亮一片,许是铺满了磷光粉。 “保护圣上。”申屠大喝一声,艺高胆大,直接从水中腾身飞起,双拳成勾,抓向兰锦。 兰锦嫌脏,一个旋身便避开,双眸在黑衣人群中飞快掠过,最后,指着其中一个修长体形的黑衣人道:“右袖上、左肘部有莹光是南宫醉墨。” “南宫醉墨,今日让你有来无返。”燕青长啸一声,腾身跃向河堤,单手捉向南宫醉墨。 南宫醉墨对燕青徒手撕牛早有所闻,自然不敢让这种天生异能的人近身,腰间软剑在弹指间拨出,剑气在身前三尺出划出一道凌厉气墙。 乔装成夜市百姓的暗卫如同黑夜蝙蝠般团团将堤岸围住。 无人看清瑞王和南宫醉墨是如何交上手,也无人能形容那一黑一银的身形有多快,只觉得黑暗中,南宫醉墨一把软剑舞得剑光四射,将赤手空拳的兰锦整个人团团罩住,令一众的暗卫捏了一把的汗。 燕青想上前助一臂之力,却迫于南宫醉墨的剑气而止步,正当众人为瑞王捏一把汗时,突然,一声低低的闷痛声传来,随之血光一挥,一条清晰的血线在剑气中分成无数颗的血珠四下溅开。 黑暗中,众人看到,兰锦与南宫醉墨交握着手,那软剑以诡异的弧度反刺进南宫醉墨的胸膛之中。 南宫醉墨眯了一下,许是这一剑刺得太快太诡异,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恍然间抬首,对上一双璨灿的琉璃眸,心底却晃动着谢雨离那浑浑然不知岁月的笑脸,眼神霎时变得狂热迷乱:“兰天赐,药……。”颤抖间,从袖中拿出一个掌大的瓷瓶,颤抖中递了出去,月辉下,双瞳散漫,玉颜尽退了血色。 兰锦知他认错了人,也不解释,将药收进怀中。 南宫醉墨明知剑在胸口,一旦拨出,凶多吉少,但身为帝王,他是宁死也勿做阶下囚,遂,一掌击出,同时,身子向反方向腾出三丈开外。 申屠怒吼一声,劈出一道生猛地蛮力将燕青逼退几步,腾身冲向屋顶,欲抢人。 兰锦焉能让到手的猎物被抢,当即拂手,袖风尖利扑走中,精准地卷住南宫醉墨的腰,欲将他活捉,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诡异的鸣叫声,象是魈鸟般的尖锐而刺耳。 兰锦心中诡异一跳,蓦然发现,丹田之气全失,他马上意识到,这股诡异的鸣叫并非来自寻常,马上后退,与南宫醉墨保持三丈的距离。 果然,屋檐上徒然出现一个灰袍人,个头不高,明明没有蒙面,却让人无法看清脸盘,唯独那一双眼睛,让人看了心腹生寒。 眨眼间,那灰袍人与南宫醉墨双双消失,若非是现场有几千的暗卫,兰锦甚至以为,方才不过是错觉。 失了主要目标,这场厮杀已是多余,只会两败俱伤。 申屠当即一个长啸,东越死士瞬间如鲤鱼跃龙门般纷纷跳进泯江之中。 洪齐当即下令,万箭齐发,朝着江面射去,虽然射中水性极强的死士有一定的难度,但水面上,还是飘浮起几具尸体。 南宫醉墨重伤被救,兰锦亲自修书一封,告知灰袍人出现的情况,交给燕青,让他飞鸽传书,即刻送到皇帝手中。 随后,兰锦进入临时设置的秘密帐营。 “怎么样,还没醒?”兰锦眉锋微拧,眸光落在那裹着棉袍的女子。 “身体时冷时热,心跳很紊乱,半个时辰前,还出现短暂停止。属下等人用了护心丸,让她她缓过一口气,可病人依旧不见醒,呼吸时浅时重,盗汗不止,频频痉孪。属下等人摸了脉症,不象是一时发烧所致,倒象是沉年旧疾发作。” “本王只要她活着到达西凌皇城,能做到?” 医组暗卫个个满头大汗,低声道:“殿下,这一路最少有十天的路程,如果病人体温、心跳、呼吸不恢复正常,别说是到皇城,就是今晚能不能过,属下也无法保证。” “那有何良策?” “殿下,恐怕要请……。”他是想指宁常安,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帝王彤史中是记载瑞王生母是兰妃,可西凌朝野皆知,兰妃并不存在。瑞王的生母宁常安,事实上是前户部尚书沈越山之妻。 “不行!”兰锦神色突然破开,带着凛冽如冰的气息扫过众人的脸,“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到本王的母妃,尤其是母妃的医术。”他从对方尴尬神色,已然猜出后话,断然拒绝。 兰锦担心将此女带到竹枝镇,会引来东越死卫,届时,文绣和宁常安的安全都会成问题。 “是,属下等冒犯。” 兰锦走到软榻边,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谢雨离,突然心一动,从袖中拿起一瓶药,从中倒出一粒金黄色的药丸,塞入她的唇中,疾速在她的咽喉出点了几下,昏迷中的谢雨离难受地发出一声呜咽,吞了下去。 兰锦并不确定药能否起作用,但他既然答应兰天赐确保谢雨离安全到过西凌皇城,他就不能食言,遂,既使身上沾了些许血迹,也忍着回去沐浴的冲动。 时过三更,谢雨离突然轻咳几声,进而,嘤咛一声后,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璨灿到极致的双眸,笑,瞬时无邪绽开,哑着声线喊:“漂亮哥哥……。” ------题外话------ 这章抱歉,会少了些,主要是卡文卡得厉害,请亲们见谅。最后,还是厚颜求月票,月初的月票,会上好的名次,月的推荐少,能盼望更多人看到月的文,只能是月票榜了。也只有好成绩,月才能坚持下去。 ☆、97 皇上您慢慢吸(求月票) 帐营中,五盏宫灯将黑夜点亮,只是谢雨离身体经过耗损,视线依旧有些模糊。 但够了,只要看到这双璨灿的琉璃眼眸,恐惧和不安在一瞬间褪却,她的心就变得特别的宁静。 脑海深处,那些代表着深浓的恐惧、不愿被唤醒的沉睡记忆在这一刻突然舒醒—— 离王府,姹紫苑内的一间小寝房里挤满了太医。 南宫醉墨从虎卫营归来,乍然看到床塌上已迷迷糊糊的谢雨离时,血液瞬间冻结,寒冽眼神巡过众人,“怎么回事?本王离开前,不是好好的?你们就是这样替本王看人?” 谢雨离说不出哪里难受,身体没有高烧,只是觉得呼吸特别困难,昏昏沉沉的,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耳畔边明明可以清晰地听到离王的声音,甚至可以感受寝殿中究竟有谁,可她却没力气睁开眼睛。 南宫醉墨倾身抚着她湿漉漉的额头,唤了几声,没反应后,手伸到被褥中,一摸她的身子,果然冷得象块冰。 南宫醉墨怎么想也料不到是这情形。不过是走了两个月的时间,人就病成这般。 青丝和青兰跪着道出这个月来姹紫宫发生的一切。 原来,南宫醉墨离开应城后,没过两天,郑侯夫人便进了离王府。 郑侯夫人是东越的一品诰命,郑氏一族在东越可谓是举足轻重,她的丈夫及儿子都在东越军中任要职。 而郑侯夫人的嫡女郑思菁与离王的婚期也定在了三月初八,离王府都在偷偷的传,郑小姐原本是要许给太子南宫邺,后来不知怎么就和离王好上,腹结朱胎,所以,婚期也是仓促订下。 郑候夫人来离王府,发现谢雨离居然宿在离王的寝宫,照顾她的还是离王身边的贴身丫鬟,极为不满,当即下令,令谢雨离搬到姹紫宫,和一群舞姬共住,那些舞姬多数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孩子,只是成长后,命运各自殊途,她成了离王的心头肉,被离王娇养在王爷寝殿里,而她们沦为离王府的舞姬,连见一面离王也难。 郑侯夫人离开时,还带走了青丝和青兰,声称郑思菁马上就要嫁进离王府,让她们先去郑侯府了解郑家小姐的生活起居情况,待以后嫁过来,侍候得更上手。 青丝和青兰不敢违背,当日就去了郑侯府。 谢雨离迁出离王寝宫,离王府的管家派了两名粗使丫鬟去照顾谢雨离。 宿进姹紫宫后,谢雨离从初始的夜不能寝,竟到了后面的幻觉,神思恍忽。刚开始还能认人,到后面开始,有时是清醒的,有时糊涂连两个丫环是谁也分不清。那两个新侍候的丫鬟心里也急,知道谢雨离在王府中很受宠,便想报给管家唤人来救治。但一个舞姬告诉她们,离王府历来有规距,后王府里的姬妾得暗疾,须遣出府到别庄养病,不得再留在王府中,以保皇家后嗣血统的健康。 那两个丫鬟不过是个粗使丫鬟,一听到就怕了,想到好不容易能侍候主子,要是主子这么快就失宠,那她们又得打回原型,去做些烧水劈柴的活。 二人傍惶几日后,决定以谢意雨离养病不见人为由,将病瞒了下来。 谢雨离天性素来不喜与王府中人多来往,何况大多时候她是在昏睡,就算有时就是清醒着,也是不吵不闹,缩在床塌间发呆。 时日虽久,也无人怀疑什么。 而接着,不过是几日时间,谢雨离的身体突然以非正常的速度在消瘦着,二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这周围似乎藏着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正将谢雨离推向死亡。二人越发的害怕。 两人这时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也不敢找别人,偷偷地去郑侯府找青丝和青兰。青丝回来一看,当场惊得魂飞魄散,当即写信让人六百里加急送到虎卫营给离王。 同时,青丝暗中托关系,找了一个经常为谢雨离治病的太医。 太医诊出,谢雨离是中了一种苗疆的蛊,此蛊可让人神智不清。 当夜,离王回府了解情况后,马上派人请来苗疆的大法巫。 静静躺在床上的谢雨离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此蛊已游至她的心脉中,老夫可以为她取出,但,小姐天生心脉不整,加上体弱,若要冒险强行唤出,只怕她熬不过去。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蛊王来镇住雌蛊。” “怎么说?” “将蛊王植入一男子体内,通过阴阳交合,女子体内的雌蛊感受到男子身上的蛊王气息,那蛊虫惧怕蛊王的气息,自然不敢乱动,时间一长,就进入了休眠。” “阴阳交合……。”南宫醉墨低语一句,抱起床榻上昏睡的谢雨离,此时,她才十三岁,虽初潮刚至,可因为天生体弱,发良滞后,看上去象个十岁的孩子。 尽管他早已把这孩子视为自己的女人,但他还未变态到现在就染指,他想等她再大一些,至少,懂得什么叫男欢女爱。 寝房中,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王爷,郑王妃过下个月就要进门,况且,王妃临产在即,必定无法容忍王爷身边有边的女子,属下认为……。” “此事不必议,本王若连个女人都护不住,那这天下就算拿到,也守不住。” “王爷,她腹中有蛊,以小姐的体质,只怕……。”大师巫脸呈难色,犹豫不绝。 “怕什么,尽管照实说,本王要知道实情。” “小姐的身体特殊,年方已十三,看上去不过象是个十岁的弱童,虽然这些年有鬼医研制的药在调理,旧疾不曾复发过,但能怀上子嗣已是奇迹,如果再加上蛊的话,恐怕一生无法再孕育子嗣……。” 中年男子闻言大惊失色,“法巫,既然蛊会致不能怀子嗣,那王爷他?” “若行此法,王爷体内的是蛊王,并不防碍王爷子嗣繁衍。只是雌蛊,现在引出的话,会危及生命,但若及时引离身体,将来倒有机会为王爷诞下一子,若时依旧放在体内,时间一久,与血脉相连,则,此生再无生育的机会,所以,王爷三思。” “本王没想过让她为本王留子嗣,她那破身子,本王只要她好好活着便好。” “既然王爷已做决定,那老夫马上为王爷着手准备植入蛊王,请王爷在三日内沐浴斋戒,不近荤,勿近女色。” ……。 她听得懵懵憧憧,想开口说话,可始终无法张开口,如陷梦魇之中。 第107节 后来,精神又开始不济,她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又昏睡了过去。 接下了几日,她昏睡的日子越来越多,只隐隐觉得,身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步履匆匆,好象有什么事发生。 直到有一天,突然感到身体传来巨大的疼痛,她疼得尖声大叫,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捧着她的脸,轻吻了一下她苍白的脸颊,眉峰紧拧,“离离别慌,离离不怕,第一次会疼,以后便不疼。” “王爷,你干嘛呢……我做错事了是不是,我不敢了,我会乖的,我……。没有吃别人给的东西……。”她瑟瑟地发现,两人裸裎相对,那陌生的疼痛让她分不清是惩罚还是别的什么,害怕让她泪水不停地涌出。 南宫醉墨脸色浸染了浓浓欲色,听了她一番孩童的话,也不知是更该怜惜,还是该婉惜自己太早要了她,失了那种期待的第一次,他分不清心情,眉眼更加清冷,“把嘴闭上!” 谢雨离马上乖乖地抿紧小嘴,瞪着懵憧的大眼,看着上方男人几乎狰狞的表情,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单,头发散乱地披覆在枕头上,时间在疼痛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离离,喜不喜欢,以后,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离离,快点长大,长大了,你就喜欢我这样对你了……。”他在最激越的时刻竟然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象是要吸干她的血似的,那种感觉所带来的恐惧已超越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昏迷前,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每天要这样,她情愿死了! 醒来时,身体象被什么重物辗压过去般,哪里都疼,身体酸楚,喉咙如同火烧,眼眶肿得睁不开,可恨的是,她居然很清醒,清醒地熬过整整三天的裂痛。 从那次后,连连几个晚上,她就要开始接受那种惩罚……。 还好,他又离开王府,她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 有一天,郑侯夫人又来瑞王府,把她们全叫到一起,当着她们的面处罚姹紫苑的小元。 说她疾心妄想,肖想上王爷的床,意图飞上枝头当凤凰。 当着所有人的面,郑侯夫人令刽子手将小元的眼珠子挖下来,割了耳朵,拿火红的炭块放进她的嘴里,又剁了四肢,最后,令侍卫抬来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盛满了屎,就这样,把小元扔了进去。 小元呜呜惨叫,拼命地摇着头,挣扎着,全身是屡,爬满的蛆虫…… 她们所有人跪在地上,被命令不能低头,不能闭眼,必需看着小元,她怕得全身发抖,谢雨离呼吸着正月里寒凉的空气,脑子里不断地涌出她和离王在床上一起的画面。 这时,侯府夫人开口了:“谢雨离,你过来。” 她双膝依旧着地,带从万千枯骨中爬出的寒栗,胆颤心惊地爬了过去,颤着声请安:“奴婢见过侯爷夫人!” “你说说,你在王府里多少年了?乖,抬起头来,让本夫人瞧一瞧。”侯府夫人声音不带感情,眸光阴冷。 “回,回夫人,九……。九年了。” “再过来一些,让本夫人瞧仔细些。” 谢雨离不敢有丝毫迟疑,就着跪的姿势爬了过去,膝盖每一次顶在冷硬的青石地上,就如同扎进了地狱的刀锋之上,一步一惊心。 “哎,还是个很小的孩子……。”侯夫人阴阴一笑,拧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重重抬起,“九年,也是不短的日子,该知道府里的规距了。” “奴婢知道,知道的……。”她磕着首,下颌打着颤,阳光下,触入眼帘的双瞳仿如住了两只恶灵般,阴沉得让她全身泛着冷汗。 郑侯夫人走后,小魅悲伤地告诉她,离王要大婚了,郑侯夫人和离王妃不喜欢她们,迟早会把她们全杀了,所以,趁着王爷不在府上,她和一群姐妹准备逃离王府,问她想不想和她们一起逃离。 谢雨离心头猛然恸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她从不曾想过离开这里,就算在姹紫院时,每天混混噩噩地听到,王爷要纳妃了,王妃身份高贵,必不容她们这些身份低下的孩子。 可她没有想过要逃,她想,只要安份守举,乖乖听话,不犯错,就能活。 可小元死得太惨了,她不过是想上王爷的床,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她自己可是天天躺在王爷的床上,那将来,必定死得更惨。 所以,她没有犹豫,跟着魅儿和一群王府的舞姬从王府后院离开。 途中,遇到倾盆大雨,她看到一个一个姐姐被一群黑衣人杀死,她怕得腿软,动都不敢动,便躲进了一个树洞里藏着,她身子瘦弱,骨格很小,缩在洞里时,刚好被一具尸体挡住,避过了劫难。 后来,她遇到一群的杂耍艺人,她会玩人偶,所以,他们收留了她,沿途卖艺。 没多久,她生病了,他们就不要她了,把她扔在一间城隍庙里,她只好一个人流浪。 那时候,她每天都吃不饱,又饿又难受,白天站在别人家门口,她不懂得张口乞食,只会一看到人就微笑,有时候,运气好,村里的人会给她一个窝窝头,有时候,会有人笑她傻子,还有一群孩子会围着她,拿小石头扔她。 夜晚,一个人脏兮兮地缩在城隍庙里,又怕又冷,那时候她甚至想,如果能睡着后,不再醒来,那有多好。 可她再苦,也不曾想过回到离王府,因为她怕离王要她孩子的命,如果孩子护不住,那她不如和孩子一起死在外面,至少,死时,她的孩子,还能留在她温暖的腹中。 不记得是哪一夜,只知道那晚的月光尤为明亮,一个漂亮哥哥温柔地摸上她的额头,低低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 后来,她被带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别苑里。 他给她吃的,他声音那般好听,她甚至记得,他帮她烧了热水,让她洗去一身污垢。 漂亮哥哥诊出她身上有胎儿,尽管很弱,但还是活着。 她听到自已腹中有孩子,开心得象得到世间最珍贵的礼物般。 啊,这世上,终于有了完完整整属于她的,不是别人赏的,也不是别人同情她给的,而是,上天送给她的。 她一定会好好守护。 漂亮哥哥医术高强,许诺,一定让她生下健康的孩子,只是,她得吃些苦,把孩子体内的病症引到母体身上,问她愿不愿意。 她当然愿意,吃再多苦也不怕。 每天,她泡在药里,还被一堆的针扎着身体,疼得成夜成夜睡不着,有时甚至疼得发迷糊,拉着漂亮哥哥的手,哭着:王爷,离离要孩子,离离疼,离离很乖的,不乱吃别人的东西,离离不和别人玩了,王爷,王爷,不杀孩子好不好……。 漂亮哥哥会抱着她,哄着她,不停地为她擦汗,那样温柔,象儿时记忆中的母亲一样,唱着歌,哄她入睡。 有一天,漂亮哥哥有事离开,让她乖乖呆着小苑里。 她等了一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她很想念漂亮哥哥,想起漂亮哥哥曾经对她说,要去一个叫扬州的地方,所以,她带了干粮去寻找漂亮哥哥。 可她不懂的路,后来,也不知道迷失在哪个小镇,幸亏遇到了一个同情她的小乞丐,每天将讨到的东西,与她一起分享,直到……。遇到了一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妇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跑开,而是在小苑里等着漂亮哥哥回来,那她是不是可以和她腹中的孩子在一起了。 她明明这么蠢,还不肯乖乖听话,所以,她的孩子才会吃那么多的苦头。 忆及此,她的心突然碎成千疮百孔般疼痛,眼泪就这样不期然的流下。 兰锦蹙眉,只道这妇人神智不清,便退开一步,睨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医组暗卫,其中一个人总算会意,上前为谢雨离诊脉。 少顷,医卫一脸的纳闷,“殿下,她的脉象正常,体温也如常人,真奇怪,殿下,能不能让属下瞧一眼方才那丸子?” 兰锦倒出一颗,抛了过去。 但凡医者,自然有好奇心,所以,其它几个也围了上来。 谢雨离任自己的心神游弋在虚无缥缈的情绪中,直到思及孩子,想到钟亚芙的信,她的孩子又要死了,谢雨离仿如溺水之人找到浮木般,她伸出手,想揪住眼前漂亮哥哥的袖子,想求求他,也救救她的孩子。 哑着声,带着哭音:“漂亮哥哥,我孩子也生病了,跟我一样的病,你治治她好么?您给她也扎针,好不好?” 兰锦又退后一步,果断避开,脸上神情僵化,他容貌姝丽,却没有多少人敢用“漂亮”形容他。 记得兰天赐幼年时,总喊他为“漂亮姐姐”,好在童言无忌,他也没放在心上,可被一个年纪比自已妻子还大的妇人,叫“漂亮哥哥”,怎听得如此别扭? 医组的暗卫闻声,相视偷偷一笑,马上识趣地退出了帐营。 谢雨离视线渐清,敏感得察觉到那双琉璃眼底的冷淡,她有些生怯地移开视线,环视了一下陌生的环境,慢了三拍的感官让她开始有些害怕,尤其是案桌上那些生冷的器械,让她感到不安。 “漂亮哥哥,这是哪里?” 兰锦嘴角微抽,冷冷道:“别乱称呼,本王不是你的漂亮哥哥!” 谢雨离微微一怔,眯了眼仔细瞧了起来,少顷,脸上惶恐之色更盛,“你……。原来不是漂亮哥哥,你的眼睛,是漂亮哥哥的,但你的声音,不是漂亮哥哥的声音。”谢雨离慢慢撑起身子,蜷缩中,将自已缩在了床榻里,视线飘移地闪在兰锦身上,闭了闭双眼,心底弥漫起酷寒的绝望,“我认错了,你比漂亮哥哥高多了。” 方才,她仅仅凭着一双眼睛,和几近相似的脸,一时高兴,就认错了人。 谢雨离极少接触外人,生活极为简单,大脑中需要让她记住的东西极少,导致了,她对过往的记忆犹为深刻。 比如,她听出了兰锦的声音,并非当年给她吃食的那个漂亮哥哥,也辩出了兰锦的身段明显高于她心目中的“漂亮哥哥”。 “你是说,你见过一个人,跟本王极为相似,还拥有医术?”兰锦勾起嘴角,对谢雨离的过去,他并不感兴趣,但想到,这世间容貌和他极为相象的,除了兰天赐外,就是宁常安。 兰天赐显然是不可能,他比谢雨离小近十岁,难道是宁常安? 谢雨离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全身瞬时处于戒备状态,颤微微地抬起头,声音带了惊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心目中的漂亮哥哥,防备之心顿起,听到他问话,也不肯开口,嘴巴象孩子般紧紧抿起来。 兰锦哑然失笑,这妇人的天真,显然过了该有的年纪。 “传燕青。”兰锦并不想亲自过问此事,于他而言,人活着,事情已差不多办妥,此刻,他已迫不及待地想洗去一身的血迹。 燕青早已候在帐外,闻言,便揭了帘进来,躬身一揖,“殿下请吩咐。” “找个懂得催眠的医卫,去翘开她的嘴,问清楚,谁是‘漂亮哥哥’,如果……。”兰锦眼眸微微眯起,唇里吐出来的字亦带了秋风的萧飒:“如果,事关本王母妃,不得将此记载入暗卫营手记,记住了?” 妖孽呀,明明没给人好脸色,还是美得如沾染了妖气一般,令人稍不留神,便迷失心智,难怪姬墨枫那嫖货,一看就把持不定,燕青心中感叹,神情却纹丝不动,声腔更显严谨,“殿下放心,皇上向来也有交待。” 燕青接着腹诽:这等皇家……秘闻,谁敢记载,嫌命多呀,我燕青如此机警,要是连这也不醒目,这脸上的黑面巾能摘得这么快么? 真是多余! “嗯,这就好。”兰锦顿了一下,又问:“本王的信可曾寄出?” “属下已经飞鸽寄出,皇上明日便能收到。” 兰锦拿出怀中的药丸,“这是南宫醉墨的药,可控制住谢雨离的病症,你拿出几颗,马上八百里加急送到皇上的手中。”兰锦瞥了一眼缩在墙角,掩着耳朵的妇人,淡淡道:“医卫如果从此妇人嘴里撬出有关治疗的信息,记录后,一并给皇上送去。” “属下明白。” 事情安排妥当,兰锦回帐宫沐浴更衣,半夜便动身回竹枝镇,陪伴待产的妻子文绣。 西凌,暗卫营。 皇城初冬已下了两场的雪,雪不算厚,但也掩去了天地间大多数的颜色。 谢良媛的寝房在建在最高处的一处楼层,并列过去有十几间,兰天赐让她宿中其中一间面南的寝房,视野好,又很温暖,三面有窗户,几乎每天日照不断。 谢良媛初到时,养了几天,月信期过,还能活蹦乱跳地到处转转,后来发现这里的人全是没嘴的葫芦后,就失了兴趣。 好在,兰天赐有一空就来陪伴她,两人晨起看日出,卿卿我我,时间也打发得极快。 可惜,才过了十几天,月信又至。 谢良媛一下就蔫了,怎么两次月信间隔时间这么短。 兰天赐以医者的口吻告诉她,“你内腑生育器官刚开始发育,月信不准也是寻常事,待身体养好一些,自然就好。” 谢良媛可没这么傻,以前,她还是夏凌惜时,谢老夫人为了她三年不孕,没少帮她找郎中诊脉,就算她是敷衍那些郎中,但她听多了郎中的劝话,她心里也有数,月数不准对女子而言,就是生育上的致命伤。 原本,她还担心,这会初潮来了,怎么说,也得劝兰天赐克制一下,别激情过头,失了分寸什么的,这下好了,不用提醒了。 更令她难受的是,一层秋雨一层寒后,冬天临近,她这才发现,这身体太畏寒了,四肢冰冷得连动一下都不想,每天恨不得包着棉被,窝在炭盆周围,一动不动,饭来张嘴就行了。 她现在总算领悟过来,为什么以前谢良媛几乎足不出户。 任是谁,经历了这种近乎残酷的冬季后,对整个人间姝色都会失了兴趣。 月信五天后,谢良媛还能靠在兰天赐的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和他说着话。 透过窗台,视线模糊地看着训练场中,有一个男童正艰难地在半空中躲避着弓箭手的袭击,她的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悬着,虽然知道那些箭的箭头多半被处理过,但她还是在惊险之时,为男童感到担心。 第108节 兰天赐告诉她,这个训练,是训练暗卫的反应速度,每年光因为这种训练不过关的男童就要淘汰掉三分之二以上。 但她很羡慕他们,至少他们拥有健康,不象她,因为血液的流失,这几天连清醒的时间都不多,对外界的感官也开始衰退,比如视觉和味觉,甚至连开口说话都费劲。 医卫曾提出,不如重用野山参吊命,兰天赐依旧拒绝采用短期有用的治疗方式。 如果她一出生,就遇到对的诊疗方式,或许,不会发展成如此顽固的恶疾。 或是,她的信期延缓一年,哪怕是半年也好,给他时间,让他将她体内沉积了十多年的毒排出,进行手术矫正。 现在,月信已经过了十天,腹下鲜血不止,加上寒潮来临,更是雪上加霜,谢良媛身子更加脆弱,从昨天开始,便一直昏睡不醒。 燕青的消息久久不至,谢良媛的病症发展太过迅猛,连他也开始束手无策,甚至开始动了用野山参吊命先过了这一关的念头。 可转瞬,便被他自已强行压下。 这一次,若再用野山参,固然暂时的活血能让她缓过气来,但同时意味着下一次病症发作时,更难根治。 就算有顶级的野山参养着,这病症如果不断根,谢良媛也难撑过十八岁。 青荷端着小托盘,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寝房,因为手轻微发抖,补血粥撒出来几滴。 刚靠近床沿未及请安,兰天赐便沉着脸端起药碗。 “皇上,很烫!”青荷下意识惊呼,天气寒冷,她刚熬好的补血粥,就马上端来,刚才起炉时,就是隔着厚布,她还感到手指的灼痛,皇上居然能把整碗贴合在掌心上。 兰天赐伸手至谢良媛的颈下,将她慢慢搂到怀中,面色沉静地将脸贴了一下她的额头,高烧止后,体温低得惊人。 兰天赐却似乎毫无感觉地拿着那碗,自己饮了一口,手托起谢良媛的头,慢慢地哺了下去。 怀中人似有所感,往他胸口偎近了些,又开始瑟瑟轻抖,兰天赐心如同在沸油里煎熬,忍了忍,只是蹙眉道:“再去拿几个火盆。” 青荷看了一眼寝床旁三个烧得噼呖叭啦响的火盆,又见帝王一身单衣,全身汗流湿透的模样,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视线一移,却猛地抿住了唇,看着帝王胸前,毫无血色的一张小脸,眼圈瞬时感到热烫。 二十多天前,她随帝王銮驾下扬州,一路上,她并没什么机会靠近谢良媛,毕竟有皇帝亲力亲为,她想侍候,也轮不到她。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扬州后,宿进了军营中,没过两天,她和青竹被通知打道回西凌皇城,至始自终,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青竹一路上不言不语,似乎心事重重,青荷直觉有什么不对劲,想和青竹商量,青竹压根不理会她。 直到昨晚她被人蒙着脸送到这里时,她才恍然大悟,感情这一路上,她不过是个打个掩护的角色。 可令她感到难受的是,不过是二十天未见,她的小姐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明明知道不会惊醒小姐,青荷还是轻手轻脚地出去,让人帮着弄三个火盆。 谢良媛喝了热腾腾的粥后,稍稍清醒过来,一睁眼看到兰天赐,便委屈地扁了一下嘴,费力地叮嘱:“皇上,您可要记得,千万……。别让我死,我还没活够呢……。我睡……着了,你得时不时……。摸摸我有没有气,我不想死呢……。”这几日,梦里黑白一片,没有任何色彩,仿如身陷地狱,仿如……自己已然在深眠中死去—— 这是每一次谢良媛清醒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兰天赐淡唇紧抿,苍白脸上呈现一抹凝重神色,又是心疼又是感触万千,反反复复地吻在她的眉间,一次次慎重承诺:“媛儿,朕一定能让你活蹦乱跳地回到谢府中。” “你说的啊……。如果我不小心见了……。阎王,我肯定告御状的……。”谢良媛瘦得眼眶深陷,可看着他的眼睛,双睫眨得却是那般活力,甚至,眸底含着淡淡温暖笑意,没有一丝的悲伤和绝望,“不过,阎王爷的品级好象没你大啊……”谢良媛轻咳两声,唇瓣一热,又是一口热汤哺了过来,她马上用力吸食。 既使食物刮过咽喉时,胃腹就升起一股排斥的呕意,可她每次都强迫自已咽下。 身体娇贵,只能靠精神撑着,谢良媛比谁都清楚,人要斗得命,首先得拼命! “你母亲的养生馆今日开张,母后送了牌匾过去,赐名为‘美媛养生馆’。你父亲已在工部述职,在那里,可以查到更多的人文信息,有利于西凌志的篆写。”兰天赐哺得极慢,一口让她饮下后,便开始说些谢府近期的消息,让她分心,免得她呕了出来。 “丽人妆已经开始营业,受你母亲开业的信息刺激,郦海瑶已经着手在西凌各入办分号,投入近万万两银子。” ……。 “已经吃了十三口了,再吃……。明天,你会吸不过来的……。”最后一口哺过时,谢良媛微微避开,她想,再来一口,必定会呕出。 “吸?小坏蛋,等你好了,看朕怎么收拾你!”兰天赐并不敢就此将她放下,怕腹腔受震,又呕了出来,而是将她抱在怀中,让她慢慢消化掉腹内的补血粥。 她现在身体内腑紊乱,不仅吃不下东西,连正常的排便也无力。 每隔一天,他必需用手为她清理积压在腹后方的宿便,否则,体内积了太多的污秽,会加重她体内毒素。 幸好,多难堪,这丫头也是尽量配合,从不扭捏半分,有时脸红耳赤,还顽劣地开起玩笑来,“皇上诶……。你慢点吸,咱不赶时间……” 兰天赐差点当场破功,这死丫头,居然用“吸”来形容! ------题外话------ 九千字奉上,这一章暖不暖…厚颜求月票哈。 ☆、98 谁下了一盘重生的棋 谢良媛没多久便睡了过去,兰天赐又抱了她两刻钟后,方将她放回床上。 她惧寒,本能地蜷着厚棉被,将自已裹得严严实实,事实上,她身体寒凉,裹了棉被不透气,倒易积了寒气不易散,比起搁了几盆碳火的寝房,被窝里反倒凉些。 所以,兰天赐通常等她睡着,就掀了她身上的厚棉被,就给她盖一床狐毯。 而他,亦是疲累交加,就和衣躺在了她的身侧,一手习惯地搭上她的脉博。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即便是外面频频传出暗卫作训发出的呐喊声,也丝毫没有影响到阁楼中沉睡的人。 青荷正坐在门外的竹椅上打着嗑睡,突然毫无预兆就睁开了双眼,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看了看壁上的漏沙,果然,最近已经习惯一到换血条的时间就自动醒。 她走到隔壁间,炉火上的水已烧开,她将热水倒进瓷瓶中,将火弄小,又将下半夜谢良媛要喝的补血粥放在炉上慢慢煲着。 她走到走廊外,把今天洗好的毛巾全收了进来,折叠好后,放在抽屉中。 来这里后,她方明白,在暗卫营中,几乎没有闲杂人等,就算是皇帝,除了做饭和洗衣外,其它生活起居也是自己打理。 谢良媛相对特殊,但能照顾她的也只有兰天赐和她,别的丫鬟,就算是青竹,也不能进入此地。 青荷端了热水,轻轻推开门,便看兰天赐坐在床榻边,着一身雪白的里袍,长发披两肩,眉心凝簇。 寒冬的夜,月光疏冷,从菱形的镂空雕花孔中漏几丝进来,洒在他脸上,那弥缠着血丝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雪白缎锦上的消瘦小脸。 谢良媛纤细的手腕软软地搁在兰天赐的膝上,兰天赐则扣着少女的脉搏,另一只手轻抚少女散在衣襟口与交缠在一起的长发。 不知为何,她突然漫不边际地忆起以前刘氏教过她读的一句: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处,何处不可怜。 如果没有病痛,她想,六小姐与皇上,一定是如此恩爱。 青荷轻轻掩上门,不愿打破如此静宓而又美好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青荷终于听到寝房里传来动静,忙端了热水进去,只见兰天赐已披了件外袍坐在桌边,托着腮,正想得入神。 青荷把热水放到床榻边,从抽屉里拿出厚棉条,开始侍候谢良媛更换血带。 “皇上,您看!”青荷将血带放置在一个托盘上,呈上时,已无初时的尴尬, 兰天赐那着四条浸透的血带,眉宇愈发深锁。 青荷轻叹,开始为谢良媛清洗身子。 每天这时候,是她心里最难过之时,看着好不容易显出丰腴的六小姐,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仿佛把精养了十年的肉全部消耗光,只剩下纤细的骨骼和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心里真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身上的肉削下来,象糊泥墙一样贴上去。 青荷动作利索,很快为谢良媛换了干爽的亵衣和亵裤,直起腰,便看到兰天赐依旧坐在桌前,怔怔地看着托盘里的血带,帝王半侧着脸,青荷看不清他的脸,唯见桔花色的宫灯下,勾染出来的容颜依旧是那般憔悴和苍白。 青荷眸中蓄着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六小姐每天清醒时,看到皇帝一天比一天憔悴,肯定心里也不好受。可每一回,她都能嘻笑怒骂地欺负皇上,让皇上开心。 而皇上呢,每天晚上守着六小姐,恐怕连闭着眼睛,也睡得不安稳。 有好几次,她半夜进来换火盆时,就看到皇上和衣靠在床沿睡着,手正搭在六小姐的脉博上,只要六小姐微微一动,皇上就醒了过来。 老天爷,如果您真有灵,就保佑保佑这一对爱人,让他们好好在一起吧! 青荷默默垂泪之际,兰天赐突然开口问,“今日初几?” 青荷心无端揪紧,抬首,见兰天赐已走至一扇窗边,透过镂空的雕花,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象是在自言自语般,“都十二月初二,按说,瑞王叔也该有消息。” 青荷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现在也成了惊弓之鸟。 “还有二十天!”兰天赐突然一笑,那笑容如破开的冰面,“时间过得真快!” “二十天,二十天后,是什么日子?”青荷忍不住随之展颜,帝王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尤其是那眼睫后的辉洒着醉人夜色的琉璃眸,宛如嵌在月色宝石般,美得令人窒息。 兰天赐转首,依旧静静伫立,双眸无波无澜落在床榻上的谢良媛身上,“二十天后,是母后的寿辰,她答应过小兰君要出演节目给母后庆贺,她不能食言。” 而谢良媛只有十天,十天是谢良媛的极限,如果燕青那再没有消息,他只能挺而走险,给她服用野山参。 第二日,天空放晴,天气并没有因为阳光变得暖和,反而因为冬天脚步的愈来愈临近,显得寒气愈发逼人。 清晨,兰天赐依旧给谢良媛哺下半碗的补血粥,让他忧心更重的是,这一次,谢良媛不曾醒来,甚至紧闭的眼皮下,眼球都不曾滚动一下。 这是深度昏迷的症状。 辰时,兰天赐收到了兰锦传来的飞鸽密函,看到兰锦信上触目惊心“邪巫之力”四字时,马上召见卫扬。 君臣二人在密室中商议了整整四个时辰后,卫扬离开暗卫营。 兰天赐回谢良媛寝房,衣不解带,照顾一天一夜,依旧未醒。 第三日卯时初,兰天赐收到了燕青八百里加急呈上的密函,看了里面密密麻麻近千字的奏报,将白瓷瓶紧紧攥在手中,出了议政厅直接通过绞索,登上位于营地的最高处医卫营。 医卫营是在兰天赐手上组建,专门为暗卫研制各种解药,及一些用于刑讯的药剂、针炙手法。 时间紧迫,兰天赐命所有医卫停止手中的事,留下三个助手后,开始将金黄色的药丸辗碎,分成七份,开始通过望、闻、口偿等各种方式找出药丸中所含的所份。 最后,得出结论是此药的药材近七成以上来自苗疆,且,有几种是苗人饲养的蛊虫。 蛊虫可改变人体心脉,但也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人会被蛊虫所制,成为行尸走肉,被施术者所控。 所以,在西凌,兰天赐严禁苗疆的蛊术传入,更不允许百姓私自养蛊。 兰天赐的医术是宁常安亲授,宁常安是鬼医的弟子之一,鬼医的医术有三门绝学。 一为针炙,可治病救人,二为易容之术,此易容之术不仅包括改变人的容貌,还能掌握改变伪音,让易容之人能维妙维肖地模仿一个人的声音。三为蛊术,鬼医来自于苗疆,自小养蛊,后来利用蛊虫和人体之间的契合,研制出一套能控制人体疾病的蛊术。 宁常安选择治病救人,所以,学了正统的医术。 鬼医的另一个徒弟是秦之遥,她学了鬼医冠绝天下的易容之术。 还有一个就是倾城,她学了鬼医的蛊术。 兰天赐相信,这世间能把蛊虫配制成药丸,去改变人体心脉的,只有鬼医或是鬼医的传人倾城。 此时,兰天赐无暇去考究这药究竟是出自谁的手,他出了医卫营的门后,气沉丹田,直接腾身飞往谢良媛的寝房。 青荷坐在床榻边,僵直着背,一动不动地看着谢良媛。 另一个女医卫则握着谢良媛的脉搏,时时监测她的心跳情况。 稍有异常,便施针抢救。 第109节 金黄色拿在手中,本想用温水化开让她服下,但担心被她吐出,哪怕是吐出一部份,也会影响药性,所以,他果断地将药塞入她的唇瓣里,狠心一击在她的后背上,迫她服下。 三个时辰后。 谢良媛睁开双眼,视线模糊地看着雪白的帐顶,她颤微微地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量喊,“皇上……”可发出来的声音却如蚊蚁! 兰天赐正伫立窗前,怔怔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进对面的山头,突听得身后极细的呼唤,心跳骤然加速,动作早就不受脑袋的指使,他慢慢地屏住呼吸,转身,小心翼翼靠近那床帐,心中唯愿,这一次但愿不是他的幻觉—— 触到那一双皓亮带着晶莹泪花的双眸时,他对着她漾起温柔到极致的微笑,象是盼了许久一般,带着劫后余生的眷恋,“媛儿,你醒了……” 谢良媛无力发出声音,她眨了眨眼,倏地又从眼角滚落两行热泪,纵是胸口处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却使不出一丝的力量投进他的怀抱。 这一梦,似千年,千年中,她明明感知身边的人和事,却无法动弹,甚至连初时的寒冷、疼痛也渐渐失去感知—— 她知道,死亡在向她招手,可她连睁开眼,和他道别的机会也没有,哪怕是看一眼! 如果玉窖中的死亡,她带着满满的恨,这一次,她带走的将是无究无尽的遗憾—— “别哭,要稳住情绪。”他略显慌乱地将她抱进怀中,想用力将她牢牢地捆在怀中,给予她全身的力量,让她不再颤抖,又担心她身子极弱受不住他的力道。 “没哭。”谢良媛力气慢慢回到身体,马上抗议,“是房间的的炭味太浓,呛上了。” “这是银炭,哪来的烟味?”兰天赐听到那带着无赖口吻的语腔语调,嘴里欣喜地数落,冰冷的指尖温柔地轻划过她的眼角,如对待一颗珍珠般地掬起她的泪,心中明明有很多的话想说,却只化为一句婉叹:“傻丫头,你有救了。” 她极少落泪,就算再难受,她也会笑着面对,还不忘地拿他来开刷,所以,让他没有机会去安慰她,两人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每回皆是她碎碎念,而他只是安静地听。 “切,你肯定拿了伪劣的银炭,明明烟好大好不好,我都快睁不开眼睛了,还有,你、你、你——”她手指轻戳着他的胸口,又指了指他的眼角,“你的眼睛也是红的,别告诉我,这也是哭出来的。”她心头又酸又涩,可她不想哭,只想笑! “好吧,媛儿说的都对,朕的眼睛也被这低劣的炭火给熏红了。”言毕,唇瓣落下,心魂皆颤地吻住了她。 他温柔的话语沁满心田,泪却掉得更欢灿,她不知道兰天赐是如何对待自已,不过是几天的时日,除了一双漂亮的眼眸,那张脸,已瘦得看不出原先的轮廓。 她太过虚弱,他不敢太过渲泻自已的情绪,浅偿辄止,便缓缓移开唇。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有预感,这一次,我的‘美媛养生馆’一定能赚大钱,再则,本姑娘有后台,来日,必定大展鸿图,成为西凌首富。”她轻抖着羽睫,言辞豪情万丈,转瞬,又哼哼叽叽起来,煽着颤微微的手,“三伏天呀,这么热,我不会是睡了大半年吧。” “就睡三天,现在醒过来,就好。”他唇角划过优美的弧线,轻轻将她从床榻上抱起,低头望着她,眼中尽是浮现着她熟悉的宠溺之意。他将她抱至一边的贵妃椅上后,拉过柔软的水貂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青荷,把火盆撤了!”兰天赐吩咐一句,外面马上响起珠帘晃动之声,青荷双眼赤红跑了进来,迅速瞥了谢良媛一眼,紧紧抿着双唇,端起一个火盆就出去。 “这丫头怎么啦,我睡了三天,她连个招呼也不打?”她方才还拼命地摆出馅媚的表情,表示犒劳一下辛苦的青荷,这三天,她挺尸时,没少听这丫环的哭声。 “她憋着呢,等她搬完火盆,一定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 果然,青荷飞快地进进出出三次,其间,连眼角也没扫她一眼,端好了最后一盆后,就没见她再进来。 谢良媛心里某个地方塌了下来,顽闹不下去了,她搂住兰天赐的腰,微微的颤抖后,哑声问,“皇上,您一定更难受。”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从他胸腔中传来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心中异常宁静。 谢良媛虽然舒醒,毕竟这一次身体耗损过大,没多久,靠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兰天赐则习惯地握了她的脉搏,头微微后仰,靠地贵妃椅背上,看着窗外,开始凝神思索兰锦的信及燕青洋洋洒洒近千字的呈诉。 兰锦的信中提及,在扬州,他与南宫醉墨交手时,眼看就要生擒南宫醉墨,却被一声如枭的诡异声音打断,那一瞬间,他内力尽失。 接着,灰袍人如鬼魅般出现,以兰锦的武功,在枭声出现时,他根本察觉不到有高手潜近,所以,他怀疑,此灰袍人并非是南宫醉墨的死士,或是武林中人。 那枭叫之声,更非是内功破了兰锦的内力,而是一种非常人的力量,比如巫蛊邪术之类。兰锦提醒他,既然南宫醉墨身边有这个的异人,他肯定会再次向西凌发难。 燕青的密函则详细记录了谢良媛的身世之秘。 南宫醉墨竟然是谢良媛的生父,这让兰天赐有一种始料不及的感觉。 还有谢雨离心里的“漂亮哥哥”究竟是谁? 若从容貌上看,他和兰锦都继承了宁常安的容貌。 不可能是兰锦,因为兰锦不会医术,更不可能是他自己,那时他正在暗卫营接受强训,难道是他的外祖母宁常安? 十四年前,宁常安约三十三岁,如果她男扮女装,无论身高和容貌年龄都极为符合谢雨离心中的“漂亮哥哥”形象。 可他记得,那时候的外祖母正在天行山下,陪伴重病的外祖父沈越山,外祖父身过后,宁常安在外祖父的坟前建竹居,在那里陪伴了外祖父三年,不曾离开过天行山。 所以,也不可能是他的外祖母宁常安。 那是谁? 思索中,兰天赐眸光毫无焦聚地看着远山上的一株株寒梅,搭在谢良媛腕上的指尖更是无意识地微微扣紧,少顷,复闭上眼睛,静下心,感受着指尖传来谢良媛均匀的脉动,一、二、三,缓缓地、缓缓地,燕青的呈诉转换成了一个一个画面,在他思绪里展开。 他仿佛看到,十三岁的谢雨离狼狈地逃离王府,接着,躲过追杀、上了杂耍艺人的马车队、被弃在了一个略显封闭的小村庄,旧疾复发时,遇到了“漂亮哥哥” 至此,他已然确定,谢良媛的出生,是一桩人为的操纵,很可能是为夏凌惜的重生而诞生。 如果,她不离开离王府,南宫醉墨绝不可能让她涉险诞下谢良媛。 而以谢雨离的遭遇上看,似乎有一只手在无形操纵让她离开离王府,且,以当年离王的势力,他那般在乎谢雨离,在谢雨离中了蛊毒后,必会在她的身份安排死卫相护。 以谢雨离近弱智的生存能力,根本无法离开离王府百丈,就会被捉回。 更不可能在流离失所的恶劣环境中,活下来。 还有一点让兰天赐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谢雨离被“漂亮哥哥”所救,在一处别苑中养胎,燕青催眠所得的信息汇总,得出在那小苑里,除了“漂亮哥哥”和谢雨离外,不见任何的丫鬟和婆子。 这,显然不合逻辑。 一处大宅院,再怎么说都会留有看守门户的护卫和打扫的婆子。 最后,谢雨离被谢家人带回到农庄时,平安诞下了谢良媛。 以兰天赐对谢良媛身体状况的推测,没有医术高超的人在谢雨离孕期中暗中相护,以谢雨离的体身状况,根本不可能平安诞下孩子。 那个神秘的医者,是谁? 蓦地,兰天赐睁开双眸,心神立刻变得一片清明,琉璃般的眼眸,望着远山上纷纷扬扬的雪里梅花,眉目之间不再疑惑,随后,低首抚着胸前的小脸,神情温柔如天上的暖阳流泄,“阿惜,恐怕你的重生,也是一盘棋,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有朕为你护你航。” 心头疑惑虽然了大半,但,另一个问题来了。 兰天赐敛却了眉间的笑意,隐隐地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南宫醉墨竟是谢良媛的生父,而这一次,他显然把他未来的岳丈大人给得罪狠了。 在原计划中,兰天赐本想顺利劫走谢雨离,而后利用谢雨离诱捕南宫醉墨,迫他交出诊治谢雨离的方法。 这其间用何手段,不是他考虑之内。 如今,显然有所顾忌。 更重要的是,那药丸子,是蛊所制的药,他和医卫营皆无法研制这类的药,所以,将来在一段时间内,谢良媛的药,还是要靠南宫醉墨提供。 南宫醉墨怎么可能会轻易把药给他? 倒不是南宫醉墨狠心,根本不在乎女儿生死。 而是他自始至终不认为,谢良媛是谢雨离的亲生女儿。谢雨离是他亲自养大的孩子,且,谢雨离离开王府前,身中蛊虫,大法巫亲口道出,谢雨离将不可能有子嗣。 所以,这些年,谢雨离想方设法,给谢良媛送去野山参,他是暗助她一臂之力。 就因为他不认为谢良媛是他骨肉,才任由谢家用错的方式给谢良媛续命。 野山参可以暂时吊住谢良媛的性命,却不能根治,反而因为长时间服用,身体积累更多的毒素,加重心肺的负担,一旦旧疾爆发,就会猝死。 而谢雨离这女子,看似傻,却是一条筋,她始终认定了一件事,她是个玩具,没有资格为皇家诞下子嗣,如果让南宫醉墨知道她有了孩子,肯定会给孩子带来灾难,甚至,一直在宫中帮她的皇后,也会憎恨她。 所以,除了有求于钟亚芙,不得不道出真相,她从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甚至包括西凌潜在东越的暗卫,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谢良媛是谢雨离的骨肉。 兰天赐拧了拧微疼的眉间,现在,就算他想与南宫醉墨握手言和,把谢良媛的身世据实以告,希望两人联手,救治谢良媛。 恐怕南宫醉墨只会断定他居心叵测。 现在,只能更卑鄙一点,接着以谢雨离来威胁南宫醉墨来获取药。 至于谢良媛,她的身子经历损耗,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件事,他准备暂时瞒着她。 思虑一定,困倦袭来,兰天赐仰头靠在贵妃椅背上,阖上双眼,两人就这样相伴入睡。 西凌皇城连下了三天雪后,天空放晴,冰雪渐融,化成水珠,倒越发让人感到寒冰刺骨。 寒冷却挡不住西凌女子的爱美之心,从正式开业到现不到一个月时间,郦海瑶已经将各种美妆的产品,提了两次的价格。 只因为,供来应求,只好是价高者得。 刘氏的“美媛”养生馆也开了近十天,生意虽无法与一墙之隔的丽人妆相比,但因为钟亚芙的投入,所卖的美颜品走了高价格的路线,一天虽然接待的女商不多,但所赚的银子并不比丽人妆少。 辰时,刘氏在两丫鬟的搀扶中下了轿,刚要步进美媛养生馆,便看到郦海瑶一手插腰,一手扶着肚子,从丽人妆里步出,左右挽她的是西凌的贵女古雪曼和白若云。 古雪曼是工部侍郎的女儿,待嫁之身,未婚夫是年轻有为的白少将军,为了及早融入西凌权贵的圈子,刘氏的养生馆她也是常客。 白若云是古雪曼未来的小姑,两个年纪相当,所以,闲暇时,常常携手到养生馆泡个澡,按摩、美容、养肌。 两人都是精明之人,因为知道刘氏与郦海瑶之间的暗战,所以,既使对丽人妆很感兴趣,也极少亲自来丽人妆,多数是差谴丫鬟婆子前来购买。 可今日不同,今日是冬至,午后,西凌的珈兰寺会有一场隆重的法事活动,届时,西凌权贵云集,女人天生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既使这是一场法事。 所以,她们一早就来享受丽人妆妆娘的服务,让自己的妆容显得更美。 郦海瑶见是她们,亲自为她们服务,不过是一盏茶时,便化出惊人的效果,让她们喜不自禁,离开时,郦海瑶亲自相送,两人看郦海瑶已明显显出孕身,便热心相挽,谁想到,一出店门,就遇到刘芝,这,让她们感到有些尴尬,毕竟年轻,又不够圆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去打招呼。 其实,这抬举郦海瑶的生意,也没什么,主要两人去养生馆时,仿似急于撇清她们坚决站在刘氏一边,常常在言辞中故意表现出对丽人妆的不屑。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提着裙裙下楼,一看到刘氏,先是“咦”了一声,满脸吃惊,几步走到刘氏面前,哗地一声嚷开,“二夫人,差点都认不出您了。” 刘氏微微一笑,“蔡夫人,许久不见了。” 蔡夫人是谢府三夫人蔡金玉的大嫂,她来过谢府几次,两人也有数面之缘。 蔡夫人上下把刘氏看了个遍,她是心直口快之人,忍不住赞道:“二夫人,您真的象脱胎换骨,看来,我一定得到您的养生馆护理护理,您瞧你的皮肤,光滑水润,这种天气,也不见干裂,不象我,若洗了脸上这层粉,简直是不能见人。” 刘氏抚了一下脸,视线扫过养生馆前琉璃镶顶,华美的雕栏飞檐,中间太后亲赐的牌匾,笑颜端庄秀丽,眸光清明:“没办法,我的皮肤不能触碰脂粉,只好从内到外地调养,好在有钟郡主的帮忙,方把以前显得晦暗的肌肤调理过来。” 白若云马上接过话题,“是的,还有那药浴,每次做完,全身轻松,好象把人体内所有的脏东西都排出似的,我以前,脸上还有些淡斑,如今全没了。” 郦海瑶这一阵忙得脚不沾地,极少与刘氏会面,这会一瞧,也暗暗心惊。 先别论刘氏的肌肤,就光从神彩上看,也象变了一个人。 她脸上并没有上粉,但眉毛和眼角还是稍稍用线笔勾勒了一下,衬出眼角微微向上飞起,添了几分风情和妩媚。 身体明显见丰腴,且纤侬合适,装扮更是华丽繁复,那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倒生生把她给压制了下去。 蔡夫人欣喜:“那赶紧,帮我也调理调理。” 刘氏矜持一笑:“都是一家人,蔡夫人若来捧场,刘芝一定会给你打个折扣。” 蔡夫人连连颔首,喜道:“哎呀,那就太感激刘大当家。” 刘氏嘴角微微抿了一下,养生馆一般早上是没什么生意,所以,开店较迟,她今日提前来,就是专门堵蔡夫人的。 五天前,她收到女儿谢良媛的平安书,在信中,谢良媛告诉她,冬至将近,按往年的规距,谢家会去珈兰诗听法会,接受法会祈福。 第110节 趁着西凌的权贵都在场,捕捉郦海瑶的网也是时候收了。 谢良媛让刘氏在法会前,先设法找机会宣传一下“美媛养生馆”的功用,届时,丽人妆一倒,她们养和馆就会顺其自然全部接收郦海瑶辛辛苦苦积下的客户。 刘氏也知道,养生馆之所以生意火爆,很多程度上是依靠谢良媛将嫁入皇家这个声名,吸引了西凌皇城半数以上的贵妇,真正的消费群体女商,还没有感受到养生馆的功用。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做生意,想长长久久,最终靠的是实力和名声。 钟亚芙提供的那些养颜品,及沈千染提供的那些排毒药浴的效果确实显著,她用了后,肌肤变得明亮,暗纹消失。 但她自己知道效果好并没有用,而是要通过别人的宣传达到效果。 所以,她把目标放在蔡夫人身上。 谢家的玉器店关了,赝玉之事,让玉饰在西凌的销量受到重创,黄金首饰开始受到青睐,倒是便宜了蔡家的金铺,生意火爆得很。 蔡家的人都是喜好面子,赚了银子,这一阵到处活动,结交权贵,所以,她要借用蔡夫人的嘴巴来宣传一下养生馆的美容效果。 与蔡氏打完招呼,刘氏却没有马上进店铺,而是站在轿前,双手矜持地交叠于腹下,脸上笑意盈盈望着郦海瑶。 郦海瑶自然明白何义,心田处仿似有一道岩浆沿着她全身的血脉缓缓流走,银牙恨咬,不得不缓缓上前,微微施了一礼,软声道:“姐姐,海瑶给您请安了。”她的声音婉转服贴,但颤动的双睫下却有着怨毒的恨意流溢。 如今住在谢府渡过的每一个时辰,皆成了她最煎心的痛苦。 尤其是,谢晋成下朝,见完谢老夫人后,就去陪刘氏说上半个时辰的话,就算刘氏不在,他也会在她的苑子里坐上半个时辰。可始终,没有到她房里一趟。 若是以前,她必定会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用媚药,让他上勾,可现在,容颜已被揭穿,她再无法平平静静地做出那种狐媚之恣去引诱他。 白天还好,一忙时间就过了,可到了夜里,她就耐不住那种撕心揪肺的感觉。 对于刘氏开养生馆,她只想嗤笑一句。 她焉不知养生馆现在正在抢她的客源,可她不怕,西凌皇城权贵多,很多人巴着刘氏。 但到了地方的郡县,谁会没事跑那养生馆去泡黑乎乎的药,又费银子,又不能立杆见影。 而她丽人坊则不同,不过刚开业没多久,居然卖断货,不能不以提价的方式限购。 现在,她已要在三十七个地方设了分号,并购下十家的作坊,开始大规模生产化妆膏。如果顺利的话,明年春季就会开始有收入。 虽然与原先计划三年再发展到三十几家分号显得步伐迈太快,但她控制不了自已。 人在绝地,四面楚歌时,反而激起人性骨血中最深的执着,所以,她发誓,一定要在生意场上,和刘氏争个高下。 届时,她一定会千方百计激着刘氏也在她分号边开办美媛养生馆。 到时候,看谁笑到最后。 刘氏脸上笑意不减,眼角流出的却只有冷漠和疏离,“不必多礼,这天冷,又是下雪,你怀着身孕,务必要小心些,送客这些事,还是交给店里的伙计为好。” “是,姐姐。” 古雪曼和白若云脸上一热,急忙告辞离开。 刘氏扫了一下郦海瑶微鼓起的小腹,秀眸微沉,“妹妹如今是谢家的人,本来,应该随母亲一起去听法会,只是妹妹身怀有孕,只怕那人太多……。” 郦海瑶眼中浮上了一层薄薄怒色,马上截口:“不碍事,姐姐放心,妹妹会小心谨慎。”本就没兴趣去赴什么法会,现在,她偏要去,让所有人看看,她怀了谢晋成的骨肉。 “妹妹喜欢就好。”刘氏淡淡一笑,那不咸不淡的口吻,已是十足的当家祖母的样子。 目的达到,刘氏与刚从丽人妆的几个客人礼貌的颔首后,步进了养生馆。 郝海菁已在二楼等候,见她来了,迎了上去,脸上透着兴奋,“二夫人,您今日的衣裙已绣制出来,这一次,会让您把那郦海瑶生生压制成通房丫头。” ------题外话------ 对于谢良媛出生的秘密,及夏凌惜的重生,妞们看着就好,不用去绞尽脑汁哈,月以后,会慢慢写出来。ps:月的文都不是小白文,考据脑容量,但也不是一本天书,只要不跳章,不一目十行,都会看得懂,月也会在情节发展的基础上,把整个大框架揭开。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99 先下手为强(求月票) 美媛养生馆二楼贵宾房,内设四张软榻,中间搁着六尺长,三尺宽,及膝高的茶几,上放各种果盘及一盅养生汤。 在茶几下的抽屉里,搁着一些西凌女子拿来打发时间的小游戏或是一些民间爱情故事的手抄本。 宾客来时,既可享受推拿、针炙排毒,亦可泡药澡滋润肌肤。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可以享受养生馆特供的排毒养颜粥,相熟的人在厢房里说说话,玩玩游戏,或是看看在外面书社极难寻的手抄本故事,过一个美妙的休闲下午。 此时,厢房内焚烧着一种来自外番的异香,这种香偶尔闻一些,可让人双靥生辉,眉眼生色,是郝海菁去外番采购一些民族服饰时,当地土著所赠,说是妇人三五天燃一香,可催发情欲,在床第间更显奔放。 钟亚芙知道这种香其实就是媚香,只是成份相对轻,一般是外番的大户人家买来增加情趣用的。初时,她很排斥,但抵不过郝海菁的怂恿,用了两三次后,果然在行欢时,女子体内易生律,添了些许的畅快。 所以,每回来了,看到郝海菁燃异香,不再阻止。 刘氏闻着扑鼻而来的异香,脸色一红,嗔道:“把香捻了。” 郝海菁哪里肯依,一把将她拉了进厢房,指着半趴在贵妃椅上的钟亚芙,邪笑道:“殿下都不嫌弃,说是用得极好,你害什么羞,又不是黄花闺女。” 钟亚芙闻言,低低笑开,转首,瞧了一眼,“海菁,你还真别说,她如今跟黄花闺女还真没区别,只要换个发髻,谁敢说她已是三十妇人?” 钟亚芙是一语双关,明是说刘氏如今容貌变得年轻,实则说她与谢晋成的关系成了茶友。 刘氏生性毕竟腼腆,闻言,也不知如何回应,脸上热辣得厉害。 在以往,打死她也不相信,原来杨夫人还有这一面。 郝海菁这一阵刚从外番回来,听了此话极为吃惊,“怎么,你还没原谅你男人?” 郝海菁合离后,日子虽然过得顺风顺水,可她与钟亚芙一样,建议刘氏放下过往,和谢晋成好好过日子。 只不过,钟亚芙想法是,刘芝是自幼受儒家思想教诲,她要合离,首当其冲的就是谢刘两个家族的反对,就算是谢老夫人,嘴里说得再温婉,但心底肯定希望刘氏能给他儿子一个机会。 且,在很多人心理会认为,谢晋成不过是孤身在外,纳了一个妾罢了,又不曾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所以,两人合离,恐怕更多的人心会向着谢晋成。 加上刘氏对谢晋成感到失望,却并非情尽,而谢晋成又有反悔之心,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如果真要合离,将来刘氏再寻他嫁,恐怕以她是谢良媛母亲的身份,在西凌,无人敢问津,就如她钟亚芙,当年何偿不是意难平,可最后,还是原谅了杨邹琦。 郝海菁能恣意过的日子,她们这种身份的未必适合。 就算是刘氏愿独自终老一生,可细想想,又有什么意思,漫漫长夜的孤寂,谁来陪她渡过? 郝海菁的想法则是,除非男人差得令人发指,否则,千万不能便宜了郦海瑶,让她有扶正的机会。 就算再难忍,也得先忍着,等那郦海瑶反孩子生下时,名目张胆地夺其之子。 刘氏没接话,她心里其实有主意,与谢晋成之间,还不到合离的地步,毕竟合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真有风吹草动,恐怕她父亲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反对,而她,也极舍不得谢老夫人,不希望让老人晚年还遇到这种添堵的事。 但如此轻易的原谅,她心里极难接受,尤其是想到自己十多年的青春守候,换来男人带着妾氏回归,心里凉飕飕,空荡荡,无从安放。 郝海菁见刘氏不吭声,也不追问,走到一旁的案桌上,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后,一件浅紫的的锦袍露了出来。 裙子未展开,刘氏已然惊叹出声。 要知道女子的衣裙在春秋季时,最能体现出美感,到了冬季,天寒地冷,人显得极为臃肿,因此,穿什么都少了几分妩媚,可这一件不同。 郝海菁居然用锦缎和轻纱相结合,缝制出超大的裙摆,腰身则用一条两掌宽的腰带,束出纤细的腰身。 “这款式,在西凌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穿。”郝海清洋洋得意,“我这一趟去外番,收获颇丰,除了进了一批不错的毛皮外,还看到一群碧眼的女子,她们身上所着的给了我灵感,我相信,今日你要是穿到法会上,一定最受瞩目。” “试穿一下,让我瞧瞧。”钟亚芙慢慢支起身,单手托颐,一脸兴致地道:“好看的话,帮我赶一件大红色,过几天我送给太后娘娘。” 过几日是沈千染的生辰,她礼物虽已备妥,但总觉得不甚满意,瞧这件衣服倒是不错。 郦海瑶被刘氏几句话弄得心情灰暗,再无兴趣亲自上阵,为顾客化妆,进了大堂后,既使看到所有的妆台都坐满了人,还有十几个在那里排着队,心里亦堵得慌。 招来大堂伙计,吩咐她需要注意的事情后,提着裙裾上了二楼。 二楼的厢房式的,专门给贵女贵妇享受,初时只隔了六间出来,后来,生意愈来愈红火,郦海瑶便将空间弄小,六间成了十二间。 今天日子特殊,间间爆满,楼道的椅子上还坐了十几个仕家的小姐在等候。 郦海瑶不敢怠慢这些人,走过去时,一一和人打招呼,还适当地给了建议,方走进了楼道中的最后一间厢房。 这是她自留的体息室。 郦海瑶进了厢房,关上了门,将身后的絮絮碎碎的笑声阻隔开,耳畔沉静了下来,可瞬间,有一种撑不住的疲累纷至沓来,她无力地靠在门上,眼神空洞,手习惯地抚在腹上,嘴角扯出一丝悲凉。 周以晴正盘腿坐在软榻上,着一身雪白的轻薄亵衣,长发披散两旁,眉间一抹殷红如血。 她左耳微微一抖,缓缓睁开双眸,对上了郦海瑶那双空洞的双眼,嗤地一声笑开,“海瑶,又忘了我几次提醒,要宠辱不惊。” “她变了……。”郦海瑶失神落魄地走到妆台前,缓缓坐下,手指轻颤地抚下脸颊一测,心头如滚过热油,“象脱胎换骨,而我……。你知道她们背后议论我什么?画……。皮。” “形容得挺恰当。”周以晴气息敛入丹田,披衣下地,走到花架前,拿了干毛巾拭去身上蒸腾而出的热汗,凑近花架上悬挂的菱花镜,看到眉间那坚殷红竖纹,秀眉深锁。 郦海瑶心狠狠一抖,眉目间拧出来的全然是恨,“你还取笑,我现在觉得自己活在炼狱中。” 周以晴从瓷瓶里倒出一少许乳白膏状物,轻抹眉间,盖去那抹殷红后。转身,透过妆台前的黄铜镜里看到郦海瑶脸上时隐时现地狰狞之色,她知道,这艘迎风破浪之船行到了这,她相信,她迟早是掌舵之人,遂,缓缓笑开,“那不是很好?只有自己化身修罗,谁靠近你,谁就要化成灰。”复转身,眉宇间的殷红竟出重重的脂粉中透出。 郦海瑶心血微微荡了一会,转身看着周以晴,缓缓道:“方才,刘氏在楼下,在用激将的方式,让我赴珈兰寺佛法会。” “你应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趁着她背后的军师不在,我们该出手了。”她是情恸,却不曾智损,刘氏就算容貌脱胎换骨,在人前人后行为举止象换了一个人,但比起经商多年的她,造诣还差了一大截。 这种激将法,十年前她已经不玩了! 郦海瑶将方才在店门前与刘氏的一番对话详诉了一遍,甚至包括刘氏的表情,旁人的对话,一字一句地还原了出来。 最后,嘲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她刘氏又是什么性格,没事会跑到这里炫耀,必定有谋算,你说,她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周以晴迅速地捕捉到郦海瑶眸中一跳而过的羞愤之色,正色道:“海瑶,如果我猜得没错,今日在法会上,刘氏肯定会给我们下套,做了些损害丽人妆的事,到时候,她们好坐收渔人之利,所以,别把你的情绪浪费在男女私情上,谢良媛不在,那老夫人可精着。” 郦海瑶被戳中心事,沉声不语,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后,方敛了情绪,淡淡道:“我也是这样想,可是我一时猜不出她会怎么做,你呢?” “这个,我一时猜不到,如果我猜得不错,恐怕今天这一局,在谢良媛离开前,就已经设下。”周以晴小脸盈上冷嘲,缓缓道:“当日谢家设宴,谢良媛表面上攻击你,事实上,把你捧得如此高,现在,她该出手把你推下去了,你呀,说你聪明,却经不起刺激,丽人妆分号的事,你步伐太快,恐怕是趁了谢良媛心意。” 郦海瑶好不容易敛下的情绪,又被勾起,烦燥地瞪了一眼周以晴,斥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想一想,我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之前我们埋下的棋子,这会该是用到的时候,既然刘氏想在佛法会上挑衅我们,我们以趁机反击,到时候看谁更狠便是。” “总算你松口了,我还想,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动手。”郦海瑶转忧为喜。 “我最担心的事,她们会以你的身孕拿来说事,那谢老太婆对你腹中的骨肉从不曾过问一句,我猜她是不是知道你假孕,今天佛法会上,就以这事来发难。所以,你今天不能偷懒,要好好把肚皮用妆术化出来,到时候,谢家的人若敢质疑什么,你索性把肚子给她们看,也好让整个西凌的人瞧瞧,她们是怎么亏待你这个妾氏。” 提到这假肚子,郦海瑶心中烦燥,这假肚子不知道要装到什么时候,可冬云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无人帮她伪造卖相,既使想装落胎,也无法,只要谢家找个大夫一脉,就知道她不曾有孕。 更可笑的是,“胎儿”一天一天的大了,她都装出习惯了。 “也不知道冬云是死是活。”郦海瑶一屁股坐下来,看着鼓起的肚子,两眼蹭蹭蹭地冒出一股邪火,恨恨地捶打了两下肚皮,“总不能真叫我把这团棉花给生下来。” 周以晴突然吃吃而笑,笑声里带了些诡异的颤音,“生就生,到时候,弄个男胎,指不定,那谢晋成因为中年得子,又回心转意了,比起山萌海誓,男人更在意的是子嗣。” 第111节 周以晴言毕,掩了自已的眼角,只觉得心头涩痛难当,她年幼时,只想着一雪家恨,被人蛊惑,去了南皓,准备修习祭师,逆天改命。 后来方知,那条路有多难走。 在南皓,所有的祭师都活不过十八岁,且,修习过程中,容颜早衰,十几岁的年纪,形同老妪,所以,她放弃了,走了修习白衣侍女之路。 白衣侍女,代表着她将自已祭祀给了南皓国的帝王凤南天,是帝王的女人,一生不得婚嫁。 如果被凤南天瞧上还好,有机会诞下龙子。 可她知道,九成九的南皓国白衣侍女皆是孤老一生,无子无嗣。 她的妹妹多数已遭难,而她又不能为家族添后,那到她死时,她的家族,真的是绝了种。 周以晴想到周玉苏在谢家被逼自行落胎,抬首,眸中恨意燎然,“海瑶,这一次,我也要让刘氏坐牢,让谢良媛偿一偿亲人关在狱中的滋味。” “以晴,”郦海瑶思忖片刻,“我最担心的是,西凌的帝王会不会派暗卫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果会,那我们这一计,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周以睛回以一笑,不徐不急,神情镇定,“海瑶,西凌培训出一名暗卫,价值高过刘氏的养生馆,谢良媛再得宠也是谢良媛的事,皇帝还没闲到把如此珍贵的资源耗在刘氏身上。” “果然还是郡主殿下有见识。”转瞬,郦海瑶忍不住叽笑,“那刘氏自以为有钟亚芙撑腰,有郝海菁相助,就能顺顺当当,哼,这一跤,让她摔得声名狼籍,看谢晋成还会不会高看她一眼。” “你该去准备准备了,所剩时辰不多,必需在佛法会前,先下手为强,否则,等她们支了招,我们就被动了。”周以晴清楚地知道,佛法会在西凌百姓心中的意义,所以,既使事发,也无人敢去破坏这盛典。 刘氏肯定也不敢在佛法会过程中动手,必是等法会后,再发难。 那,她就挑在法会前,直接撕了她的脸。 “好。”郦海瑶看了一眼壁上的沙漏,转身离开。 西凌京郊珈兰寺。 珈兰寺位于群山之中,既便是西凌皇城几天前连遇大雪,一片银雪素裹,珈兰寺依旧是枫红碧水两相印,被西凌喻为风水宝地。 珈兰寺香火旺盛,百年不衰,除了风水好外,与频出高僧也有关。 当年的慧能,如今的元清,在民间拥有的圣誊,都是渡劫的高僧。 香火带来的收誉,让珈兰寺不断修缮扩大。 加上兰亭登基后,三次拨银子给珈兰寺扩修,如今的珈兰寺处处是飞阁镏丹的雕梁,赤金的大佛,丈高的铜鼎香炉,是天下第一大寺。 谢家的马车刚至,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如今的谢家,在赝玉之后,反倒更加风光。 绿莺和百合先下马车,揭了帘,刘氏缓缓步出,霎时,人群沸腾起来,尤其是年轻的少妇及少女们眼睛齐齐亮起,盯着刘芝身上别具一格的衣裙。 一时间,挤在门口处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羡慕,也有人不屑,指着郦海瑶的大肚子,低声嘲笑:“这外表风光,指不定心里都呕出了血,生个皇后又如何,谢家的家业又轮不到女人来继承,将来,指不定便宜了这东越女商。” “是呀,若不是给逼急了,那刘芝,守了半辈子后院,怎会无端跑出来抛头露面。” “诶,你们听说没,谢良媛得了重症,南下求医,到现在还没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真是的,皇上也该到选妃了,这西凌多少的侯门世家小姐等着入宫,凭白冒出个谢家,真是让人服不下这口气。” 蔡夫人早就来了,打听了谢家的马车未到,特意在寺门口等,这会见了,忙迎了上去,“二夫人,您今天真是大放异彩。” “蔡夫人,我们真是有缘。” “是呀,是呀,方才,我和几个姐妹一起来,我跟她们说了您的情况,她们现在个个对养生馆有兴趣,改日,我带她们一起到您店里坐坐。” “自然是欢迎。” 蔡夫人也不好只缠着刘氏说个不停,毕竟后一辆马上,蔡金玉走了下来。 蔡夫人乍见自已小姑子,愣了一下,若不是谢良敏搀扶着,蔡夫人简直以为认错了人。蔡夫人向来知道这小姑子为人爱面子又刻薄,如果不主动上前讨好一番,指不定在刘氏面前会怎么说她的闲话。 她还计划着,象郝海菁一样,拿着自家店里的东西,在养生馆里也要一个专柜呢。 所以,几个疾步就上前,亲亲热热地环住蔡氏的臂膀,“我说妹子,你最近清瘦了不少,是不是有什么良方,教教你嫂子,我这腰呀,肉都快积成堆了。” 蔡金玉矜持一笑,“少吃些,不就瘦了?” 蔡夫人愣了一下,感觉蔡金玉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不对劲,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谢老夫人腿脚不方便,刘氏好不容易与众人寒喧结束,正想扶着老人往寺里走,突然,身上两骑快马飞奔了过来,其中一个看到谢家马车,马上喊:“谢家二夫人留步。” 刘氏微微一怔,转身看是两上官差打扮的年轻人,心里微讶。 谢老夫人精明多了,一看官差上的服饰就知道出事,在官差跑到面前,刚想开口时,谢老夫人便先堵了话,“两位差爷,今天是佛法会,差爷可否请稍待一下,等老身一家子听了佛法会后,自会向差爷请教。” 官差尚未开口,郦海瑶已然娇滴滴地道:“是呀,姐姐的身份可是非同寻常,你们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差,怎好防碍到我姐姐向佛的心意。” 郦海瑶如今和谢家也是差不多撕破了脸,所以,毫不在意谢老夫人砸过来的白眼,又是施施然一笑,坦然地挽住刘氏的手臂,“姐姐,您今年可要好好求求菩萨,保佑保佑一下六小姐,她可是我们谢氏一门的福星呀。”言毕,悄然附耳,语带浓浓讥讽,“刘芝,做生意你跟我斗,还嫩着,还有晋成……。暂时你替我看好,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乖乖爬回我身边。” 郦海瑶这么一说,原想给个情面的官差也不好退步,只能道:“对不住了,二夫人,您的美媛养生馆涉嫌卖违禁药致人死亡,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一语出,瞬时惊起千层浪。 且,这时辰,刚好是进寺的人流高峰期,加上谢家的马车到来,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违禁药?”刘氏脸色一白,刚想开口,谢老夫人已然握住她的手腕,神情波澜不惊,“这位差爷,可能是有所误会,我们谢家刚涉赝玉的打击,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好在我这二媳妇肯用心,这养生馆刚开始做,生意就不错,可正是此,难免招来妒恨,怕是有人故意下绊子。不过,您是官府中人,按律查办是公务,我们做为遵纪守法的百姓,自然要遵从,也好,老身也陪你们走一起趟,倒想看一看,究竟是谁眼红,拿人命开玩笑。” 这话,瞬间平息了众人心中的疑惑,以谢家如今的声望,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是荣耀一门,怎么可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 至于谁眼红陷害,想也不想,必定是刘氏身边大着肚子的小妾。 这妇人的店铺与美媛养生馆毗领,正好动手脚。 人群中,有不少养生馆的常客,开始为刘氏说话:“差他,恐怕这事你们要好好查一查了,这养生馆的东西好用着呢,我三五天去一趟,也不见得有什么事。” “就是,您看刘掌柜自己也在用,瞧她如今的气色,非往日可比,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脏在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 突然,一个身着白色锦缎棉袍的老妇人突然柱着拐冲到官差面前,哑着声问,“官爷,你方才说,美媛养生馆卖禁药,致人死亡?” 谢老夫人一看到那老夫人发间的白花,一种危机来临的直觉让她感到不妙,顿时觉得头疼起来,眯了眼,眸光突如箭矢般射向郦海瑶。 郦海瑶回以冷漠一笑,那神情赤裸裸写着:你耐我何? 官差见那老妇虽在服孝中,衣饰朴素,但那拐杖上的一颗夜明珠可以直道出老人的身份非同寻常,所以,不敢怠慢,双手一揖,谨声道:“老夫人,上午府衙接到击鼓,有人状告美媛养生馆所售的美颜排毒药后,致人兴奋致死,现在就等仵作验尸。” “兴奋致死,果然,果然,”老人的虎杖狠狠一拄地,倏地看向刘氏,重重眼睑后尽是怒意,声音带了些镇痛的嘶哑,“好呀,你们谢家先是卖赝玉糊弄天下,现在,又卖假药,弄得我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 言毕,老人一手攥住刘氏的手,那一双眼睛瞬时如爬行动物的眼睛变得阴沉,“走,别去什么府衙,老身要去告御状,管你是未来皇后他娘,还是什么,我堂堂的钟侯府高门,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官差一听钟侯府,脑壳子就大了,这钟侯府可不是普通的侯府,而是与皇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钟氏一族。 钟氏一门因为大侯爷是太上皇授业恩师,因此,一门荣宠。 太上皇兰亭的母亲还是钟侯的嫡亲妹妹钟司芜,如今年岁已高,不问世事,一心向佛,在西凌已鲜少出现。 二侯爷虽然早已身过,但遗下一女钟亚芙,与当今的沈太后是手帕之交。 三侯爷也是一门武将,如今在帝王兰天赐身边任大将军,其夫人,恐怕就是眼前的老妇。因为全西凌皆知,侯爷老年丧子,法事就是在珈兰寺操办。 “老人家,您有话慢慢说,别急。”刘氏本能地想挣开,那老妇手一松,踉跄后退,郦海瑶反应神速,左脚稍一前移,老妇人一脚踩上郦海瑶的足背,身子一时失去平衡,仓促间,想揪一把郦海瑶稳住身体。 郦海瑶却尖叫一声,万分痛楚地护住肚子,委身蹲了下去,那老人本就站不稳,这一下,直接摔倒在地上。 这一瞬间来得太快,令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等老人的家眷围上来时,老人早已摔得昏昏沉沉,拐杖滚在了一边。 谢老夫人暗叫不好,这一下等于把矛盾激化了。 刚好自家的轿子就在身边,忙吩咐绿莺帮忙搀扶,又道:“先扶到我轿子上歇一歇,我马上派人去喊个大夫。” “别……。别动……。我的腰,我的腰……。”老人气喘息息,脸色发白,显然,这一摔并不轻。 “不劳费心,要是我母亲有什么事,我钟氏一门绝不善罢甘休。”老人的家誊更是怒上心头,老人因为丧子,这几天身体状况就不好,这下一摔,岂不是又要出人命。 若说是以往,刘氏遇到此事,必会慌乱,可经历了诸多风雨后,她早已是宠辱不惊,且,方才郦海瑶的小动作并没有逃出她的视线,而对美媛养生馆出售的排毒药剂,她更是有足够的信心。 因为药方出自沈太后之后,而她也一直在服用,不可能会致人兴奋死亡。 这是一局针对她的阴谋,所以,她不但不能乱,反而更要沉着以对,抽丝剥茧把幕后凶手找出来,还谢家一个清誊。 女儿那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她不会忘,而且,她从不认为,她一个毫无经商经验的妇人,与郦海瑶这种商海里挣扎数年的人相斗,会一帆风顺。 她所凭借的信心,就是邪不胜正。 她既刻脱下外罩的披风,双膝一点也不惧寒地触地,罩在老人身上,同时,握住老人冰冷的手,语声真挚,“对不起,老人家,是我不好,您歇歇气,这地上寒凉,不宜久呆,先到轿上休息一下,好不好。” 当下,老人的家誊中就有一个妇人就指着刘氏的面骂,“你这妇人,心太狠,明知道我母亲上了年纪,还敢动手推人。”进而瞅了蹲在地上哀叫不已的郦海瑶,“这敢情好谋算呀,把我母亲推到妾氏身上,最好撞得她落了胎,一尸两命,是不是?” 话刚落音,突然,一个穿着美媛养生馆服饰的女子从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勿勿地跑到刘氏跟前,双膝一跪,便是大哭,“大掌柜,您敢紧去店里瞧一瞧,方才有官差来查,结果查出了一种自外番来的艳香,还有几本粉红公子的图册,他们……。” 话未说完,人群已是轰一声议论开,当中,“啪”地一声脆响,伴着男人的咆哮之声,“贱人,拿了大爷的银子,居然去玩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饶是半蹲在地上的郦海瑶也想不到,周以晴的算计居然精确至此,这一下,等的绝不是美媛馆的声誉问题,而是,一旦罪名下来,刘氏除非遇帝王大赦,否则,就要面临流放的刑罚。 事情闹到了这样,已无寰转的余地,官差只能上前,握拳一抱,“刘掌柜,得罪了,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题外话------ 这一章极难写,卡得月想吐血三升,求抚摸。 ☆、100 形式逆转 官差言毕,做了一个请字。 珈兰寺香火旺盛,门庭由四根两丈高的梁柱撑起,每根梁柱之间的距离达丈余,门前的大庭能同时容纳五百人,内庭也能容个三百人。 而自谢家的马车停靠在庭前,早一些来的伫足,迟来的不进,只消这片刻,这庭内庭外已然济了近千人在看热闹。 西凌发展女商虽然有十年之久,女子的地位渐渐高了,但终究还是个男权的国度。象粉红公子图册,男人可以名正言顺的购买欣赏,但女人公然看这些则被视为不耻,既使有些高调的女商,敢公然包养那些粉红公子,那也是占极少数的。 何况,去美媛养生馆的女客,多数是朝臣的家眷,女子在这种大家族中,只有仰男人鼻息的份,所以,那男人当众一巴掌煽过去时,不但没有被人嗤之以鼻,反倒觉得此淫妇该打。 那,对于公差要求刘氏跟他们走一趟时,更无人出声制止。 甚至更多的人感到兴灾乐祸,想等着看这一出戏,看看未来的皇后之母惹出这样的丑闻,会不会导致谢良媛夫缘皇家。 谢老夫人已感到事情严重,谢良媛离开谢府,让她心神不安,加上刘芝与钟亚芙合作,她思忖着,钟亚芙的美颜坊管理非常严格,以她的经验,估计谁想在养生馆所售地养颜品和排毒品上动手脚,根本不可能。 所以,她没有过多地过问。 现在看来,刘氏经商的经验确实不足,居然让人抓出这种把柄。 正想开口,钟老夫人苍白脸上渐渐浮起一层酱色,眼睛眯起,眼睑显得越发厚重,声音透出一股肃杀之气,“这位差爷,这差事办得不合规距!” 就在这片刻之间,钟侯府的人已从桥里搬来了一只软凳,虽然平常是用来下轿时踩一踩的,这会钟老夫人刚摔了,也不在意那些,铺了个团蒲这坐上了。 钟老夫人刚丧子,这几天钟侯府的人一直担心老人身体,到哪都带着太医,太医诊了脉,说是无大碍,让一旁的丫鬟婆子擦一点药油,按摩按摩扭到的筋路后,钟老婆人总算缓过了气来,刚听得官差一个请,气就来了。 第112节 官差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请教,“侯爷夫人,请赐教。” 钟侯夫人晒笑一声,翻了一下眼皮,冷冷睨向刘氏,“俗话说,刑不上大夫,但此妇人,既无品级,又不是皇家家眷,如今涉嫌重罪,这拿人,有‘请’这回事么?” 话中之意,就是要他拿珈锁扣人? 官差一惊,他这会来请人已经是冒犯了,再用珈锁来拉人,那他怎么也得掂量一下,是一个将军的夫人尊贵些,还是未来皇后的母亲更值得小心对待。 钟侯夫人身边的妇人见官差神色露出为难,当即添了一句,“按规距,是要上珈,难道差爷连这点规距都不知道?” 钟氏一门,大侯爷深居简出,在朝野声名最高,却只有几个女儿,后继无人,所以,他把一生的精力用在陪养当年还是皇子的兰亭身上,为了兰亭有足够的实力与兰锦抗衡,大侯爷亲手建立暗卫营,为兰亭顺利登基创造条件。 二侯爷与大侯爷是同母兄弟,早年死在战场,留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钟亚芙。 三侯爷是钟氏一族庶出的儿子,庶子在西凌地位极低,基本上入仕无门。可钟氏一门,人丁不旺,所以,兰亭继位后,开始重用三侯爷,尤其是三候爷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分别过继给了大侯爷和二侯爷,被兰亭着重培养,如今在西凌已是一等将军。 钟氏一门,如今最荣耀的反倒是三侯爷。 所以,今日在此,钟侯夫人才如此有底气跟谢家叫板。 谢老夫人闻言,沉声道:“美媛养生馆是谢家的产业,谢家,追根究底,还是我这老太婆主事,差爷,是不是也要拿珈锁把我这老太婆给扣上?” 谢老夫人是一品诰命,皇上亲封不久的,西凌皇城哪个不知? 两个官差相视一眼,一脸无耐,来时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办,谁知道,还参合了一个侯府夫人进去。 刘氏矜持一笑,不慌不乱地上前道:“差爷,民妇一定会配合你们的调察,只不过,在民妇随你们走前,是否能当众问几句话?” “夫人请便!” 刘氏微一福身,双手交于腹上,缓步至那报信的伙计前,冷然开口:“你在美媛养生馆哪一层做事?” 那女伙计没少在刘氏面前晃,刘氏都能叫得上她的名字,这会刘氏这样问,她心生异样,但又不得不答:“回掌柜,小的在二楼贵宾厢房。” “很好,那我问你,官差来查时,你们在哪?” “回掌柜话,小的们都在一楼大厅。” 刘氏冷然一笑,转身问官差,“两位差爷,请问你们办差时,查到什么,在呈堂前,会拿出来亮相么?” 官差尚未回话,郦海瑶已然暗骂一句:这婊子,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官差忙道:“刘掌柜,我们官府办法,查到什么,小物件都会用木箱收存,打上封条,方带回府衙,大物件的话,直接封锁存放地。” “那就是了。”刘氏轻笑一声,当场指着那女伙计的脸道:“方才,你来告诉我,美媛养生馆被官差搜查,被搜到了外番的艳香,还有粉红公子的图册,难不成,你亲眼见,或是官差还要让你一一盘点后,带走?” 女伙计当即哑口无言。 刘氏冷哼一声,倏地,厉声问:“但凡是店里的伙计,就算传个话,也不是象你唯恐庄家不死,你安的是什么心?” 女伙计后背浮起冷汗,心虚道:“掌柜,我……。我只是一时情急。” “哦,情急,那倒情有可缘,只是我还有一点很好奇,你来得真是巧得很,在今天这日子里,你一个小小的店门伙计还能雇得上马车,据我所知,西凌皇市街头的马车,三天前就被人雇光了。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今日之事,或是有人指使你做这些陷害之事,为你备好了马车?” 女伙计蓦然抬首,看着刘氏脸上罕见的凌厉之色,在这样的寒冬之际,她的额际密密麻麻的竟全是豆大的汗珠,呐呐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二夫人放心,此人,会提会重审,重刑之下,看她说不说。”官差暗松了一口气,马上将女伙计从地上提了起来,手脚利落地从马鞍旁拿下一个珈锁,从头上直接扣上去。 女伙计吓得魂飞魄散,顷刻间脸色惨白,双唇再无一丝血色,直接双足落直,哭求道:“掌柜的,都是小的见钱眼开,方才,官差搜了店后,有个人拿着一袋银子,让小的跑一趟珈兰寺,那人交待,让小的远远地等着,直看到官差来了,就……。” 刘氏嘴角木然一扯,眸中了无温度:“你原先就是谢家玉行的伙计,我念着,玉器行关了,担心你们日子无着落,也不计较你身无旁技,并不适合养生馆,但还是坚持把你留了下来。可惜,你为了一点银子,把主子给卖了。现在求,有何用,你这些话,你还是在公堂说更好!” 谢老夫人一颗悬吊的心终于安了下来,看来,老话说对了,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刘氏这一番话句话,饶是连官差都感到汗颜,这些可疑细节,他们居然错过,只是跟着人云亦云。 刘氏言毕,又缓步至钟侯夫人面前,对上钟侯夫人一双精锐的双眸,淡淡一笑:“钟侯夫人,我与你侄女钟郡主也有些交情,她也是我美媛养生馆的常客,她是什么人,想必钟侯夫人也该清楚。所以,请钟侯夫人莫相信这些流言碎语,是非黑白,既然官差介入,倒不如让他们好好查个明白,我刘芝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必定会给您一个公正的交待。”刘氏顿了一下,细细地眯眼角扫了一脸痛楚之色的郦海瑶,笑容里多了一丝诡秘,“钟侯夫人,方才刘氏冒犯了,让你受伤,不过,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方才您摔倒,是因为你落脚不稳,象是被佬绊住一样。钟侯夫人,您仔细想想,方才您踩到了什么。” 钟侯夫人微微一怔,轻蹙着淡眉轻声自语:“好象……。踩到了一只脚,所以,身子不稳。” “那您再想想,你撞到了她的肚子么?”刘氏神色一敛,直看向郦海瑶的肚皮,而后,一字一句逼问,“海瑶,你身怀六甲,如果被撞,可不是小事,要不要央求太医,当场诊脉,看看,是否伤了胎气。” 郦海瑶白了白脸,“不用,也没什么,就小小碰了一下,不碍事。” “小小碰了一下?”刘氏哑然失笑,走到郦海瑶面前,双眸波澜不兴,轻飘飘地开口:“我方才,只道你今日,会因为我故意一推,让钟侯夫人撞到你,致你血溅于此。” 钟府一个妇人听了,亦是怒火升腾,忍不住朝着郦海瑶质声:“既然没什么事,你叫得那么惨干嘛?害人害得挺象的。” 郦海瑶脸色惨白,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之间找不到合理的措辞,刘氏却白了她一眼,施施然从她身边离开,走到钟侯夫人面前,缓缓道:“钟侯夫人,你我两家不曾有过交集,但大家都在天子脚下,难免有机会碰面,这两家要是合合美美,皆大欢喜,如果被小人算计,由此结怨,就算哪一天,真相大白,也是难免心有缔结,这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夫人,您说是不是?” “娘,她说的有理,这事,仔细想想还真有问题,如果这背后真有什么人在使阴谋诡计,我们还被当枪使,大家都是一家人,真闹到朝堂上,那还不是让皇上为难?”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钟侯夫人顿觉自己方才太冲动。 但,她方才一番重话已说出了口。 她堂堂一个钟侯夫人,一品诰命,几个儿子都是一品大员,又是上了年纪,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年轻妇人几句话就给收回自己的话,那岂不是很失颜面。 想不到自己活到这把年纪,还会被一个妇人利用,钟侯夫人心中暗怒,瞪向郦海瑶冷笑道,“看你这肚子,也有六个月,方才叫得那么寒碜,还是诊一诊为妙,否则,过几日,突然出什么玄蛾子,我老太婆岂不是罪大了?” 言毕,挥手示意太医当场为她诊脉。 郦海瑶心如跳在针尖之上,这要是一诊,就诊出没有喜脉,那岂不是被所有人知道她假孕,在西凌,一个妾氏装孕是什么后果,她想也不敢想。 转眼,看着四周一双双好奇的眼光,她低了首,双手又习惯地抚上小腹,脑子里不由然地想起今晨周以晴的提点:若她敢以你腹中的孩子做文章,索性,脱了衣服让她们瞧,让世人看看,谢家逼迫你到什么程度! 周以晴,你果然有先见之明! 有这样的军师在,她郦海瑶何惧之有? 郦海瑶心头充满一种掷之死地而后生的希望,她唇角狠狠一抿,然后,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惊惶、带着戒备、带着羞愤瞪了太医一眼后,退开了几步,往刘氏足前一站,弯腰福身,颤着声音恳求:“姐姐,我知道您一直怀疑我腹中真假,初来谢府那日,你派了三个郎中给我诊脉,现在,我腹中骨肉都六个月了,难道姐姐以为里头是绣花枕头?” 这种内宅妻妾之争,以子嗣来作文章,基本上每个大户人家后院里必上的戏码,所以,旁听的人,一时之间并没有发觉郦海瑶故意曲解了太医诊脉的目的,将众人的注意力绕到了妻妾之争上。 郦海瑶眼中蓄泪,神情屈辱,“姐姐,就算妹妹被诊十次脉,姐姐也不会相信我肚子真的怀了相公的骨肉,是不是……。”语至尾声,她的声音变轻、变缓,苦苦一笑后,喃喃道:“算来,我真后悔这一次来西凌,原以为,在谢家最困难之际,我携带了二万万两银子来投奔谢家,不惜以妾之身侍奉相公、母亲和姐姐,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只要我帮着谢家走出信誉的泥潭,姐姐终究会接受我,可没想到——” 言及此,她低低呜咽一声,迅速地掩了嘴,象是在极力控制自已的情绪般,眼睫频眨,将眶中的眼泪逼回,哽咽着:“在谢家夜宴中,我被逼到差点……。差点自尽,若不是我腹中有了孩子,我早已……。姐姐,我不知道你跟相公说了什么,如今,连相公也是对我不闻不问,我……。真不知道这条路如何再走下去。”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郦海瑶带着哭音的倾述在众人耳畔回旋,“姐姐放心,我郦海瑶也不是个厚颜之人,等腹中的孩子诞下后,我会带着孩子回东越,至于丽人妆,我也会让它撤出西凌,从此后,西凌的一切也我郦海瑶都无关……。” 郦海瑶极为难舍,带着留恋的视线缓缓从人群中掠过,那凝聚在眼眶里泪水,冲破了枷锁一般,汹涌的滚出,最后,咬了咬牙,神情象是做出了极难的决定般,蓦地,突然敞了衣袍,露出薄薄贴身的亵衣,“姐姐,如果你还不肯相信,那我郦海瑶就再脱,以示清誉。” 此时,阳光明媚,站得近的人,皆可透过薄薄的贴身亵衣看到那浑圆的肚皮,站在最近的,眼神又好的,甚至可以看到脐下一条黑黑的妊娠纹。 人群瞬时沸腾起来,不少人被郦海瑶的言辞所蛊惑,觉得刘氏仗着身份,逼人太甚,连一个妾氏都不容。 更多的是一想到丽人妆撤了,那她们将来就买不到那般神奇的脂粉。 “郦掌柜,丽人妆可不能撤呀。” “就是,东西好,价格又便宜,是真正的价廉物美。” 郦海瑶强行吸了一口气,视线巡过众人,敛尽悲伤,神色中已看不见悲凉,慢吞吞地开口问:“多谢各位仗义之言,只是,郦海瑶在西凌短短几个月,却身心俱惫,这真是应了一句:人离乡贱……。” 内心,郦海瑶对反咬一口成功,心中窃喜:跟我斗,你还嫩着点! 刘氏神情顿时闪过错愕,她和谢老夫人一直怀疑郦海瑶是假孕,这会仔细一瞧,那肚子,还真象是怀了六个月的样子,难道—— 但,转念一想,郦海瑶的化妆术如此高明,难保这肚子也不是化妆整出来的。 且,由钟侯夫人开的话题,比起她原先的计划要合情合理多了。 但,郦海瑶走了一条成功的哀兵之策,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可演戏……。谁不会? 遂,嘴角浅弯,笑容里多了一丝温情,走到郦海瑶的面前,将她衣裙扣好,柔声道:“郦妹妹,我并不是怀疑你身孕是假,就是担心你腹中骨肉,方才你那一叫,我心里实在是不安心,刚好太医又在,让他诊一诊,大家好安个心。何况,只有让太医确定妹妹无碍,钟侯夫人才能放宽心。” 钟候夫人也不多言,递了一个眼神给太医。 太医一身紫色官袍,以他的品级,给一个妾氏诊脉,算是给足了面子,所以,郦海瑶再推托的话,就无法自圆了。 不得已,伸出了手腕,思绪飞快地转起,要如何避过这一劫。 太医稍一触,很快就蹙了眉,淡声道:“劳烦夫人伸另一只手给本官瞧瞧。” 郦海瑶强自慎定地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太医闭眼,再睁开时,脸上神情凝重,“这位夫人,老夫行医数十年,从不曾听诊过五六个月胎儿居然没有胎心的脉象,请问夫人,当初确诊你怀了喜脉的大夫是哪一个,本官倒想与他做一番探讨。”太医方才莫名被郦海瑶瞪了一下,心中也有气,所以,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客气。 谢老夫人正色道:“太医,当初确诊是喜脉的,有三个大夫,都是西凌一等一的郎中,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会,连一直沉默的蔡氏也开了口:“是的,太医,其中孙大夫在西凌也是小有名气,不可能连喜脉都会搞错。” “这——”太医沉吟片刻,看了郦海瑶,迟疑道:“那只有另外一种情况,夫人腹中的胎儿是死胎,所以,本官察觉不到胎儿的心脉。” “死胎?”郦海瑶正愁不知如何谎,这一下,心内窃喜,广袖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嘴角一抽,神情极致痛楚,声音极致慌乱:“死胎,太医……。我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吃的、用的、极为谨慎,孩子怎么会无端端地死在腹中。” 转瞬,脸色一变,厉指刘氏,眸光恨意如疯草,“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刘芝,你霸占一个男人十多年,让他人到中年,膝下无子,你配为人妻么?这回,好不容易我怀了一个,你先是离间我二人关系,接着,暗中给我腹中的孩子动手脚,你太卑鄙了。” 纵是郦海瑶的话无凭无据,但在很多人认为,这是合情合理,因为这种戏码太多了。 刘氏目视着她脸上神情万千,并准确地捕捉到郦海瑶眼底的阴狠,她淡淡一笑,突然朗声道:“这是珈兰寺,百年香火旺盛,在此,我刘芝在满天神佛面前立下一誓,若我曾做过害郦海瑶腹中胎儿之事,天诛地灭,死后灵魂不入轮回,魂识散于天地。” 这样的誓言,当着满天的神佛,谁敢轻易说出口? 刘氏的身后,一席藕色的如容突然站了出来,声音细细柔柔的,“郦夫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又不是一个泛泛之辈,可以创下丽人妆,怎么能护住怀中骨肉的本事也没有?再则,你在谢家,吃的用的,全是自己苑中厨房备的,谢家的奴婢除了母亲指派一个过去外,旁的丫鬟婆子,一个也不能进入你的小苑。依我看,倒象是你为了丽人妆,搞得太累,所以,伤到孩子了吧。” 如容的话不温不火,却入木三分,在场所有光顾过丽人妆的女子皆表示有理。 “非也,非也。”太医抚着须摇首道:“恕老夫直言,这要是疲累致胎儿出状况,这么大的胎儿,必定是伴随大出血,但我看这位夫人的气色,不象呀。” 这一来,众人便觉得更加疑惑了,既不是刘氏弄的,又不是疲累造成,那腹中的胎儿会无端没了气息。 年轻的女子自然不好发问,但谢老夫人开口了:“太医,这孕妇除了疲劳外,还有哪一种情况会致胎死腹中。” “误食了什么致胎儿死亡的,都会致大出血,所以,被人暗中下药,孕妇毫无反应,胎儿慢慢死亡,这是不可能的。”太医觉吟片刻,看着郦海瑶脸上精致的妆容,突然想起这一阵,府里的妻妾都在谈起一件事。 就是在谢家家宴上,原本艳压群芳的东越女商洗了妆容后,露出一张鬼脸来。 这些流言,太医听了后,也没搁在心里,这会一瞧,心中有了大致的论断,便开口道:“孕妇如果长年用一些不利胎儿发育的东西,让腹中的胎儿一时间不会出大问题,而是慢慢地发育死亡,这种情况老夫倒知道,曾有一个农家的孕妇,肚子慢慢增大,请来郎中,一听脉,毫无胎勃动迹象,这一户人家只道妇人发胖,也没在意,隔了几年,突然腹痛如绞,死了,家人觉得奇怪,报了官,仵作一查,腹中原来有个六个月的胎儿,早已骨化……。” 人群中,突然响起慌乱之声,“大夫,成日用脂粉,会不会致胎儿异常?” “是呀,是呀,那普通人用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时间,很多用过丽人妆的妇人挤了上来,纷纷伸出手腕,让太医诊一诊。 钟侯府的人见状,忙将钟侯夫人围在当中,唯恐老人被误撞。 郦海瑶脑子倏地炸开,她微微地动了下自己的手,掌心里泌出冷汗,似乎冷得有些透骨,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疾声道:“怎么可能,我用了十多年,从来没出过问题,何况,在东越,丽人妆分号达三十来个,也没有任何人反应,那些脂粉用后会伤及胎儿。” 但此时,谁有心思去听她的解释,一个个皆围着太医焦急地问着各种疑虑。 太医正色回答道:“脂粉那要看什么材料熬制,不过,那些涂了让人肌肤转变过快的还是要慎用些,里头多数是含了滑石粉。” 其中一个绛衣的妇人脸色一变,当即走到郦海瑶面前,脸色苍白,“郦掌柜,你解释一下,丽人妆的东西含不含那些滑石粉。” 郦海瑶吱唔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第113节 脂胭粉,所有起到掩暇效果的多少都含有滑石粉的成份,所以,说不含那肯定是经不起查,但量极少,绝不般不会引起落胎的严重后果,除非孕妇体质特殊。 可这节骨眼上,要是说有,恐怕会想起公愤,直接把丽人坊的牌子给砸了。 “恐怕,要让诸位感到失望了……。”玉颜坊李夫人不知道何时到来,她缓缓从人群中步出,眼中无余温,嘴角砌了个冷淡笑意,“郦掌柜,恕我直言,我认为,你之所以胎死腹中,是因为你常年浓妆,我特意买了你的脂粉,找出了几种调配的材料,其中草药白色的掩盖脸上斑纹和皱纹的,含了滑石粉,这滑石粉本身就是孕妇忌品,你偶尔用还好,可天天用,必定会在身体产生毒素,抑制了胎儿的正常发育。” 李夫人说完,不再理会面色苍白的郦海瑶,对着一群脸色焦急的女子们开口道:“还有,没有怀孕的姑娘们,也要小心,每天肌肤涂这些含滑石粉的妆品,时间长了,脸上皮肤会变得脆弱,更易产生皱纹。” “是呀,当日我在谢家家宴上,亲眼看到郦夫人褪了妆后,先不说烧掉的那些皮肤,就算是完好的地方,比如眼部周围,看上去就象四十的老妇,全是皱纹,根本不是现在光鲜艳丽的这样子,难道跟用了丽人妆的东西有关?” “难怪她把东越的生意搁下,必定是东越的女子用了后发现问题,生意做不下去了,这下好了,来我们西凌骗银子。” “想想还是玉颜坊的东西好,虽然价格高了些,但用了好多年,肌肤越用越嫩,瞧刘夫人就知道了,比起上回谢家家宴,她的肌肤改善了好多。” 至此,刘芝已然相信,丽人妆的脂粉长期用会加速皮肤衰老,很快就会传遍整个西凌。 不由然,刘芝突然想起,那日在谢老夫人房里,谢良媛曾对她说:娘,您放心,女儿会让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成了她野心的绊脚石! 郦海瑶全身如浸在冰水中,直发抖,四周的声音不停地鞭打着她的神经,刺激着她的情绪,大脑近乎崩溃,可心里却异常清醒,她知道—— 完了!西凌的丽人妆完了! 二万万两银子,完了! 既便是尘埃落定,刘氏的眸底依旧是一片恬淡,她走到官差面前,伸出双手,缓缓道:“差爷,如果你们不急着交差的话,请容我陪伴母亲听佛法,待佛法会后,我自行前往府衙,接受盘查,如何?如果是急着交差,那你们就扣吧!” 钟侯夫人干笑一声,“谢家二媳,快快别这样说,这会法会都要开始了,不如,我们一起结个伴,听听佛音,沾沾佛法,如何?” 谢老夫人当即回应:“老夫人抬举,那自是我谢家的福份。” 官差忙表示:“夫人您请便,我等先行告退了。” 珈兰寺内禅院。 禅房内,茶香四溢,沈千染盘腿坐于小案前,执笔写着方子,对面,坐着一个瘦瘦的妇人,脸色苍黄,一看就是身染重疾的妇人。 每年的佛法大会,她都会来珈兰寺为百姓行医,她一身素袍,脸上戴着面纱,且,身边无人侍候,所以,这些年来,香客们只道是一个医女在寺中行善。 午时三刻,元清大师的佛法会开始,来她这里问诊的香客自然散去,她揉了一下酸痛的手腕,看了一下着窗台边悬挂的沙漏,起身走进内禅房。 床榻中央,一个穿着雪白锦袍的小宝宝手脚张开,呈大字型姿势,睡得人事不知。 沈千染眸光轻柔,缓缓俯下身,先是拿了帕子,轻轻拭去宝宝嘴边的湿漉,低低唤道:“宝宝,起来了,法会要开始了,宝宝要准备帮娘亲和妹妹祈福了。” 几日前,江南竹枝镇传来消息,文绣诞下一个六斤五两重的女婴,母女平安,宝宝一出生,便已睁开眼睛,模样酷似宁常安,兰御谡亲自赐名为:兰缜宸,小名为宝宸。 小兰君听到自已终于升级为哥哥,心花怒放,所以,一听说沈千染要去佛法会,小家伙马上自动请缨,要为娘亲和妹妹祈福。 可来了后,小家伙发愁了,外头人山人海,姑姑不让他出去,可禅房里,连一只小蜘蛛都找不到,小家伙只好在墙角东抠抠,西挖挖,终于玩累了,睡了过去。 小宝宝懵懵懂懂地睁开双眼,委委屈屈地地喊了一声:“姑姑,我梦到妹妹抢我的肉麻了,我不要妹妹了,能不能让妹妹回娘亲的肚子里……。” “姑姑以后做两份肉馍好不好,宝宝是哥哥了,以后要疼妹妹,象疼小狐狸一样。” “可小狐狸从来不抢宝宝的肉麻,姑姑,妹妹的嘴巴太大了,一口一个肉麻,哎……。”小家伙象模象样地叹了一声,蔫蔫地靠在沈千染的肩膀上,任由沈千染帮他穿上小袈纱。 沈千染失笑道:“宝宝放心,妹妹这会只能喝奶,她没有牙齿,不能吃宝宝爱吃的肉馍。” “姑姑骗人,我都看到了,妹妹的牙齿好多……。”宝宝不满地扁起嘴巴,瓮声瓮气地告状,“一大盘的肉麻,全给妹妹抢光了,宝宝以后,不跟妹妹做好朋友了。” 沈千染词穷了,宝宝刚在梦中受了打击,精神不济,拉耸着脑袋,披着大红的袈纱,绊手绊脚地被沈千染牵出外寝。 外禅房,水玉已经在小案桌下摆好两个团蒲,并在案桌上放了两本经书,和两个精致的小木鱼。 小宝宝马上兴奋起来,学着沈千染的样子跪在了团蒲之上,胖胖的手掌学着沈千染的样子,一手拿棒,对着小木鱼费劲地敲起来。 敲了一会,都是清一色的声音,宝宝又开始觉得没劲,他看到沈千染嘴里一闭一合,竖起耳朵听了会,没听懂,小脸急得红通通,“姑姑,宝宝要念什么呢?” “宝宝把心里想着给娘亲和妹妹祝福的话悄悄念一念就行了。”沈千染摸了摸宝宝的脸,看着宝宝披了袈纱后,如果把头发一剃,就是活脱脱一樽小弥乐佛,忍不住莞尔一笑。 宝宝琉璃眸一转,喜上眉梢,马上念念有词,“妹妹不吃肉麻,妹妹不喜欢吃肉麻,妹妹最讨厌吃肉麻……。” 沈千染和水玉相视一笑。 这小吃货,把肉馍看得比心心念念的妹妹还重要。 少顷,靡靡之佛音响起。沈千染亦抽直了腰,以跪之姿,双掌合十,静静聆听。 这间禅房,离佛法会元法大师的法座只有两丈之远,所以,每年,她都会在这里听元清大师说佛。 未时三刻,元清开始为百姓祈福,木鱼之声响彻云霄。 宝宝早抱着木鱼睡了过去。 沈千染拿起披风将宝宝裹严实,一边细声交待,“一会天就黑了,先送宝宝回宫,让卫扬多派几个暗卫护送。”转瞬,沈千染想到兰锦伤了南宫醉墨,忙添了一句:“让卫大人亲自护送。” 水玉心头诡异一跳,脸有忧色,“让卫扬大人留下来吧,这几天,总觉得心里不安。”兰天赐突然将身边的异能暗卫派到沈千染的身边,还命卫扬亲自保护,这让风雨过来的水玉察觉到一丝不妙。 “没事,珈兰寺戒备森严,何况,我身边这么多的暗卫保护,还会出事的话,那谁也护不住我。”沈千染淡定地摇摇首,况且,一会兰亭下了朝,就会来接她回宫。 水玉心想也是,兰天赐给沈千染加强了保护,珈兰寺又是百年禅院,寺中的武僧武功不在暗卫之下,这样重重保护,还出事的话,确实,多一个卫扬和少一个卫扬结果都一样。 水玉离去后,沈千染看了会佛经,直到太阳渐西沉,方站起身,慢慢从后门步出,来到后山清幽之地。 这里四季如春,水份充足,所以,植被覆盖浓密,大树生长多是百年之上。 突然,一种被蛇盯上的感觉油然而起,几乎是在同时,暗卫齐齐现身,将沈千染护在中央,沈千染蓦透过人群缝隙,只见,丛林深处,一位灰袍人半低着首,两手含胸,端出一个似佛非佛的动作,低声道:“娘娘受惊人,舍下万不得已,请娘娘移驾,吾皇有要事与娘娘一叙!” ☆、101 双龙会(求月票) “你——终于现身了!”沈千染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她突然灿颜一笑,眉眼弯弯,那脸上如绽开了一朵倾城之花,她两手一拨,推开挡在身前的暗卫,朝前一步,双手负于身后,如同君王临朝般,下颌微微一抬,“既然懂得尊一声本宫为娘娘,还不下跪,难不成,你堂堂南皓国的祭司见了一国的皇后,端出的是如此的礼数?” 灰袍人面色沉沉,视线飞快一巡四周,淡淡道:“娘娘,恕在下提个醒,这些暗卫对本座形同虚设。” 沈千染缓缓颔首,纤手一指,“南皓国木之法阵,本宫站立于戊土,是木阵的死门,祭司你处站的乃东北甲位,为生门。” 灰袍人淡眉轻挑,眉宇间淡淡杀机时隐时现,“娘娘高见!” 沈千染莞尔一笑:“传闻,在东皓,一个祭司只能掌握一个五行法阵,先前,祭司在扬州设下水之法阵,劫走南宫醉墨,所以,今日本宫特地远离河道,谁知祭司还能立下木阵,看来,祭司你曾修习过大祭司,可本宫不明白,在南皓,大祭司是不允许离开凤南天半步,难不成,凤南天那厮来了,或是,祭司你是偷习大祭司,被逐出了南皓祭司台?” 沈千染当年为了寻找儿子,带着三千黄龙骑闯入南皓,自然对南皓国这个神秘的国度进行过深入的了解。 在南皓国,修行等级极为森严。 最初级的男子为白衣侍童,女子为白衣侍女,法力一般。 白衣侍童和白衣侍女中,天赋高者,有机会进一步修习祭师,修行祭师后,法力将得到飞跃性的提高。 但,在南皓国,祭师是无法活过十八,这是天命,祭司修习禁术,同时也把禁术带到世间,破了诸多天机,受天谴,寿命极短,且,一旦修行祭司,身体开始早衰,到了十八岁时,已行将就木。 在修习祭师的过程中,有极个别的,将有机会成为大祭司,大祭司在南皓国地位极高,死后能够带着记忆和术法转世。 西凌的帝王兰天赐,就是当年南皓国的大祭司凤南臣转世,这是整个南皓国上下百姓皆知之事。 所以,修习祭司之路,成了每一个普通百姓希望改变命运的最佳途径,尽管付出的代价极大,但在南皓国,布衣百姓还是对此趋之若鹜。 灰袍人脸皮不动,沈千染却没有勿略他眼角带着危险眯起,却,依旧笑意盈盈,“本宫感受到祭司大人的戾气,这么说,祭司大人是被逐出南皓祭司台喽?” 围在沈千染四周的暗卫感受到繁枝之间,有一股杀气在四溢流窜,汗淋涔涔,对太后娘娘一而再,再而三激怒祭司感到不妙。 “再来一个传闻。”沈千染象是对危险毫无所觉般,又迈向前一步,“在南皓,祭司掌天机,死后,魂灵只有在祭司台的祈福下,方能进入六道轮回。若祭司被逐出祭司台,死后,魂灵散入天地,除非能得真龙天子癖护,方得以入轮回之道。祭司大人,本宫所说的是否属实。” 这是她在南皓国时,亲耳听凤南天说起,祭司的法术如此之高,如果没有束缚他们的力量,让他们为所欲为,这天下,将会大乱。 所以,眼前的灰袍人被逐后,投靠了南宫醉墨,希望能够在南宫醉墨的帮助下,使自已逃脱死后魂飞魄散的命运。 灰袍人有了南宫醉墨撑腰,他才肯如此冒险,身为祭司,敢施法阵,去掳一国太后。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敢伤本宫一根头发,西凌必定与你不死不休,别说死后轮回,就是你想寿终正寝都是做痴人做梦。”沈千染再上前一步,徐徐展开双臂,一字一句:“不信,请参照南皓国前祭司赵十七。” 灰袍人听到赵十七的名讳,指尖轻抖,灰眸落在沈千染的足下,只要她再跨出一步,就走出死门,要生擒,就得费一番气力。 就在灰袍人犹豫之间,箭翎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从四面八方密集传来。 灰袍人冷然一笑,袖袍无风猎猎鼓起,瞬时,繁枝间的气流聚起,旋转中,汇起一道气柱,旋转中,朝着沈千染卷起。 群暗卫欲将气流冲破,耐何丹田之气俱失,且,双足如同被吸住般,寸步难移。 久经战场的暗卫当即从腰间拿出一根细绳,齐齐缚向沈千染,八人交叠换着绳头,竟在眨眼之间,编成一个粗大的网,将沈千染罩在其中,另一头,便绑了死结在腰间。 沈千染双手护头,极力禀住气息,将自已缩成团。 同时,利箭射向灰袍人时,如同遇到一个气墙般纷纷坠落,散了一地,倾刻之间,就在灰袍人四周堆积。 突然,一切嘎然而止,围在灰袍人身上的气墙消失了,成箭齐齐射在灰袍人身上,除了脑袋外,身上成了箭冢。 而空气中,旋窝消失,只余万千的树呀在空中翩跹,沈千染动了动膝盖,站直后,稍稍移了一下脚步,缓缓笑开,视线穿过空中翻飞的树叶,定在那灰袍人身上,“本宫说了,请参照南皓前祭司赵十七。” 赵十七原是西凌大阀门赵家的独女,赵家是兰御谡为政时期最显赫的家族,当年,也是赵家为皇家源源不断地培养天子龙卫。 但,当年赵家却是兰亭夺嗣路上最大的障碍,只因为赵十七爱上了兰亭,兰亭却始终钟情于沈千染。 后来,赵十七知道,自已原本是鸾凤之命,因为兰亭为了沈千染的重生,借了她的鸾凤命格。 她心中忿恨,所以,多次筹谋让时光回溯到沈千染重生前的那一次,欲图阻止沈千染重生,让她永远死去。 失败后,她投靠了凤南天,并修习了南皓国的祭司,后来策划西凌淮南兵变,并利用天降流星雨的天灾,致江南百姓死伤无数,那一役,沈千染也差点遭到不测。 最后,赵十七被兰亭活捉,五脏祭天,死后不入轮回。 灰袍人曲着身,全身布满箭,如同刺猬,手按在腰侧,象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少顷,移开手,看着掌心的一摊浓血,难以置信地瞪向沈千染,哑声问,“娘娘,你是如何做到。” 沈千染眯了一下眼,并不理会,而是转了个方向,看着林中阁步而来的男子,双颊出飘拂出晚霞嫣光,语声带了讨好,“我说了,我不会有事。” 兰亭扔了手上的长弓,脸色沉沉,走过去,并不看沈千染,胸膛猛烈起伏,三下两除了就解了沈千梁身上的绳网,倏地,那视线蜇向一个暗卫,那眸光就如白日里的燃烧的烛火,明灭闪烁着,却看不出一丝的光亮:“下次再敢与你母后私下算计,看朕怎么收拾你!” 兰天赐揭开脸上的黑巾,躬身回道:“父皇明鉴,儿臣不敢!”兰天赐似毫无查觉兰亭的震怒,语声恭恭敬敬,神情漾上一丝的笑意,伸出修长的手,欲图捡起落在沈千染发上的落叶,兰亭一掌就打在儿子的手背上,“给朕滚!” 下一刻,利眸攫紧灰袍人,“杀了!”盛怒让兰亭一双仿若沾染妖欲的漆眼愈发幽邃,而最深处,蕴藏着勃勃的杀机。 兰亭正在暴走边缘,沈千染自然不敢火上浇油,在揉着脸之际,偷偷跟兰天赐一个眼神交汇,示意:去吧,该干嘛就干嘛。 兰亭反复检查了沈千染四肢,时不时挑去落在沈千染身上的落叶,又用内力查看她是否受了内伤,直至确定毫发无损后,牵着妻子离去。 走时,别说告别,盛怒的太上皇连正眼也不瞧儿子一眼。 兰天赐含笑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刚想唤出蜇伏在树干上大气不敢出的燕青,只听得远处传来兰亭一声爆喝:“燕青,负三百斤重铜鼎,去甘泉湖跑一百圈,少一圈,朕就阉了你!” 燕青气息霎时就散了,差点一个跟斗就从树上裁下,转眼,一看到灰袍人,怒气横生,一个掠身至灰袍人身前,见他全身血流不止,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冷斥:“见驾不跪,找死!” 灰袍人抬起苍白的脸,全身虚弱得连站都站不住,颤声问:“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明白,西凌暗卫怎么会破他的法阵。 第114节 据他所知,兰天赐虽然拥有皇族血液的大祭司转世,但他七年前失踪那一次,前世的记忆已失,他是不可能知道破阵方式。 且,就算知道,也无法找到破法了的密钥。 燕青从插在他身上的几十只箭中一下拨出没入最深的那只,邪邪一笑,“小爷就不告诉你。” 转身,见姬墨枫也揭了脸上的黑蒙巾,嘴角下弯,神情带了几分揶揄,那一脸得意,仿似避过了一大劫似地看着他笑。 燕青当即轻嗤一声,斜挑长眉,“得意什么,太上皇没点你的名字,是因为你存在感太低了,就一个路人甲。” 姬墨枫毫不示弱地回应一句:“那也好过你象个傻子要负重三百斤跑大街。” “你有本事负一百斤跑一圈瞧瞧,你那小身板,也只能在青楼嫖一嫖。”燕青挥了挥手中的弓,因为法阵,所有人的内力都施展不开,唯有他傲人的臂力,不仅破开了法罩,还一箭命中。 灰袍人低低抽笑一声,“年轻人,你就算是后羿再生,只凭一股蛮力,也破不开法罩。”灰袍人轻轻咳了几口,呕出了一口血,气息盈弱,一双灰眸依然死死凝聚,幽深得能把人吸入一般,“皇上,请赐教!” 兰天赐对灰袍人的请求置若罔闻。 自他收到兰锦的密函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是南皓的祭师,用法阵让所有的暗卫在一瞬间失去功力。 进而,他联想到了骆珏笙曾告诉过他,当年骆珏笙在泯山之上找到他时,他正与凤南天斗法,当时,骆珏笙怎么也无法破开法罩,后来,无意中血沾了手中的玉石,给他顺利扔进了阵中。 也就是说,凤南天在沈越山死前,给他喂了圣血,致沈越山带着记忆转世之外,还给了骆珏笙一身特殊的血液,可以破南皓的法阵。 他马上召见卫扬,他断定,南宫醉墨找不到谢雨离,必会挺而走险,劫持沈千染。 因此,今日设陷,他命暗卫用箭阵攻击灰袍人时,其中一只箭的箭头涂了骆珏笙的血,万箭齐发中,一支的箭让人防不胜防,一旦射中,法阵俱灭,灰袍人的气罩同时破开。 至沈千染,兰天赐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娘亲受到一丝的生命威胁。 祭司是修行之人,他不可能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所以,卫扬带着沈千染身边的暗卫护送小世子离开珈兰寺只是个幌子,目的只是让灰袍人大胆地计划动手劫人。 沈千染身边暗卫早已换成了兰天赐身边的异能暗卫。 而沈千染所站在箭阵中的死门,下方早已被挖空,一旦沈千染的陷入危险,潜伏在下面的钟慧打开机关,施术,强行将沈千染带离法阵。 钟慧是南皓国白衣侍女,她因为前世侍候凤南臣,曾得凤南臣的恩赐,而带着记忆和法术转世,但她的法术与灰袍祭司还有一段很大的差距,所以,想破阵,还是得依靠骆珏笙的血。 如此步步筹谋,就算没能成功狙杀灰袍人,但绝对能保证沈千染全身而退。 “皇上,请……赐教。”灰袍人感到死亡临近,一步一步挪过来,缓缓抬起眼睛,此时,瞳孔泛散,如同将死之人。 “赐什么教呀,你以为吾皇这么闲呀,有时间跟一个死人唠嗑。”姬墨枫见燕青在灰袍人身上拨箭拨得极欢快,跟着随意一拨,从灰袍人胸口拨出一根箭,一看上面的刻记,惊道:“太上皇简直太英明神武了,一箭穿心呀!” 这时,方才沈千染所站之地暗卫打开,钟慧一跃而上,瘦瘦小小的身子单膝跪下,朝着兰天赐一礼,“见过皇上。” 兰天赐指了一下灰袍人,淡淡道:“不必多礼!钟慧,这灰衣祭司交给你处置。”灰袍人是祭司,死亡时的得置与寻常人不同,钟慧拥有前世的记忆,交给她来处置是最为妥当。 “是,皇上!”钟慧起身,一双皓如明月的双眸清水无波般看向灰袍人。 灰袍人神情划过一丝了然,难怪兰天赐如此轻而易举地对付他,原来他身边也有南皓国祭司相助,他看着钟慧一双灵动异常的眼睛,缓缓道:“你私自离开南皓,你可知,无祭司台的法令,私自处决祭司会有何后果?” 钟慧猜此人误以为她是祭司,其实她已年过二十九,但因为身形瘦小,加上修习的影响,看上去依旧如未长开的女孩,难怪这灰袍人会以为她修习了祭司之术。 燕青脸上带着一抹闲然的笑意,凤眼斜挑,正与姬墨枫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嘲讽,闻言不解,“皇上,为何不留活口?”灰袍人身上必有很多秘密,如果能顺利撬开他的嘴,所得的信息,极为珍贵。 “留着,下一次就难捉了,万一再针对母后,朕赌不起。”这一次能一击即中,算计的就是灰袍人轻敌。 兰天赐言毕,阔步离去。 珈兰寺禅院后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清雅幽静,背靠着大山,山上枫红一片。 在这样的冬日,却晨风和煦,明媚的阳光拂照于小院,万物生机盎然。 暖风灌入谢雨离的衣襟,明明不冷,却通体寒凉,她知道南宫醉墨就在禅房内寝,而且,他受了重伤。 她走过小石径,跨过两道门槛,脚步沉重。 推开门时,内寝中药香缭绕,让她还是忍不住缩回了跨出的脚。 但帐帘后,那人已经沉声,“滚进来!” 十几日前,他被祭司救走,祭司以禁术助他疗伤,并带着他悄无声息地潜入西凌皇城。 祭司告诉他,珈兰寺将有一场法会,那里必定防护森严,但,越危险的地方往往是越安全,所以,祭司带着他来到珈兰寺的后院禅房,当年慧能的潜心修习之所住下。 只是为了防止被寺中僧人知道,夜里不敢点灯,就这样,他在这里渡过了漫漫八个黑夜。 今日,是珈兰寺佛法会,今晨,祭司告诉他,書*快*電 子 書他已在这寺中布下木之法阵,只要一活捉沈千染,就能用她交换回谢雨离,并全身而退。 可怎么也没想到,等了几个时辰,却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虽然她尚未进入他的视野,可在乎了这么多年的人,哪怕是脚步声,他也能辩得出来。 谢雨离听着那熟悉的命令声,心头一慌,手中的食盒落了地,一时之间竟不敢去捡,唯恐搁误了时间,提了裙裾就跨了进去。 几步至南宫醉墨床前,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泛上心头,耐住心中的卑微,挽起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皇上,您的伤,如何了?” 南宫醉墨看着她这样虚假浮起的笑,气就不打一出来,一指狠狠点在她的眉间,训斥:“你看你,象个什么鬼,跑,你能跑哪?还不是被人抓在手上来牵制朕?” 谢雨离被点得身子失了平衡,眉间隐隐作痛,但她不敢叫,只能禀息乖乖站着听训。 “说,为什么要跑?”南宫醉墨不认为谢雨离会与人合谋什么,所以,沿途中,他始终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那晚上,你跑到皇后寝宫,她对你说了什么?” 谢雨离蔫蔫地摇摇首,“皇上,和皇后没有关系的,是我……。是我想……。”她心中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从此女儿平静的生活没了,不说,又担心南宫醉墨不肯帮谢良媛弄药。 西凌的帝王告诉他,如果一个人为了她千山万水涉险而来,决不是因为想惩罚她,而仅仅是想护她。 他说:你不要怕,你是他的肋骨,他摘不掉,你的女儿,他更不会伤。 她回想,是的,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真动手伤过她么? 她总是害怕被人扔弃,怕颠沛流离,可他弃过她么? 谢雨离脑子里浑沌一片,思忖着,突然又疑惑起来:为什么,那西凌的皇帝,长得这么象她记忆中的漂亮哥哥? 南宫醉墨看着眼前女子眉宇间不停泛动的不安和惊惧,心海生潮,眼神如刀毫不客气地审视着面前的局促的妇人,他到现在还想不明白,究竟他待她错在了哪,两人二十多年相守,感情始终象是两条平行线。 “再不说,看朕怎么收拾你!”南宫醉墨坐起,触上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 她重重咬了一下唇瓣,半垂下眸光,不知是不是泪盈上心头,鼻尖,眼角,带来丝丝的痒意,开口时,连声线都不稳:“我想见一见我的女儿,她叫谢良媛……。她要死了,我,我难受,我没有照顾过她……。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你要是恼,觉得,我不该……。没有资格生你的孩子,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别哭了!”南宫醉墨哑然笑开,他记得,当年他从一处农庄找回谢雨离时,她受了惊吓,高烧昏迷来醒,梦中,频频叫着“女儿,女儿……。良媛,我的女儿。” 他心里疑惑,便派人去扬州调查了谢家,结果发现谢家真有一个叫良媛的婴儿,不过,怀她的却是谢晋成的新婚之妻刘芝。 后来几年,谢雨离一直缠着让皇后帮忙给谢家的人寄野山参,皇后来向他禀明,他想,她那样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人,难得能心心念念地记着一样东西,他心里虽然妒忌,在她心里装的并不是他,可他这一次不敢轻易再毁去她想要的。 否则,这孩子真的会被他养成一个无欲无求的木偶。 因此,那些年,他不仅源源不断地给谢家弄野山参,还派了青竹护在谢家,将谢良媛的悄息传到她的手中,看着她每一次收到消息,连连几天象活过来一般,连笑容都变得明媚,他心头,也只能剩了无耐。 一抹轻惆淡怅隐现唇边,南宫醉墨摇了摇首,知道再纠缠这问题问下去也听不到任何有用的答案,他盘起腿坐在床榻上,将她抱坐在自已的膝上,轻问:“谁带你过来?” 谢雨离如逢大赦,怯怯不安顿时消散,安心地将脸贴了过去,窝了窝身子,螓首找到了肩胛处,蹭了蹭,这一段时间,她过得连恐带吓的,这会在熟悉的怀抱里,觉得终于可以放松了,便安心地闭了眼,跟背书般说出话:“他说他是你的故人,七年前,他差点死在你的手上。” 南宫醉墨忍住唇边的笑意,冷冷一哼,“他们有没有亏待你?怎么就这几天脸色就这么难看,没给你好好吃?” 谢雨离摇摇首,见他眉间挑着疑惑,急忙道:“我,一路都睡着,醒来了,他们就叫我来这里。” 原来一路睡过来! 而他,却吃不下、睡不着、受了重伤带是日夜不停往西凌皇城追,最后,窝在这里吃着青瓜裹腹。 眼角斜睨着谢雨离消瘦的脸,心头那丝丝勾勾地蔓藤又发了疯似漫长,两指发力一弹在她的眉间,冷斥:“别一副丧夫脸,朕还没死!” “哦!”谢雨离眉间狠狠一疼,整个人睡意全无,她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男人又在生她什么气,又不敢擅自作主离开他的怀抱,便将头埋得更低,几乎钻进他的腋窝下,牵动了南宫醉墨的伤口,他狠狠蹙了一下眉,忍耐了过去。 “说说,兰天赐让你转什么话?”兰天赐知道他的藏身之所,说明,祭司任务失败,他被困住。 南宫醉墨六岁时,父皇突然驾崩,母后被人设计殉葬,他一个毫无依靠的皇子,能在宫中生存下来,最后,还篡夺了南宫邺的江山,这半生,经历的风雨早就将他打磨成一个处惊不乱之人。 谢雨离张了一下口,睡意袭来,倦倦地道:“他说,你身上有他想要的,而他也有你感兴趣的,期待抛开宿怨,合作救人!” 背书、背剧本向来是她拿手的,所以,她一字不差地把兰天赐的话转告。 “然后呢?”南宫醉墨拧了一下她的下巴,不让她睡过去。 “然后?”谢雨离怔了一下,抬头,又打了个呵欠,“没了。” 南宫醉墨气结,觉得脑仁都要裂了,忍了忍,想一把将她推了下去,复又摇摇首,不死心地瞪着她,少顷,咬牙切齿道:“你没问他朕的情况?” 谢雨离恍然大悟,忙点头,“我带了药来给皇上治病,还有吃的,我给您带来了。”说着,就跑到寝门外,捡起翻在一边的食盒,打开后,看到里面原本精致的小菜全混在一起,瑟瑟地缩了一下身子,抱着食盒,一脸颓丧,“打翻了,不能吃了,皇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只是……。” “过来!”南宫醉墨蹙眉,注视着她,双眸一点一点地在凝聚,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最后,一声沉沉的叹息:“扶朕过去!”在这里静呆了几日,夜里连灯都不能点,何况是食物,除了水外,每顿膳食都以寺里种的青瓜为主。 现在,他也没力气和谢雨离较劲,只怕问多了,怕会被她嘴里听到的一句句“实话”给呕死。 这兰天赐,果然能耐,把他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还假惺惺送了膳食过来。 南宫醉墨将堆在一边的卤肉和竹笋装在一个小碗里,慢慢地吃着,他也不准备再问谢雨离什么,知道问这白痴也是白问。 谢雨离知道他吃东西时,不喜欢说话,便静静地陪着。 用完膳后,南宫醉墨让谢雨离去苑外打水,他草草地洗漱一番后,冷冷交待,“在房里等着,朕一会回一再找你算帐。” 谢雨离闷声不响地点了点头,坐到了床边,知道自已今日在劫难逃,他必是要追究她擅自出宫,还偷偷计划离开他的事。 南宫醉墨走到院外,负手站在一排松景盆栽前,静静欣赏,少顷,俯下腰,拨下盆栽上一根看上去特别多余的松针,拿在指尖上不经意地搓着。 空气中仿佛有了一丝异动,南宫醉墨勾唇一挑,“兰天赐,朕想听听,你身上,有什么是朕想要的。” 伤后,南宫醉墨整个人显得清瘦淡雅,一袭白袍下,愈发显得冷漠无情。 下一刻,一身墨袍男子便站到了他的身前。 南宫醉墨虽然与兰天赐交锋数次,但他对兰天赐的印象还保持在七年前那艳丽的男童形象。这一次,是南宫醉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这个年少就名动天下的帝王。 十九岁的男子,风姿卓越,看向南宫醉墨时,没有他记忆中那男童的冷漠,一双璨灿眼睛此刻竟挟着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暖阳之笑,那精美弧度的轮廊界于成熟男子和年轻男子之间,那高挺的鼻梁,那弯跷的羽睫,轻轻勾起的唇瓣无一不是精雕细琢,鬼斧神工。 兰天赐并不欲与之太多言辞交锋,所以,身形一定,即开口,“朕要半年量的药丸。” “人朕要带走。”南宫醉墨冷冷回视他,自知命都在他的手上,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药,朕会在抵达应城后,一个月内派人送达。” 兰天赐缓缓地抬起眼睛,那原本如冰雪萦绕着的双瞳,透出霜冷,“你可以离去,谢雨离不行,朕得确认药完整无误到手后,方能放人。” 南宫醉墨如果是一言九鼎之人,他根本没有机会篡位。 南宫醉墨漆黑的瞳仁急剧收缩,那股沉笃的黑色一点一突地聚集,恨不得目光化刃将兰天赐剁成肉碎。 早知道,七年前,他应该再损几千死士,也要深入沼泽,把他给挖出来。 兰天赐似乎明白南宫醉墨所想,突然挑着唇一笑,虽然笑容极淡,且,并不达眼际:“南宫醉墨,七年前,朕十二岁,尚能从你的死士围剿中突围,信不信,这一次,朕若不悦,则可以将你质在西凌,扶南宫邺登基!” 南宫醉墨淡淡一笑,如清风拂面,“兰天赐,你道朕来西凌前,毫无准备?你太小瞧朕的死卫。”笑容未下,手指遽然发力一弹,指尖上的一枚树叶如针芒射向兰天赐,脸色徒然一冷,“再过半个月,朕若无消息,东越死士将倾巢而出,屠杀西凌东南各个村庄。” 兰天赐连避也不避,只听得“嗖”一声刮过耳际,左颊已被划出了一道淡淡痕迹,血丝飞快沁染了玉颜。 “朕听说,江南那里有一个身份神秘的女神医,多年前,朕也曾着力暗访她的具体的下落,想为雨离根治顽疾,可惜……。”南宫醉墨走到石椅前坐下,白色的宽袍流泻而开,眸中带着浓深的讽笑,“可惜遍寻不见踪影,直到不久前,朕听说了一个地名,江南竹枝镇。” 第115节 一丝细细的血流在兰天赐苍白的玉脸上蜿蜒而下,但他依旧神情不变,就算听到“江南竹枝镇”五字,他依旧风华一笑,如同院内一株株的修兰玉竹。 “若你能按质按量将药送到朕的手上,朕将亲手为谢雨离根治顽症,让她永远摆脱药物依赖,让她可以为你……。”兰天赐拿出帕子,缓缓拭去脸上的血丝,目视南宫醉墨,破颜一笑,满院美景都为之失色,面容如群山的枫红瑰丽,近乎一字一句道,“诞下子嗣!” 二人目光紧紧交缠,最后,南宫醉墨俊美冷漠的脸微微松动,像是打碎了浮冰,终于启口,“好!” 兰天赐畅然一笑,“好好养伤,需要什么,朕自会派人送来,这几日,茉夫人就任由你处置,朕先行告辞。” 灰袍祭司的危机解除,醒后在暗卫营中养了近十天的谢良媛终于得到皇帝的大赦,可以打道回府。 这于谢良媛而言,简直是冲出牢笼,若不是天色已晚,她必定现在就打包回府。 她想祖母! 她想刘氏! 她想骆骆! 她还想看看郦海瑶那张沮丧的脸,及……。美媛养生馆究竟为她赚了多少的银子! 最关健的是,她现在能跑、能跳、能随便吃、还不需要扎一堆的针,吃一盅一盅的药! 健康,让人如此美好! 熬过了漫长一夜后,第二天,谢良媛早早就起身,跟营中几个照顾她的医卫告别后,携了新得来的女卫钟慧,离开暗卫营。 谢良媛回到谢家时,正值午后,帝王的銮驾刚停,她已是迫不及待地下车,迈着龙虎精神的步伐,刚上了台阶,看到门边站着几个带刀的衙狱,吃惊道:“你们在此作甚?” ------题外话------ 欢迎新来的读者,《天赐良媛》是月的另一本完结文《凤凰斗:携子重生》的系列文,男主是兰亭,女主是沈千染,妞们有兴趣的话,去看一看,文不长,一百二十来万,是精写之作品。 ☆、102 帐,还得接着算 谢府门前已不见原先的护院,之前更无人通知他们,今日谢家六小姐会归府。 而兰天赐的銮驾,内设豪华,外表却极为普通,连马清一色的深棕色的汗血宝马,乍看之下,让人以为是普通的枣红马。 且,眼前裹得跟小粽子似的小姑娘,全身上下除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在转外,连下巴都裹在了披风里,神神秘秘的样子,这天气有这么冷么? 所以,一众衙狱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就是当下西凌人最津津乐道谈起的谢良媛。 他们道又是哪来的穷亲戚或是养生馆受害家属上门闹事,便冷哼了一声,“去去去,耍狠的行不通,来个小的装可怜,快滚,这里不是你来闹事的地方。” “闹事?”谢良媛听了有些迷糊,禁不住秀眉一皱:难道跑错府门了? 退后几步,走到阶前,抬头看着上面赤金的“谢府”二字,喃喃念了一声,“没错呀?” 兰天赐将身上的糕点碎清理干净,方步出銮轿。 今晨一早,谢良媛急着回府,早膳胡乱吃了几口就催着他动身,青荷细心,便包了几样糕点让她带在路上吃。 果然,这一路上,小姑娘兴奋得东啃一口,西偿一口,落了一轿的碎渣。 兰天赐一下轿,众衙狱瞬间被那种强烈的视觉效果给震憾,只觉得这年轻的男子站在那,凭一已之力便能搅动整个苍穹,这样的气势的除了九五之尊,他们想不出还有谁。 不知觉,众人跪了下来。 这时,青荷提着五大袋东西从后面的一个轿子跳了下来,气喘息息地抬阶而上,看到门庭全是带刀的陌生人,吃惊道:“六小姐,怎么回事?” 衙狱听了,更确定了眼前这矮矮小小少女的身份。 谢良媛微微一笑,“谢府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在这里守着,原先的护院呢?”近了后,谢良媛辩出,这官差身上的衣服跟那日双缘拍卖行押审珞明的略有不同,领口出有圆形的图案,上绣“差”字,应该是西凌的官差。 衙狱忙双手一揖道:“谢六小姐失礼了,因为美媛养生馆售出的排毒药吃出了人命,加上丽人妆卖的东西有问题,店铺关了,一些人就跑到这里频频来闹事,说要赔偿,谢府报了案,所以,我们这几天奉命来保护贵府的安全。” 养生馆的排毒药出问题? 谢良媛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浮现了春风化雨般的微笑:“有劳差爷们了,辛苦了。” “不敢,不敢!”官差想不到未来的皇后娘娘平易近人,先前还听说的谢家六小姐不谙世事,看来流言还是谨听些。 “媛儿,朕就不进去。”兰天赐攒起淡笑在唇角眉梢,伸出手掀了遮住她耳朵的披风,俯下身,唇瓣似无意擦过她耳侧,气息灌进她的耳道:“朕晚上来陪你。” 谢良媛霎时感到一种痒意从耳尖升起,进而沿着耳朵血线漫延全身,手脚开始发软,无手本能地揪了他胸前的衣襟,兰天赐旁若无人地托了她的腰,“这才一会,就离不开朕了。” “再调笑人,小心我在门口放捕鼠器。”谢良媛讪讪地收回手,这动不动就揪他衣襟的习惯好象是在这两个月里练出来的。 “长本事了!”兰天赐拧了一下她的脸,转身离去。 青荷神色淡定地开始敲谢家的大门。,不多时,门“吱”地一声开了个小缝,门内的护院一个是青荷,喜出望外道:“六小姐,您回来啦。” 谢良媛点了点头,“不用通报了,我去找祖母。” 护院见青荷手上提满东西,想上前帮忙,青荷摇首道:“都是轻的,不碍事,你们忙去。” 一行至外堂,只见一个婆子半靠在门边的小凳上,正打着盹,青荷蹙眉,刚想提醒,谢良媛却轻轻摇首。一行人绕过外堂廓边,缓步在长廊上,只见两旁吊篮上换了新品种,红色的小花在冬日里显得特别吉庆。 廓道上的长椅上还铺了新毯,看样子,谢府应没出什么大问题。 “六小姐,您说,外头守着官差到底是什么事?”青荷不安,她进谢家多年,从不曾见过谢家大门紧闭的事。 “先看看祖母再说。”谢良媛神情波澜不惊,穿过廊道后,进入谢家内堂。 内堂不见人影,但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带着明显混和着茶香味的檀香。 青荷解下包袱放在椅子上,摸了一下茶几上的茶壶,发现茶水是热的,边倒了一杯。 谢家从南方迁来,延习了南方很多的习惯,比如会在府上人常聚之处,每天燃一柱檀香,一家人坐在一起品品茶,吃些糕点。 一阵令人不舒服的甜腻香气渗入鼻端,谢良媛转身,看见周以晴一改素日的淡妆,着一身玫红色宫罗纱长裙,眉心点了带金粉的三片桃花瓣,云鬓高髻,睨向她时,眼角含情,浅笑吟吟:“六小姐回来就好,祖母近来身子不好,看到六小姐归家,必定是什么病都消失。” “那就多承你吉言喽?”谢良媛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眼角,冷淡得不起一丝波澜,“听说你刚死了妹妹,这妆容是在庆贺么?” 周以晴睥睨着她,掀开淡色双唇,“本郡主的妹妹喜欢就好,外人是想不明白的。” 那眼底尽是关卿底事? “外人?”谢良媛微微笑开,解开身上厚重的披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抖了抖裙裾理,伸出白色缎面的绣花鞋,拿出绣帕,擦了上面粘了些许的尘埃,一脸嫌弃地将手上的帕子轻轻一扔,“我以为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的都是一家人。” 周以晴语塞,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那边,谢良媛已悠悠然地接过青荷的茶,细细啜了一口,站起身,步经周以晴的身边时,忽儿诡异一笑,“郡主殿下,你的脸也该擦擦了。”说完,转身优雅离去。 周以晴蓦然会意过来,谢良媛一系列动作,是绕着弯嘲笑她,既然知道自己不是谢家人,还如此皮厚,赖在谢府不走,那被弄脏了,扔弃的脏帕子,形容的就是她的脸皮。 尤其是,谢良媛最后那一眼,笑容里带了极为不齿的神情清晰了起来的,那种鄙夷,如同戏台上夸张的表演,深深地钉入了她的心。 难道……。这鬼丫头猜到了什么? 一股穿堂风阴凉灌入,清凉彻骨,周以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谢老夫人的聚福阁离内堂只有一条长廊之隔,谢良媛到了聚福阁庭前时,看到地上的积雪没有人清理,脸色微变,如果连谢老夫人苑里的奴才婆子都离开的话,这就不单单是谢家生意出问题了,肯定有人在作祟。 谢良媛疾步推门进苑,至外寝走廊时,百合正端着一盆水出来,看到谢良媛竟意外地双手一松,水盆“砰”地一声落地,水花四溅,她喜得顾不上捡地上的盆子,便掀了帘喊道:“老夫人,六小姐回来了。” 谢良媛担心祖母这会太激动,起身太快会不舒服,忙半跑了进去,果然,见老夫人已离了软榻,瞬时,眼眶一热,扑了过去,快到老夫人身前时,怕冲撞了老人,狠狠地收了脚步,不轻不重地搂住了老人的腰身,嘶嘶悲鸣地撒起欢来:“祖母,我还以为过年都见不着您了。” 谢老夫人心中欢喜,浑浊的双眼却盈上泪花,“来,让祖母瞧瞧,六丫头长大了没有。” 谢良媛马上抽直身子,欢快地旋转一圈,眉飞色舞笑着:“当然长大了,只是这会冬季,万物休停,所以,一时半会看不出来,等过了冬,到了春季,祖母,媛儿就会比祖母高了。”离开谢府前,她养得不错,不但长胖了,还略微长了些个子,谁知道这一病,别说个子,身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差不多耗光了。 “快快快,去打热水,再多拿几个火盆,六丫头最怕冷。”谢老夫人让玉翅把火盆放到软榻下,又张罗着让她弄床厚的棉被。 谢良媛心头温温涩涩,虽然谢良媛身带重疾,过得如此不幸,但同时,能够得家人如此关爱,又是何等的幸福。 百合打了热水进来,青荷接过毛巾,拧了一把手,帮谢良媛擦手洗脸,又脱了她的绣鞋,给她换了相对柔软的。 最后,谢良媛脱了外裙,爬上软榻,窝进了谢老夫的怀中,感受着老人身上散发出热气,低声问,“祖母,我娘亲呢?” “店铺里有些事,她得处理,估摸着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回来。”谢老夫人揽紧她,摸了摸她的手,见体温正常,便放了心,没吩咐绿莺再上盆炭。 “那些守门的官差是怎么回事呢?” “你随皇上去江南没多久,先是你娘的美媛养生馆出事,本来,这事好查,只仵作验尸,查出跟养生馆的药没什么关系,也就了了,谁知道,那府衙的官听说这事还扯上了钟侯府的人,便托病告假,这事就搁了两天,结果,重要的证人无端地死了,案子便搁了下来。” 谢老夫人便详细地把那日在珈兰寺佛法会前的事说了一遍,叹道:“那个女伙计,死得蹊跷,对谢家极为不利。” “这死了人的案子,朝庭总是会派人接。” “也得有人接才行,祖母听你爹说,这案子闹得动静挺大的,太上皇在朝堂上倒有问起,问谁愿接这案子,可没人吭气。”谢老夫人轻叹一声,“也难怪,这案子毕竟牵连到钟侯府,死的还是皇亲国戚。这之前,那个被收买的女伙计在的话,还是一条重要线索,这人一死,就难查了,除非是开棺验尸,可钟侯府的人哪肯让人开馆,人都下葬了十几日了。” 因为案子迟迟无人查办,另一个报案声称美媛养生馆排毒药的吃死人的家属,则隔个两三日就到谢府门前哭闹,扬言说要是谢家不给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就一头撞死在谢家门前的石狮上,却也死活不让验尸,还质声问:“为何钟侯府的可以不验尸,到我们平头百姓家死了人,就得开膛剖腹?” 谢老夫人知道美媛养生馆之事是受人陷害,她不愿受此胁迫,便报了官,官府不敢怠慢,便派了几个官差来守着。 “现在如何了?”谢良媛抿一抿唇,一丝怒色掠上眉宇,难怪周以晴今日如此张扬,原来她还有这一手。 “最后还是刑检司高大人自动请缨,接下了案子,这几天,你娘忙里忙外,你爹便暂时把工部的事放一放,帮着你娘找有利于破案的线索。” 谢良媛眉眼一跳,欣喜道:“爹以前做了多年知府,也断过不少的案子,这事有爹帮着娘,就好办多了。” “是,所以,我瞅着,这事也未必不是坏事,趁着这会,让你爹和娘多多处着,或许,夫妻一起患个难,没准这道坎,你娘就跨了过去。”谢老夫人略显疲累的双眸里流淌出笑意,“希望那郦海瑶早点知难而退,回她的东越。” 绿莺端了托盘过来,在小案桌上摆了几样谢良媛平日爱吃的糕点,亦笑着凑了一句:“六小姐,您不知道,郦夫人现在的肚子看起来有多怪,明明是怀了死胎,也不见她传大夫给她落了,却一日一日小了下来。” “哪一天,没准还能跟屎一样拉出来,哇,到时候,不知这屎长什么样,不会是小人参娃吧。”谢良媛“噗嗤”一声笑开,郦海瑶的肚子里死胎之事,恐怕传遍了整个西凌,郦海瑶身边懂医术的冬云又失了踪,这会,她哪敢去找人配合她唱一出“落胎”戏。 只好以最拙劣的方式,让肚子慢慢小了。 谢良媛说完小脸就僵住了,痛苦地看着眼前卖相极佳的糕点,其中几个,还真的是捏成小娃娃的模样,胖胖的,穿着小肚兜,极可爱的样子。 这是绿莺家乡的小点,刚好厨房里正在做糕点,有现成的材料,所以,绿莺就捏了几个。 当即吃也不是,弃又不是,便耍起赖来,“绿莺,都是你,提什么郦海瑶,现在,我没胃口吃了,明天,后天,还有后后天,你得天天给我捏小娃娃。” 谢老夫人乐得一把将孙女的头揽在怀中,“绿莺,把这盘小人参娃赏给你们几个姐妹吃,这小祖宗今日难得不嘴馋。” 绿莺在谢良媛伸手拦时,一把将盘子端走,还凑趣地嚷了起来,“百合,玉翅,快来吃,六小姐赏的。” 话虽如此,绿莺哪能真拿走,知道老夫人有话说,几个丫鬟边笑边推搡地走了出去。 这时,外面传来婆子的喊声,“老夫人,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谢良媛转首,便看到帘子被揭开,两位穿着素色宫裙的年轻少妇走了进来,是谢良双和谢良卉。 姐妹两人身形娇小,眉眼有七分钟氏的模样,但因为神情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温婉,让人易生好感。 谢良媛自然认得钟氏的二女儿和三女儿,当年她嫁给谢卿书时,这两姐妹也回娘家住了几日。 后来,谢家迁往皇城后,这两姐妹就少回来了,毕竟路途遥远加上她们都已生育,孩子又小,离远了也不方便。 不过,每逢过年过节,这两姐妹都会托人从扬州带一些地方的特产给谢家上上下下,每一次还很有心地给夏凌惜也寄了一份。 姐妹两给谢老夫人行礼后,谢良双坐在榻边,仔细瞧了她片刻,婉言道,“六妹妹,看到你平平安安回来,姐姐就放心了。” 第116节 谢良卉笑吟吟地说道:“祖母,我看六妹妹现在比以前气色好多了,也不见得惧冷。” “精神也好,祖母,六妹妹是有福之人,以后,必多子多孙。” 寝房中添了人,热闹了起来,谢良媛问了两姐妹这些年的情况,让青荷去她房里拿了两套金装玉库的首饰,赠给了两姐妹。 两姐妹也没推托什么,陪着谢良媛聊了半个时辰后,担心她身子容易见乏,便告辞了。 其间,无一人提及钟氏的事。 让谢良媛暗暗感叹,到底是谢老夫人教出来的孙女,比起谢良敏规距懂事多了。 众人散了后。内寝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谢老夫人叹息道:“你大伯母的案子判下来了,定了流放千里的罪,只是这会遇到天冷,所以,暂关在牢中,等过了冬,就得送押走了。你大伯派人去通知你两个姐姐进京,让她们母女道个别。这两孩子真懂事,不吵不闹,也不曾开口求着什么,知道是自己母亲错得厉害,所以,只偷偷打点,让你大伯母在狱中好过一些。估计到明年春,你大伯母上路,她们还会来一趟。只是卿书……。” “大哥哥不是愚笨之人,他肯定是去查谁借了他的手,利用谢家敛财,祖母,您不用太担心大哥哥。”谢良媛现在对谢卿书连恨都没有,从谢老夫人的角度出发,她现在倒希望谢卿书能回到谢家。 “但愿吧,哎,这孩子一走就是几个月,让人放心不下。”谢老夫人重重一叹,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孙子,在感情上,老人一时无法放开,进又又道:“如果卿书在,钟家的事留给他来处置是最恰当的。” “钟家?哪个钟家?”谢良媛一时会意不过来。 “你伯父写信给你两个姐姐时,也差人跟你大伯母的娘家人支会了一声,谁知道,你两个姐姐刚落了脚,那钟家的人就闹了上来,非得说是我们谢家坑他家女儿,闹得整条街都轰动了。” 谢老夫人原是想给点银子打发,这一闹,她一文钱也不愿给了,若再上门闹,就直接报官。 “不需要报官,让我来治治他们,担保他们溜得比贼还快!”谢良媛眉间掠过肃杀,冷然一笑,“钟家的人每年来谢家过年过节,那嘴脸,祖母您不是没瞧见,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原就乡里一霸,这会,居然把这痞气带到了天子脚下。” 这事,若是以前谢卿书在,凭他的能耐,估计会把钟氏娘家的人摆平,恐怕使的手段也是见不得人,但谢老夫人及谢晋河和谢晋元全是正经的生意人,做不来那些下暗地里下狠手的事。 对付这种人,就跟对付蔡氏的兄长一样,让南宫茉和周舟来出面,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几根骨头,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再折腾。 “丽人妆呢,我方才听说买了丽人妆的人跑到我们谢府门前闹了,难不成,也算在我们谢家的头上?” “这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操纵,当初我们谢家和郦海瑶签了契约,若货品出状况,丽人妆负全责,至于八千万两银子,也是消了帐的,如今,不知道谁传出,说当初这八千万两就是用于万一货品出问题,拿这笔银子当赔偿,一以赔十,所以,一堆人上门闹事要赔款。” 谢良媛默默啃了一下手指,心道:如果郦海瑶乖乖回去,可以放她一马,可瞧这阵势,分明就是郦海瑶和周以晴在制造八千万赔款的流言,摆明了她们亏了,也不让谢家赚。 所以,这帐,还得跟着慢慢算! 下一瞬,谢良媛双眸便弥上笑意,她挨近谢老夫人耳边,絮絮叨叨一番后,谢老夫人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你这孩子,鬼主意就是多。” “谁让郦海瑶和周以晴趁着我不在,欺负我的家人。”谢良媛双颊因兴奋而嫣红,嬉笑着:“她们不老实,合着凑上门给我打脸,我不打,她们还不乐意呢。” 这岂止是打脸,虽然有些不厚道,但谢老夫人喜欢。 这种事,要是听起来,谢老夫人或许会觉得对方手段太过阴暗,但换到了谢良媛身上,怎么看就是怎么顺眼。 “话说回来了,媛儿,你这回身体如何了?” 提及此,谢良媛瞬间神彩飞扬起来,“这会爽了,不用吃黑糊糊的药,不用扎针,皇上说,先养了几个月,把身体养壮实了,再动手术。” 谢老夫人疑惑:“这次你下江南,没动手术?” “嗯,这一次只是调养。”谢良媛回来之前,就决定暂时隐瞒家人,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皇城,“祖母放心,媛儿福大命大,以后肯定活蹦乱跳。” 午后,谢老夫人通知在谢家内堂设小宴,席间,除了谢良双和谢良卉外,只叫了蔡氏母女。 并没有通知周以晴和郦海瑶。 谢良媛瞧出,到这时,谢老夫人连该有的礼数也不准备给周以晴这个所谓的郡主。 刘氏和谢晋成未归,所以,午后,谢良媛便回碧慧阁休息。 黄昏,天空暗沉,乌云密布,雨雾蒙蒙青黑。碧慧阁外寝窗前一侧,几枝新梅带着雨雾润泽,怯生生的从廊下探出,蔼蔼水气氤氲在那纤细的枝头,空气中弥漫着泌肺的湿意,夹带着淡淡的梅花清香。 山雨欲来风满楼,吹得廊道上的宫纱灯左右摇晃,谢良媛趴在窗口,仔细思忖着接下来对付周以晴的计划,想到今晨看到她眼角那诡异又浓重的眼影,削瘦的小脸绽开了一丝笑颜。 “你呀,端出这表情,朕就知道,谁该倒霉了!” 听闻熟悉的声音,蓦然转身,只见—— 那人斜靠在廊道边的一根柱子上,墨色的襟袍微敞,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领口。 昏暗中,他的眸子璨灿如星凝望着她,与她眸光相接时,他悠淡如星海的眸子漾开一丝艳丽的诡波,她突然主心悸了起来,体内猛地窜起一波快过一波的热意,从心脏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全身血脉奔流而去! 口干、舌燥、双颊染脂……。从头到脚,渐渐地,酸软—— 眨眼间,那人已隔着窗她抱在怀中,手掌火上浇油般地在她的后腰轻搓起来,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脸贴向男子精美的锁骨,真的、真的、想狠狠啃上一口! 这一想,气息,不由得更加急促,她强迫自已闭了闭眼,心道:怎么回事,这两天只要一触到他的身子,手脚就发软,心跳就不正常了。 也正是此,今晨,在帝王銮轿中,她才拼命地吃着糕点,还故意弄得到处都是粉屑,就是强迫自己离他一臂之遥,否则,她担心自己化身为狼,扑了过去。 她有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误服了什么,可明明,只要他不在,她都很正常。 感受到她低低的呻吟声,男人双手叉在她的腰上,轻轻的提,将她从窗内抱了出来,抱着她步进了内寝,往柔软的床榻中央一放,将自已叠身于她身上,在她耳畔低低碎笑,“别怕,朕很快会让你满足。” 南宫醉墨给的药,初服,会让身体很快恢复状态,服久后,会产生一种催情的效果。 这真真是趁了他的意。 ------题外话------ 争取明天上福利。 ☆、103 一室幽幽艳香 “媛儿……”兰天赐亲昵地将脸贴着她的脸,熨贴着,哑着声线问:“想不想?” 两人已久不见亲密,虽然,在暗卫营中,最令她难堪的事,他也帮她做了,可那不是欲望。 久违的感觉让她紧张得脚趾头都缩了起来,但要让她回答:想! 她想抽他……。却没胆! 所以,闭了眼,抿了唇,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他挥手一扬,窗门一声轻响,锁住了一室幽幽艳香。 下一刻,兰天赐带着极致的耐性,如同饕餮,直到从窗纱透进来的夕阳余辉,变成了窗外的月光。漫长得,仿如从远古莽荒到了如今的车水马龙。 少女那一双失了焦聚,水光潋滟眼睛,少女柔软唇瓣,青涩却初见妖娆妩媚,皆让他迫不及待地去这攫取,永无尽头。 天色未亮,谢良媛悠悠转醒,懵懂之间,看到兰天赐站在轻薄素纱帘后,在悄悄穿着衣袍,在素纱微微晃动间,男子修长俊逸的身形若隐若现,谢良媛忍不住伸出手,掀开素纱,那人便转了身,在她床沿坐下,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中,柔声问:“天还早,怎么不多睡?” 她知道他要去上朝,在暗卫营里,他已经整整陪伴了她两个月,可这会,许是昨夜的缠绵旖旎未从心头散尽,她握了他的手,向他倾了过去,他顺势将她抱在怀中,并捞了一下锦被,将她露出来的后背裹实,吻在了她的颈间,哑声道:“这是清晨,别挑拨朕,朕晚上再来看你,你多睡会,养足精神,等着临幸。” 她瞬间一动不敢动,窝在他怀中乖乖。 兰天赐也不敢有太多暧昧的肢体动作,好不容易压下的燥动,再被挑起,今日就别想上朝。 因为昨天的事,把父皇给得罪了,这会,他肯定不敢火上烧油,所以,白日宣淫之事,还是留给鸾凤宫里的太上皇去做。 待身体那股燥热散去后,他拨了一下她侧脸的头发,“去睡,别着凉。” 夜里,他并没有吩吩燃炭火,主要是觉得老是炭火熏着,对她的肺并无好处。 而他身子暖,将里将她抱在怀中帮着驱寒,足矣。 “那,在营里,是谁每天天未亮便把我从温柔乡拉起来,去爬山看日初。” 他低低笑开,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么记仇。”也不解释当时自己真的感到回天无术。 她轻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该记的仇还是得记得。”她盘在他的膝上,抬眼浏览他的精致的五官,既然在天色未明的朦胧中,他那一双粼粼翠色眼睛,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兰天赐极为愉悦地低首,“嘴硬,明明舍不得朕离开。” 谢良媛脸皮一烫,将脸埋在他怀中,手无意识抓着,却掬起一手的长发,她的心一恸,抬起脸,柔声道:“皇上,我为你梳个发髻好不好。”小兰君来时,有时玩得太凶,一身的汗,沐浴后,她给他梳过。 “你会梳?” 兰天赐的语气并无特别,可她听了,胸腔处却诡异一跳,一个念头飞快地窜了上来:会梳,麻烦就大了,指不定他会认为我给谢卿书练过手。 兰天赐轻慢地削她一眼,“哦,你给谢卿书练过手?” 谢良媛猛地掩了嘴,她又碎碎念了? 进而飞快地摇首,“没给谢卿书梳过头,我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过。” 兰天赐正待开口,耳畔响起暗卫的提醒,“皇上,再不动身,要误了早朝。” “今晚帮朕梳。”兰天赐他可不敢顶着她梳的发髻去临朝,帝王有帝王的仪容,天子威仪,不可随性。 就如服饰,他平日喜墨色,但临朝时,他必定会着明黄色,梳发也有宫中专门的太监侍候。 兰天赐正待起身,谢良媛猛地想起什么,复按住他的肩,勾下他的头,在他的耳畔细语一阵。 “你喜欢做什么都行,高兴就好。”兰天赐将她放回碧绿色的枕上,少女长发流泻,如水草在碧波上荡漾,纤细的颈项下是柔曼得象没有骨架的身躯,想起昨夜盘蜷在他膝上,任他采拮的女孩,兰天赐身子霎时起了一层燥势,伸了手,将被子拉高,并掖实被褥两边,轻声道:“朕留给你的钟慧,她可以调动半数以上的暗卫,你尽可交付她去办。” 兰天赐离开,谢良媛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谢良媛在暗卫营住了快两个月,刚去时,身子尚能自由行走,所以,耐不住烦闷的她,自然到处窜门,对西凌的暗卫也有一定的了解。 方才,兰天赐话中之意,把钟慧留给她,也就是说,将来,钟慧就是她的人。 她可以任意命令钟慧为她办差,只要不涉及危害到西凌国之根本,钟慧不会将她的行动上报给暗卫营。 让她更意想不到的是,钟慧,看上去弱不经风的一个女子,居然能调动暗卫营半数以上的人,这是什么概念? 谢良媛的心怦怦乱跳,兰天赐曾对她说过,西凌的暗卫的实力在西凌西北大军之上,是西凌最大的防御力量,那……是不是代表着,她掌控了西凌近一半的军事力量? “我的天!”谢良媛忍不住呐喊出声,差点一个挺身便坐了起来。 许是外面的青荷听到动静,便偿试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稍等。”谢良媛坐起身,飞快地肚兜和亵衣穿上,方应了一声,“进来吧。” 青荷端着托盘进来,“六小姐,老夫人昨夜里吩咐厨房熬了些红枣莲子汤,说是等您醒时,让您养养胃。” “六小姐,您吃了后,再睡会,这会天还没亮。”青荷将东西先搁在圆桌上,拿了火石,把灯点亮后,看到靠在床上的谢良媛两颜酡红,近时,不还能看见她血气从脸直散漫到胸前,像是绽放了春日桃花,想也不想,便伸手去触她的前额,发现没有发烧后,方安下心。 谢良媛拂开脸颊一测飘散的长发,“青荷,你去备热水,我想沐浴。”昨晚欢爱后,兰天赐不允许她沐浴,只是手几根帕子帮她处理了一下。 虽然知道身体不会脏,但总感觉怪怪的。 青荷劝道:“六小姐,您身体刚刚恢复,不是不要洗这么勤,万一感冒了可不好。” “那你去打盆热水,我稍稍擦洗一下,昨晚睡得热,出了一身汗。”谢良媛谎话说得面不改色,青荷也不疑有她,便走了出去。 谢良媛漱了口,刚吃半碗的红枣莲子粥,青荷便拿着换洗的衣裙进来,身后,三喜端着热水,还有另外两个外寝的丫鬟端了两盆炭火。 稍稍擦洗后,青荷见天色尚早,便劝着她再睡一会。 “我还是起身,去看看娘亲。” 第117节 冬季天亮得迟,其实这时候已近辰时。 谢良媛在暗卫营里已经养成早起的习惯,再则,她担心刘氏今天还有一堆的事要做,别因为想见她一面,而耽误了正事。 “夫人昨夜来了,看六小姐寝房里的灯暗了,便回房歇下。夫人临走前,给六小姐留了话,夫人今日要和二老爷去一趟屿岭镇,恐怕要耽搁上几天,二夫人让小姐您好好照顾自己。”青荷扶着谢良媛到床榻边,侍候她上了床,便在床沿边坐下。 “屿岭镇,去那么远干什么?”谢良媛视线扫了一下微微敞开的梨花木窗,外面已拂进一线金色晨曦,今日天气好,难怪刘氏会选择今日动身,连两个月未见的女儿也赶不及见上一面。 屿岭镇位于西凌皇城西北部,看西凌的地图,仿似离得不远,可因为一路过去都是山路,且因为地势较高,别的季节还好,但到了冬季,路面的状况就很差,天气愈发寒冷。 平常一个来回,路上就要两天,还是在天气极佳的情况下,若是遇到雨雪之天,那就难说。 青荷长叹,眼里尽是忧色:“那个死去的女伙计,是那里的人,二老爷说去那看看,许是能找出一点线索。”青荷又是一叹,突然问,“六小姐,青竹呢,奴婢昨晚去她寝房看了,好象有一阵子没住过。” 谢良媛原本微微晃神的思绪一整,轻叹道:“青荷,青竹是东越死士,她可以为我死,但在旧主面前,她还会选择背叛我,所以,皇上不会再让她呆在我的身边了,你以后,慢慢遗忘她吧。” 青荷眼圈一红,“可青竹她,她里很苦的,六小姐,您不知道,这一起趟奴婢和青竹南下,青竹每天眼睛都红红的,她那种冷淡性子,连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奴婢相信,她对六小姐您是真心的。” “我知道,但人总有所选择,就算是手足,真要砍掉一个时,你会先那里。” 青荷思忖半晌,“或许会……。手吧,有脚还能自由行走。” “那就是喽,我是青竹眼里的手。”谢良媛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心里不无失落。 丽人妆加工作坊。 丽人妆被暴出所售的脂粉会致孕妇流产及让人早衰的消息后,全西凌的丽人妆商铺在几日之内关闭,而加工作坊也被迫停工。 郦海瑶开始深居简处,白天将自已紧紧关在谢府大院的寝房中,夜晚,便乔装从谢家的后门出来,避入了丽人妆加工作坊。 这里,有她新设的香闺。 大红色的圆形软床,郦海瑶陷在绣着大红牡丹被褥上,在她的身子四周,跪着五个成年的男子。 谢晋成头发微乱,脸色潮红,身子微颤地死死挤在墙角边,双眼紧闭阖,耳畔娇喘了近一个时辰的呻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模糊传来的更鼓之声,似乎在提醒他,此时,已是深夜。 郦海瑶被五个男人抬进床边特制的大木桶中,后背靠着一个男子,任由他们帮着她清洗沐浴。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郦海瑶被男子抬了出来,将她轻放在谢晋成面前的一张软榻上。 “你们先退下吧。”郦海瑶声若娇啼,带着极致性后的嘶哑。 五个男子躬身退下。 郦海瑶伸出手,指尖一触谢晋成上鼻下方豆大的汗珠,换得对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女子双颊艳若蜜桃,眸色含春带情,那性后的风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倾城绝艳的妙龄女子,只怕世间男人见了,都会动了七八分的心,可这会,谢晋成脑海里不期然地涌上那张褪了妆容后,一张聚着黑斑的脸。 “郦海瑶,你绑我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猜不到,你不是挺能耐的么?”郦海瑶嘤唇里吐着挑衅之语,畅然笑声中,她双足落地,将自己儇进了男人的怀中,谢晋成双手被缚于身后,苦于动弹不得,不仅要忍受身上那股令人巅狂的燥热,还要忍着身上妇人毫无忌惮的挑逗。 “郦海瑶,你太不要脸。”谢晋成焚心似火,胸闷得要炸开,连呼吸也觉得疼,亦,悔恨至极。 郦海瑶吃吃而笑,嘴里却道:“你以为我郦海瑶稀罕你呀,以你的身子,撑个一盏茶时,我还没有感觉上,你就歇菜了,比起这五个男人给我带来的快乐,你实在是根裹不了腹的鸡肋,不就是多读了几本圣贤书么,真当自己是圣人?” 事实上,她不得不曾认,比起那五个男人,她更愿意和眼前这男人缠绵,欢好之事,女子更注重的是情感上的满足,眼前的男人除了不爱她外,各方面都是她郦海瑶所钟情的。 甚至,包括这男人的脸。 已然过了而立之年,却不见有丝毫的苍桑,眉目清秀,俊朗中透出一股令女人幻想的禁欲味道。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冒出此大的风险,携二万万两银子,几乎是她这些年所有的利润,千里迢迢来西凌开办丽人妆! 这一想,原本被欲望平息的怒气再一次被挑起。 “本来呢,我还想着,如果你肯听话,我郦海瑶也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所谓妇道,我也能守!可你呢,居然倒打一耙,跟着着黄脸婆四处想找我的麻烦,好,现在,我想开了,你做你的二十四孝子,我行我的欢。但——” 她尖刻地嘲讽,倏地地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与她四目相对,涂了丹蔻的指尖几乎插进他的下巴,“我郦海瑶绝不是一个任人捏任人采也不会还手的窝囊废,你的女儿我动不了,但那贱人,我要让她为我的丽人妆抵命!” “什么?”身上的燥热奇迹般地退去,变成一股凉意向四肢百骸渗去,他全身无力,想挣扎却发不出一丝的力道,最后,他抬眼静静地望向他,行将就木般等着她的答案。 “我让一个男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对那没见识的傻女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到出那女伙计的死因,必定要去她老家瞧一瞧,或许,有新的收获。”郦海瑶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脸,诡异一笑,美眸流转,声线一转,煞是娇娇滴滴:“我估摸着,现在,你那傻老婆应该到了雪山了吧……。” 连日来,谢晋成陪着刘芝到处奔跑,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小,若是“谢晋成”极力鼓动,他的妻子—— “不,不会她,她一生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会保佑她。”他全身冒起寒气,拼命地压抑住喷薄而出的答案,他摇头,拼命地摇,仿似要将大脑中最可怕的答案摇开,许是摇得太快,视线过处,所以的东西都在转动,这一刻,他甚至恨不得死去,那,他的魂魄就可以去找她……。 “这还不信?什么老天爷?老天爷又不是你生的?能听你的话?啧啧啧,什么又叫做因果轮回,我郦海瑶这张脸毁去时,可是连一只蚂蚁都没踩过,可老天,他对我手下留情了么?”郦海瑶的手指重重从他的脸轻轻划下,至他的胸膛时,猛地一推,瞬时哈哈大笑,“我郦海瑶就不信了,那傻女人运气会好到,在雪山谷底,还能遇到英雄救美的艳事。” “我告诉你,刘芝是死在你手上的。”看到男人近乎崩溃的表情,郦海瑶阴阴而笑,“如果你足够专一,当初,你就不会上了我郦海瑶的榻,我告诉你,今日你服下的媚药和那一次是一样的份量,今日你能忍,说明,上一次你也可以,但你没有忍。哈哈哈,你真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摆什么臭痴情的模样?” “阿芝……。阿芝,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是我……。”谢晋成霎时心脏一揪一紧,抑制着沉痛的胸口,眸中波光变得依稀不稳,脸上尽是裂开的悲恸,“我引狼入室,把自己弄成一个笑话,还累得你……。” “你痛苦什么,你现在不是很能撑么?你这样的人,不是该如老僧如定,喜怒皆无么?原来你还会哭呀,啧啧啧,谢晋成,我好象抓到了你的弱点了哦,你猜猜,下一个我要对付的是谁?” 谢晋成猛地倒抽一口气,旋晕之感未褪,耳畔已传来郦海瑶一字一句地狞笑,“死老太婆!” 郦海瑶想起周以晴那一句句切入要害的话:只有把谢家搞散,搞得一片死气沉沉,我们就可以传出谣言,谢良媛是天命丧门星,在家,克父克母,出嫁,克父克子。 兰天赐是帝王,他可以在朝堂上独断专行,但对于民间百姓的流言,他不得不慎重处理。 就算兰天赐一意孤行,还是愿立谢良媛妃,甚至立为西凌的皇后。 他们必定也是一路坎坷,人心尽失。 “来,把老娘侍候好了,老娘再给你一条生路。否则,死老太婆和刘芝因你一死,你府上的那个鬼丫头肯定把帐记在你身上,以后,在谢家,你不会有好日子过,你乖乖配合,随我回东越,我还可以让你活得风风光光。” 谢家碧慧阁小苑。 午时,谢良媛与谢老夫人一起用完午膳后,谢老夫人习惯午小憩,谢良媛便带着青荷回到碧慧阁。 今日阳光甚好,谢良媛让丫鬟们在桂花树下放张竹榻,铺了一层毛毯后,便靠在那看书。 看了几页,感到眼睛有些疲劳,谢良媛便搁了书,脑袋半靠在软榻的扶手上,看向远处的一枝梅花。 许是昨夜又下了雪,今日梅花枝头上的雪未化尽,微风吹过时,花瓣轻颤中,还能抖出些许雪沫。 倏地,谢良媛眉锋一下蹙紧,迷蒙的眼睛突然亮了不少,猛地揪了被子,疾声道:“南宫茉——” 谢良媛当下脸色刹白,眸中一片骇色。 青荷正与几个丫鬟晒着被,闻言,忙跑了过来,“六小姐,您吩咐。” 谢良媛这才想起,自己回府还没派人去双缘拍卖行通知南宫茉,她一脸焦燥地摆了摆手,她心脏跳得厉害,脑子里,仿似总有一丝未明的危险缠绕在心头,可一时之间,她抓不住在哪。 她草草趿了鞋,围着软榻四周转着,口中喃喃自语:“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想想,仔细想想,今晨我听到了什么。” 她胸口好像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极力思索着今晨兰天赐离开后,她所有听到的话题。 ——脑中瞬间晃过一个人影,接着,大脑马上本能地跳出一个名字——屿岭镇! “钟慧!”她本能地仰头朝着空气大嚷一声。 兰天赐说把人留给她,但谢良媛从不曾与钟慧打过罩面,她想到暗卫的隐藏能力,许是就在她的身边。 青荷有些莫名其妙,正待开口细问,只觉眼前一晃,一个身形瘦弱,全身裹着黑灰色衣服的人站到了谢良媛的面前,“六小姐,有事请吩咐。” 谢良媛疾声道:“派几个暗卫保护我娘亲,要保证她平安归来,尤其要小心周以晴带来的八个死士。” 并非谢良媛多心,而是她牢牢记得周以晴来西凌时,身边带了八个死士,这死士被谢老夫人驱逐出谢府,并不代表她们就离开了西凌。 美媛养生馆被扯进了命案,最有力的线索突然爆亡,这很可能是出自周以晴死士的手笔。 对刘氏下手,在西凌皇城,估计周以晴还没这个胆,但去屿岭镇,只要那些死士稍动一下手脚,她的父母就会死于一场意外。 钟慧谨声道:“六小姐请放心,周以晴身边的那几个死士,一直在暗卫营的监视中。” 谢良媛思忖,也对,西凌暗卫或许不会去关注美媛养生馆的案子,但对于进入西凌皇城的八个死士,必定会全方位进行监视。 所以,那几个死士应该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究竟还有谁在周以晴和郦海瑶的身后呢? 下一瞬,谢良媛倒抽了一口气,秀眉聚集,瞬又眸色一历,“不,钟慧,你恐怕没明白其中文章。这几天一直是雨雪天气,以爹的谨慎,绝不可能会去怂恿娘去涉险,这万一徒中遇雪崩,或是不慎滑倒,天寒地冻的,岂不是要命?” “六小姐,您是担心谢二老爷是假的?”钟慧突然萌生起一种敬佩的感觉,她从谢良媛进暗卫营中,便奉令保护她的安全。 所以,她开始暗中观察谢良媛的生活习性,以便将来融进她的生活中,且不打扰她正常的日子。 在观察中,她觉得这少女除了天真浪漫,能言善道外,并没有让她感到出彩的地方,如今,见她如此敏锐,方觉,帝王能喜欢的女子,从来不是泛泛之辈。 就如同当年的沈千染,被凤南天这样的大淫魔捉走,还能保住清白,全身而退。 “周以晴和周玉苏是姐妹,难保周以晴不会用易容之术,让人易容成我爹的样子,故意将我娘亲引出皇城。” “六小姐,属下明白,属下即刻派人去营救。” 钟慧离去,谢良媛全身控不住地颤抖,她全身冰冷,仿似冰雪消融中,带走的全是她身体的热量。 ------题外话------ 要看103章小剧场的妞,到qq验证群:249193535,提交全本订阅图就行了,已经在群中的妞,不必交。 ☆、104 智慧的较量(不要一目十行看) 一阵风吹过,带着冰雪的气息。 谢良媛心头打了个冷颤,周身泛冷,脑子却诡异地愈发混乱。 她仰头看了看满树秃枝的桂花树,秋日嫩嫩的枝丫经过几日的霜雪后,毫无生命气息地延升,她,环视四周高墙,心头堵得慌。 “青荷,我去走走。” “六小姐,您添件披凤吧。”青荷似受了谢良媛情绪的感染,神情露出微微的恐慌。 谢良媛知道青荷对刘氏的感情不在她之下,此时,心头必定也是无从着落,她勉强挑了一下唇瓣,拍了拍青荷的肩膀,“不怕,不是有我在么。” 青荷上前,一时忘了身份,直接上前拥住谢良媛,忍住胸臆中的激荡,开口安慰:“六小姐,您也别担心,二夫人一生行善积德,会有福报的。奴婢相信老天爷,一定、一定会让二夫人平安归来的。” 远远站在廊道边的外寝丫环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看见青荷抱着自家小姐,难免心生羡慕,身为奴才敢去抱主子,可见有多得宠。 良久,青荷方猛地警醒自已失仪,忙松开谢良媛,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谢良媛咧了一下嘴,“我去随便逛逛,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在后面。” 跨出碧慧阁的小苑,谢良媛茫茫然地走着,穿过长廊、步下阶梯,踩在鹅卵石小径,视线处,缭绕在水边的杨柳枝,蓝天倒映甘泉湖,澄碧如洗。 今日阳光虽好,但甘泉湖边的风却显得大了些,谢良媛不敢拿自己的健康任性,只呆了片刻,便回到寝房中。 青荷心细,马上吩咐丫鬟:“三喜,你马上去厨房弄一碗热汤,跟厨子说,是给六小姐驱寒的。” 三喜领命离去。 第118节 青荷扶谢良媛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坐下,又低下身,脱了她有些发潮的绣鞋,给她换了一双袜子后,拿出相对保暖的寝内所穿的棉鞋给她换上。 窗外的风掠进,吹得燃烧的炭火窸窸作响,青荷走到案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香包,从里头挑出几片干桔皮,扔进炭火中,很快,外寝中,溢满丝丝桔香。 谢良媛靠在软枕上,脸色有些苍白,青荷有些担心,便安慰道:“六小姐,二夫人虽然是今晨一早离开,可二夫人再快,从皇城坐马车到屿岭镇的山脚下,差不多也要四个时辰,加上路上给马喂草,喂水,再稍作歇息的话,可能要五个时辰都未必可知。皇上的人就不同了,他们脚程快,又是单骑快马,没准二夫人未到屿岭镇山脚下,已经给皇上的人追上。您就别太担心了,指不定,今晚夫人就能回来了。” 谢良媛断然摇首,漆黑如夜眼眸泛着出不符年纪的精光,语声坚定如磐石:“青荷,你说的,我知道。但我不能有一丝的轻松,危险来临时,是否能化险为夷,往往就是在一念之间,哪怕是一个小小细节的遗漏对我娘亲都是致命的。” 青荷瞬时眼眶深红,低了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头梗塞,既担心谢良媛的身体,又担心刘氏的安危。 “青荷,我心里始终还悬着什么,却一时之间抓不出来,之前以为是爹是人易容的,哄着娘去了屿岭镇,我以为,事情大抵明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这事比我想象要复杂。”谢良媛指尖轻揉眉间,喃喃近乎自语,“既然有人易容成爹的模样,那爹呢,他在哪?” 青荷掩了嘴,“六小姐,要不要跟老夫人说一声?”她神情微微尴尬,她居然从没考虑过二老爷的安危, “不,不必,钟琴她既然懂得派人去追娘亲,自然会派人去查爹的下落,这些,都不是关健,关健是……。”谢良媛揉了一下眉间,失神地看向窗外,适巧看到郦海瑶苑里的丫鬟冬雪抱着一团东西匆匆进入小苑,眉梢一跳,福至心灵道:“青荷,马上把绿芹唤来。” 郦海瑶来到谢家后,谢老夫人就把绿芹派到了郦海瑶的身边。 绿芹原是谢老夫人房里的一等丫环,在谢府中,算是半个主子,实质的地位甚至高过未有子嗣的妾氏。把这样的丫鬟派到一个姨娘身边,除了震慑之外自然还有监视的意味。 没过多久,青荷便领着绿芹进了谢良媛的外寝。 绿芹人微胖,与绿莺差不多同一时间进府。 “奴婢给六小姐请安。”绿芹上前见礼。 谢良媛微微颔首后,开门见山直接问,“绿芹,郦海瑶这几天有什么动静?” 绿芹道:“回六小姐话,郦姨娘昨晚半夜突然闹肚子,她房里的丫鬟冬雪来找奴婢要月信的棉条,说是郦姨娘肚子疼得厉害,腹下见红。” 谢良媛讥诮表情伴着鼻腔,一声冷哼:“连月信的棉条也要向府里领,这郦姨娘身边的丫鬟连这些也不懂得给主子备?” 绿芹道:“回六小姐话,那冬雪说,因为郦姨娘身怀有孕,所以,她们就没备这些东西,丫鬟自己也有,可那些都是下等粗劣的,不敢给自家主子用。还说,谢府规距大,她们也不怕半夜去打扰库房的管事,所以,方半夜来敲奴婢的门。” 谢良媛嘴角掠过薄凉,淡淡道:“这谎倒是圆得过去,那你说说,郦海瑶真的是见红了?”绿芹是谢老夫人的人,谢良媛相信,能被老夫人公然安在那,绿芹知道遇事时如何处理。 “回六小姐话,奴婢去库房领了三十个细绢的棉条给郦姨娘送去,她果真肚子疼得厉害,但至于有没有见红,奴婢也不敢确定,所以,奴婢就差了府里的外堂的婆子,去叫来一个稳婆给她细细瞧瞧,看看这见红是不是要落胎了。” 谢良媛“噗嗤”一笑,心道:老夫人教出来的人,果然都是好手。 绿芹续道:“稳婆验了后,说出血量还真不小,如果是落胎,那最好传个大夫来瞧瞧,如果是普通月信,那可能就是吃了寒凉之物导致腹痛,喝碗红糖粥便好。” 谢良媛心诡异一跳,“不对,这郦海瑶如果真见红,肯定草草自行处理,拿没有月信棉条说事,那不如找周以晴要?那冬雪是郦海瑶她身边的人,必定也知道她假孕之身,不可能会惊动祖母的人,想必,这一次是故意。” 绿芹道:“是的,奴婢也是这样想,所以,今晨回报老夫人时,老夫人心里也感到不安,只是一时半会,没理出头绪。” “祖母也察觉出问题?”高良媛脸上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霾,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天上的艳阳,心口仿佛萦绕着一层看不见的面纱,想揭,却无从入手。 绿芹轻叹一声:“是的,老夫人说,二夫人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老夫人想跟二夫人谈谈案子的进展,都没机会。” “难道我娘亲这几天没去给祖母请安?”谢良媛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神情带了些许不自在,问道“我爹和我娘这些日子,有没有同房就寝?” 谢良媛觉得这不合理,以刘氏对谢老夫人的感情,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伴老人一起喝杯茶。 “去倒是去了,就是二夫人每天回来晚了,老夫人歇下了,所以,就错过,每天只留了些话,让绿莺回报老夫人,案子进展的情况。”回答后一个问题时,绿芹毕竟是黄花闺女,双颊染红,“没有,二老爷还是歇在书房。” 许是这个问题太场,外寝中,一瞬间陷入了沉静。 过了良久,谢良媛又问:“绿芹,现在郦海瑶在干什么?” “回六小姐话,今晨一大早,说是郦姨娘从东越请过来的作坊的熟练工在府外求见,听门口护院说,丽人妆手工作坊关了,他们没事做,准备回东越,求郦姨娘打赏些路费。” 这事今晨闹得很大,因为这些人来时,守在谢家门口的官差又为又是来谢家闹事的,差点写他们产生冲突,好在后来解释清楚,护院就让外堂的婆子去郦海瑶那通传一声。 那婆子也是有心人,转身就向绿芹汇报了情况。 “后来呢?” “奴婢知道时,郦姨娘已经离开,所以,奴婢去了起趟门房,方知道郦姨娘拉上了周郡主向老夫人请示,说要去丽人妆的作坊见见伙计,说是处理一下作坊谴散的问题,老夫人同意了。” 丽人妆如今身陷麻烦,手坊肯定停工,郦海瑶的伙计跑来跟掌柜要银子,也是合情合理,郦海瑶身子不利索,拉上周以晴帮忙,也是合情合理。 “具体什么时辰离开?现在还没回来?” “回六小姐话,奴婢特意问了门房,说是,郦姨娘和周郡主离开时,正是卯时十三刻。” 谢府的门禁一直很严,尤其是最近事情繁多,谢老夫人要求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离府时都要得得谢老夫人的首肯。 “周以晴如今房里有什么人侍候?” “周郡主带来的八个侍婢离开后,老夫人派了个二等粗使丫环让她差谴。”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周以晴还能厚颜留在府上,恐怕这一切与周以晴都脱不开关系,没准,她还是个主谋。”眸光里忽然间有了一丝讽笑,目视着绿芹,极轻极慢地开口:“绿芹,你做得很好,接着帮我盯着她,如果有什么急事,马上向我汇报,记得,是先向我汇报,祖母年事已高,别让她老人家太操心!你去吧。” 在谢家,如今谢良媛一言九鼎,所以,绿芹连忙道:“是,六小姐。奴婢告退。” 青荷送了绿芹出了外寝,回到谢良媛身边,“六小姐,听方才一席话,好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谢良媛眉间跳过一抹冷厉之色,语气坚定道:“自然是挑不出,因为这出戏全是她们演给我们看,一是证明,她见红!二是证明,她今日有要事必需出府。” 青荷神情凝重,“为什么呢,证明这些有什么用?” “肯定有用,只是一时半会,我也猜不到。”她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她始终觉得,还有什么细节被她错过。 象是,有一个人在跟她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如同当初她玩着周玉苏一样。 尤其是周以晴的参与,谢良媛并不确定,周以晴是否知道她就是夏凌惜,但她能肯定,以周以睛的智慧,必定知道周玉苏的死和她脱不开关系。 所有的一切,象是一团绳,可一时,她找不到线头,无法理出头绪。 少顷,谢良媛用力摇了摇首,试图让纷乱的大脑安静下来,她微微撑起身体,示意要喝水,待青荷递过来时,她喝了整整三杯才作罢。 可惜,满腹的水非但没有让她清醒过来,反倒让她感到腹涨不舒服。 谢良媛重重地吐了口气,问道:“青荷,你仔细回忆一下,我娘昨晚是几时来看我?” “好象是天黑了有一会。”青荷眯起眼,费力思索片刻,突然道:“是昨晚酉时一刻,奴婢记得夫人进来时,问六小姐的情况,奴婢说六小姐睡了。二夫人便坐在外寝喝了一杯茶,说是要和二老爷明天一早就去一趟屿岭镇,说是要几天才回来。” 酉时一刻?那时候,兰天赐来了有些时间,他在她寝房里对她做了那些事,她自然不肯让青荷知道。 所以,稍迟时,青荷敲门说要侍候她梳洗,她便声称今儿有些累,早早歇了,让青荷不必侍候。 许是没多久,刘氏就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谢良媛心头怦怦乱跳,忍不住敲了敲自已的脑袋,近乎哀嗷一声,始终感到还有什么不对劲,可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午时八刻了。” 谢良媛感到头有些疼,许是昨夜折腾太晚,今晨又起得太早,睡眠不足引起,便倦倦道:“青荷,我头疼,我想睡会,你半个时辰后叫醒我。”没准,睡一觉就豁然开朗。 “是,六小姐。”青荷侍候谢良媛脱了外袍,拿了张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并掩上了窗房,又返身到妆台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油,走到谢良媛身边蹲下,低声道:“六小姐,您安心睡,奴婢给你按摩按摩头,缓解缓解疼痛。” 谢良媛阖着眼,轻轻应了一声,“好!” 同一天,午时,丽人妆作坊。 四更鼓响,郦海瑶一身疲乏地站起,旁若无人地在穿成肚兜,亵衣,片刻,掩去了一身媚骨。 她缓缓走到谢晋成面前,干笑一声,挑起他的下颌,“四更天了,我就不陪你在这耗了,省得,绿芹那丫鬟知道什么,我就麻烦了。至于你,就乖乖在此等着你妻子的死讯吧。” 谢晋成启了启唇,不知是不是因为药性的原因,他眉宇间还是结了一层黑气,脸色却惨白无一丝血色。 他费力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全身依旧酸软无力。 郦海瑶冷笑一声,从衣裙里拿出一粒药丸,塞进了谢晋成的嘴里,淡淡道:“是解药,不用紧张,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郦海瑶还没这么绝情!” 郦海瑶不再多言,提裙步出。 寝房内死一般的沉寂,宫灯燃烬,微弱的莹光中,谢晋成茫然地盯着沙漏,时间仿似流逝得太慢。 郦海瑶步出寝房后,推开了对面的厢房。 厢房内,午后的阳光从窗纱中透进,洒了一地的金黄。 周以晴盘膝坐在床榻中央,听到动静,双眸缓缓打开,许是没有化妆,一张脸庞幽幽似白雪,眉宇间那殷红一竖嵌在一双了无温度的眼睛间,让人一触,心底便无端生寒。 “戏,演完了。”周以晴的声音、表情皆无波无澜。 郦海瑶刚演完一出活色生香的戏码,成功的喜悦在看到周以晴那一瞬间褪却,却而带之的是层层惧意。 自从周以晴从狱中出来后,她始终有一种感觉,周以晴和以前不一样了。 郦海瑶勉强笑道:“好了,戏演完了。” “那就过来,我给你卸妆。”周以晴淡淡地瞅她一眼,下了床榻,踩上鞋,走到一张长形的案桌上,上面搁着一个枕头。 郦海瑶干净利落地褪下裤子,平躺在案桌上,曲着腿,想到方才的疯狂,忍不住低低笑着,“那傻子根本不敢睁开眼睛,恐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我跟那些男人合欢。” 周以晴撕开贴在郦海瑶私处的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她身下取出一条棉棍,里面已沾满了经血,周以晴将带血的棉棍扔在托盘上,扔给她一条月信绵带,“自已弄。” “对了,那五个男子打发了么?”那五个男子是她作坊里的熟练工,是她为了扩展丽人妆的生意,特意从东越招过来,谁知道,这时候方派上用场。 “一人给了五百两银子,让他们马上回东越。” “这就好。”郦海瑶神情带着一丝难解的复杂情感,冷笑,“我真期待,谢晋成控诉我昨夜与野男人苟合时,绿芹替我证明,我不仅人在谢府,还因为落红,闹得鸡犬不宁。” 周以晴这一策玩的主是时间差,谢晋成中了迷药,他对时间感知减弱。 周以晴再利用封闭的寝房,挡住了室外的阳光,再利用幽幽远远传来的更鼓声,及动了手脚的沙漏,给谢晋成一种强烈的错觉,此时,正值深夜。 同时,周以晴以高超的易容术,用棉花堵塞住郦海瑶的腹下,让落红不能涌出,然后,在外面涂上一层肉色的保护膜,就算她赤身裸体,谢晋成也未必能发现到什么。 何况,郦海瑶在床上“欢好”时,五个男人的身体将她包围住,形成一道人墙,谢晋成中了迷药,怎么可能发现,根本没有实际的动作。 所以,当谢良媛派人暗卫找到谢晋成后,他就算当众指控郦海瑶与五个男人苟合,谁会信,一个来了月信的妇人,会与五个男子同时行欢。 所以,没有人相信他,反而,会质问他,刘氏去了哪,为什么两人同去屿岭镇,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她不需要人相信,因为,谢家人也不会相信她们任何一句话。 她只要对方无法从中找到破障,就算告上公堂,也无济于事。 这是一出猫与老鼠之间的游戏,就如当初谢良媛如何摆布周玉苏,逼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死胡同,她现在,她一一回报给谢良媛! “恐怕这会,那谢良媛还以为她的父母正赶往屿岭镇呢。”郦海瑶愈想愈兴奋,她作梦也没想到,周以晴的谋算如此高超,这一计成功,她甚至觉得,就算损失了两万万两银子,她也心甘情愿。 周以晴脸上神情一凝,不复方才的淡然,眸中带着炯炯的杀意,“不,谢良媛没这么笨,这时候,她肯定猜到谢晋成是假的,她现在应该是心急火燎地派人去营救刘芝。” “哦,那岂不是更好玩!”郦海瑶绑好月信棉带后,跳下案桌,嘴角是抑不住的欣喜,“恐怕谢良媛做梦也想不到,那刘芝,这会在谢家里,应饿得奄奄一息了吧。以晴,谢良媛毕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凭着兰天赐的照应,所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没想到,我们对付的是刘氏。郡主,还是您高瞻远瞩!” 兰天赐就算再呵护谢良媛,也不可能在她身边的亲人身上安放暗卫保护,这就是周以晴设下此计的前提。 因为,目前,谢良媛她们决不动! 等到要动时,必是致命一击,打个连兰天赐都措手不及! 周以晴缓缓笑开,眸子镶了一抹自信光彩:“不错,谢良媛再聪明,也料不到,连刘氏也是假的,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屿岭镇这个地方,所以,她错过了寻找刘氏最佳的时机,我看,刘氏该撑不过今晚了。” 第119节 而那一对假的刘氏和谢晋成清晨离开谢家,自然不会动身去屿岭镇,而是在功成圆满之际,直接回东越了。 “就让谢卿书的密室成为刘芝的葬身之所吧!”周以睛缓缓走到窗边,眸光脆弱地看着遥远的方向,喃喃低语:“妹妹,姐姐知道你受的苦,所以,姐姐找了一个人来陪你!” 周玉苏在那个寝房里渡过了无数个不眠、恶梦深锁之夜,一切,都是谢良媛造成的。 此时,周以晴甚至期待有一天,谢家发现夏凌惜的寝房里还别有洞天,打开时,发现了刘氏已干枯的尸体。 至于谢晋成,留他一条命,就让他承受下所有的责难,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思及此,眉锋一拧,双眸陡然凌厉,她阴阴地笑开! 天边,阳光落进周以晴的眼中,非但没有带来一丝的暖色,反致,那眉宇间的一抹殷红更加妖异的赤红,那眸中,含着彻骨的恨意,抬首望天时,竟如炼狱中的永世不得超生般的冤魂一样,全身散发着浓浓的怨念! 谢良媛午后这一小憩睡得并不安稳,如身在梦魇,隐隐中,她断断续续地听到花园中传来三喜的笑声,接着,是青荷的斥责,“六小姐这会在休息,你们要闹远一些,别扰了六小姐的午睡。” 后来,安静了,可她非但不觉得清静,受是陷入一种怪异的空旷感,仿佛天地间,独剩她一人在爬一座永远达不到顶端的山锋。 越爬越高,四肢又酸又疼,空气渐渐稀薄,压抑、窒息感频频袭来,体内血液煎熬欲焚,额角开始沁出一片一片在汗,突然,一脚踏空—— 谢良媛猛地激醒,睁开眼,触及青荷焦灼的眸光,耳畔浑浑沌沌传来,“小姐,您醒醒,你在做恶梦,快点醒来……。” “啊!”谢良媛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后,无力地看着青荷,全身依旧陷在跌落山谷坠入深渊时,摔了个粉身碎骨的感觉。 青荷不停地抹着她两鬓的汗,神色焦急,“六小姐,您现在感觉如何了。” “我刚才梦见自已从高山上摔下来,所以,吓醒了。”谢良媛吐了一口气,思忖着,许是因为方才一直挂念钟慧是否能在屿岭找到娘亲而担忧,所以,才发了恶梦。 “六小姐,您方才一直揪着胸口,扯呀扯的,表情很痛苦,可奴婢怎么叫您,您也没反应。”青荷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的热玫珠露,喂了谢良媛喝下后,又倾身试去谢良媛后颈的汗,“六小姐,奴婢帮您换件亵衣,里面恐怕也是湿了,穿着,容易生病。” “我先去出恭,一肚子的水!”谢良媛扯了一下嘴角,一边撑起身,一边淡淡地嘱咐,“发个恶梦是小事,别让祖母知道,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余音未尽,倏地,眼前灵光一闪,谢良媛全身一震,一把攥住青荷的手腕,心跳如鼓,瞬时,一种剜心的疼痛从胸膛之中漫延开来,冷汗从额际蜿蜒而下,她紧紧盯着青荷,双眸血丝弥缠,闪着幽幽嗜血之光,一字一顿:“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唯一不合理的是,一切太过理性! 缺了人性、缺了亲情! “什么,六小姐……。”青荷几乎感到谢良媛的指甲插进了她手腕的皮肤中,带着罕见的蛮暴戾气扑在她的脸上,森寒的眼神有一瞬间让青荷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谢良媛,呐呐中,她的心陡然紧张,“您说明白些,奴婢不懂!” 谢良媛毫无所觉,手指一节一节地收缩,“我娘还没见到我,自然不知道我身体好了大半,她担心我,怎么可能会让我知道她在大雪天时,要去屿岭镇?” “对呀,可是……。”青荷觉得自已脑子不够用了,她努力回忆起昨晚的情形,喃喃道:“可是,二夫人明明对奴婢说,让奴婢跟六小姐说一声。” 谢良媛呵呵呵地笑开,声音微微嘶哑,透着恨意:“所以,那人,也不是娘亲!甚至,这几日,在谢府进进出出的,都有可能不是娘亲!” 周以晴这一混倄视听,与周玉苏当初策划混进玉窖别苑的计划如出一辙。 而谢府上下,乃至于她,全部被蒙混了过去。 难怪,假的刘氏会连着几天早出晚归,不曾向谢老夫人请安,因为她与谢老夫人情同母女,她怕在老夫人面前露出破障。 难怪,昨夜,假的刘氏在知道她回府后,没有急着见她一面,仅因为她睡下了,就乖乖地呆在外寝,给青荷留下话。 昨夜兰天赐留宿在她的寝房中,青荷都不知道,所以,以刘氏与女儿间昵,她必定会不管不顾,让青荷悄悄开门,让她进去内寝,哪怕是瞧一眼,也安心。 怎么可能留了几句话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连面也顾不得见一次,难道去屿岭镇非得如此迫不及待? 只因为,假的刘氏不敢与谢良媛直接碰面,她怕露馅! 而每一次回谢家或是离开时,都选择在清晨或晚上,除了故意避开谢老夫人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时辰,通常能避开人与人之间的接触。 青荷惊骇万分:“六姐姐,那二夫人去哪了?” 谢良媛几乎惊惧地跳了起来,心里隐约的感知让她一时之间连触都不敢触,“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喘着息,声音苍凉盖过窗外的寒风,神情无助地如同被家人遗弃在荒效野外孩子。 想到玉窖别苑里,那一樽女娲玉雕人被关了整整几个月,方重见天日,那—— 她的娘亲,她的娘亲……。 谢良媛闭上眼,调整着自已的呼吸,眉间紧拧,脸色森冷,倏地,猛地睁开双眼,疾声道:“去把这几日值守的护院和门房全部叫来。” ------题外话------ 这章能看懂的话,很精彩的,月想破了脑,从各个筹谋出发,尤其是周以睛的谋算,完全避开了兰天赐的势力范围去算计,很不容易。妞们,别一目十行看。月的文不是天书,只要细看,不跳章看,都能看懂…最后,卖一下老萌求月票 ☆、105 拨开迷雾 谢良媛的声音疾速中带了几许凄厉,让青荷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闻言,转身拨腿就跑,至寝房门时,身后,响起谢良媛冷硬、压抑的声线,“等等,我亲自去。” 谢良媛双眸如沐冰雪,她没有既刻冲出外寝的房门,在青荷不解的视线下,走到贵妃椅前,挺着脊背僵坐着,声音亦柔软了下来,“青荷,给我找双鹿皮靴。” 青荷猛然幡悟,谢良媛此时脚上穿的是保暖的棉鞋,鞋底是用七层的锦缎纳的,走出寝房在楼下小花苑逛逛还好,因为,那里的积雪被丫鬟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会湿了鞋。 但出了碧慧阁,从这里走到门房,近一刻钟的路,途中不仅有阶梯,长廊,更多的是花间小径,小石缝中很容易积水,既使阳光晒了一个早上,也不会干,所以,很弄易弄湿了脚。 青荷给谢良媛换靴时,感受到谢良媛身上泛发出的气息已不再是茫然,而是—— 一种征战前的自信! 青荷心里的慌乱陡然消散,她相信,她的六小姐必定把把二夫人救出泥潭,并,亲手将郦海瑶和周以晴送入地狱! 出了外寝的门,谢良媛仔细看着路,沿着楼梯,拾级而下,至平地时,她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精神一下子放空。 记忆仿佛沿着江河一路逆行而上,直至起点,定在了昨日清晨,她从帝王的銮架下车的那一瞬间……而后,缓缓顺流而下! 守在谢府门前的官差、谢府门内的护院为她们打开紧闭的门、外庭打扫的婆子和丫鬟纷纷躬身、坐在外堂门口打盹的婆子、廓道吊篮上新种的冬日艳红,长椅上新铺的毛毯,最后,至内堂时,鼻息里传来周以晴那一种诡异的香风……。 谢良媛蓦地止步,阖上双眼,秀眉微扰,淡唇轻启—— 她仿佛看到周以睛一身玫红色宫罗纱长裙,眉心点了带金粉的三片桃花瓣,云鬓高髻,睨向她时,眼角含情,浅笑吟吟:“六小姐回来就好,祖母近来身子不好,看到六小姐归家,必定是什么病都消失。” 接着,她回以一句:“听说你刚死了妹妹,这妆容是在庆贺么?” 周以晴睥睨着她,掀开淡色双唇,“本郡主的妹妹喜欢就好,外人是想不明白的。” 那眼底尽是关卿底事? 谢良媛蓦地睁开双眼,心怦怦乱跳,紧接着,复闭上双眸,仔细品味周以晴那眸中闪跳背后的意味! 关卿底事?不,不是! 一种挑衅?来向她宣告,刘氏的命在她的手上,她可以随时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捏死她? 谢良媛脑海中周以晴的脸渐渐放缓,放大,最后定在了周以晴的眼睛上,那眸中隐隐地坚定,象是某种自信,接着,画面从周以晴的眼角渐渐往下,定在了她唇瓣上高高挑起的两个弧度—— 下一刻,谢良媛已然确定,这不是挑衅或是宣告,这是一种宣战的表情! 周以晴摆下了一盘棋,在向谢良媛宣战! 那就是意味着周以晴早已控制了刘氏的生死,却不曾夺了刘氏的命,而是给了谢良媛一个挽救的机会。 这是棋逢对手时较量,周以晴用当初她玩周以苏的方法,在回敬她——慢慢玩! 那—— 这盘棋的时限是多长?也就是说,周以晴给她挑战的时间是多久? 谢良媛记忆再一次开始顺流而下! 谢老夫人寝房里,祖孙促膝相伴、黄昏时帝王的怀抱、清晨青荷的转达假刘氏的话……。那应该是周以晴给她下的战书! 既然是战书,那就有周以晴定下的作战规则! 谢良媛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定在了青荷脸上,她用极轻、极慎重的口气,缓缓道:“青荷,你仔细回忆,昨晚酉时,假冒的二夫人跟你说她要去屿岭镇的话,一个字也不能漏,你仔细重复一遍,给我知道!” 周以晴的较量,如果用哄骗的方式让刘氏去屿岭镇,她应该能清楚地算计出,从谢府到屿岭镇雪山下的距离,更能推算出,只要她谢良媛发觉不对,马上派暗卫营救的话,有七成的机会,在屿岭镇雪山下截住刘氏。 所以,周以晴不会用如此愚笨的方式,她的谋算,应该把西凌的暗卫力量全部排斥在外。 因此,屿岭镇的说话,不仅仅是一个声东击西的方式,更可能是周以晴以这种方式来提醒她谢良媛,她所拥有救刘氏的时限。 否则,周以晴根本不需要让刘氏那晚回到谢家,并到她的外寝让青荷传话。 这一计,象极了当初,她给周玉苏赠了玉凤生肌膏,给了周玉苏一个真正有用的馅饼,但用法不当时,却成了致命的武器。 确实,这个馅饼她用错了,午时,她让钟慧派出暗卫前往屿岭镇截人,浪费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这一路,青荷自始至终稳稳托着谢良媛的小臂,领着她尽量走平坦的路,甚至宁愿走弯路,也要绕过凹凸不平的花间小径,因为,她发现,她的六小姐根本没有看路,她似乎完全深陷在一种思绪中。 途中,但凡遇到婆子和丫鬟,青荷早早就扬手示意她们退开,唯恐让旁人打乱了谢良媛的思考。 青荷的神经崩得早已临近断裂,猛然听到谢良媛的开口,有一瞬间,她脑子里竟完全是空白,张着嘴,不知道该回什么。 谢良媛温婉一笑,带着诱哄、带着安稳人心的语调,缓缓道:“青荷,闭上眼睛,慢慢地、慢慢地、深呼吸、深呼吸,然后,回忆着昨晚,天黑了后,你准备侍候我就寝时,敲了门后,我告诉你我已经躺下,不需要侍候,接着,发生了什么事……。”叙述中,谢良媛的两指轻轻地按压在了青荷的眉间,不轻不重地打着圈圈,按压着。 青荷深蹙的眉锋渐渐被揉平,脸部的肌肉亦随之慢慢地松驰,呼吸渐缓—— “二夫人进来了,她穿着一件浅青色的宫裙,外罩一件厚披风,肩上有细碎的雪片……”青荷闭着眼,一点一点回忆起昨夜的片段。 她给二夫人倒了杯热茶,二夫人接过时饮了一口,但搁在了一旁茶几上。 蓦地,青荷的心狠狠一跳。 二夫人是扬州女子,自幼喜焚香煮茶抚上一曲,品茶的习惯已然成为生活的点点滴滴,因此,每一回二夫人喝茶时,总会双手棒杯,轻轻闻上一闻,而后,轻啜一口,细细品了一下后,若是好茶,会接着再品。 她昨夜给二夫人泡的是从暗卫营里带回来的极品大红袍,只供皇家饮用。以二夫人对茶的了解,不可能品不出来。 青荷心头猛地一惊,她跟了二夫人这么多年,居然连这个细节也错过。 接着,青荷想也不想,那夜“二夫人”的留言,福至心灵般地被忆起,张了口,便道:“青荷,等明日媛儿醒时,记得跟媛儿说声,我今日要去屿岭镇,顺利则一天便回,遇大雪的话,恐怕就要搁上几日,让她好好养身子,不必挂念。” 顺利则一天便回! 也就是说,如果她谢良媛一天之内没有找到刘氏,那后果就是——不必挂念! 不必挂念,再深一点探究便是,刘氏从此在世间消失! “一天,我们只有一天,也就是说,时限在今晚的酉时!”谢良媛双手猛地扣上青荷的肩膀,飞快道:“你马上去祖母房里,把绿莺、百合、玉翅给我叫来,我在门房那等她们,记得,别惊动祖母!” 谢家的门房设在外院正门一丈开外,是个三间的小平房,两门给四个护院休息,另一门是存房物品。 因为近期谢府大门紧闭,外面有官差守着,所以,每天护院们都挤在一间房里玩排九,不能赌钱,这是谢家的规距,所以,他们只拿着花生米下赌注,权当一乐。 谢良媛直接推门而入时,护院们呆了一下,其中一个机伶的马上跑到跟前,“六小姐,您有事请吩咐。” “我要门禁记录,从珈兰寺佛法会开始,到昨夜。”谢良媛跨了进来,开门见山道出目的。 一个护院马上到另一间的小库房去找,其它两人则手脚利落地把桌子收拾干净,拿了布擦了桌子和坐椅后,请她入坐。 谢良媛刚坐定,护院就捧着一本厚厚的记事本呈上。 谢良媛翻开一看,眉间倏地拧紧,厉声道:“平日里,你们交到管家手上的就是这样的?” 第120节 护院抹了一把汗,讪讪道:“六小姐,奴才们都是粗人,不大识字,所以,平日里记录门禁时,尽量用着简单通俗的方式记下,到每个月整理上报时,奴才们就请了柴火房的杏月姑娘帮忙整理。” “马上去把杏月喊来!”谢良媛将记事簿随意地翻着,抚了额,里头先不说人名差不多是符号加名字,就是时辰,也是记录得极乱,比如“卯时三刻”,记成了:毛时三刻。 人名倒还行,直接用称号:比如老夫人、大老爷、二夫人之类的,丫鬟婆子的名称就怪多了,昨日她和青荷回府,直接用六小姐和六小姐一。敢情,她身边的丫鬟全是编号。 这些还不是最令她头疼的,因为,这只是一个护院的记录方式,从轮值上的几个人记录中看,一个人一种记录方式,所以,这一游览过去,就是天书了。 护院不识字,还好,人还是很机伶,一个去找杏月,其它一个没有吩咐,也懂得主动为谢良媛备妥笔墨。 杏月来时,穿着一身三等丫鬟服饰的裙子,腰间还绑着裙兜,全身散着按皂角的味道,看情形,刚才应该是在洗衣裳。 谢家的规距大,各司各职,无事时,不能到处窜门,以杏月的身份,连远远看一眼谢良媛的机会都极少。 所以,听到护院的传唤,此时,杏月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六小姐……。奴婢,奴婢……。” “杏月,听着,你把二夫人的门禁记录会挑出来,记下,不必详写,只需注明,何日何时出府,何日何时回府,从珈兰寺佛法会开始,到昨日,明白么?”谢良媛直接截口,她语速并不快,但,言简意赅。 杏月习惯地将手放在腹前的裙兜擦了一擦,小心翼翼地哈腰回应,“六小姐,奴婢明白。” “坐下来写。”谢良媛面无表情,声音却带着罕见的鼓励:“记得,一处也不能落,你识字,很难得,差事办好,我升你为二等丫鬟。” 杏月心头微微一松,小声回道:“六小姐,您放心,他们几个的字奴婢熟悉得很。” “好,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抄,六行为一页,一进一出,别弄错了。”谢良媛交待完,便掩了门出去,她留在那,这丫鬟便会紧张,反误了她的时辰。 庭外,绿莺和玉翅来得很快,但并不见百合的身影,青荷低声解释道:“六小姐,今天老夫人膝盖又疼了,百合正给老夫人烧艾。” 谢府的护院不知道从哪又搬来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放在了院中央,上面还体贴地备了几套笔墨纸砚,躬身退下。 谢良媛正襟危坐,小脸凝重得象是要榨出冰棱,“绿莺、玉翅,你们仔细回忆,我娘亲最后一次侍候祖母是什么时间。” 玉翅刚想开口,谢良媛已然先摆手阻止,续道:“听着,不是光光去见了祖母,说一两句话,或是经手一杯茶便离开。而是,陪着祖母话话家常,或是侍候祖母用膳,如同往日般。想清楚,把时间,时辰记录下来。” 刘氏极重孝道,她与谢老夫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普通婆媳情。 美媛养生馆的事就算再大,也不过是银子上的事,而谢老夫人年岁已大,加上每年天一冷,老人家旧时遗下的病痛就会复发。 她身边夏凌惜时,每一次去给谢老夫人请安,都可以看到刘氏在一旁陪伴谢老夫人,既使有丫鬟在侧,她也习惯亲力亲为。 所以,谢良媛由此推断,刘氏哪一天突然中断这平时的习惯,就是哪一天被劫。 绿莺和玉翅都是极精明,谢良媛几句话,两人居然同时联想到当初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在谢府的日子,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的迟疑,马上道:“六小姐,你让我们仔细想想。” 绿莺和玉翅都是谢老夫人贴身的丫环,对谢老夫人一天的活动极为熟悉,可同时,也因为老人一天的生活起居极为简单,几乎是一天一天的重复,反倒让绿莺和玉翅无法详细记起,刘氏最后一次跟谢老夫人一起有膳的具体日子。 “好像是八号?不,不对,是九号?我记得那天二夫人有陪老夫人用了午膳方出去。”绿莺蹙着眉,一脸的焦急。 “会不会是十号,我记得那天下雪,好象……。” “下雪那天,老夫人起得晚,二夫人也没来……。” 因为绞尽脑汁无法确定,绿莺和玉翅皆感到力不从心。 谢良媛心腑在烧,脸上却依然淡得看不出一丝痕迹,甚至连眸色都不变:“绿莺,你仔细回忆,那天我娘亲陪祖母用膳时,大概吃了什么?” 玉翅思忖片刻道:“那日是奴婢帮着老夫人布菜,奴婢记得得那日老夫人肠胃有些不好,所以特意让厨房做了一碗燕窝小米粥。” “青竹,你马上去厨房,把厨房的每日膳食清单,拿过来。”谢良媛吐出一口气,紧紧攥住膝边裙子的双手,渐渐松驰,那手背上浮涨的青筋亦随之平息下去 象谢府这样的大家族,厨房每日所上的菜,都有详细的记录,以方便调整菜式,以防短期内重复做一样的菜,除非是主子特意交待。 钟慧隐在深处,悄然看着一切,心中暗自佩服,这少女,遇事不惊,处理事情时,会从各个角度切入要害,而不是一味地横冲直撞,只会让那两个婢子去回忆。 “玉翅,你把那日祖母的膳食记下来,尽量详细些,但,不确定的不要记下!”言毕站起了身,推门进了护院的小屋。 “不必管我,你接着做抄!”谢良媛语声温柔,坐下后,拿了一张杏月抄录好的,执了笔,慢慢地开始排除没有任何可疑的线索。 一刻钟很,迅速地排除了大半,而杏月也把刘氏这十几天所有的记录抄了出来。 小屋中,只剩下谢良媛一人,她开始进行第二轮的排除。 正当谢良媛正聚精会神地将最后几天可疑进行第三轮排除时,耳畔响起钟慧的低语:“六小姐,属下刚接到暗卫的飞鸽回报,没有找到谢府可疑的马车进入屿岭镇范围。” 谢良媛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低着头,继续开始执笔排除。 此时,她已然不想动用暗卫的力量,尽管她相信,在排除信息及分析信息能力上,钟慧绝对在她之上,可她心头有一种信念,只有她不放弃,只有她不依赖他人,方能救刘氏。 因为,她比暗卫更在意刘氏的生命。 谢良媛需要安静,所有的人没有她的命令,不允许离她的屋子三丈之内。 一盏孤灯,将那小小的身影印在漆色绿色的木墙上,谢良媛神情如老僧念经般,一页一页地念着手上的记录,专注,让她的精神集中到几乎跳进一个隔离的空间。 半时辰后,谢良媛留下了两个怀疑的日子。 今年的珈兰寺佛法会是冬至日十二月初七,今日是十二月十八。 从绿莺和百合共同记录的日期中,可以确定在刘氏是在初九或初十两天显示出不正常的探视谢老夫人的状况。 初九那日不正常为深夜回府,如果这一晚,回府的刘氏本人,那初十早早离开,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留了话说有要事处理,急急离开谢府的妇人,很可能就不是刘氏本人了,因为在此之后,刘氏再没有好好侍候过谢老夫人。 同时,也推断出,真正的刘氏还在谢府之中。 如果初九那日深夜回府的不是刘氏本人,那说明了一点,刘氏被周以晴囚禁在府外,初九深夜回到谢府的是假冒的刘氏。 所以,关健的线索就是初九那晚,深夜回府的究竟是不是刘氏。 日子一确定,于谢良媛而言,就简单多了。 她迅速传唤了刘氏内寝中的丫鬟青兰,问那夜,谁侍候刘氏沐浴。 周以晴派人易容成刘氏,只能在容貌上易容,她对刘氏的身体并不熟悉,无法易容到细微之处,所以,假的刘氏决不敢让人侍候她沐浴。 因为时间隔得不算长,加上那晚刘氏深夜回归,青兰那晚不敢入睡,一直在外寝等着主子回来,外面风雨交加,所以,她担心了几个时辰。 因引,她对那晚印象特别深刻,便道:“六小姐,那晚二夫人回来后,又疲倦又饥饿,所以,奴婢还深夜叨唠厨房起来为二夫人做了一碗馄饨。二夫人用了后,奴婢与青月一起侍候二夫人沐浴,二夫人因为太累,还在浴桶中睡了过去。” 谢良媛眸光倏眯起,嘴角挂起一丝激动的微笑,忍不住伸手攥住青兰的手腕,“那之后,是不是再没有传唤过你们侍候沐浴。” 青兰颔首,眼底流露出诸多不解,“六小姐,奴婢一直觉得很奇怪,因为二夫人从那晚后,就……。不是很喜欢睡前沐浴。奴婢记得,二夫人以前,就算是再累,也会在就寝前沐浴,可后来,二夫人隔个三天方会沐浴一次,而且,都是草草地擦洗一下。” 周玉苏当初易容成夏凌惜,是有备而来,所以,她已把夏凌惜生活习惯都摸透。 而周以睛是仓促之间派人假冒刘氏,所以,除了容貌维妙维肖外,假冒者对真正的刘氏生活习惯一无所知。 在西凌皇城的百姓觉得冬天一日不沐浴很寻常,但南方人早已习惯每日就寝前会沐浴,缓解一天的疲劳。 那么,答案出来了—— 真正的刘氏在囚禁在谢府的某个角落中整整达九天! 结果一定,谢良媛已打开小房间的门,冲了出去,双眸敛聚着凛凛光芒,“钟慧,你出来。” 钟慧如鬼魅般出现,谢良媛伸了手,小脸平静得诡异,“背我,去风华苑,叫上在谢府所有的暗卫,还需要一个医卫。” 话刚落音,谢良媛只觉得身体一轻,下一瞬,寒风刮过耳际,视线在极速中跳路,恍然间,便站在了风华苑前。 “找一找,看看里面有没有秘室,我娘亲很可能被囚禁在里面。” 钟慧领命,很快,四周现出几个黑衣人的影子,如鬼魅般地隐入了风华苑内。 谢良媛犹自不放心,仍拿出记事薄,又再看了一次。 两刻钟后,暗卫果然搜出了一间隐蔽的阁楼,在阁楼中还藏着一箱可疑之物,但没找到人。 谢良媛意图从中找到一丝关于刘氏的线索,命暗卫把箱子的锁撬开。 里面,除了几件衣物外,还有几本记事簿,及一块让她都感到脸红耳赤的玉势。 从记事簿里知道,箱中的东西全是周玉苏留下的。 谢良媛双眸紧紧盯着钟慧,眸中却是闪着不可逆转的坚持:“不可能,不可能,你们再找找。” 钟慧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六小姐,他们不是官差,他们的敏锐,既使二夫人曾在这里停留过,他们都能查出蛛丝蚂迹,他们是西凌的暗卫!六小姐,请珍惜有限的时间!” 是的,再搜一遍,只是在浪费时间! 好不容易激起的信心,瞬时衰颓,谢良媛瘫软在地,颤着手从怀里掏出方才自已记录下的点点滴滴,她不停地深呼吸,告诉自已:良媛,你行的、你行的、你一定行的、放松、放松! 谢良媛眸现短暂的迷离后,颤着手,反复看了两遍后,一扫脸上凄惶之色,蹭地一下站起身,环视着四周,斩钉截铁道:“一定是在谢府,不会有错。周以晴就是在挑战我的极限,谢府门禁虽严,但她真要动我的娘亲,只要买通后门的婆子,就可以把我娘亲带离谢府,那,她设计的这一局棋,就毫无对弈的价值,因为,谢府之外,天大地大,我不可能会在一天之内找到我娘亲的下落,我,必、输、无、疑!” 仿佛被最后四个字震伤了般,她缓缓抬起面容,仰望着夕阳渐落,眉间染着晚霞,那眸,却如万里雪原,她茫茫然地望着风华苑里一片无人打理的哀草,一眨眼,泪便不期然而落—— 钟慧心头触动,“六小姐,您放心,属下马上传讯给所有的皇城暗卫,让他们一个时辰内呈报上所有的异常信息。” “不,以周以晴的骄傲,她不会想羸得如此轻松。她留下诸多的线索,就是想牵着我的鼻子走,我娘亲,一定还在这里。”谢良媛发狠地抹去脸上的泪,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让自已进入最佳的沉思状态—— 钟慧只能沉默不语,谢良媛一离开谢府,兰天赐就下令撤了所有隐在谢府之内的暗卫。 既使这里的暗卫都受过强训,但他们是人,不是神,对于从来没有关注过的人和事,他们一时也束手无策。 “我娘亲被囚了九天,周以晴要让我娘活,就得供水供食,只有囚在自己的别苑中,方不会引起丫鬟婆子的怀疑,何况,我娘好好一个活人被囚禁,除非……。”谢良媛猛地一惊,近乎神经质地跳起,直接冲向玉波苑。 夏凌惜惨死,珞明死亡极为恐怖,周玉苏落狱后,又传来死讯,如今的玉波苑在谢府丫鬟婆子眼里,俨然是鬼域,无人敢涉足半步,尤其是夜晚。 而她知道夏凌惜的寝房中,有一间隔音极佳的密室,以前是她和谢卿书做假夫妻时,谢卿书的休憩之所。 如果刘氏被关在里面,就算她如何呼救,也无人能听到。 风华苑离玉波苑很近,谢良媛推开寝房门时,直接冲到阵列柜旁,打开暗门的开关,瞬时,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呛得谢良媛差点窒息过去。 既使谢良媛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也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让她肝胆皆裂的场面—— 刘氏的身子就横在暗室的门边,呈爬行状,头发尽散,在她的手上,还抓着一根被啃得光秃秃的鸡骨头,刘氏的脸半趴着,两颊深陷,人已陷入昏迷。 地上全是鸡毛,鸡的内脏,因为天气寒冷,并不见明显的腐败,可那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动物内脏怪异的味道,令人胃腹翻滚。 由此可以判断出,周以晴囚禁刘氏时,只给了她一只活鸡,而后,任她选择是与死亡博斗,还是放弃生存! 她娘亲那样的闺中女子,居然生生啃下一只活鸡,除了无法下咽的鸡内脏和鸡毛外,恐怕连鸡头都被啃尽! 谢良媛心脏急剧收绞,胸臆间近乎毁灭般的愤怒、巅狂、崩溃、疼痛、怜惜,交错在一起的情绪肆虐她的每一寸感观,竟致她抬了脚便想扑过去把刘氏抱在怀中。 钟慧见状,马是拦住谢良媛,谨声道:“六小姐,请留步,属下比您更有经验救人。” 谢良媛狠狠一颤,马上退开几步,踉跄至妆台边,全身颤抖地坐在了椅子上,她双手环胸,眼睛死死瞪着那一扇暗门,心跳快得几乎掀开了她的胸腔。 寝房内,久不见阳光,仿佛,这里的每一饰每一物她所熟悉的都在散发着腐败气息。 青荷、绿莺、百合随后紧跟而来,看到这情况,马上掀开窗帘,打开的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涌进。 谢良媛茫茫然地抬首,看着泪流满面的青荷,却呆呆地开口吩咐绿莺,“绿莺,你去跟那些护院、丫鬟交待一声,今日之事,谁敢啐嘴半句,传到祖母耳朵里,或是传到外人那,我决不轻饶。” 绿莺谨声安慰道:“六小姐放心,方才奴婢已经警告过他们,他们不敢!” 谢家从赝玉之案开始,就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能留下来的人,都是能经得起事的奴才。 第121节 ------题外话------ 下一章:天赐良媛联手,狠虐周以晴,手段……。谁也猜不到,哈哈哈,我腹黑地笑! ps:推荐月自已的两个完结文,全部是精写,一个是《凤凰斗:携子重生》128万字,是天赐良媛的系列文,很值得一看。第二个是《凤御凰之第一篡后》是三生三世文,165万。两个文全是he的。 ☆、106 再生波澜 夕阳最后的一缕光茫消失在天边时,寝房里陷入了黑暗,陷入悲痛的青荷这才猛然警醒,借助着窗外廊道上的宫灯,青荷心不在焉地寻找着火石,可她对夏凌惜的寝房并不熟悉,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什么。 密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恶臭,钟慧燃起一根应急的小火炬,轻声问,“还要多久,这里味道不好,找个空气好的地方,让病人透透气。”, “稍稍处理一下,再移动,病人除了严重脱水外,还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而中毒,属下方才喂她一粒解毒丸,现在先把一些毒血排出,否则,病人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一口气罢了。”医卫用针扎破刘氏的手指,滴下来的血全是暗褐色。 另一个医卫则不停地给刘氏的唇瓣滴水,让水滴慢慢滋润她的口腔。 谢良媛站起身,走到陈列柜边,打开第二个抽屉拿出一个锦囊,从里头拿出一块打火石,她似敲击了一下,发现还能用,便向内走去,绕过床榻,从后面提出一盏琉璃灯,打开八角的灯罩后,用火石点燃。 点火时,谢良媛的手依旧颤得厉害,深陷的不安情绪让她浑然忘了,她不应对这里如此熟悉。 绿莺心细,一切尽心眼底,心中微微讶异,据她所知,六小姐与少夫人谈不算亲密,就算偶有接触,也是少夫人拿了新做的桂花糕请谢良媛偿个新鲜。 至于谢良媛,除了谢老夫人和刘氏的寝房外,其它人的苑落根本连门都没进过,怎么会对夏凌惜的寝房如此熟悉。 更甚,在谢良媛燃起琉璃灯的那一刹那,借着灯光,绿莺看到谢良媛的眼神依旧处于悲痛茫然之中,仿佛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只是凭着习惯驱使。 绿莺心里不安,可她又意会不出来那种不安具体是什么。 钟慧见有了琉璃灯,秘室中一下子就亮镗起来,她吹灭了小火炬,低声道:“六小姐,二夫人太虚弱,暂时不能移动,您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先回房歇着。”谢良媛的身体状况,钟慧在暗卫营算是见识过了,她如今奉帝王的命令保护谢良媛,自然要对她的身体健康负责。 看着地上仰面躺着,瘦如骨柴般的刘氏,谢良媛强抑着心中的悲愤,摇摇首,声音异常平静,“我没事,我在这里……。陪伴我娘亲,她知道我在,就不会害怕了!” 她的手包着刘氏瘦得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感受着了无生机的血脉博动,心如堕入绝望深渊,她无法想象,如果刘氏从此不再醒来,她会如何。 就算杀了周以晴和郦海瑶恐怕也不足泄她心头之恨,她甚至恨自己,总想着以最高姿态的胜利将郦海瑶和周以晴踩在脚底下,她步步筹谋,甚至盲目信心,只要依行计划,不但能助自己的娘亲走出感情的低谷,走出新的人生之路,可她忘了,这一条路荆棘丛生,一不慎,便会被刺得鲜血淋离。 她更忘了,刘氏是刚步出宅门的妇人,她就算资质再好,也只能与一个合适的对手较量,比如猎狗与豺狼,可以一争。 但,周以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虎。 秘室外,绿莺闻声轻叹一下,用手肘顶了一下精神恍惚的青荷,蹙眉道:“别光顾着发呆,照顾好六小姐,我去给六小姐弄点吃的。” 青荷立刻警醒,在这时候,她不应该添乱,而是应该做好本份。她咬了一下唇瓣,马上用袖襟拭去泪,哑声道:“绿莺姐,我知道了。” 绿莺匆匆离开玉波院,看到院外有几个婆子在廊柱后探头探脑,一副好奇的样子。绿莺认出,那是负责打扫花苑的婆子,方才谢良媛往这边冲时,估计惊动了她们,所以来瞧热闹。 绿莺不觉冷了声,“看什么,都给我散了,谁要是多嘴多舌,传到我这里,不需要回禀老夫人,我绿莺就能做主把你们撵出去。” 那些婆子听了,马上转身就离去,绿莺走了几步,看到玉翅匆匆地跟过来,神情略显凝重道:“周郡主和郦姨娘刚刚回府了,我想问问六小姐该如何处置?”方才在谢府门房,谢良媛与一众暗卫离开,青荷和绿莺跟着去看情况,玉翅留下来做扫尾的事情。 刚处理完,正想回谢老夫人那告一声,便听到有人在敲门,接着门房护院开了门后,喊了声,“周郡主、郦姨娘。” 谢良媛虽然一直没有明说刘氏是被谁锁在密室中,但绿莺和玉翅猜出了大半,此事和周以睛和郦海瑶脱不开关系。 “虽然我们知道一定是她们害了二夫人,可没凭没据,就算禀报给老夫人也无济于事,走,我先去通知六小姐,问六小姐该怎么办,你在这看着,万一她们往这方向走,机会点,找个理由拦住她们。”绿莺转身便往玉波苑跑。 一进玉波苑,绿莺马上将苑门关上,恢复成无人来过的模样,进了内寝,既刻关紧了门,走到秘室门边,见谢良媛小小的身子正蹲在地上,双手正轻轻包含着刘氏的手。 绿莺心中暗叹,走过去,俯下身,在她耳畔悄悄道:“六小姐,周郡主和郦姨娘回府了,您看?” 谢良媛倏地站起身,原本带着凄色的双眸霎时精光四射,脑子飞快一转,迅速道:“绿莺,你马上出去,拦住周以晴和郦海瑶,让她去内堂,说祖母有话对她们说。” 绿莺颔首表示没问题,又道:“六小姐,二夫人的事要不要跟老夫人说一声?” “我亲自去跟祖母解释!”谢良媛一扫萎靡不振,重重了一下青荷的后背,“我们从后院绕回,去祖母那,这里留给钟慧处理。” 绿莺迅速离去,谢良媛走到秘室门前,“钟慧,这里交给你,到时候,麻烦你把我娘亲带到我祖母寝房中,这里的一切保持原状。” “六小姐,你放心!属下会处理干净。” 此时,她尚没有头绪如何处置郦海瑶和周以晴,但刘氏获救的事,她想暂时保秘,因为这一次,她不会给这两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玉波院的后门有条小径是绕着整个甘泉湖,从那里走约一盏茶时就会绕至碧慧阁,碧慧阁与老夫人的聚福阁不远,所以,谢良媛到了碧福阁时,绿莺刚刚从内堂过来。 绿莺向她递了个眼神,谢良媛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一会谢老夫人知道这事后,得有多伤心,她的心又开始涩痛难当。 两人到了廊道,看到百合正支使几个小丫鬟收拾晾了一天的被子,便道:“百合,我去见祖母,一会有旁的人来给祖母请安,你就拦一拦。” “是,二小姐。”百合笑笑应了一声后,指着一个婆子道:“去把苑门给关了,如果大老爷和三老爷或是三夫人要来,就算老夫人这会累了,歇着。” 外寝门口,正在把放在外廊露天的古榴盆栽的丫环看到谢良媛,忙扬声通传,“老夫人,六小姐来了。”同时,搁了手上的花盆,双手往裙摆上擦了擦,替谢良媛揭了厚重的门帘,低声道:“给六小姐请安!” 谢良媛一只脚原本跨进外寝门槛,竟忍不住收了回来,外面,丫鬟们笑着忙里忙外,内寝中,是谢老夫人低低的笑语声,如此一派详和,却马上要被她打破。 她突然心生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让老夫人知道,或是……。她独自把事情承担下来! 不—— 谢良媛马上否认这种打着为了老人家身体健康而瞒着,无形中,等于再次给谢家埋下隐患,她得给谢老夫人提个醒,让老人有防备之心。 且,周以晴算计刘氏,没有留下任何的把柄,就算呈上公堂,恐怕连个状纸也无从落笔。 只有把这事情交给谢老夫人处理,让老夫人想办法寻个名目,直接把郦海瑶以内宅之罪杖毙。 而周以晴,顶着东越郡主的身份,谢家是拿她无辙。想将她绳之以法,只能一步一步地设陷,如同围剿周玉苏般,将她逼向绝境。 寝房内,温暖如春,青荷侍候她脱下披风,玉翅刚将备好的热毛巾给她擦手,谢良媛趁着这会,看了一下。 老夫人的寝房内,除了七八个丫鬟外,还有三夫人蔡氏母女,及如容和几个姨娘。 蔡氏近来瘦得厉害,连性子都变得,好象没以前那么爱出风头,听三房的丫鬟们说,蔡氏最近睡眠极差,常常半夜里惊叫,醒后,便睡不着,瞧了几次的大夫,也没瞧出什么毛病。 谢良敏经过那次谢家家宴当众出丑后,性子也变得沉静下来,这会,与谢良双和谢良卉坐在桌旁,也不说话,只是闷闷地发呆,看到谢良媛进来,神色便不自在起来。 谢良媛看到那圆桌上摆了十几道小菜,旁边还搁了两坛的酒,叠碗是刚摆上的,看样子,大家是刚想一起用膳。 “六丫头,快点过来,方才祖母还差人找你,丫鬟回报说你不在,这一下午都去了哪了。”谢老夫人被众星捧月般,靠坐在贵妃椅上,身边除了丫鬟在侍候,还有几个妾氏纷纷献殷勤,蔡氏的小儿子谢卿华今天也在,正坐在谢老夫人膝旁不停地说着学堂里的趣事,逗得老人不停地发笑。 谢良媛净完手,走了过去,一旁的妾氏急忙腾出位置,连那九岁的谢卿华也懂得站起身,移了一下方才自己坐的小凳子,笑得眉眼弯弯,“六姐姐,您坐。” 谢良媛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赞道:“这么乖,以后下了学堂,没什么事,多来陪陪祖母说说话,祖母爱听。” “谢谢六姐姐夸奖。”谢卿华笑得很可爱,圆圆的脸上两个酒窝特别明显。 谢老夫人拉了谢良媛坐在自已身边,习惯性就伸了手去摸谢良媛的额头,发现虽不象以往那样冰冰凉凉的,但刚从外头进来,肯定会感到冷,便将手上的暖手壶塞到谢良媛的心中,笑道,“祖母原想叫你一起用个晚膳,趁着你两个姐姐在,多聚聚,改日她们回了扬州,也不知道多少年才回再来一趟。” 谢良卉拨着桌上的花生皮,笑道:“六妹妹,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里头有东坡肉,是你良双姐姐亲手做的,你快来偿偿。” “三婶,二姐、三姐,我这儿有要事想和祖母商量,可能……。”谢良媛抬起头,眼眶的泪被生生逼回,顺着鼻腔浸漫,滂沱了心肺,她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刘氏失踪九天,就被囚在谢府中,靠着一只鸡裹腹,熬了下来,这里—— 却温暖如春,酒香四溢,欢声笑语。 只怕,知道真相后,最难受的将是谢老夫人。 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引得谢老夫人不解,拍了拍她的手背,婉声道:“六丫头,有话尽管说,若是不能让弟弟妹妹听,那就偷偷告诉祖母一人。” 如容端上一盘刚卤的去了骨的鹅掌肉,并递上牙签,“六小姐您放心,来,接过去,姨娘这就走开让您跟母亲说悄悄话。” 谢良媛看到那卤得鲜艳发红,油光发亮的鹅肉,想到刘氏手中那啃得光滑,吸得不见一丝油水的鸡腿骨,眼底是藏不住的钝痛与落寂,哑着声线开口:“祖母,媛儿现在有很要紧的事,想和祖母单独说,媛儿要……。祖母帮忙。” 这时辰打断众人的小晚宴,肯定讨人嫌,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一会暗卫就会把刘氏带到这里,只好委屈大家先避避了。 果然,原本热热闹闹的外寝安静了下来,那些正忙里忙外为老人献上自已一番心意的妾氏们满脸压抑的失望,尤其是如容,每天搜尽枯肠想讨好谢老夫人,希望能够得到老人青睐,有望被扶正。 今日,她还特意和谢家二小姐一起下厨,她做了新学的菜,刚刚老人偿了几口,还连连称赞。 谢良双和谢良卉面面相觑一眼,谢良卉先行起身,婉言笑道:“祖母,既然六妹妹有要事,那不如改日我们姐妹再小聚一番,今儿我和二姐先回房了。” 蔡氏也没说什么,沉着脸过来牵了儿子,口气显得有些硬梆梆,“母亲,那儿媳妇就不便打扰,先带卿华走了。卿华,跟祖母道晚安!” 蔡氏用了“晚安”二字,生生表达着自已的不满! “娘亲,我饿呢。”小孩子单纯些,说这会要走,心里满满是失望。 “平儿,方才祖母听你背的那些诗,很不错,你好好读书,将来,指不定我们谢家还能再出一个举子。”谢老夫人含笑赞了一句后,对谢二小姐和谢三小姐道:“你们难得来一趟,前一阵因为你娘的事,忙里忙外,等明天,我让你爹带你们两个好好在皇城里逛一逛。” “好的,谢谢祖母。”良双和良卉双双朝谢老夫人福身。 众人离去,老人神色一正,“六丫头,说吧!”蔡氏肤浅,只道是老夫人多疼了两下谢卿华,谢良媛就吃起干醋,任性地把大家赶走,甚至,这里头,也有不少人这种想法。 可谢老夫人不这样认为,凭这孩子那双发红的眼睛,她就感到,有事发生。 谢良媛接了绿莺递过来的安神茶,婉声道:“祖母,你先喝了,再听媛儿好好说。”少女眼中映着烛火,缓缓掩过那隐约可见的悲伤。 但,谢老夫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接过瓷盅时,手指微不可见地轻轻抖着,二话不说地饮下,抿了抿嘴,哑声问:“是不是你娘亲出事了,我今儿听她房里青云回报,说她今日一早就去了屿岭镇,这雨雪天,哪能跑那危险地,这老二也是实在不象话……。” 谢老夫人这一段时间来,一直感到心绪不宁,尤其是夜里头几次在梦里无端惊醒,醒后一身的冷汗,心悸得难受,原以为是因为谢良媛的病让她感到忧心,可昨日,谢良媛明明平安归来,她还是感到心里空泛泛的无着落。 谢良媛刚想开口,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珠帘脆响,同时,冷风吹动了她鬓角的乱发,她倏地转身,看到一个黑衣人已抱着刘氏走了进来,身后的门无声地阖上。 “谁?”谢老夫人脸色一变,当即将谢良媛搂进怀中,一副母鸡保护小鸡的样子。 谢良媛慌忙道:“祖母别惊,他们是皇上的人,他们方才救了我娘亲。” “果然是刘芝出事,还好得救了,现在人没事吧,来,让我瞧瞧。”谢老夫人赶紧起身,玉翅忙蹲下去,给老人穿上棉鞋。 “祖母,先让娘亲躺下来再瞧瞧。” “是,是,瞧我这老胡涂。”谢老夫人也只瞧了一眼,刘氏身上盖着厚厚的披风,连脸都没有露出来。 谢良媛领了暗卫进内寝,绿莺已收拾好软榻,暗卫将人放下后,嘱咐,“病人会很虚弱,等她醒后,给她喂少许甜汤,她内腑耗损厉害,这几天饮食以流质为主,三天后,看看能不能恢复吃点水果和蔬菜,这是排毒的药丸,每天三次,一次一颗,融在水里后,在用膳前喂病人喝下。” “好,我记下了。”谢良媛接了过去,交给了绿莺。 “六小姐,属下告退。”暗卫双拳一揖,离去。 软榻边,谢老夫人颤抖的双手,摸过刘氏苍白消瘦的脸,又解了她领口的衣襟,看到见了骨胸口,身上的肤肤无一丝血色。 谢老夫人老泪纵横,“这么回事,这隔个几天没见着,怎么能把人折腾这样子?”转瞬,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门口,厉声道:“老二呢,绿莺,他回来了没,把他喊来,我老太婆要问问,这一阵子,他拉着刘芝忙里忙外,究竟是怎么照顾人的,好好一个人整在个这样!” 一时间,谢良媛甚至不知道怎么解释。 谢老夫人就算是再精明,也仅仅是往常理上推,以为谢晋成和刘氏这一阵子为了美媛养生馆的案子忙里忙外,结果把人累成这样。 谢老夫人的手从刘氏的肩膀摸索而下,至她的手掌时,手背上只剩一层薄薄的皮,上面青紫色的血管高高地鼓起,指腹轻轻一触,脆弱地让人有一种稍不慎血管就会断开的感觉。 最后,老人的双眼紧紧盯在刘氏的黑乎乎、夹杂着一些黄黄污垢的指甲,心头一怵,老人悲痛的双眼弥上怒色,猛地抬头,沉声问,“这不应该,媛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娘亲怎么会成这样?是谁?” “娘亲她,被周以晴和郦海瑶设计,囚禁在大哥哥寝居内的密室里,已经九天了。这九天,周以晴只给娘亲一只活鸡……。娘亲她很棒,她没有放弃自已,她活……等到了媛儿找到她……。”谢良媛忍着心底的酸楚,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其间,绿莺担心谢良媛悲痛过度,也喂她喝了几口的安神茶。 谢老夫人纵是一生坷坎,也不曾听说过如此惨绝人寰的谋杀,更令人感到彻骨心疼的是,周以晴将这次谋杀设定为了一种游戏。 第122节 而她身为长辈,在已经感到不对劲的情况下,没有去追究挖掘下去,倒是这孩子昨日刚回府,就知道事情不对劲。 她心疼刘氏,也心疼良媛,她不知道这孩子今日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熬过来。 而她,这个当祖母的,却其乐融融和一家子闲话了一天的家常。 “六丫头……。”老人捶着胸,紧抿的嘴松了一下,喑哑难听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难为你……。难为你,是祖母无能,居然被眼睁睁地骗了过去。” 谢良媛担心老人伤心过度,对身体不利,忙转了话题,“祖母,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方才,那周以晴和郦海瑶还敢没事地回我们谢家,正好,媛儿让绿莺传话,让她们候在内堂,说您有事要说。”谢良媛把当时暗卫在玉波苑秘室中抢救刘氏,而周以晴她们突然回来的事,说了一遍。 “做得好,不能让她们二人有任何防备,你娘的仇,一定要报,那周以晴不是泛泛之辈,恐怕她身边,除了有那八个武艺高强的婢子外,还有高人,这样是让她察觉到,给她逃回东越,你娘的苦不是白受了?” 谢良媛唇瓣一撩,似讽似笑,“祖母,除非她周以晴有能耐长了双翅膀,否则,媛儿决不会让她踏出谢家半步。” 谢府内堂,郦海瑶腹下热流不断,许是今日作戏太累,此时,下腹隐隐作痛,早就恨不得回房歇着,偏生那绿莺留了话后,就不见踪影。 周以晴倒是淡定多了,回到谢府,所见依旧,不见丫鬟婆子有一丝忙碌慌乱,更不见有人传唤大夫,看这情形,谢家的人还不知道刘氏被她锁在夏凌惜的密室中。 算算时间,刘氏今晚就算能熬过,明日肯定是挺不过去,这种对人体抗饥饿的承受的最大时限,是她身边的死士告诉她。甚至,给活人扔一只活鸡,只要挺过十天能活,也是东越死士强训死士意识力的一种方法。 谢良媛挽着谢老夫人慢慢地走进来时,周以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谢良媛,见她两眼发红,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心中冷笑:想必是派人去屿岭山找刘氏扑了个空吧,这下,急哭了眼,找老太婆出来求她了。 谢良媛不过是如此,没了兰天赐,她什么也不是。 眼下,她自然不会急着再去对付她,她也瞧出来,谢良媛如今和皇帝感情正浓,这时候,她想做什么,必定躲不过西凌暗卫的察觉。 不如,她先暂时搬出谢府,让谢良媛放松警惕。 谢老夫人落坐,谢良媛规规距距地找了左下首位坐下。 “郡主殿下,请坐。”谢老夫人坐定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式,含笑道:“郡主殿下来我谢府也有几个月,不知道住得习惯不习惯,对吃的、用的,有什么需要,郡主尽管提。虽说你们姐妹是钟雯秋的养女,但也算与谢家有些缘份,所以,不必太客气。” 周以晴心中嗤地一声讽笑开:果然是有事要求本郡主! 嘴里却客气地开口:“祖母这是哪里话,以晴叨唠这么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今日既然见到祖母,以晴就刚好和祖母您告个别。” “哦,郡主请便。”谢老夫人淡淡一笑,便别开了脸,倒让周以晴有些琢磨不透了,心道:这死老太婆不知道卖什么关子! 她眼光略瞄了一眼谢良媛,四目相撞,周以晴嘴角微微往上勾了一下,似笑非笑,似讽非讽,谢良媛则缓缓地,无声地念了三个字,周以晴双眸一眯,辩出那口型是“周玉苏”! 心里顿生怒意,想不到这谢良媛居然敢用她妹妹来迫她道出刘氏的下落。 同时,心中更加笃信,谢良媛并未找到刘氏的下落。 她心潮起伏,不得不承认,谢良媛提出用周玉苏来换刘氏,让她,实在动心。 内堂的丫鬟上了茶后,谢老夫人轻咳一声,睨眼对郦海瑶,冷冷问,“听说,你昨夜里不小心落了红,瞧过了大夫?是不是落了胎?” 郦海瑶心底虽然频叔腹诽谢老夫人,但骨子里对这个老人还是有三分畏惧。 她不过是在谢晋成脖子上的一个痕迹,便被谢老夫人命人掌掴的教训,她知道,在这老人面前,一点要小心谨慎,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郦海瑶上前福身,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嗫嚅道:“母亲,昨晚妾身确实感到不舒服,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落胎,只是半夜时,腹痛难忍出恭,确实落了一大块血团出来,妾身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瞧着碜得慌,便让人处理了。” 谢老夫人冷笑一声,“看你今天还能生龙活虎出门处理事情,显然,没什么大碍。” 郦海瑶摸不透谢老夫人想干什么,只觉得这老人神情透着一股戾气,不象平常声色不动的淡定,心道:肯定是因为找不到刘氏,所以,想找她的碴了。 所以,她决定保持沉默,以静制动,看看谢老夫人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这女人落胎不是一件小事,万一你由此伤了元气,传出去,旁人还道是我们谢家亏待了你,所以,我老太婆便厚着脸皮,差人央求了杨夫人,让她派个宫里的稳婆来给你查一查,如果是落胎,那六个月大的孩子可不是一块肉这么简单,恐怕只是掉也是掉不干净,所以,找个资历深的稳婆帮你处理干净,这也是我们谢家该尽的义务。” “母亲,这——”郦海瑶脸色剧变,汗淋涔涔,他知道谢老夫人肯定会发难,想不到居然会借助钟亚芙的力量,找个宫庭稳婆过来。 如果她们再狠一点,用古旧的方法给她落胎,那还不折腾掉一条命。 郦海瑶话未说完,谢老夫人已冷淡地截口:“怎么说,肚里头留着块死肉总会遭罪,难道,你还不愿?” 谢老夫人已然打定主意,只要稳婆断定郦海瑶是假孕,马上以假孕蒙骗谢家,进谢家后,意图不轨,致谢家的生誉受损直接杖毙。 如今的郦海瑶在西凌皇城已是声名狼籍,就算谢家以内宅的方式将她处质了,也无人会置喙半句。 如果是断定不了是否假孕,那就让稳婆以帮她落胎为由,直接赏她一碗虎狼之药。 在内宅中,谢老夫人这样的掌权人,要弄死一个妇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她之所以没动,一则是郦海瑶毕竟是自家儿子带回来,就算她要争要抢,也是内宅妇人之间的小技俩,只要她护着刘氏,刘氏就不会吃亏。谢老夫人根本没想到,她们竟敢用这种阴狠的手段直接杀人。 郦海瑶脸色微微苍白,瞧了周以晴一眼,刚想开口,堂外,突然传来婆子的声音:“老夫人,二老爷回来了。” 谢良媛本能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想看清谢晋成的模样,因为,她无法确定,这一次走进谢家大门的男人,是不是谢晋成本人。 ------题外话------ 本来今天兰天赐会出来,结果写不完,只好明天出来了。 ☆、107 以牙还牙 谢晋成居然这么快就回来? 郦海瑶略感失望地压下了嘴角,视线瞄向周以晴。 周以晴不着痕迹地朝着郦海瑶比了一个手式,示意她,照计划行事,不必慌乱。 此时,已近酉时,谢府内堂门外的廓道上挂着八盏灯,将前方的青石路照亮。 护院搀扶着谢晋成慢慢地往前走,谢晋成低着头,似乎走得很吃力,身体歪斜,几乎把整个身体的体重都压在了他身边的护院身上。 虽然有一个婆子提着灯笼照着路,但谢良媛还是看不清谢晋成的情况,心中一惊,直觉让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谢晋成,她不知道郦海瑶和周以晴是怎么对付谢晋成的,她本想冲上前看一究竟,但马上收住脚步。 谢晋成多年不居家,谢良媛与谢晋成之间感情并不算深厚,何况,就算是父女,在谢家,也是得遵守礼节。 遂,她唤了声,“青荷,你去扶扶我爹,爹好象有些不舒服。” 谢老夫人眼神不是很好,加上堂内的光线比外头强,只隐约看到有人过来,听得谢良媛的话,急忙站起身,由绿莺挽着,走到了内堂门前,这一瞧,血气又窜了上来,这儿媳妇被害得人不象人,如今,儿子又被折腾得鬼不象鬼。 绿莺见状,马上张罗着一旁侍候茶点的内堂丫鬟,“快快快,把偏厅里的软榻搬出来。” 青荷几步过去,扶住谢晋成的手,霎时,感觉到谢晋成体温不正常,且,全身抖得厉害,忙道:“老夫人,二老爷发烧了。” “百合,你快去请个大夫。” “滚……。滚,别碰我,你这……你这淫妇,离我远……。远点……。”谢晋成挥了一下手,却一时没力气挣开青荷,一时,越发暴怒地嚷开,“郦海瑶,滚,滚!” 他声音干哑得厉害,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那间寝房,好象是模模糊糊醒来时,发现手腕的绑带有些松了,于是他费了一番力气挣扎,终于解开。 浑浑沌沌中,他是连滚带爬地离开那,甚至糊里糊涂地上了一辆马车,腹下传来的燥热,让他急欲想找个女人抒解,但大脑深处的最后一缕清醒,让他选择回家。 还好,说了谢府后,那车夫还认出了他。 到现在,他还感到昏昏沉沉,头疼得厉害,视野过处,万物在飘移,更甚,耳畔传来的声音都变怪异, 所以,感觉到有年轻女子靠近,只道是郦海瑶,因上,排斥得厉害。 青荷忙道:“二老爷,是奴婢,奴婢青荷。” “滚,你这淫妇……。别碰我……。”谢晋成也不知道突然生出什么力气,突然就一脚踹了过去,只是他人迷迷糊糊的,不但踹了个空,还差点一头裁下,幸好护院身强体壮,扶住了谢晋成。 郦海瑶原本还想假惺惺上前扶两把,听了谢晋成的话,也不准备再演戏,就站在一旁,与周以晴相视一笑。 她们离开丽人妆手工作坊时,再次给谢晋成下了媚药,并将谢晋成腕上绑绳弄成了活结,让他有机会逃开。 她们想,谢晋成离开时,差不多药性发作。 以那药的威力,任何一个男人,本能会去找一个女人缓解身上的媚药,所以,首选就是离丽人妆作坊不远的一家芳庭院。 届时,刘氏去屿岭镇失踪,谢晋成却在妓院寻欢,很快会传遍西凌。 想不到,这谢晋成还真能忍,硬生生地给撑回来,不过,到了此时,药性发作,他再不找个女人,恐怕会阳爆而亡。 一时间,内堂乱成一片。 谢晋成只要听到女子的声音,反应就很激烈,不让任何人靠近,跌跌撞撞中,一会撞倒了椅子,一会把八仙桌上的石榴盆栽给扫落地,瓷盆碎了一地。 谢老夫人无辙,只好让护院强行将他按住。 几个大力大的丫环婆子把偏厅里的软榻般出来,按着谢晋成躺下,一个拿枕头,一个拿毛毯。老夫人坐在榻边,拿着绞过冷水的毛巾,擦着谢晋成烧成紫酱色的脸,颤声道:“老二,醒醒,老二……。你醒醒,不要吓娘……。” “阿芝,救救阿芝……。”许是母女连心,这一次,谢晋成没有推开谢老夫人,他神智不清地抓住谢老夫人颤抖的手,他的手颤得更厉害,却捉得很紧,仿佛,一松手,他和刘氏从此就阴阳两隔。 谢良媛担心谢老夫人一时情急,说漏了嘴,打草惊蛇,忙开口道:“爹,您放心,皇上已经派人去屿岭镇寻找,过两三天肯定有消息。” 许是有人去通知了谢晋河和谢晋元,没过多久,两人便匆匆过来。 谢晋河毕竟见识广,看了谢晋成的情况后,马上知道这是中了媚药,心中勃然大怒,可这一堂的妇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对谢老夫人道:“母亲,把二弟交给儿子,儿子自然有法子给他解毒。” “解毒?”谢良媛眉尖轻轻一抖,突然开口,“大伯,皇上曾给我一瓶药丸子,不如给爹试一试。”言毕,瞄向绿莺神色自若道:“绿莺,我昨日回府时,给了你一瓶药丸,你放在哪?” “在老夫人的柜子里收着,奴婢马上去拿。”绿莺说着,飞快就跑了,昨日谢良媛回府确实给谢老夫人带了不少东西,但并没有药丸,但绿莺还是从话中听明白,谢良媛这是跟她要之前暗卫给刘氏服用的解毒丸子。 “那就好。”谢晋河倒松了一口气,谢晋成妻子不在,郦海瑶身子不利索,闹得整个谢府人尽皆知,现在一时半会,让他去哪给弟弟找女人? 绿莺来得很快,谢良媛这边也备好了温水,把药放下去,化开后,谢晋河和谢晋元兄弟俩合力把药给谢晋成灌了下去。 暗卫营的解药,药效发挥极快,谢晋成喝下后,不到一盏茶时,紧绷颤抖的症状便消失了,脸上的热潮亦褪却,当他悠悠转醒,触及谢老夫人关怀的双眼时,浑沌的脑子瞬时清明,他倏地挺身而起,既慌且乱,“娘,阿芝她人呢,是不是去了屿岭镇,快,快派个人拦住她,郦海瑶要害她。” 一旁的谢晋河听了,满脸疑惑,“二弟,大哥方才还想问,你不是和二妹一起去屿岭镇,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二妹人呢?” “没有,大哥,我根本没有和阿芝一起去屿岭镇,我昨晚从府衙回来时,被人打晕,一醒来,就发现被困,接着,看到郦海瑶,她……。哎!”谢晋成是个读书人,郦海瑶如此丢人现眼的事,他一时之间竟不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 “被困,你被困在那里?”谢老夫人脸色沉沉。 谢晋成尚未回答,那边,郦海瑶悠悠然地开口问,“夫君,你是不是神智还没清醒过来,昨晚,我压根没出过谢府的门,而你,一夜未归,你怎么可能见到我?” 谢晋成一听到郦海瑶的声音,他的鼻根处突然很疼,像是呛进了热油一般,他突然痛恨自己,这节骨眼,还顾着颜面,如今,没什么比刘芝的性命更重要。 当即,指着郦海瑶,恨声道:“是她,是她亲口说的,她让人假扮成我,骗阿芝去屿岭镇,然后,在雪山上谋害阿芝,母亲,昨晚,我是被她困在丽人妆的作坊里,我亲眼看她与五个男苟合。” “昨晚什么时辰?”谢晋元忍不住开了口,郦海瑶的寝房离他的妾氏的寝房就一墙之隔,昨晚他歇在妾氏的房里,郦海瑶半夜三更闹得他一晚没睡。 “我记得是三更天,我听到更鼓声。” “三更天?”郦海瑶呵呵地笑开,她闭上双眸,深深地呼吸着,仿佛极难忍耐地攥起了双拳,眼睛睁开时,看着谢晋元,她眸中有一丝截然不同的变化,带着满满的失望,“三更天,我在谢家,腹痛如绞,幸得是绿芹帮我叫了稳婆,看诊后,煎了碗药吃下,才缓过气来。我怎么可能分身在丽人妆作坊里与五个男人苟合?谢晋成,我不知道你和姐姐出了什么事,姐姐人是你带走的,现在姐姐失踪了,你却来指责我害死姐姐,你太血口喷人。” 言毕,郦海瑶眸光巡过众人,眼中带着脆弱,“你们,在座的,谁能站出来仗义执言。” 内堂中丫鬟仆妇有十几个,闻言,虽然不敢站出来作证,但谢良媛知道,谢晋成的指责,无人能信。 谢良媛思忖,原来昨晚郦海瑶闹腹痛,玩的是这一计。 但谢良媛一时也不明白,那晚郦海瑶确实是在谢家,腹下落红也属实,她确实分身无术,难道,与五个男人周旋的郦海瑶是假的? 不可能,所谓行欢,就是脱了衣裙,男女裸裎相对,谢晋成怎么要能连脱光的郦海瑶也认不出来? 所以,在谢家闹落红的郦海瑶是真的,与五个男人周旋的郦海瑶也是真的。 第123节 可是,同一个时间,在相隔几条街上演,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那,问题出在哪? 一时之间,饶是谢良媛也猜不透,这其中究竟藏了什么玄机。 但,她信谢晋成所说的每一句话。 只是她信有什么用,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谢晋河和谢晋元,恐怕都会觉得谢晋成在推托责任,因为不想承担妻子失踪的责任,索性将一切推到郦海瑶身上,还趁机摆脱郦海瑶这个麻烦,还谢府一个清静。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接下来,刘氏若一直失踪下去,谢晋成将难以摆脱嫌疑的身份。 此策看似针对谢晋成和刘氏,其实,往深处想,影响的将是整个谢家的声誉。 且,谢晋成和刘氏是谢良媛的父母,这要是给有心人炒作起来,指不定说她谢良媛克父克母。 内堂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后,谢晋成满眼焦虑,“哥,你相信我,昨晚,我真的和……” “谢晋成,你在东越惹了官司,是我郦海瑶用尽一切办法,将你从牢里捞出来,因为我爱慕你的才华,不在乎为妾,带了两万万两银子,千里迢迢而来。现在——”郦海瑶愈说愈激动,一时顾不得失仪,蓦地冲到谢晋成面前,眼光狠狠着,“先是丽人妆被人污蔑,银子打了水瓢,我只好怨自已没有了解好西凌的情况,盲目扩大规模。亏的银子,我认!但,这些日子,我在谢家安份守举,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你居然用如此脏水泼我!谢晋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别做绝了!” “郦海瑶,你还敢狡辩?”谢晋成气得全身发抖,可他一个书生,哪能辩得过郦海瑶那一张巧嘴,何况,郦海瑶又是又备而来。 谢良媛纵是心急如焚,可这当口,没她这个小辈开口的份。 “狡辩,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若说我郦海瑶有错,就错在,我应该一出事,就乖乖夹着尾巴离开谢家,而不是还抱着一丝的希望,希望谢家能癖护我。”郦海瑶突然退开一步,神情诡异一变,如同看破了一切般,淡淡一笑,脸上再没有过多的表情,“我也知道很多人因为丽人妆的事上门找谢家麻烦,如果我现在有能力解决,我郦海瑶决不皱眉头,可我现在不但投入的银子没了,还有八千万两银子押给了你们谢家,我如今不求你们谢家癖护,还求谁癖护?谢晋成,我只希望,在我困难时,你谢晋成能象个男人般站出来,哪怕给我一栖之地。可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你为摆脱我这个麻烦,污蔑我与人偷欢,她,你们去报官吧,只要官府定了我的罪,我郦海瑶就去坐这个牢!” 郦海瑶一席话堵得谢晋河和谢晋元两人皆无言反驳,谢老夫人轻咳一声,缓缓道:“三更天?老二,你确定真是三更天?只凭着更鼓声?” 老夫人一句话,如醍醐灌顶,瞬时,让谢良媛理清了之间一直想不通的关健。 谢晋成中了媚药,本身精神力就下降,所以,被郦海瑶玩了个乾坤倒转。 如她猜得不错,谢晋成所说的,应该是郦海瑶今晨离开谢府后发生的事情。 郦海瑶听了心头亦怦怦乱跳,心中暗骂:这死老太婆也太精明了。 果然,下一刻,谢晋河便问,“郦姨娘,你说说,你今日什么时候离府?” 郦海瑶她神情依旧平静,目视于谢晋河,“今晨一早,我丽人妆作坊里的几个伙计上门要谴散费,我既使身体百般不适,也只好亲自解决,否则,我担心他们再来谢府门前闹,对谢家的声誉有所影响。只是,我身体实在是受不住,只好央了郡主陪同我一起去,我记得,出谢府大门时,已是近辰时。” 周以晴颔首,适时添了一句:“不错,我们出去时,还和门口的官差打了声招呼。” “离开谢府,我前往丽人妆作坊前,先去了趟丽人妆店铺拿帐薄,这帐薄里记录了这些伙计该付的工钱。因为丽人妆出事后,店铺门前常围堵着一群要求十倍赔偿的刁民,所以,我绕过前门大街走了后巷,从后门进入丽人妆,并顺利拿到帐本。离开时,已是近午时。也正是凑巧,我刚从后门上马车,就遇到布行的掌柜,因为相熟,他还安慰了几句,母亲和大哥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调查。到丽人妆时,已是午时,我要同时应付二十几个作坊的伙计,又是签契约,又是付谴散回,这一忙就是三个时辰,别说和那些伙计口舌之争,就光那几十份的契约,就得写上几个时辰,我哪有时间和精力,与五个粗壮男人行欢,何况,我的身体还适,母亲和大哥如果不信,自可问问绿芹。昨晚是她亲自叫的婆子帮妾身验的身。” 谢良媛已然瞧出,这番作戏,郦海瑶甚至连多余地表情也吝于施舍,她象在说一段跟她无关的事,目的仅仅是从证据上替自已洗脱罪名,让谢晋河去背,至于,谢家人信不信,她根本不在乎。 因为,通篇话下来,连语气都是平和的。 “娘,大哥……。”一股寒凉空乏从胸膛蔓延,逐渐延至四肢百骸,他突然明白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带着妻子离开谢府,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百口莫辩! “二弟,你先去歇着,你太累了,先回房去吧。”谢晋河现在也不知道究竟能信谁,郦海瑶的话有证有据,就算是在公堂上,主审官也会采纳。 “老大,你带老二去休息,一会大夫来了,好好给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子。” “是,母亲请放心。” “母亲——” “老二,听话,事情总会弄清楚,有母亲在,这家还乱不了。” 谢晋成终于垂下眸光,神情很苦,嘴角弯出一缕自嘲,“我明白了,我现在是百口莫辩,这是她们设好的陷阱,就等我来跳,郦海瑶,当初在东越,也是你给我下套。” 郦海瑶嗤之以鼻,不以回应! “祖母,媛儿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媛儿你说。” “父亲天生耿直,不擅表达,许是父亲所说的,与他心中所想,所见到的有所不同,不如,让父亲画下他亲眼所见的人和物,也许,祖母会另有所发现。” 谢晋成画得一手好丹青,这是谢晋成这次回谢家前,刘氏思念夫君时,常常会拿出当年谢晋成为她所描的画像,睹物思人。 谢良媛是玉雕师,她的鉴赏能力自然非同寻常,所以,她从谢晋成的画中窥出,谢晋成果然如同刘氏所言,他不擅于表达,但并不代表他不擅观察,谢晋成的观察力都体现在他的画中。 所以,让建议让谢晋成画下来。 其三,谢晋成提到的五个男人,这五个男人,若无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郦海瑶从东越聘来的手工作坊的师傅,这些人,今晨还到谢府门前闹过事,只要其中一个的脸被谢晋成画出来,那郦海瑶的谎言就不攻而破。 “好好好,我画,拿笔墨来。” 周以晴一惊,眸光禁不住带了恼怒蜇向郦海瑶。 郦海瑶也懵了,她从不曾听谢晋成提起,他会作画。 百合很快备好了笔墨纸砚,青荷上前磨墨,谢晋成瞄了青荷一眼,鼻尖酸楚,突然忆起当年,他给妻子作画时,正是这个叫青荷的丫鬟站在边上磨墨,当年,还只是个未长开的小丫头,如今一晃,就是十年。 谢晋成这些年虽然极少再拿笔作画,但他的画功底子在,所以,不到两刻钟已画了一张。 案桌前,谢晋成神情专注,已不见一丝彷徨无助的模样,脸上尽显自信。 他身边站的分别是谢晋河和谢晋元,两人脸上略显尴尬,还时不是地轻咳一声,但视线还是稳稳当当地留在桌上的画纸上。 谢良媛窥到青荷满脸通红,死死低着头,连眼角都不敢抬的样子,满心好奇地凑了过去,心里喊道:郦海瑶的春宫图呀,这要是能拿出去卖,肯定赚不少。 谢老夫人一瞧,老脸一红,对挨过来的谢良媛脸色一板,“六丫头,这没你什么事,你也累一天,回房歇着去。青荷,你陪小姐回房。” 谢良媛小脸一下垮了下来,但老夫人发话了,她也只好乖乖应下。 谢老夫人又道:“晋河,你亲自跑一趟,把今晨在谢府府外轮值的官差请来一趟,让他们辩认一下。” 郦海瑶心头“咯噔”一下,心头恨恨痒痒,不知道谢晋成究竟画了什么,让谢老夫人下了这样的命令。 周以晴却知道,大事不妙,只怕,郦海瑶这颗棋子要废了。 遂,看到谢良媛离开,马上悄然跟随上去,在廊道上追上了她。 “郡主有何赐教?” 周以晴温柔一笑:“不敢,只是想问问,方才你提及我的妹妹,是何意?” 谢良媛挑眉,“郡主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懂得良媛的意思?” 周以睛脸色一变,“谢良媛,真佩服,你还能如此嚣张,你的母亲现在可是危在旦夕。” 谢良媛侧首,笑得天真浪漫,那模样,仿佛是要问对方要不要吃糖,可吐出来的却是:“周玉苏的小命捏在我手上!” “你——”周以晴脸色一沉,猛地伸手想掐住谢良媛的脖子,未触及,手背一疼,发现上面已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猛然幡悟,谢良媛身边有暗卫相护,她暗暗恼怒,自己一时情急,居然暴露了她会武功。 谢良媛非但不惧,还很嚣张地上前一步,抓了周以睛受伤的手,素指轻戳在周以睛手背的伤口上,一字一戳道:“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谈这笔生意!” “谢良媛,你会后悔的!” “那得看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后悔!”毕竟,谢良媛转身便走/ 回到碧慧阁后,谢良媛累得趴在床榻上,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些粥,沐浴后便息灯歇下。 她记得兰天赐今晨离开时,曾说今晚来看她,本想躺着眯会,等他来,跟他开口要周玉苏,谁知刚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许是今天过得太心悸,谢良媛睡得并不踏实,醒来时,连个缓冲也没有,就这样睁开了双眼。 兰天赐正坐在她的枕边,手里拿着奏折,雪白的衣襟微敞,一缕乌发淘气地钻进了他的胸膛,衬着男人白玉般的肌肤越撩人,让她止不住地忆起,昨夜那一晚的艳色。 她偷偷地欣赏着,从这男人的眉眼,愈行愈下,明明她连呼吸都未变,他却侧过着看她,“醒了?” “嗯……。”她不愿动弹,也不害羞,接着欣赏美色,心头,所有的焦虑奇迹般褪去。 兰天赐伸出两指轻弹在她眉间,“今日脉像很不好,焦虑过甚。” 谢良媛马上想起刘氏,心尖狠狠一颤,抿着唇,许久方幽幽开口,“你不知道,今天我差点失去娘亲。” 兰天赐抚了抚她散了一枕的秀发,语气没有任何商権余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谢家的事由谢老夫人处理,明日,你随朕入宫,朕的外祖母已到西凌,她的医术在朕之上。” “可是……。”她还想看看谢老夫人怎么处置郦海瑶,顺便踩上几脚。 “你的心思,朕明白,明日宫中派出的稳婆,是有品级的医女,会确诊出郦海瑶假孕,谢老夫人只需要用谢家的家规就能置郦海瑶于死地。媛儿,朕不明白,如此简单之事,你何苦将自已逼得如此疲累。” 她脸微微一红,白皙娇媚瞬时在脸庞上寂然绽放,用略带讨好地口吻问,“那周以晴?” “已令人将周玉苏囚进谢卿书的密室中,同样给她一只活鸡,让她慢慢啃。” 谢良媛马上眉眼弯弯,瞳仁中浅蕴着顽皮的笑意,抱住男人的脸,“有靠山真好!”心道:省得我开口要了。 虽然兰天赐从来不说,但谢良媛却知道,周玉苏就在兰天赐的手上,至于为什么,兰天赐没说,谢良媛也没问。 她今日敢在周以晴面前用口型吐出“周玉苏”三字威胁她,就是因为她心中笃定,这男人可以依靠,只要她开口,他必定会成全她。 想不到,他不需要她开口,已按她的心意办妥! 兰天赐见她眉眼弯弯的表情中带着小算计的样子,无耐地一指弹在她的眉间,劝道:“阿惜,慧极必伤,你实不必将你的心思过多地放在这上。郦海瑶是什么身份,你要动她,根本不需要绕这么大的弯,用你手中的力量就足以让她们乖乖就范,与她智斗,凭她也配?” 他本来想,只要她喜欢,他就任她怎么折腾,需要时,他甚至可以推波助澜。 可现在,他发现,她把自己逼得太狠。 且,有关周以晴,谢良媛只了解个皮毛,他再这样任她玩下去,恐怕谢良媛会吃亏。 周以晴的身份,绝不是一个东越便宜郡主这么简单。 所以,周玉苏他来杀,谅周以晴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她还没这个胆来跟他较劲! “哦!”谢良媛嘴里乖乖应着,心里却嘀咕道:但凡周以晴有半分人性,哪怕心生不忍,再次给刘氏送一只鸡,她也能救出周玉苏,如果没有,那她就等着给她妹妹收尸。 周玉苏等于间接死在周以晴的手上,这样的报复,比起手起刀落更狠,且不沾一丝的血腥。 兰天赐,你果然更狠! 兰天赐眼角微弯,“有关丽人妆,朕明日即下旨,销毁所有丽人妆的东西,至于,她们身上私藏的,暗卫今晚会搜出毁掉,明日一早,让郦海瑶和周以晴皆无法隐住脸上的残缺,你满意了么?” 明日宫中会来人,郦海瑶不见也得见,还有周以晴,为了周玉苏,也会逼她自己来找谢良媛,想躲着不见人都不行。 想到明天可以欣赏周以睛卸了妆的样子,谢良媛差点嗷叫出声,在她的原计划中,本就想借助暗卫的力量偷走郦海瑶和周以晴的美妆之物。让她们无法再化妆,接着,她会设法让这两人在公众面前,脸上的缺陷暴光,而后,她在幕后推手,传出丽人妆的东西致人早衰,让官府出面,查封并销毁丽人妆所有的货品。 如此大的动静,必会传回东越,那,必定会引起东越女子的恐慌,郦海瑶的丽人妆将彻底覆灭。 想不到,她千算万算,步步筹谋,还不如人家一张圣旨。 “好了,你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朕替你办了,省得你一天到晚,绞尽脑汁想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没有,已经全面胜利!”谢良媛讪讪一笑,又举出一根指头,“我有一个问题,很不明白,我记得周以晴刚来谢家时,素颜时很美,可这还不到两个月,她怎么老得这么快。” “在死牢中,朕让她误以为周玉苏被杀,又将她囚在死牢中,与一群穷凶极恶的妇人关在一起,迫周以晴破关修练祭司。”兰天赐言简意赅地向谢良媛解释了南皓国祭师修行之路。 “那周以晴不是更危险了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你不必知道,朕自然有用。”他搁了手中的奏折,躺下身,并将她抱进怀中,抚了一下她的脸,带着低柔好听的声音抚慰,“好了,乖乖睡觉。” 第124节 ☆、108 杖毙郦海瑶 “可我这会睡不着,有点小兴奋。” “兴奋什么?若周以晴今晚领悟你的暗示,去秘室探一究竟,带走周玉苏,你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暗示? 她今晚在长廊上与周以晴对峙时,周以晴在激动之余,差点动手伤她,潜在四周的暗卫当即用暗器伤了周以晴的手。随后,她在周以晴的伤口上戳了九下。 如果周以晴够聪明,就可以从“九”这个数字中得到警醒,因为,刘氏被她囚在秘室里从生到死,期限正为九日。 这个暗示,正宣告了,谢良媛已把刘氏救出,这个暗示,是她回敬给周以晴的。 这时候暗卫还没有汇报周以晴的行动,说明,周以晴根本没猜到她的暗示,所以,她还笃信关在密室里的是刘氏。 兰天赐居然知道她的暗示,为什么,她做什么都躲不过帝王的眼线? 这可真是讨厌呀! 但小小对帝王的不满很快被周以晴在智慧较量中输她一筹而掩去。 想到拿刘氏交换周玉苏这个约定,谢良媛忍不住嘲笑,“周以晴明知今晚是最后时限,可她不敢去秘室,因为她疑心重,她怕,她前脚刚去秘室,我的人后脚就到,她怕我扔给她的是一个陷阱,更怕我不信守约定。” 兰天赐看着小姑娘一脸算计的得意样,好心情地拧了一下鼻子,“你也本来就没想守这约定。” 谢良媛有些气馁,她确实没打算跟周以晴去讲信誉。 如果周以晴今晚为了救妹妹豁出去,把刘氏放出来,最多是让周玉苏不必受生吞活鸡之苦。 她可没打算真让周以晴把人带走,讲这种信誉,纵虎归山,将来有得后悔。 何况,刘氏受了那么多的苦,她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信誉”两字,便宜了那一对姐妹? 可为什么,她的小心思,总瞒不过这个事实上比她还小几岁的男人呢? 谢良媛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不住做起犯上的事,伸出两指就往帝王脸皮上拧,兰天赐也不躲,一双琉璃眸冰凉冰凉地俯视着她,噤得她手指一颤,便成了讨好的摸,嘴里还假惺惺地添了句,“皇上,您皮肤真好!” 帝王的视线自是不敢多触,遂,避开后,投向窗外,却见窗纱上似有东西粘住,可窗纱上明明透着月光。 下雪天能看到月亮,就是艳阳时下着雨一般,极难遇到,谢良媛禁不住兴奋起来,掀了薄纱帐:“皇上,又下雪了,好象雪下得很大,我们出去堆个雪人玩,好不好?” 兰天赐尚未拒绝,谢良媛眉眼已然黯淡下来,惨兮兮地道:“哎,估计不行,我这破身子,也只有隔着窗纱瞅一瞅的份。” “算了,怕了你,但暂时不许碰雪。”他语声里带无奈,“穿厚些。” 其实今年的第一场雪,是在暗卫营中看到,可那时,她裹着重重的棉被,身边搁着几盆的炭火,当时,她趴在窗口,隔着薄薄的窗纱,用咬牙切齿地表情欣赏着今冬的第一场雪。 当时他就允诺,等她身子好了,带她去堆个雪人。 谢良媛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她原本就没想碰雪,这只是她小小的谈判策略,如果她一开口提出的是要去赏雪,准是被某人一弹眉间,随之下令:“睡觉!” 小样的,和我斗! 青荷进寝房时,谢良媛才知道,这会才戌时,除了谢老夫人寝房里熄了灯外,其它各房尚未歇下。 谢良媛很自觉地把自已包成一个大粽子,只露了两只乌溜溜地大眼睛。 下楼时,兰天赐哑然失笑,觉得自已在牵一只大粽熊,两件的棉袍,让那矮矮的小身板连迈开腿都难。 兰天赐将她拦腰抱起,谢良媛顺势搂上帝王的肩膀,脸往他肩膀一窝,舒服地谓叹出声,“多美的月光。” 多舒服怀抱! 冬雪簌簌而下,偶有风过,夹了冰雪之气扑面而来。 抬首时,琉璃瓦上月光跳跃,一片片染了月华的雪片纷纷扬扬,依依拉扯开一幕罕见的人间天庭。 兰天赐也震此于天地间的美,抱着她,一个旋身便跃上了层檐之上,找了一处稍高的地方,方小心翼翼地放下她。 “真美——”谢良媛张双开手,此时,站在谢家最高的楼台上,视野空旷,看着月华下,那纷纷扬扬坠下的仿佛是天上碾碎的小流星,她毫无顾忌地摊开手掌,身子往前倾也好,往侧斜也罢,接着被自己瞧中的小雪片,而腰间的那一双手,总是稳稳固固地托着她,让她丝毫不用担心头屋檐上摔下。 青荷拿着伞,仰着看着飞檐那的一对身影,前此情此景,美得教人不忍卒读。 回到寝房时,青荷担心她身子受了潮,给她备了被炭火熏得暖呼呼的亵衣。 谢良媛尽兴后,心满意足地偎在兰天赐的怀中,听着他带着蛊惑的低语,脑袋往他胸口处蹭了蹭,闻着男子沐浴后氤氲出的淡淡清香,只觉这一日所经历的烦忧尽散,便窝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兰天赐却没什么睡意,单手支颐看着怀中的少女,微亮的宫灯下,她皮肤透白,呈现出康复之态,南宫醉墨的药丸功效的确不凡。 今日医卫回报,南宫醉墨的伤已恢复差不多,如无意外,这两日南宫醉墨便可动身回东越。 只是谢雨离的安排令他有些头疼,南宫醉墨的意思是,让她回谢家。 谢雨离能回谢家,对谢家是件喜事,但对兰天赐而言,他非常排斥谢良媛和谢雨离接触。 于他而言,谢良媛不过是个躯壳,如果不是她身体里的灵魂是夏凌惜,他只会当她是钟亚芙介绍的一个小病患,怎么可能因为爱乌及屋,对谢家诸多关照,甚至给钟侯夫人暗下压力,让她尽快配合官府,早日把美媛养生馆的案子结了。 但谢良媛却喜欢揽责任上身,如同当年赝玉受害者的后人,谢良媛在暗卫营病得奄奄一息,还叨念着冬天到了,得给扬州珀洋镇的那些老人和孩子寄冬衣。 对谢家,只因为谢老夫人和刘氏的关爱,谢良媛几乎倾尽一切力量在回报。 他的媛儿,有情有义,如果有一天她知道生她的是谢雨离,难免对谢雨离有所牵挂。 关健是,谢雨离又是个不着调的母亲。 恐怕谢良媛认了她后,等待的她的将是一堆令人匪夷所思的破事。 所以,尽管谢良媛这一趟回府才呆了一天,他还是决定将她带离。 且,在西凌皇宫中,谢良媛完全可以身心轻松地混日子,不需要勾心斗角。 许是梦到了什么,睡梦中的少女突然气咻咻地哼了几声,挥了一下手,翻了身,仰躺着,右手落下时,掀了胸前的锦被,衣襟侧的一个绣扣也松了,露出来半边雪白的肌肤。 兰天赐脑子里猛然窜上昨夜的香艳,瞬间感到周身的血液如气雾蒸腾而下,弥漫在一处。 兰天赐的目光随着雪色渐移,终于忍不住挑开了另一个半扣半解的绣扣……。 满眼尽是柔软的肌肤,琉璃眸渐渐浊乱,但怀中人睡得实在香甜,实在不忍惊扰,最后也只能清清浅浅落下几吻,将她的手复拢进锦被中,紧紧搂住她,闻着少女身体的清香,聊以解慰,实在按捺不住时,就吻了几下,努力平息身上的炙热。 怀中的少女依旧浑然不知,被亲得发痒时,喃喃自语地念叨起来。 今夜,谢府的风华苑,还有一个人无法入眠。 周以晴焦燥地在小苑的花坛边绕着,袖襟下,指节握起泛白,关节处骨格发出低低地脆响,她尽管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在西凌暗卫的监视之下,但她并不想隐瞒自已近乎暴走边缘的情绪。 此际,萦绕于她脑中的,尽是与谢良媛今晚在廊道上一席争锋之语。 她反复在斟酌,那时谢良媛的表情、动作,她欲图从中判断其中真伪。 着如果真能用刘氏来交换周玉苏,她会毫不犹豫地冲到玉波苑打开密室,救出刘氏。 刘氏于她算什么,她和这个妇人无怨无仇,刘氏死活她一点也不关心,她针对的是谢良媛。 可她担心,这不过是谢良媛给她扔的一块馅饼,利用她与周玉苏的姐妹之情,让她芳寸大乱。 只怕她前脚刚到玉波院,谢良媛身边的暗卫就会追踪而来,救走刘氏。 而且,她知道,周玉苏原本就不在谢良媛手上。 就算兰天赐纵容谢良媛的任性,把周玉苏交给她,周以晴也不相信,谢良媛最终会信守这个承诺,把周玉苏交还给她。 因为,从这一段时间与谢良媛暗中较量,她看出,谢良媛出手并不讲究章法,只求目的。 但,时间不等人,她再不救刘氏,过了今晚,就算谢良媛真的肯拿周玉苏来换,她也无法拿出交换的资本。 那该如何解开这个死局? 难道……。依旧用假的刘氏来换周玉苏? 这九天来,假的刘氏进出谢府,为了蒙混过关,已尽量避开与刘氏感情笃深的谢老夫人,如果这会用假刘氏交换,除非装扮的人极了解刘氏的生活习性。 否则,决不可能瞒过谢良媛。 那,此人,该选择谁呢? 周以晴重重一叹,心中毫无头绪。 月华如水夹着雪片,兜罩在周以晴雪白的衣袍上,她盘膝而坐在小苑的石桌上,双目半阖,静静聆听周遭丝丝缕缕的声响,如,草丝里偶尔窜过的夜鼠。 但她感应不到暗卫的气息,这就代表着,她始终无法突破大祭师的修为。 她暗叹一声,如果当时没有那般冲动把麒麟玉解下给周玉苏,估计今日她就能突破这个障碍。 思及此,对兰天赐的布局不得不佩服。 在谢良媛百般阻挡她去死牢探视周玉苏后,逼得她挺而走险买通狱卒探监,给了兰天赐扣押她的机会。 周玉苏囚在一间阴冷的牢冷里,奄奄一息,她为了保住妹妹的命,脱下了南皓国圣物之一麒麟玉,这个麒麟玉,必定在兰天赐的手中。 离开时,被困,却骤然传来妹妹的死讯,让她一时心智大乱,没了麒麟玉的镇压,体内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祭司修为竟破开封印。 接着,罔顾她的身份,竟将她与一群女死囚关在一处,迫她以祭师法术自保,至此,当年大祭师给她下的封印全部解除,她除了继续修行外,已无法再回头。 这每一步环环相套,没了麒麟玉,她无法修习到大祭司,就无法与兰天赐抗衡。 月上中天时,周以晴突然听到远远有声音传来,循声一瞧,只见一处高檐,一个少女偎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怀中,蹦蹦跳跳,玩得极欢。 周以晴阴冷一笑,当即跳下了石桌,淡淡地瞅了一眼玉波苑,决定不冒这个险。 在她眼里,谢良媛此举表演,分明是想掩饰找不到刘氏下落的焦虑。 回到寝房,炭香不浓不淡,正好驱走冬夜寒凉。向雪已经备好洗漱的热水,并捧上盛了香酥糕的莲花青釉碟,“郡主,您的宵夜。” 周以晴每次打座完,身体消耗很厉害,而且胃口不佳,所以,她每天变着心思做扬州的名点。 “搁下吧!”周以晴走到妆台边,坐下,看着镜中的人,脸颊沁湿,鼻尖的妆容沾了雪片后,有些花了,油腻腻地粘着,让她的心情烦燥到想即刻毁了眼前的黄铜镜。 向雪见她面色不善,也不敢多问,福身后便退了出去。 周以晴将寝房的门反锁好,方走到妆台前,慢慢地将脸上的浓妆卸下,看着镜中那张褪了色的容颜,素手,抚过眼角的细纹,慢慢下移,抚到嘴角那一挑深刻的纹路时,霎时,心头雾蒙蒙一片灰,似钝刀割肉,拉拉扯扯不眠不休地疼。 她迅速背过身去,冲到窗边,“砰”地一声推开窗户,看着窗外萧索枯败的小池溏沉叹出声。 在南皓,她亲眼看着和她同时修练白衣侍女的同伴,在嘴角出现纹路后,就意味着,在几天内,两颊开始迅速下垂,容颜是其次,衰老同时象征着死亡。 只怕她留在这世上的时间也不多了。 为了仇恨,可以舍却容貌,但如果她不能修练成大祭师,那她就白白牺牲了自已的性命,因为普通的祭司是无法带记忆转世,死,也是白死! 周以晴并没有给自己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她卸了妆后,换了一件干爽的长裙,举着伞,独自前往郦海瑶的寝房。 途中,经过蔡氏的金玉苑时,突然听到里面传出蔡氏的嗷叫声,“快点,快点,给我,我要吃,快点给我。” 第125节 谢良敏带着哭音劝道:“娘,您都吃了三碗了,夜里头吃那么多东西,不好。” “活该!”周以晴暗骂一声后,脸色随之一变,心道:这帮畜牲,又不给苏苏吃的。 周以晴去狱中探视周玉苏时,为了了解周玉苏在牢里的情况,在她体内下了双生蛊,她原本计划着,离开牢狱,就将另一只蛊偷偷埋进丫鬟向雪的体内,那,只要知道向雪的情况,就能知道周玉苏在牢里是否能撑住。 谁知道,后来意外频频发生。 谢家夜宴那晚,她从死牢中逃脱出来,本想看看自己养的另一只双生蛊是否无恙,以确定周玉苏是否真的死去。 谁知道地上只余一堆六棱妆的妆匣碎片,那蛊虫不知下落。 随后,周以晴不着痕迹地开始调查,那晚究竟是谁混进了她的寝房中,很快,谢良敏的夜宴中所穿所佩的的衣服饰品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悄悄问了丫鬟婆子,从她们的描述中,断定了,她寝房中的东西确实是被蔡氏拿走。 她依旧不动声色,不过是几件衣服和首饰,不值得与蔡氏这种妇人较真,她怀疑的是,那蛊虫,很可能进入了蔡氏的身体。 果然,没过几天,蔡氏原本发福的身子开始暴瘦,可听她寝房里侍候的丫鬟说,蔡氏吃的并不见少。 所谓双生蛊,就是被植入的两人,双生双死,疼痛一样,感知一样,既便隔了千里,身体五腑如同相连。 尽管蔡氏一天一天地消瘦下来,但于周以晴而言,只要她妹妹活着,就够了。 待刘氏的事一了,接着,她会开始明里对付谢老夫人,暗中却是避开兰天赐的暗卫,设下阱陷围剿谢良媛,以此让兰天赐交出周玉苏。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郦海瑶坐在妆台前,听到外头传来丫鬟冬雪的传报说周郡主来了,便应了声,“进来吧!” 周以晴瞧了一眼门口看护的护院,进门,满室的浓香,郦海瑶梳着芙蓉髻,着妖娆舞衣,转首时,朝着她勾唇轻笑,“我美么?”眉眼间尽是千万种风情,鬼魅般妖娆。 周以晴心中了解,聪明如郦海瑶大抵也知道她明日是逃不过,还好,谢老夫人念着她的身份,没有直接把她关进柴房,只派护院看门,防止她逃跑。 周以晴冷笑,谢家还真是多此一举,有兰天赐的暗卫守着,她和郦海瑶能逃到哪? “很美。”这是周以晴由衷的话,如果郦海瑶的脸没有毁于大火,凭刘氏那江南小家碧玉的模样,抵不过郦海瑶半根手指。 “我死后,你把我带回扬州,就把我葬在我郦家的祖坟上,算是我们朋友一场,你最后帮我做的一件事,可好?”纵然是东越著名的女商,但在西凌,她就是一个内宅小妾,谢老夫人手上但凡有一丝证据,哪怕是模凌两可,也可以轻轻松松将她杖毙。 郦海瑶挑唇默然一笑,忆起今晚,谢老夫人看了那些画后,看向她的眼神中,只含了一个字:杀! 这是她临刑前的最后一夜,她不想哭,她想美美地死去,所以,在妆台前,她化了一个时辰的美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紧握的双拳在残袖下不住的颤抖……。她不想死! 可环顾四周,她知道没有活路! 周以晴不语,郦海瑶忽而一笑,满目戏谑,“你来,是不是担心,我明日一时受不住刑,把刘氏的下落给道出了?”也不待周以晴回答,郦海瑶已悠悠地笑开,“刘氏死了,我虽然不甘心,但想想,我这辈子也算是完了,丽人妆毁了,我的脸皮也被人掀了,你说,这世上,哪还有我这怪物容身之处?所以,你放心,我没想过,明天到死,也拉你下水,你只要记得,一,帮我收尸,二,帮我报仇!” 周以晴确实担心郦海瑶明日经不起刑,把刘氏的事招出来。 只要秘室门一打开,刘氏的尸体一暴露,首当其冲的就是周玉苏。 她甚至无法想象,谢良媛会不会对周玉苏鞭尸。 所以,郦海瑶的嘴她必需设法堵住,甚至,死,也要死得其所,给谢家再添一把乱,让她手上有凭仗,换回周玉苏。 尽管周以睛的心思被一语道中,却依然惊不起她眉间的一丝波澜,“海瑶,你放心!”说着,手指沾了一下酒水,飞快地写下:“我救你离开!”又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指了指窗外,示意她噤声。 郦海瑶心头如“咚”地几声猛跳,嘴里即随口拉了一句,“如果你愿意,每年可能帮我上一次香。” 手指,却沾了一旁的酒水,在地板下写下,“真的?你有办法?” 如果能活着离开,谁想悄无生息地死在后院之中? 周以晴心道;这可真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周以晴对着郦海瑶慎重颔首后,写下:“我需要你的信任!”周以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打开后,一只黑色的蠕虫惟乎感应到光线,缓缓地探出头来。 那小小脑袋上碧悠悠的双眼,看得郦海瑶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周以晴反应快,猛地掩住了她的嘴。 待郦海瑶缓过气后,她方在地上慢慢写下:这是蛊,可让你处于假死状态的蛊,但这蛊得在你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植入。你“死”后七天,我便来谢家领你的“尸”,相信谢家也不会准备将你的葬在谢家的公坟上。所以,我可以把你平平安安地带走,不过,不是带你回东越,而是带你去南皓,你想报仇,只有走祭司之路,才有机会与兰天赐抗衡。 郦海瑶脸上的疑虑一点一点的褪却,眼敛突突急跳,她突然有一种预感,周以晴所说的都是事实,到听到最后一句,周以晴建议她走祭司之路时,她脑海里不期然地浮起郦家大火海中,那个眉间一竖殷红的白衣女子。 于是,她问了一句:你也是南皓祭司,是不是? 周以晴缓缓颔首,揭开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真颜……。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枕边的人早已离去。 谢良媛隐隐记得,他走进,曾在她耳畔留了一句:辰时,接她入宫。 谢良媛伸手将帝王躺过的枕头,抱在怀中,轻轻一嗅,心中尽是满足。 梳妆台前,青荷给她梳了个象征吉利的百合髻,一旁的三喜则在加油添醋地说着今晨去伙房打热水听到的最新消息。 “郦姨娘把寝房翻了个底朝天,硬是骂身边的丫鬟手脚不干净,弄得小苑里鸡飞狗跳的,可又不说究竟丢了什么。后来,老夫人房里的绿莺来了,传了老夫人的话,让她去内堂候着,这才消停了下来。没多久,郦姨娘终于从寝房里出来,听丫鬟们说,蒙着个面纱呢,连走路也是蔫蔫的,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郦姨娘去了多久?” “有大半个时辰了,老夫人今儿起得早,奴婢卯时三刻起来当差时,就看到老夫人外寝的丫鬟在伙食打热水,还吩咐厨房,说老夫人这几天胃口不佳,让她们多煮点稀粥。奴婢猜,必定是郦姨娘这会又犯事了,惹了老夫人生气。” 谢良媛站起身,添了件厚披风步出碧慧阁,今日是郦海瑶的死期,内堂必定充满血腥,这种场合,她连瞧门缝的机会也没有,所以,她准备乖乖地陪伴在她娘亲的身侧,等着听郦海瑶的死讯。 到了谢老夫人的内寝,百合红肿着双眼迎了上来,帮着她脱了披风,低声道:“二夫人昨夜有醒过来一小会,玉翅守夜,喂了二夫人喝点甜汤。二小姐,这会二夫人睡得很香甜。” 百合声音哑得厉害,谢良媛听出百合语气中带着故意的轻松,默默地垂首,闷闷地开口:“我就瞧几眼。” 谢良媛进了内寝,双脚如灌了铅,沉重至极,也没敢挨得太近,怕看了,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一会入宫,要是双眼红肿被兰天赐见到,准又得训她明知身体不好,还放任自己的情绪。 “六小姐,青荷说你今晨没吃什么,这是给二夫人熬的甜汤,您也吃一点。”绿莺掀了帘子进来,将托盘放在一边的桌上,走到谢良媛身边,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刘氏,叹道:“六小姐您放心,二夫人有我们照顾,很快就能恢复。” 谢良媛抬眸便见绿莺眼底的青黑,抿了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顺从地走到桌边,缓缓地吃着粥。 “绿莺,昨晚我离开时,郦海瑶招了么?” “二老爷画里的人,被门口的官差一眼就认出来。证据确凿,郦姨娘想不认都不行。本来昨晚直接处置了,老夫人说,既然宫里的医女要来,刚好给确诊一下,让外面的人瞧瞧,究竟是谢家待亏了这郦姨娘,还是她自己处心积虑地来陷害谢家。” “这事,总算告一段落。” “六小姐,昨天亏得是您反应过来,要不然,二夫人她……。” “绿莺,别提了,我刚缓过气来,你又想催我落泪。” 突然,耳畔隐隐传来郦海瑶近乎凄厉的惨叫声,谢良媛霎时就搁了手上的碗,青荷忙走到窗边,刚想关上窗子,谢良媛淡淡道:“不必关了,不会有声音。” 果然,刺耳的声音湮没。 内堂中,谢老夫人坐在内堂正座,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搁在八仙桌上,手边,是一沓郦海瑶的罪证。 当中,有谢晋成所描下的郦海瑶与五个男子合欢的画,且,这画中的寝房也被谢家找到,确实是在丽人妆手工作坊里。 封闭的寝房,纷红的纱幔,大红的被褥,及壁上挂的一个琉璃沙漏,与谢晋成的画无一不符。 当中,也有宫庭六品医女亲笔所下的诊断书,确定郦海瑶根本不曾有孕,腹下见红,只是女子的月信之红。诊断书内,明确写出,此女宫壁光滑,不曾有落胎的痕迹。 两罪相罚,谢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决定当堂杖毙。 丫鬟往郦海瑶的嘴里塞了根帕子后,两个婆子狠狠执杖,一下重一下地敲在郦海瑶的身上。 郦海瑶四肢被压制在地上,瞳内,胶着一股浓烈刺骨的恨,至始自终死死盯着谢老夫人,既使褪了妆的她,脸部肌肤暗呈一片,但那一双的眸光频频折射出光芒仿佛带了怨灵般,让坐在一旁的蔡氏惊惧地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哪敢瞄多一眼,只恨不得拿个耳塞子把棍棒敲打之声也隐了去。 蔡氏的身后站着几个妾氏,亦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不敢看行刑。 一声棒杀伴着一声堵住的呻吟,直到一棍击到了后脑勺上,郦海瑶方缓缓地闭上双眼。 谢老夫人这才搁了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好了,把她囚在柴房里,让她自个咽气。” ------题外话------ 妞们,手上有月票的支持一下,么么哒。 ☆、109 冰镇尸体(求月票) 执刑的婆子闻言,有些费解,依着谢家的家规,通奸的妾氏必是要打到咽气为止,她随老夫人多年,从不曾见过谢老夫人在这方面手软过。 何况郦海瑶来到谢家后,就没了消停过。 坐在老夫人身后的倪嬷嬷却明白,谢老夫人此举是防着周以睛在郦海瑶身上作文章,比如给她服下假死药,等她们把人往乱葬岗里一扔,周以晴就派人把尸体接走,把人救活。 这不是给谢家留下后患? 留着一条命,扔在柴房里,天寒地冻的,伤成这样,不出两天,必定死透。 执刑的婆子不明白,但老夫人既然发话,做奴才也不敢多问,收了家法后便蹲下身,两指探下郦海瑶的鼻息,想看看是否咽气,如果咽了气,按着谢家处置妾氏的规距,直接找个乱葬岗埋了,也省得这两天,她们还得看顾着柴房,这天寒地冻的,可不是件好差事。 谁想,这指尖刚摸到郦海瑶的鼻尖,郦海瑶猛地张了嘴,一口便咬住了执刑婆子的食指。 别一个执刑的婆子马上上前帮忙,捏了郦海瑶的嘴,想帮着把她的嘴撬开。 郦海瑶虽被打得剩半条命,但这咬人并不需要多大力量,再则,心中恨意燎然,便把最后一口气的力量都使在了牙口上,所以,死咬着不放,任是整个人被托着往前移,那下颌还是死咬,鲜血很快从郦海瑶的嘴角溢出,沿着那诡异的下巴,滴滴嗒嗒地流在青石地上,如同地狱刚爬出的恶鬼,看得蔡氏和几个小妾瑟缩成一团。 那婆子疼得脸都发青,先是硬撑着,俗话说十指连心,后来实在忍不住,疼得惨叫连连,却愣是无法把手指从郦海瑶嘴里拨出来。 谢老夫人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尚未发话,身后的倪嬷嬷已然腿脚利索地冲了过去,捡起地上的杖,狠狠地往郦海瑶脑门上一砸,混乱嘎然而止—— 浓黑的血沿着郦海瑶的嘴缓缓淌出,倪嬷嬷蹲下身,探了一下郦海瑶的鼻息,开口道:“老夫人,郦姨娘已经死了,您看……。” “烧了!”谢老夫人留了话,便由绿芹扶着离开。 谢老夫人此话一出,饶是倪嬷嬷也吓了一身冷汗,虽然郦海瑶该死,但毕竟之前的身份是谢家的妾氏,哪怕是扔乱葬岗,当个孤魂野鬼,也无人置喙半句。 可这打死后,烧尸,这可是血海深仇的人方办的事,谢家要是这么干,这要是传了出去,肯定被传得沸沸扬扬。 蔡氏亦站起身,有些惴惴不安地开口,“母亲,这人刚死,就烧了,恐怕她……。死了不会眠目,不如找个寺庙放几天,让僧人给她念念经。”蔡氏这一阵,日子过得极为战战兢兢,她自己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总感到身体变得不象自己,象是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控制般,弄得她近来神神叨叨的,所以,一听谢老夫人的决定,愈发感到不安,总觉得,郦海瑶下一刻就会转成厉鬼,报复谢家。 所以,她说这一番话时,心底竟想着,希望郦海瑶听到她的劝告后,将来就算来复仇,也念着她今日劝告,放她一马。 蔡氏的话很快得到几个妾氏的附合,她们的想法自然没有蔡氏那般离奇,仅仅是出于大家都是妾氏之身,兔死狐悲罢了。 谢老夫人对这决定也是没经过深思熟虑,只考虑到万一郦海瑶的死被周以晴利用,对谢家则后患无穷,可这毕竟是怀疑。所以,被众人这么一劝,也动摇了心思。 一旁,倪嬷嬷知道谢老夫人担心什么,思忖片刻,便道:“老夫人,不如这样,先将郦姨娘的尸体放在地窖里,用冰镇着,等过了头七后,再找个坟头葬了,算是谢家给的交待。” 冰镇七日,就算是服了假死药,也断不可能再活过来,何况,倪嬷嬷自认方才她那一杖打到了要害之处,这天下假死,下手也得有个分寸,才有机会假死。 谢老夫人听得觉得此法妥当,便颔首依了。 周以晴收到此消息时,已是午时过后,冷然一笑,谢家对郦海瑶尸体的处置,果然如她所料。 冰镇?那些蛊虫只能在低温下生存! 珈兰寺后院禅房。 西凌的暗卫将南宫醉回程的路线及告之南宫醉墨后,隐身离去。 南宫醉墨看正坐在窗前玩着皮影人的谢雨离,此际,窗外繁枝将冬日的暖阳低低地折射进来,斑驳光影在她尖削的小脸侧投下淡淡的暗影。 第126节 她唇瓣一开一合,无声地念着台词,对方才他和西凌暗卫商量了近半个时辰的对话,根本就不关心,她很专注地表演着,旁若无人,眉眼尽是透澈的笑意。 这些年,在东越皇宫中,无论是在御书房,还是在军营,他忙时,无论是批阅奏折或是召见文武大臣,她都能心无旁骛地在他身边做自己的事。 暗卫离去,她也毫无察觉,依旧不敢发出声音打扰他,他则宁静地坐着,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浅浅的弧线,看着她,好象这么多年了,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个孩子,四岁时,是他从她的家人手中强行带走,当时也只是瞧着这小吃货太可爱,手上拿着一窜粮葫芦,舌尖一舔一舔地,乌溜溜的大眼却连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搁在小凳上的糕点。 当时他心生逗意,拿了块卖相最佳的软糕,“小妹妹,想吃的话就得学声狗叫。”这是宫里污辱人的把戏,老资格的太监常骑在小太监的身上,一边驾驭他们,一边让他们学狗叫。 他父皇驾崩,母后殉葬那夜,他为了躲避奉命处置他的太监,也学了狗叫,转移了太监的注意力,当夜逃进了太傅的府中,后来在太傅的力保下,他的命方保住。 他本以为这小女孩会转头就跑,谁知道小姑娘黑眼珠一亮,掐着嗓子眼便卖力地叫起来,眉眼弯弯地,带着兴奋,小屁股还拼命地摇了起来。 他当即哈哈地笑开,这么一个逗趣的小玩意,放在身边,一定很有趣。 那一年,他十岁,也不过是个男童,只是血统上偏向于外祖父家族,个头偏高,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一个头,象是未长开的少年。 多年的相守,他很多时候会恨她看不清他的感情,其实,冷静下来时,他有时也惊异于自己对她近乎变态的倦恋,甚至连自己也记不清楚,究竟这一颗小小的嫩芽是何时在他的心尖悄无声息地种下,并在随后的岁月中,长成了参天大树,根系没入他的每一根血脉,稍一动摇,便牵动周身的神经。 而她的性情,十年如一年,象世外的一个小泉眼,不急不缓,春秋夏秋永远滴不尽,泛滥不了,却又不见干涸。 谢雨离正当念着孟母的斥责时,感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她眉眼不抬,依旧专注拨动着手中的皮影,只是,这会放心地念了出来:你读书要象我织布一样,织布要一线一线地连成一寸、再连成一尺、再连成一丈、再连成一匹,织完才是有用的东西……。 南宫醉墨也不打扰,静静搂着她的腰,聆听她低低柔柔的声音。 “皇上,夫人的东西全备妥,奴婢是否将它先送到谢家,并通传一声,让谢府做好准备?”青竹在帘外躬声禀报,不见回应,便知道主子没有异意。 青竹躬身退下。 两个多月前,她与青荷一起随西凌帝王銮驾南下求医,途中近二十天的行程,她并不知道銮驾中的谢良媛和兰天赐是暗卫易容,那时,她完全陷在一种自已遗弃的情绪中,因为一路上,她都把西凌帝王的行程报给了她的主子——东越帝王南宫醉墨。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是死士,从进入死士营,开始第一天训练开始,她每天每夜都会被强行灌输一种概念:一生只效忠南宫醉墨。 在无数的强化训练中,数以千计的受训者一旦在训练中出现护主的犹豫,便会被处死。 所以,当她收到南宫醉墨的密函时,每天的任务就是将“兰天赐”的一举一动报给东越。 回到西凌后,她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皆在西凌暗卫的监视中,兰天赐念她对谢良媛有救命之恩,且,南宫醉墨也开口向他要人,便同意让她回到南宫醉墨身边,重新侍候谢雨离。 所以,明天,她要陪谢雨离再次回到谢家。 她心中愁苦,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谢良媛,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们也曾一起面对风雨,那时候,都以为,这样的主仆之情,可以过一生。 可现在,谢良媛必定也知道她背叛了她。 青荷进入隔壁小禅房,现在,这里堆满了东西,连床榻也堆满了。 货品清单是南宫醉墨开出,备了近六天,方把南宫醉墨要的东西全部备妥,这里头,全是谢雨离要带去谢家的东西,大到被褥,一床一床全是用天鹅的绒毛制成既轻且暖的冬被,小到一个防虫的香囊,绣线要用一等的蚕丝,不要坊间习惯采用的金线或银钱,否则,担心绣出来的香囊太硬,挂在谢雨离身上怕嗑着她。 幸好西凌帝王派来的宫人很有耐性,每一样东西都按着南宫醉墨的要求找到。 青荷长叹一声,眉眼无力地蹲坐在地上,没过一会,隔壁又传来令人脸红耳赤的呻吟声,她习惯地掩了双耳。 这一阵,她都歇在这里,寺院的禅房隔音极差,隔壁这种声音并不定时,不分白天黑夜。所以,除了备膳和备香汤,她必需出现在南宫醉墨和谢雨离面前,其它时间,她都不敢去打扰她们,除非听到传唤。 少顷,青荷站起身,步出禅房外,对一名侍候的宫人道:“劳烦公公弄两辆马车,再派几个人在门口候着,等我把东西搬出来,稍后送到谢府。” 宫人领命离去。 从午后的欢爱直达第二日通宵,南宫醉墨也不知道精力从哪来,在她的身上蘸取浅淡清甜的软香,一整夜,他与她腻在一处,只是反复厮缠他都不餍足,而身下的人,乖巧的厉害,便是疼得紧,也只是咬了唇瓣,哼哼叽叽地忍了过去,并不扫他的兴头。 到第二日帮她清洗时,身子青紫一片,人也没半分精神,软在他怀里任他帮着她抹药穿衣。 直到近辰时,他知道是时候跟她道别,便掐着她的下巴让想她醒过来,她不耐烦地一转开脸,低着头,跟个小兽般脑袋直往他怀中扎。 “离离,好好听着,朕今日回东越,你乖乖回谢家,只消一个月左右,朕来接你回去。” 兰天赐曾诺,只要药保质保量到达,他就马上安排手术,且,他业已收到消息,宁常安已到了西凌皇城。 宁常安虽是鬼医的弟子,但她几十年如一日在民间行医,研习正统医术。而鬼医这些年专攻蛊术,倒把正经的搁了下来,所以,当年治谢雨离时,走了捷径,只要她能活,有没有后代子嗣无所谓。 到如今,手中的权势越抓越紧,身边可信的人反倒越来越少,所以,一听到兰天赐能让谢雨离为他诞下子嗣,便心动了,他想看看,拥有他和谢雨离血脉的孩子是什么样,如果是公主,他会将她亲手呵护长大,若是皇子,那他会把江山留给他。 谢雨离困得紧,只想马上接着睡,便没心没肺地应了声,“哦!” 声音还不小,仿佛听懂了,南宫醉墨却知道,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把她折腾得如此乏累,何偿不是害怕,她一听到她能回谢家,脸上是抑不出的欢心雀跃,那种由衷地因为别人而笑,是他最恨的! 所以,他宁愿和没心没肺的她道别。 钟亚芙亲自来接谢雨离回谢家。 谢雨离的东西昨日已搬到谢府,所以,这会出门,谢雨离只道是去赏雪,因为东越是见不到这样的雪景。所以,她兴致勃勃地拉着南宫醉墨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南宫醉墨本没打算送她到谢府,只是见她难得如此开心,不愿扫她的兴,便跟了上去。 出了珈兰寺谷后,吹进轿内的风渐渐地夹了冰雪之气,有些还能飘进轿内,扑在她的脸上,她开心地用指尖一触,然后带着讨好的神情,朝他扬了扬指尖上的小水珠。 南宫醉墨沉默不语看着谢雨离,许是他太安静,让她渐渐心生了不安,慢慢地,就不敢看窗外的飘雪,伸出手,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正襟危坐起来。 南宫醉墨掀了他这边的轿帘,冷声问:“还有多少路程?” 骑马在轿侧的禁卫军马上道:“一个时辰就到。” 南宫醉墨放下轿帘,本不想在她清醒时道别的话,也不知怎么,就带着冰冷的调气吐了出来,“朕现在送你回谢家,你心心念念了几年的女儿谢良媛,你可以见到了,高兴吧!” 意料之外,谢雨离没有如他想象的眉飞色舞起来,反倒蔫了似地低了首,握着他手指的手渐渐松了,移开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迅速揪住了他的袖襟,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那皇上去么?” 他挑着嘴角,极尽嘲讽地哼笑一声,“朕为什么要去谢家?” 她瞳孔极剧一凝,似恍然,仿佛发觉自己问得有点可笑,又咬了一下唇瓣,不吭声了。 他反倒摸不透了,谢雨离不是演戏的料,她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也是写在脸上,藏得最深的也就是不吭声,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抗议。 难道,她不想回谢家? 这一次,只因为听到谢良媛病重的消息,她便不管不顾从东越皇宫偷跑,路上差点把小命都丢了,这会,离谢家只有一个时辰的路,她告诉他……。不想见谢良媛! 他抬了她的下巴,迫她看着他,指尖力道不小,但语气尚温柔:“离离,你告诉朕,你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她这一趟偷偷离开宫庭,差点给他引来杀生之祸,仅是心血来潮,而不是他想象得她难得对一件事上心,他真想狠狠揍她一顿。 她抬首,躲闪着他凌厉的眸光,也没怎么敢犹豫,直接开口,“不想去。” “能说说原因?”他尽量用和善的语气,但眼睛却还充斥着隐忍的怒意。 谢雨离依旧不吭声,下意识的攥着他的衣袖,紧得连指尖都轻轻抖了起来。 “你怕什么?嗯?”南宫醉墨一下头大起来,有时候,他觉得要摸清她的心思,比摸准他的一品朝臣更难。 他将她抱在膝上,果然,她身子抖得厉害,缠上他颈上的双臂紧得迫得他不得不低了头,突然,福至心灵般,他柔了声,“是不是,不想离开朕?” 谢雨离连连颔首,极力忍着哭腔,“皇上,能不能……。”许是心里感觉到说了、求了都无用,所以,硬是将余下地话咽进了腹中。 “离离,朕有要事必需回东越一趟,你乖乖在谢家,呆上一阵,顺利的话,一个月,迟也最多两个月,朕就会派人来接你。” 谢雨离心底凄惶,只道是,他不要她了,把她送回了谢家,他自已回东越了。 她没有信心要去面对散了十几年不曾见面的亲人,她向来排斥与人接触,在东越皇宫里,除了他外,她身边来来去去的也就那几个宫人,都跟了她十几年。 这一下,眼睛便掉得更欢,又不敢在他面前掉,只好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很快,那里沁湿了一片。 南宫醉墨越发莫名其妙,他无法跟他详细解说,暂时不能带她回东越,兰天赐此举,虽然给了馅饼极度诱人,但从两国交涉方面而言,他落了下风,连女人都被扣押住,这种丢了颜面的事,他哪能跟她去详细解释? 他是无法解释清楚,但他的态度不是表达得很明确?他自认在她面前向来一言九鼎,哪一次说出的话,不曾兑现? 可她那一副被主人遗弃的小兽的样子,看得他实在是又气又恨。 真真是应了郑思菁的那一句话:光长年纪不长心! 失了耐性,直接拧了她的下巴,“嗯,听明白了?” 谢雨离被逼急了,眼眶一红,便嗫喏反抗一句:“他们,不会喜欢我的,我不想去的,皇上,您带我回去好不好,我不看雪了,我……我以后不乱跑,真的!” “你从哪知道他们不喜欢你?”他马上从她话中纠出重点,心中更讶异,谢老夫人为了这个女儿,连唯一一个有能力入仕的儿子谢晋成都让他放弃官职,入东越经商,只希望能获得谢进一步离支言片语的消息。 他不知道,谢雨离是从哪里获得消息,说谢家的人不会喜欢她。 谢雨离嘴抿得更紧了,隔了二十几年,很多鲜明的记忆都褪化成灰,但有些是根植于心的,就如同那年她四岁,突然间看不到娘亲,她哭得嗓子眼都哑了,遇到谁都求着,要见娘亲,可所有人都回答她:你娘亲把你卖了,卖了一袋的金叶子。 那时候,她哪里知道什么叫卖,还是不依,直到被一个嬷嬷教训了一顿,饿了她两天,后来,她再也不敢吵了,只是到夜里,她会躲在被子中,偷偷地哭。 再后来,她懂得“卖”的意思!也就……。再也不要想了! 她更不想见谢良媛,于她,谢良媛是她记忆中最珍贵的,只能偷偷地私藏,她不敢将她女儿放在手里,否则,有一天,这男人不高兴时,就会毁了她最喜欢的。 记忆中,她十一岁生辰那年,有一天,南宫醉墨抱着她问:“离离最喜欢什么,给本王瞧瞧。” 她当既从床底下拉出最心爱的百宝箱,总共有五件,她一件一件把这些年收存的“宝物”,得意洋洋地展现给他看,还道出每一件宝物的出处,谁赠的,又是有哪些好处。 南宫醉墨又问:“那其中哪一个是你最喜欢的?” 谢雨离毫不犹豫就拿了南宫醉墨赏赐给她的布娃娃,大声道:“王爷,离离最喜欢您送的娃娃,离离还给她做了好多件漂亮衣裙呢。” 接着,令她心碎的一幕发生了,南宫醉墨当着她的面,将娃娃烧毁,最后,抱她于膝上,拿着帕子拭净她脸上的泪,柔声道:“离离,记得,要把你最心爱的东西珍藏在心里,否则,哪一天,可能是你最信任的人,会把你最珍爱的东西毁掉,懂了么?” 她不懂,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懂,他为什么要把那娃娃烧了。 但她知道,他那天离开她后,发了很大的脾气,还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惹他不高兴。 但她记住他的教训,珍爱的东西只能放在心里! 所以,她把她的女儿放心里,从呆在她的腹中开始,她就把一切记录下来,偷偷地藏在树底下。 这么多年,她只要知道她平安便好,从不曾动见面的心思,除了这次获悉女儿要死了,她方无法控制自已。 可现在,她知道女儿平安了,尤其是从青竹那打听到,她的女儿长大了,亭亭玉立,她便更不想见,她怕见到了,会爱不释手,有一天,他生气了,就把她的女儿毁去。 “是不是皇后说了什么,她的话能听……。” “皇后她没说!”她嘴巴堵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但这一次辩驳地很快。 他无力地笑了,他还真搞不清楚,谢雨离和郑思菁的友谊是怎么建立的,这些年,但凡他说什么,她都极少反驳,唯独对郑皇后,她倒是回回为她辩解。 “算了,不说,给朕滚下去——”南宫醉墨耐着心盘问数遍,皆不得果,终于烦得放弃了,自觉养十个女儿也不见得比养这么一个缺心眼的累。 也不得不放弃,因为,谢府到了! 谢老夫人领着谢家上下来门口接钟郡主和谢雨离。 南宫醉墨身份尴尬,原就没准备送她回府,可谢雨离却跟孩子一样,死死揪着他的袖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眨就是一串,那目光竟有些朦茫,仿佛坠在悲痛中太深,象生离死别! 钟亚芙又在轿外连唤了三声,南宫醉墨知道这样任由她厮缠下去,只会凭添笑话,便将她从轿中推了出去—— ------题外话------ 妞们,这两天卡剧情卡得很厉害,所以,只能写有些必交待的剧情。请见谅,月也是凡人,为想剧情,吃饭都在想,但卡文是每个作者的阵痛,所以,请原谅月少更些。 第127节 ☆、110 揭开幕后主谋 猝不及防,谢雨离感到被一股力道凌空托起,身体仿似不受控般,朝轿外飘去。 南宫醉墨力道控制的好,这一托原该是将她直接送到马车下,撤了力后,她便稳稳落地,谁想谢雨离一门心思不想走,身子被托起时,她象孩子般抓了轿门边缘,直接导致上身失去平衡,头一倾,眼角刚好砸在轿门边缘凸起的一块镂空雕花上。 霎时,眼角热辣辣的疼,她一抹,手心尽是鲜红,瞬时,懵住。 谢雨离十三岁那年过了一阵滇沛流离的日子,挨过饿,挨过顽童的小石子,但十五岁那年,被南宫醉墨从农庄找到,带回到东越后,便没有受过一丝的苦,别说是流血,就是小小的破皮也不曾有过。 南宫醉墨虽然没给她好脸色过,但动手打她,还是第一次! 因此,竟一时间忘了反应。 站在马车边原本等谢雨离落轿的钟亚芙亦傻了眼,一时之间也忘记伸手挽她下马车。 身后,谢老夫人眼眶一下就红了,但方才钟亚芙下轿前,偷偷地交待过她,在谢雨离的轿内,是东越的帝王南宫醉墨,让谢家的人不必太靠近轿子。 谢晋河和谢晋元两人站在母亲身后,脸色亦很难看,但母亲不发话,他们也只能站在那干着急。 还好今日谢晋成不在,他身子未恢复元气,谢老夫人便不让人通知他,今日小妹回府,否则,以谢晋成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凭着一股书生气,倒真有可能冲上前论理。 轿内,南宫醉墨只隐隐听到方才撞击声,料想也不严重,随后,见她坐在那轿夫旁边一动不动,只当她又任性,气得脸色发黑,“真是魔障!”便一脚跨出轿子。 南宫醉墨牵了她的手,想把她拉起来,谁想一触手便是湿滑一片,先是一惊,接着着个个都慌乱起来,“离离,碰到哪了?怎么有血?天,脸上怎么那么多血……。” 谢雨离眨了一下眼,毕竟碰到的是眼眶,刺激到泪腺,她眼泪猛流,止也止不住,许是血水流进眼中,看得南宫醉墨脸色都苍白了,下了轿,将她抱起,直接往谢府内冲,同时,眸光冷飕飕地蜇向钟亚芙道:“去传个太医!” 谢老夫人昨夜收到青竹的消息,又是一夜无眠,早早就到门口等着,想不到等来的是这一幕,看着自己心心念念地女儿,被男人当街狗一样的推出轿内,恨得直想执着杖就冲上前乱敲一顿。 可那能解气么? 不能!非但不能解气,还可能给女儿惹来祸事,因为青竹说了,这是西凌皇帝的授意,让谢雨离暂住谢家一阵,等谢良媛所需的药一到,便送谢雨离回东越。 再怎么样,她也得忍,不能让谢良媛受牵连。 青竹马上领路,谢雨离的小苑“还珠阁”昨日已收拾好,就在谢良媛和谢老夫人之间的一处独苑,原本谢家迁到西凌皇城,买下这一处宅院时,谢老夫人就是给谢雨离留的,在老人心中,希望有生之年,能盼到女儿回娘家小住,哪怕是一天也好。 这些年,这苑子一直有丫环仆妇收拾,且,位置和视野极佳,一直空着,让谢家一众人感到很纳闷。 钟氏一直很垂涎这一处苑子,几次向谢老夫人提想迁到这苑子,皆被谢老夫人拒绝。 太医来得很快,给谢雨离处眼伤时,谢雨离一直很安静,让她抬头,就抬头,让她闭眼就闭眼,问她疼不疼,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笑笑摇摇头。 可每回太医拿着药水涂她的眼角时,她的身子就抖得厉害,却依旧很安静了,连偶尔疼痛的吸气声也卡在咽喉中,无声无息地地由着太医一点一点地处理着伤口,那样的安静,安静得让南宫醉墨五内俱焚,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若此时无人,他倒还能哄她几句,可这会,纵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也只能化为深潭压在心底,唯独拿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太医,谢雨离这要是一抽气,那双眼就跟刀刃似地刺来, 太医在高压下战战兢兢地完成了清理事宜,他没摸不透南宫醉墨的身份,只觉得此人非一般,跟钟亚芙说话时,口气一点不善。 且,这时候,他坐着,一众人全站着。 可瞧他面生的很,既不是皇族,也不是一品朝臣,年纪很轻,瞧着也就三十出头,实在猜不出对方的身份,想来想去,便迟疑地开口:“这……。这位公子,贵府夫人没伤到眼睛,只是方才撞到时,划破了眼角的肌肤,养几日便好。”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说详细些,最好记录下来,药如何用,饮食上有什么忌讳。”南宫醉墨声音硬梆梆,这话其实是对谢家的人听。 谢老夫人自然听得明白,本想不吱声,但心底实在气不过,便回以硬梆梆的口气,“公子放心,人在这里,草民一定会好生照料!” 谢老夫人一句草民,吓得太医提了箱子的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 隔了二十多年,彼时的少年已是一国之君,风华正茂,若单说外表,谢老夫人甚至可以公道地说一句,这年轻的皇帝,比自家的女儿还要出挑。 可在一个谢老夫人心中,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不重要,何况是外貌? 谢雨离这样的性子,只要能遇到一个真心实意待她好,便足矣! 南宫醉墨无心理会谢老夫人语气里的冲撞,捋了一下谢雨离的鬓发,“洗脸时,不要碰到水,过几日,我让人八百里加急给你送玉凤生肌膏,你记得好好用,别给我留下疤,记住了?” 谢雨离乖乖地点头,细声细气地应了声,“记住了!”谢雨离点点头,垂了眼,许是眼角受了药膏的刺激,眼泪流个不停,南宫醉墨心疼得厉害,却又不能做什么,只是小心翼翼拿着干净的纱布,给她吸走眼角的泪,还不得不用教训的口吻,“别哭,忍着些,省得药膏给冲掉。” “你们先退下,我跟她说几句话!” 钟亚芙微一福身,递了谢老夫人一个眼色,一行人迅速退出内寝。 外寝,钟亚芙扶了谢老夫人的手,低声叹道:“老夫人,可能有所误会,据我所知,这个……。对雨离很上心,否则,怎么会凭白无故在西凌出现。”钟亚芙当时只是奉了兰天赐的命令,给谢雨离寄去了一套皮影戏,至于皮影戏内置乾坤,她是一无所知。 这次兰天赐命她去珈兰寺接谢雨离回谢家,她着实吓了一跳,不明白这茉夫人怎么悄无声息地到了西凌。 谢老夫人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能看不透,光看方才太医给谢雨离诊治时,坐在她身边的那男子一副挠心挠肺的样子,也明白了一大半。 可这能代表什么? 看到自己的女儿到了这年纪,还跟十几年前一样懵懵懂懂的,天下做母亲的哪个不心疼?不感到心酸? 内寝,南宫醉墨抱着她,嘴唇浅浅勾起,“来,闭上眼,朕吹一吹。”他语声如若扶琴低沉,带着安稳她情绪的靡音,时不时地在她的伤处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又细细叮嘱,“这次不同,疼了也不能哭,知不知道?” 她闭着眼,感受眼角丝丝气息抚过,点了点头。 少顷,他牵了她的手,“来,看看你的寝房,喜不喜欢。” 谢雨离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乖乖地任由他牵着,兴趣缺缺地看着壁上挂的琉璃八角灯,案台前的莲座青花瓷香炉,环视四周,寝房的一饰一物和东越大体相差不远。 但,窗前的那个皮影戏的小戏台,还精挑了梨花木,总算挑起了谢雨离的兴致。 尤其看到小戏台分成了上下两层,隔层中,一扇扇梨花小门上精雕细琢的戏曲人物,忍不住伸手轻触了一下,眉眼弯起,“这个我很喜欢呢。” 南宫醉墨从她身后将她揽在怀中,学着她的动作,摸着另一扇门,低声问,“我记得你会唱这整部戏,不过,朕一时忘了,这是什么戏目。” “追鱼呀,说是一个赶考的书生,救了一条鲤鱼的故事。”说着,眼角瞄到戏台边搁着几十盒的皮影,扭了腰便挣出他的怀抱,蹲下身,欣喜万分道,“好多哦。”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一个一个折开盒子,把皮影人摆在了地上。 南宫醉墨在一旁帮着分类,偶尔故意放错时,果然遭来谢雨离不高兴地嫌弃,“皇上,您坐在那休息吧,我会自己收拾的。” 他含着笑挑了她的下颌,眼眸中一片温柔似水,“那离离指挥好不好?” 半个时辰后,谢雨离终于倦倦地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本能地想揉眼睛时,被他阻下,并倾身将她抱起,放在柔软的天鹅绒背上,俯身为她脱了绣鞋,捉了她一直忍不住去摸眼角的手,“累就睡一觉,朕跟外面的人说声,除了青竹外,没有你的传唤,都不能进来好不好?” 谢雨离想了想,笑眯眯地点点头。 他冰凉的手指避开她脸上的伤口,轻轻抚着她的轮廓,“那朕走了,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不会乱跑了,会在这里等你来接我。”谢雨离躲避着他的眼神,垂着眼,漆黑的眼睫覆住了眼底的深红,乖怜得令他恨不得将她拧进怀里。 他的心里酸痛不已,低缓痛苦地说了一句:“是不是很恨我?” “没有。”她的声音有些茫然,然后,看到他神色不对,她有点发急地解释,“没有恨呀,我……。方才不应该不懂得分寸缠着您的,我做错了,是该罚的……。” 一种黯淡的无奈,夹杂着郁闷在他心中缓缓升腾蔓延,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小性子,就给他无意中的一撞,给撞没了。 但此时,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哄他,何况,都二十多年了,也不是一朝一朝一夕能改得了她的性子,随她去吧! “那你乖乖睡,睡够了就起来让青竹备膳,想吃什么都可以。” 谢雨离心思浅,更不记仇,很快就睡了过去。 南宫醉墨出了内寝时,钟亚芙和谢老夫人尚守在外寝候着,南宫醉墨瞥了一眼青竹,叮嘱道:“这几天她若睡着,要看着,别让她的手碰到伤口。” 青竹忙躬身应下,而后,进了内寝。 出发的时辰已至,南宫醉墨冷冷之声直划过谢老夫人的耳膜,“当年,仓促带走令千金,待朕来接她时,自会有一番交待。只是她这些年,身边只有朕陪着,并不习惯与外人多处,所以,希望老夫人尽量不要打搅她的安宁,尤其是府上闲杂人等。” 南宫醉墨久居上位,既使这时虎落平阳,被兰天赐算计,但那一身与天俱来的睥睨之态,却不是谢老夫人那样的百姓敢反驳半分。 “外人”“闲杂人等”两词形容,纵是气得谢老夫人几近内伤,亦只能温婉回以一句,“草民遵旨。” “殿下,你与离儿相熟,请多来谢府陪伴她。”南宫醉墨这一边让谢家的人不要相扰,那一边要钟亚芙多来相陪,听似互相矛盾,实则担心,他方才在谢府门前粗鲁一推,看到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怕这谢府里没眼劲的,会轻视了谢雨离,所以,让钟亚芙多来相伴,堵了那些不知情人的毒舌。 钟亚芙何等聪慧,她心中明了,淡淡一笑,矜持道:“陛下尽管放心,当年本宫承茉夫人之恩,没齿难忘。” 南宫醉墨离去,谢老夫人一颗半悬的心方定了下来,她柱着拐,在一旁坐下。 就这几天,谢家经历的事,比一年还多。 谢良媛昨日未到午时,被兰天赐派人接进宫,说是一则太后生辰将至,让谢良媛进宫陪伴,二是帝王的外祖母宁常安已至西凌皇宫,她不仅是帝王的外祖母,还是帝王的医术的授业恩师,将来,谢良媛的手术,就是由这位神医亲自执刀,因为,让谢良媛与她多交流,有利于将来手术的施行。 至于刘氏,如今还在谢老夫人寝房里养着,身体虽然性命大碍,但还是极其虚弱,谢老夫人让身边的三个大丫鬟轮留侍候,只留了玉翅在自己身边。 留下的几外寝的一等丫鬟,便派到这里,让青竹差谴。 郦海瑶的尸体昨晚镇在了谢家的地窖里,为了以防万一,她让两个婆子日夜看守。而周以晴拿出郦海瑶生前留给她的一封遗书与谢老夫人交涉,谢家要杖毙郦海瑶,外人无可置喙,但郦海瑶的安葬之地,她受郦海瑶这托,有权处置。 周以晴表示,除非谢家要将郦海瑶葬进谢家的公祠,否则,以西凌的律法,被夫家杖毙的妾氏其娘家人有权领走其尸身。 谢老夫人应下,但要求让尸体过了头七方离开谢府。 遂,周以晴再一次留在了谢府之内。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辉划过西凌的天空,没入远际无边山峦时,周以晴又开始了一天的修习。气息放缓,气沉丹田,吸月之光华,让自己渐入佳境—— 仿如心口涓涓流出一道清泉,洗涤过周身,让人如置一种梦幻,只见,楼台楼阁皆在浮云间的交相辉映,从天而降的清波下,繁华盛开,蝴蝶飞舞,绿地上,露珠儿噙在叶尖上,远处,风过处,繁叶簇簇作响。 蓦地,一道白色的身影跳进视野,是一个身量未开的少女,双眸如皓月带着不符年纪情绪,淡淡道:“周以晴,事情计划如何?” 眼前的幻影有些模糊,周以晴眯着眼,集中灵力一看,马上认出,眼前的少女是南皓国白衣祭司的女侍连秋白。 连秋白,连城最小的妹妹,与连城是一母之腹的同胞,自小天赋异禀,被南皓国的白衣祭司看中,带到南皓国修习白衣侍女。 这是世人所知之事,但—— 周以晴知道,这仅仅是浮于表面。事实上,连秋白是大祭司转世,她的前世就是凤南天的大祭司,当年的赵十七修习南皓秘术就是受他的提点,区区半年,就从白衣侍女进阶成祭司。 “周以睛,你二十一岁方开始修习祭司,已是大忌,又丢了本座赠予你的麒麟玉,破了祭制,加上不得法要领的修练,比起普通白衣侍女修行祭司,你衰败之速是她们两倍以上,本座观你皮相,已是五十老妪之身。” “求大祭司指条生路!”周以晴马上会意,这是连秋白通入冥思侵入了她的大脑,与她对话。 想不到连秋白的修为已如此登峰造极,不仅可以进入她的梦中与她勾通,还可以在她沉思时,直接通过冥思与她对话。 这样的修为,在南皓,恐怕也只有带着记忆转世的大祭司在新的一轮生命中,再次修练到大祭司才能达到。 周以晴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冥思的幻境中,对着白衣少女跪下,四肢伏地,“大祭司,以晴昨夜已将蛊植进郦海瑶的体内,兰天赐的暗卫果然上当,所以,授意谢老夫人将郦海瑶的尸身困住七日。” 尽管昨夜周以晴以手为笔,水为墨,给郦海瑶指点脱身之策,其实,这不过是让郦海瑶相信罢了,她从不认为这等小技俩会瞒过西凌的暗卫。 而所谓的假死的蛊,也是骗郦海瑶,让郦海瑶心甘情愿为她所用,发挥出她身上的最后的余热。 郦海瑶的尸体被植入一种蛊毒,这种尸蛊以人体内脏为食,但此蛊繁衍的条件极为苛刻,在卵孵化出时,要在低温下进行,否则,无法成虫。 成虫后的蛊会破体而出,四处寻找人体为自身繁殖宿体。 “谢雨离是否已进入谢家?”白衣少女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她小小的身子负手而立,秀发无风而动,眉间一粒殷红泣血。 在南皓秘术中,大祭司修到巅锋时,眉间一抹殷红将凝固成一粒胭脂痣,并可带至转世。 第128节 如南皓的大祭司凤南臣,转世成兰天赐后,他的眉间就是一颗胭脂痣。 “谢雨离午时进入谢家,随行的有东越死卫青竹。” “那好,你尽快离开西凌,回东越,本座亦会全力助你修习大祭司。” 周以晴脸庞上宠辱不惊,她只是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可我的妹妹,我还没救出她。” 连秋白俯视着她,如同看一团空气,“周以晴,你妹妹视野太窄,十年前,本座本欲接你姐妹入南皓,她只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还把你赵氏遗孤的身份暴露出来,害忠心耿耿的龙卫武元忠被西凌暗卫所捕。这样蠢的妹妹,你既使救了她一时,也救不了她一世。” 周以晴眼眶狠狠一颤,不由然就想起十年前,那个攥着自已衣角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进而,脑子里浮起在死牢中半身溃烂却毫无所觉的妹妹,心如被热油滚过,颤着声,狠狠地连磕三首,“她终究是我的妹妹,求大祭司大人,看在我姑姑赵十七的份上,救我妹妹一次。” 连秋白神情不为所动,仅是微微一晃,人已到她身前,小小的手掌倾覆于她的发顶,轻轻拍了数下后,抬了她的下颌,指尖聚了灵力般抹过她的眼角,竟奇迹般地抹去她眼角的细纹,随后,她如魅影般退出三丈外,仿似立于虚空之上。 周以晴看得不真切,耳畔唯淡淡响起少女未至变声期限的声音:“周玉苏现在在兰天赐的手上,兰天赐还想利用她查出赝玉的真相,如无必要,她的性命不会有危险,倒是你,突然冲破禁制,不得法修习祭司,如若再托延下去,你性命堪忧,本座现在为你洗涤灵台,为你延缓一年时间,你好自为之。” 周以晴一听,心怦怦乱跳,让她好自为之,难道—— 下一刻,周以晴脸露惶恐,“求大祭司恕罪,是以晴不懂事,请大祭司再给以晴一次机会!” 连秋白冷冷一笑,眸中不符合年纪的深沉凝聚成薄冰,“本座与你姑姑有一载之谊,本座对她的命运深表同情。”连秋白注目于周以晴,要单说容貌,周以晴与赵十七完全不象,可这女子身上所携的韧性,却实带了赵家后人的血性。 也正是此,才能获得她连秋白的青睐。 因为,她从不同情弱者,只给强者机会! 想到赵十七,在赵十七开始修习祭司时,他正临近圆寂,回光返照时,突然看到赵十七最后的结局,她的魂识将会被兰亭灭尽,散于天地,不入六道轮回。 他身为方外之人,都见不惯兰家对赵家的赶尽杀绝,方念了侧隐之心,对赵十七许下曾诺,待她转世,必设法保她赵家一丝血脉。 思及此,连秋白长叹一声,“十五年前,本座功德圆满转世之前,曾亲口应下你姑姑,在本座转世之后,必为她寻赵家后人。本座答应她,为你赵家保住一丝的血脉,这个诺言,本座决不会食言,但如果你一意孤行,只执意于小视野,而不是放于大局,你赵家的仇别说你这一世,就算你修成大祭师,带着记忆转世,你也无法与兰天赐抗衡,你记住,本座之所以有机会从兰天赐手中为连家敛了这么多年的财,是因为他前世的记忆消失,一旦他恢复记忆,别说是我,就是吾皇陛下对他也无可奈何?” 周以晴震惊道:“怎么可能,怎么连陛下……。” “兰天赐是南皓千年史上,唯一一个拥有皇族血液却修行祭司的皇子,与普通的大祭司修为怎可同日而语?” 周以晴瞬间感到周身冰凉,苦苦一笑:“那是不是我这辈子的仇都没有机会报?” “想要用术法报仇,你太天真了,兰天赐是九五之尊,术法难倾。本祭司不是和你说过,只有用东越的军事力量,与兰天赐抗衡方为上策。”连秋白身子在虚幻中慢慢凝聚,仿似极慎得般,一字一顿:“有舍方有得!” 周以晴启了启唇,触及连秋白冷若冰雪的双瞳,雪白了双颊,眼里破碎的希望一点一点沉没,最后沉寂到了最黑暗的一角,伏了身,缓缓道:“是,以晴明白,以晴必歇尽全力助连家得东越天下。” “嗯,明白就好,谢雨离一死,你马上离开谢家,回东越,着力促使东越对西凌开战。”连家经过多年的敛财,如今的财力虽不足以巅覆南宫醉墨的政权,但如果西凌和东越开战,那就难说! ------题外话------ 这一章,估计所有的妞都不曾想到,文写到这,前面的很多细节铺垫就连上了。比如赝玉背后的主使,比如为何那人敛了财后,银子进入东皓,比如东越的连城一脉,十年间突然掘起,因为,连家诞生了一个大祭司转世的妞~最后,求月票,名次又跌了,妞手上有月票,请支持一下,不要怕麻烦哦,月的成绩,是靠一个一个读者支撑起来的。 ☆、111 死亡之夜 连秋白最后一字的余音仿佛在梦幻中渐离,周以晴睁开眼时,指腹轻颤地婆娑在眼角四周,果然,光滑柔嫩,带着久违的触感,心头的酸涩却在一刹那间化成了泪。 尽管方才一切都是在虚幻之中,但连秋白一句“有舍方有得”里,得的是她的生命暂时无碍,失……。便是放弃拯救她的妹妹周玉苏。 尽管舍弃如此剜心,但周以晴知道,她并没有反抗的余地,因为对方是连秋白,是南皓国的大祭司。 周以晴拭去眼角的泪,待情绪恢复后,缓缓下地,赤足走在青石地上,走到妆台边,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嘴角挑起一抹深讽。 今晨起身时,发现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被洗劫一空,迫得她今日连寝房的门也不敢出。 能做出这等幼稚之事的,除了谢良媛,无他人, 揭了郦海瑶的皮后,故技重施,想让西凌的人看看她这个东越的郡主是怎样的老态龙钟? 嗤,她又不是郦海瑶,把一张皮看得比生命还贵,不过是一张皮囊罢了,她不愿以老态示人,仅仅是不想引起谢家人的警惕。所以,今与谢老夫人交涉郦海瑶的尸体时,只能戴着白色的面纱,权当作是为郦海瑶戴孝,所以,鬓处,还应景地插了一朵小白花。 好在谢府事情太多,谢老夫人也无心应付她,只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倒没再开口请她离开谢府。 周以晴仔细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发现不仅是眼角的细纹,连嘴角和额头的细纹也不见了,但和未修练前的样子,还是有所区别,肌肤不象以前那般水嫩。 寝房中依旧未展灯,她已然习惯呆在黑暗中,借着透进窗纱的月光,看到沙漏的时辰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凌厉的寒风瞬间呼啸而来! 很好,今日是十二月二九,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几天,连秋白挑在今晚动手,果然谋算到分毫不差。 从囚禁刘氏开始,到给谢晋成设陷,这些她本以为全在她的谋算中,可到了郦海瑶暴露,被软禁在她的寝房中那晚,她梦见了连秋白时,她方知,原来,郦海瑶只是连秋白手中的一只棋子。 周以晴不知道自己是哪一颗棋子,会被执棋人用到哪一步,最后,被舍弃,但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因为对方是连秋白,南皓千年史上,唯一一个两次修行至大祭司的人。 千百年来,修习白衣侍女的人如过江之鲫,但能晋级为祭司的不足上千,而最终能修练成大祭司的,不足二十个人。 因为修行的生命非常短暂,所有的祭司都无法活过十八岁,所以,没有极高的天赋,根本不可能冲破大祭司这个阶层。 这二十人中,有人带记忆转世,成为帝王将相,但再次走上祭司修行之路的也唯有连秋白。 因为,无人愿意第二次忍受修习之苦,既然能带着记忆转世,代表这一世就是称雄于人间,有几个人愿意放弃既将到手的权势,而再次步入修行之路。 祭司修行之苦,戒七情六欲情之外,还要饱受身体早衰之苦,对修行者要求之苛刻,远高于普通的僧侣。 周以晴重重一叹,阖上窗户。她开了寝房的门,对候在外寝的冬雪道:“你去金玉苑,请一下三夫人,就说,我有些事想找她商量。如果她不肯来,你就跟她说,想知道她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就乖乖来见本郡主。” 现在已近戌时,再过半个时辰左右,郦海瑶的身体就会产生变化,如果地窖里的温度足够低,那些蛊虫的繁衍速度则更快,不出几刻钟,成千上万只的幼虫便会破体而出,在冰霜雪地里,生机勃勃地寻找新的活体。 而在风华苑的四周,她已消消撒了一层石灰,蛊虫最忌的就是石灰,所以,它们不会越过这个线,因此,只要不出风华苑,就能安全渡过一晚。 今晚,于谢家就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屠杀,唯一让她感到可惜的就是谢良媛被兰天赐接进皇宫,为太后沈千染庆贺生辰。 冬雪有些不大敢看周以睛,两人毕竟是主仆,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周以睛的变化在外人眼里或许能藏得住,但瞒不过她。 先是妆容愈来愈浓,后来,是浓妆也掩饰不了的老态,最让她感到惶然的是,周以晴现在成日躲在寝房中,白天,厚重的窗帘拉起,夜晚,不允许掌灯,只是拉开的帘窗让月光透进。到了酉时,便会独自坐在小苑里的石桌上打座,不拘言笑,过得如同行尸。 若非说话的神情、无意识的小动作,及耳后那一颗明显的黑痣,与之前的一模一样,冬雪几乎会认为,眼前的主子被换了一个躯壳。 不多时,蔡氏被丫鬟搀着过来,走路时,双腿频频打颤,象是风一吹就会倒下,那脸色惨白得让人生寒。 周以晴已让丫鬟摆了一桌简单的酒菜,果然,蔡氏看到吃的,两眼发亮,推开搀夫的丫鬟,踉跄至桌边,颤着手拿起箸子,可手上无力,几次夹不起来,急得直接端了盘子,用五根手指猛扒起来。 可刚吃了一口,就转身吐了出来,因为……。腹中全是吃食,已胀至咽喉处,根本填不下任何东西。 丫鬟急得两眼泪汪汪,“三夫人,您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要撑爆了。” 蔡氏何偿不知道,可她饿呀,饿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在金玉苑,谢良敏把所有能吃的都扔了,她饿得连儿子拿来玩的糯米捏的兔子都吃掉了。 “呵呵,难为你,都成这样,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看来,你蔡金玉还是有些能耐。”周以晴非但不劝,反倒将自己面前的几样菜推了一过去,并递上一勺子。 “郡主,帮帮我……。”蔡氏泪流满面,刚呕完,又禁不住食物的引诱,用勺子大口大口舀着吃,甚至都来不及细嚼,便直接咽了下去。 冬雪早已目瞪口呆,双手不停地扶着手臂两侧,那里毛骨悚然。 因为这事太邪门,蔡氏下了死令,不让苑里的丫鬟和婆子啐嘴,以免传到谢老夫人那,而谢晋元,这一阵事情繁多,也没有到了寝房里来。 所以,她的异状也只有身边几个亲信知道。 “郡主,我错了,我不该一时贪心,趁你不在时,来你这里偷……。”蔡氏眉眼都渗出惧意,嘴里塞满东西,脸上菜汁和眼泪混成一团,声音粗哑得象枯木划过钝刀,“周郡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人物计较,求您……。指条生路……。我,太难受,熬不住……。” 冬雪来传话时,蔡氏就猜到,原因果然是那日在周以晴寝房摔的那个六棱妆匣上,她记得那晚她好象被什么蜇了一下,当夜手臂上就肿了一块。 只是她太心虚,既不敢声张,也抱了侥幸的心态,就就拿了些药自已稍稍处理一番,还好到了第二天,红肿便消失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可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极易感到饥饿,明明吃的不少,却老是感到填不饱,以至屡屡吃到呕吐。 到夜里,常常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环境,一会是阴森森的刑具,一会是四面无光的墙,一会感到有人拿着针密密地刺在她的脑门上,那种抓不住的恐惧让她感到如同身陷一种身陷光陆离奇的世界。 她开始无法正常入眠,尽管吃得那么多,但她还是迅速消瘦。 她没有答案,又不敢将这情况道出,身边能说话的,也只有女儿。 谢良敏想到之前谢家发生的一系列离奇诡异的事,想到梁婆死亡前,周玉苏曾看到那灵异之事,她怀疑母亲被鬼上身。 发生这种事,一旦被人知道,总是坏名声的事,所以,蔡氏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央了兄长,让他转告蔡老夫人,让她想想办法。 蔡老夫人去珈兰寺求了个签符,让她喝了,又劝她尽量不要声张,等珈兰寺佛法会时,去烧烧香,或许能驱逐邪气。 可惜,一切照旧。 还好,症关也没有更加恶劣下去,所以蔡氏还能继续忍受。可没想到,这两天,情况突然严重,饿已经不象是之前那种还能忍受的饥饿感,而是,怎么填也填不饱的那种,逼得她几乎崩溃。 所以,冬雪来找她时,她想也不想就跟着来。 周以晴眼睫一颤,眸中如有浮雾飘弥,淡淡迷惘,淡淡凄凉,颤声道:“你熬不住,还有东西可吃,可有个人,她可是生生地熬着,谁能帮帮她?” “郡主,您开口,您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开口。”蔡金玉又捧了另一个盘子,连吞带咽,甚至连骨头都来不及吐,直接咽了下去。 “蔡金玉,实不相瞒,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身中一种同生蛊,你现在身体感官的知道大多数是来自我的妹妹周玉苏,她被人囚禁,对方不肯给她吃的,她饿,所以你也饿,你想解决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胁迫谢良媛把我妹妹放出来。”周以晴嫌恶地看着桌上的狼籍,想不到这片刻间,蔡氏已是风卷残云般全部吃光,这其间还吐了三次,恶心周以晴差点将她轰了出去。 蔡氏一手扶着圆鼓鼓的胃,下巴有气无力地顶在桌面上,听到双生蛊,她甚至连表示出恐惧的力气也没有,她喘息着,良久、良久,才能发出微弱地声音,“郡主,谢良媛……。哪肯听我的,胁迫,我也得有胁迫的资本,郡主……。我不是不同情周玉苏,而是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周以晴阴冷一笑,其实她也就是随口说说,目的仅仅是将蔡氏留在这安全区域内。 蔡氏房里的丫鬟收拾好地上蔡氏吐的污秽后,触及周以晴森冷的双眸,心里泛起寒意,忍不住上前劝道:“三夫人,奴婢还是扶您回房吧,老夫人说过了,这几天谢府不太平,让您今晚不要出苑门。” 周以晴冷然一笑,“急什么,没看到你家夫人连站都站不起来么?”言毕,拿眼瞅着一旁的冬雪,“冬雪,去泡一壶消食的茶。” “是,郡主!”冬雪领命退下。 谢家地窖。 木桌上,一盏油灯发着微弱的光茫,两个婆子面对坐着喝酒,桌上放了一叠花生米,一叠茴香豆和一大盘的辣白花。 外面天气寒冷,地窖中倒还温暖些,只是那间收存郦海瑶的木门内散出的丝丝冷气让两人脚底生寒,所以,都脱了鞋子,盘腿在凳子上坐着。 “哎,真是见鬼,明明没下雪,这天气却冷得慌,还不能包在背窝里暖着,守着那秽气的东西,这还是头一晚呢。”婆子喝了一大口的烧酒,夹了几颗花生米放嘴里嚼着,双手摩擦生热后,又窝进腿缝中取暖。 另一个婆子干笑一声,叹道:“没办法,谁叫我们不会投胎。你看六小姐,多好的命,放到别的府里,能养到这岁数?眼下,又进宫了,听说明晚就是太后的生辰,说是宫里明天还会派人来接老夫人入宫。瞧瞧,连老夫人都粘她的光,真是没白疼。” “哎,也没指望象六小姐,下辈子,能象容姨娘就好了。” 那婆子马上一脸神秘,压低了声线道:“你也听说了,大老爷要把容姨娘扶正?” “这事,底下人都传遍了,最近,个个侍候得极上心,哎,大夫人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二夫人呢,都好几天没消息,二夫爷病得都起不来。三夫人呢,最近也不管事了,我听说,三夫人在她后院里设了禅房,每日念经颂佛的,看样子,对府里的事也不上心了。这容姨娘要是能扶正,指不定,这府里的大权,将来就落在她手上。”婆子饮完碗中酒,想再倒时,发现没了,便笑道:“我去厨房再要点酒,你等着。” 说着脚底在桌下探着鞋,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只听“叭”地一声,放在窖内门边的一株吊蓝掉了下来,瓷盆碎了一地,红艳艳的花朵露出了黑色的根系。 “得得得,你去拿酒。”另一个婆子站起身,走到一旁拿了扫把将瓷碎和花扫开,嘴里念叨:“这花不是前阵廓道上刚换的新株么,怎么摆到这地窖里头。” 另一个婆子已穿好了鞋,抱着坛子,脸上被酒气熏得半红,“不知道,我刚才进来时,发现外头门口也放了几盆,许是天冷,怕放在外头冻着了,收到屋檐底下避避寒吧。” 地窖隔一木门内,郦海瑶身体搁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上,在她的身体四周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块,此时,尸体裸露的肌肤上覆着一层雪霜。 一只小小的黑脑袋从郦海瑶的鼻孔中探了出来,长长的触须左右摆了一下后,迅速爬出,瞬时,密密麻麻的黑点从尸体的鼻孔、眼眶、耳朵争先恐后地出来,不到一刻钟,郦海瑶的尸体就象是被掏空的枕头般憋了下来,只余一层人皮罩着人体的骨骼诡异的搁在了冰块之上。 数以万计的黑点,象一支远征军一般,极有序地从各个缝隙中散开—— 第129节 婆子穿着厚厚的棉鞋,穿过花园的小径,操近路很快到了厨房。 厨房的灯未熄,但未见一人。婆子感到奇怪,怎么今晚厨房这么早收工。 好在这里于她熟门熟路,她很快到到谢家自酿的大酒坛,打开后,拿着大勺舀了满满一小坛后,看到案桌上还有一碗没吃完的猪头肉,忙拿了张油纸给包起来,放到怀中,喜滋滋地抱着酒坛离开。 一路上,所过之处,皆见鲜红色的吊蓝迎风飘荡,那一株株红色的花藤挂到了下来,显得喜气洋洋。 婆子到了地窖,沿着石阶慢慢走下去,这天寒地冻的,石阶有些滑,得扶着边走。 拐了一个弯道,婆子掂了一下怀中的猪头肉,边走边忍不住吹嘘起来,“大妹子,今晚有口福了。”虽然谢府是大宅门,但对她们这样的下等丫鬟,一个月能吃上一次的肥肉就是天大的造化,何况是猪头肉这种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的美味。 没有回应。 婆子只当她喝醉了,不以为意,短腿迈得飞快,冲到地窖时,一看,霎时,手一松,酒坛落上,婆子张着大嘴,眼睛鼓鼓地瞪视着前方! 只见,那婆子倒在地上,脸上覆满黑色的小虫,那虫子不停地往鼻孔、眼睛、耳道里钻! 婆子连连打了几个寒噤,这才发现,地窖的四壁,全是黑虫,有几只还从顶上落下,掉在了她的身背上。 “啊——”尖厉的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突然,双眼狠狠一疼,象是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般,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落空,就从石阶上摔了下来。 下一刻,她感到什么东西飞快地爬上了她的脸,她拼命地用袖子拂着,尖叫着在地上翻滚着,可很快,那些小虫子冲进了她的口腔,以极快的速度沿着她的食道侵入胃腹之中。 婆子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突然记起倪嬷嬷的交待,“今晚好好守着地窖,别到处跑,记得,门口那一株吊篮可别给摔了。” 玉波苑秘室。 周玉苏脱力地靠在秘室门边,干燥地舌头舔了一下裂开的唇瓣,奄奄一息中带着哭腔不停地念叨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墙角边,是一只饿得无力鸣叫的公鸡,偶尔拍打一下的翅膀,都会让脆弱的心脏悸动地狂跳。 泪偶尔落下一滴,划过干涸的肌肤,被她舌尖一舔,轻润着干涸的唇瓣。 这里,无一丝光亮,白天时,还能从门缝里透出一些光线,她到处翻找着,想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当怕是一块饼也好,可惜没有。 她不知道这些人把她和一只鸡关在一起是何意,黑暗、死寂和漫长孤独让她开始怀念那些被审讯的日子,她甚至渴望见到那些蒙着黑巾的人。 比起关在这幽闭、沉闷的空气中带着恶臭的地方,她宁愿忍受那些人拿着针没完没了地给她催眠。 她亦……。恨,她姐姐,明明给了她那样的希望,却悄无声息,这么久,这么久都不来救她,仿佛十年前,她的姐姐曾牵着她的手安慰,说很快会来接她一样,她再次,被姐姐给遗弃了! 饥饿让她的脑子变得浑浑沌沌,她甚至开始想,如果明天再没有食物,她只能开喝那只公鸡身上的血……。突然,公鸡突然扑跳起来,伴着“咯咯咯”地乱鸣,四处飞起来。 周玉苏昏沉的睡意猛地被激醒,她惊恐万分地喘息,“怎么啦,怎么啦?” 她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公鸡两天没吃东西,哪有力气蹦跳,必定这密室里有什么东西袭击了它。 风华苑。 周以晴让冬雪把桌子上的残羹和地上的秽物收拾干净后,端上一壶清茶,倒了一杯给蔡氏,淡淡地开口,“喝杯茶,见你一直舔着嘴唇,看得真难受。” 蔡氏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 她知道再求周以晴也没什么用,天色已晚,她想回房歇着,偏偏,周以晴又特别热情地挽留她,问些不着边际的话。 蔡氏摸不透周以晴到底怎么想,可她有求于她,便不敢违逆。 突然,蔡氏只觉心口传来一阵帛裂开撕痛,体内象有一股邪恶至极的力量在摧残着她的肉体,全身狠狠一抖,竟撑不住般,仰后倒下,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周以晴先是眸现迷离之色,忙上前扶住,进而惊惧道:“怎么回事?” 蔡氏双目圆睁,仿佛忍受着一种极大的痛苦般,接着,鲜血不停地从七窍中流出,全身颤如筛子,更令周以睛肝胆俱裂的是,蔡氏的身上先是流出尿液,接着,鲜血潮涌而出— 蔡氏无端如此,唯有一个解释,这时双生蛊的原因,此际,在世间的另一个角落,她的妹妹,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刑……。致命的刑! 一瞬间的感知,周以睛的瞳眸仿佛被掏成空白,她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俯在了蔡氏的身上,将身下的人紧紧抱住,牙床颤地“咯咯咯”响,最后呜咽出声,“不要,苏苏,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泪流满面,脸上因痛、恨、怒、怨扭曲如恶鬼,感受到怀中的人,颤抖越来越微弱时,她越发将蔡氏死死抱住,心恨得何止如刀割,简直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将她的心一刀一刀慢慢剜开。 到了怀中的人身体慢慢抽直、僵硬时,她猛地抬头,紧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已呐喊出声,仇恨、森严、疼痛、布满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寝内,那两个丫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相互拥抱着,看着眼前如此诡异的一幕! 谢府还珠苑。 谢雨离昨晚一夜没睡,睁开眼时,天色已沉。 她起身,趿上绣鞋,习惯中,每次睡醒,她都会走到外殿,宫人便会上前侍候。 这会,坐在床榻边,借着从窗纱透进来月光,茫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她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她现在回到了谢家。 青竹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手里的宫灯瞬间将整个寝房照亮。 谢雨离眯起了眼,见到寝房里,窗边,门边挂着一株株红色的吊篮,看上去喜气洋洋的象是要闹洞房似的。 “夫人,您醒了,老夫人来瞧了您三次,见您睡得沉,不敢吵醒,这会实在累了,就回房了。” 谢雨离伸手想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手居然够不着脸,疑惑地一瞧,原来,她的手腕被一条线绳绑在了腰间。 谢雨离挣一两下,挣不开便放弃了,软软地靠在床边,神情蔫蔫地,带着微微的哭音,“我饿了。”她想起来了,今日被南宫醉墨推出轿子,伤了眼睛,他走了,不要她了! 晚膳早已备好,青竹先帮着谢雨离解着手腕上的结,小心翼翼地解释:“夫人,您睡觉时,老是想揉眼睛,奴婢担心擦伤,所以才绑着您,求夫人恕罪。” 谢雨离不大爱说话,神思恍然地,也不知道想什么。 青竹装了一碗馄饨,谢雨离接过,很快就吃了个干净。 青竹低声问,“还有扬州馅饼,是老夫人特意交待厨子做的,夫人您要不要吃一些。” 谢雨离安静地摇摇头。 青竹奇怪道:“夫人不是很喜欢吃馅饼么?”这几日在珈兰寺,她看到南宫醉墨常常给她吃馅饼,谢雨离每回都吃得很干净。 就因为此,老夫人今天问起谢雨离如今的口味,青竹才特意交待最好备几款馅饼。 谢雨离再次摇摇头,也不解释什么,缓缓走到小戏台边,揭开幕帘,嘴角终于溢出一丝笑意, “夫人,要不要多添件袍子。”寝房内加了四盆银炭的炭火,温暖如春,但青竹已经习惯侍候谢良媛那脆弱的身子,所以,还是关心地问了句。 “我不冷。”谢雨离把中午和南宫醉墨归类好的皮影拿出来,开始了第一场的表演。 ------题外话------ 妞们,这两天群里很多妞说月票投不出,投出时,需要验证,还很花时间,让妞们费心了,月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112 乖乖地,呆在朕身边(细读) 谢雨离一边念着台词,一边开始舞动手中的皮影人,她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青竹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三尺之距,如同影形之人。 她心里虽然很奇怪谢雨离醒后,在她善意地提醒,谢老夫人在她沉睡时,三次来探望她,谢雨离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不仅没有问起谢老夫人,连同谢良媛也没表示任何的牵挂,她象一个暂居在谢家的客人,客气而疏离。 青竹听不懂谢雨离所诉说的故事,所以,她并没有听出,谢雨离平静的声音下带着茫然和凄惶。 她是个死士,她奉令南宫醉墨的命令保护谢雨离,并保证她没不主动提出要见谢家的人时,谢家的人不可以擅自进入这个门。 这个夜非常漫长,青竹内力高强,既使寝内是谢雨离低低柔柔的话语之声,寝外是寒风敲窗,她依旧可以听到那些繁杂的悉索这声,如同万千上万的蚂蚁爬过草丝。 她阖上眼,盘膝而座在大红的地毯上,将内力集于中听力之上,指尖夹了数十枚细小的银针,一旦有个漏网的蛊虫过界,她便会将它们钉在原地。 在谢雨离的寝房四周,暗布了近三十名的暗卫,时刻监视着还珠阁的情况,以确保寝房内人的安全。 谢雨离演了半个时辰后,便停止,每晚不能超过亥时,是南宫醉墨给她下的铁律,久而久之,已成了她的习惯,就算是白天睡了一天,到了这个点,她还是本能地就寝。 静静躺在床上时,眼泪便无声地从眼角溢出,静静地划过脸颊,积淌在耳廊中。 她想那孩子,因为隔得如此近,甚至是一墙之隔。 她身体如何了?她漂亮么?多高了?她喜欢什么?她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如果她看到自己,她不会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或是……。象旁人一样,觉得她是个白痴! 心中的酸痛一下子爆发,谢雨离翻了一个身,攥住被褥的一角,按在了眼角,耳朵里积蓄的泪水没入一枕巾,湿湿的,极不舒服。 青竹仿似察觉到不对劲,轻轻走到床榻边,揭了床幔,看着瘦弱娇小的谢雨离,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 谢雨离摇摇头,转身时,她也成功抑制住就要眼里的泪水,当她难受时,她总是能露出很不在意的微笑,当她不说话时,总是能让旁人觉得她在分神。 果然,青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安慰了一句,“皇上会很快来接您的!”放下了帐帘。 西凌皇宫。 谢良媛进宫时,被安排在她之前的寝殿,原以为兰天赐的皇祖父及外祖母、皇叔回宫,会更热闹,谁知道,连小兰君都不见踪影。 除了睡觉,她找不到别的事情做。 这一睡,就是黄昏,其间,兰天赐下了朝,匆匆看她一眼,便去了御书房,与暗卫营的商量今晚谢府的各种应急对策。 谢良媛醒来之后照例躺在床上发呆,稍后,赤足下床,也不吵醒趴在她枕边睡着的青荷,裸足踩在雪白毛毯上,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饮下。 青荷睡眠浅,听到动静,便醒了过来,忙拿了棉袍给谢良媛披上,又侍候她穿上袜子和绣鞋,嘴里忍不住抱怨,“六小姐,虽然寝房里铺了地暖,但这大寒冬的,怎么能赤脚走路。都说是百病从脚生,六小姐可别刚好了一阵,就不爱惜自己身子了。” “皇上刚才是不是来过了?”谢良媛大脑自动过滤青荷的啐啐念,看着桌上的另一个用过的空茶杯。 “奴婢也睡着了,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来过。”青荷在暗卫营中没睡过几天的好觉,但那时神经绷得太紧,也不觉得累,现在,谢良媛的身子好了,她这神经一松弛下来,这两天便犯困得厉害。 谢良媛打开窗户,看着窗外夕阳下美不胜收的御花园,起了兴致,“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比暗卫营有朝气多了。” 谢良媛胡乱走了一阵后,被前方的火红矮枝给吸引目光,挑唇跑了过去,近时方知,全是一片蔓藤,绿茎上长出大红的小花瓣,在这梅花盛开的季节里,显得特别占尽春晖。 三个正在剪着枯枝的宫人见了谢良媛,忙福身,齐声道:“奴婢给六小姐请安。” 谢良媛笑问,“这是什么品种的花,怎么下了几天的雪,不见凋谢,反倒开得比梅花还艳。” 宫人婉声回道:“回六小姐话,这是一种藤生的植物,叫吸尾兰,因为茎上长出五片红色的小叶子,远看着象一朵花,所以,很多人会误以为这是花。” 谢良媛好奇地走了过去,指尖轻挑开叶片,果然不是花瓣,而是五片小尖叶组成,谢良媛喃喃念了声,“居然是草。” 谢良媛开始在御花园中乱逛,看到地上的红色的落叶,就会捡起来,兜至裙子上。青荷见她一个闺中的小姐,一路挽着裙摆走,万一被宫人撞见,毕竟很难看,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竹篮子,让谢良媛扔花瓣。 两人兜了一圈,谢良媛感到无聊,就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发呆,一双乌黑的眸子,一直盯着篮子里的花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六小姐,有点起风了,我们先回寝宫,指不定,皇上这会在找你呢。” 谢良媛却蹙眉,“青荷,皇上说她的外祖母医术比他高,说让她给我诊脉,看来,是哄我的。”她就是因为这原因,才答应进宫,否则,刚和家人分开两个月,娘亲的身子又未恢复,谢家一堆的事情未解决,她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入宫呢? 青荷失笑,“六小姐,皇上干嘛拿这事哄您,这不是很难办的差事呀,不过是诊个脉,难道皇上的外祖母还不肯?” “不是指这!”谢良媛闷闷地摇摇头,指尖捻起一片红色花瓣,艳红如丹蔻,可是,她总觉得这花儿有些……。碍眼,可又,具体说不出来什么。 她轻叹一声,如果这会南宫茉或是周舟在她的身边,许是能商量出这个结果。 第130节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竹篮中的花瓣于空中,袅袅中,落进了身后的小湖。谢良媛眉尖轻蹙了一下,决定暂不去想这些,便将篮子里的落花往湖中一倒,将一篮的冬日残花葬进了湖中。 回到寝殿途中,远远就看到兰天赐台阶上,看到她,帝王步下青龙石阶,拉了她的手,牵她进内殿,青荷便自觉止步,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 桌上已摆了膳食,兰天赐先坐下,将她抱在膝上,伸撑抚了一下她略显冰冷的脸颊,拍开粘在她裙裾上大红的小叶片,“好象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谢良媛蹙了一下眉,“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见她瞪着双瞳,鼓着双腮,一脸极力思索,却琢磨不透的小模样,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唇。 她心情低落,忍不住咬了一口他的唇瓣,原是想表示一下抗议,谁想他气息蓦地低重起来,就着她张开的唇瓣,辗转亲吻起来。 修长的手娴熟地探开她的衣襟,掬起满手的软香。 谢良媛两手一下撑离他,脸颊透出嫣色,气咻咻道:“你说你外祖母入宫,让她给我诊脉,她们人呢?” 兰天赐也不恼,执了箸,夹了一块碧绿的嫩竹递到她的唇边,被拒后,便自已吃了,又喝了口汤,方慢悠悠道:“朕的外祖母不住在皇宫,他们在西凌另有居处。” 谢良媛感到惊奇,“一家人一年难得见一次面,怎么都到了皇城,还不愿多聚聚,皇宫难受很缺住的地方?” 兰天赐挑唇一笑,也不瞒她,直接坦言道:“朕的母后与皇祖不合,两人一见,气氛便是剑拨弩张,父皇最怕他们相聚首。” “为什么?是不是您的皇祖父不满意您的母后?”皇子选妃,不得龙心,皇子一意孤行,这在史上虽是鲜有的事,但也不算特别出奇! 兰天赐整理好谢良媛的衣襟,将她放入一旁的座椅上,舀了一碗汤,搁到她的面前,“想听也可以,边吃边说,朕一会还得去御书房。” 这事,本是皇家的丑闻,虽说谢良媛迟早会知道,但兰天赐却始终觉得不必让她了解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这丫头太聪明,恐怕再让她琢磨他接她进宫的目的,她就能猜出个三分,届时,吵着闹着要回谢家,他岂不是头痛? 也罢,就牺牲一下皇祖父的名声。 “朕的外祖母在十四岁那年与朕的祖母相逢并成亲,生下瑞王兰锦,后来因误会分离,兰锦随了皇祖父回宫,外祖母则因为落入河中,被沈越山,也就是朕的外祖父所救。后来,外祖母嫁给外祖父,生下朕的舅父沈逸辰和母后,后来,外祖母进宫,与皇祖父相逢……。” “停停……。皇上您家里关系乱,你别用称呼,直接用名字来解释,为何您母后如此不喜您的皇祖父,否则我怕乱。”据谢良媛所知,小兰君的父亲瑞王兰锦是太上皇的弟弟,可兰天赐这一说,好象瑞王和太后又是兄妹了,这……。她觉得好惊悚,这种关系在民间尚不容于大家族! 居然能如此和谐地出现在皇家! 且,小兰君还是由沈千染带着。 “你真是太难缠了,冲着这话,朕都能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兰天赐无奈一点她的眉间,直截了当道:“兰御谡整死了沈越山,你说,母后恨不恨?而兰御谡这之所以恨朕的母后,是因为当年母后曾设计,差点让兰御谡与亲妹妹瑞安公主乱伦。” “瑞安公主是谁?” “她是兰御谡的亲妹妹,原是下嫁钟二侯爷,两人生下钟亚芙,后来钟二侯爷战死沙场,兰御谡下旨让瑞安以下嫁给沈越山,与宁常安是平妻的身份,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见不得宁常安和沈越山过得舒心。我母后气瑞安欺宁常安数年,所以,摆下计策,一是助宁常安和沈越山逃离西凌,避入东越,二是让兰御谡捉错了人,把易容成宁常安的瑞安公主捉进了皇宫,差点发生乱伦之事。” “我的天,皇上,您不用解释了,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一家人坐不到一块了,换成是我,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谢良媛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兰亭为免夹在中间难做人,所以,在皇城效外以江南竹枝镇的原貌为他们建了行宫。 至于瑞王兰锦,携妻女文绣回皇城后,自然先进宫带着儿子小兰君离开,随后,与兰御谡和宁常安一起住在行宫中。 “你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现在乖乖用了膳,朕议完政,回来陪你。” 聪明如谢良媛,此时,被兰天赐这一番话左右,完全被拐进了另一种情绪,之前的纠结一扫而空。 戌时,兰天赐依旧未回宫,谢良媛百无廖赖地盘膝坐地毯与青荷下着跳棋,不慎中,打翻了膝边的茶水,裙子湿了倒无所谓,看着褐色的茶汁染了雪白的地毯,谢良媛看了特心疼。 青荷忙找来抹布擦拭,突然“咦”地一声,“六小姐,您看,好稀奇,这里变成了大红色,是这小红叶片。” 谢良媛挪开脚,果然见,一枚红叶片经了水后,很快在地毯染出一片红,谢良媛眉锋微一蹙,双皓眸闪动着水清色泽,袖襟下手指微微抖颤,喃喃自语道:“这样能染色的花,怎么能种在御花园里,这要是一下雨,这整个御花园的土岂不全受了这红汁的影响,变成了红土?” “是呀,真奇怪。”青荷突然大惊小怪地嚷起,“六小姐,奴婢方才一直觉得这吸尾兰眼熟,这不是我们府上新添的吊篮上种的么?还有府里新换的地毯,也是跟这染了色的一样!”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果然被皇上给勿悠了!家里肯定有事发生,皇上把我骗进宫来避祸,我……。”谢良媛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防雪的鹿皮靴,满眼仓皇:“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回家!” 谢良媛提着裙裾一路狂跑冲进御书房门口,太监尚来不及拦住,殿内已传来兰天赐的声音,“让她进来。” 太监忙推开厚重的门,躬身道:“六小姐,皇上宣您进去。” 谢良媛咽了一下口气,气息犹自急喘,双颊染上一丝红晕,衬着雪白的宫裙,给她的容颜增色了几分。 谢良媛进殿时,御书房里的暗卫已悄然隐去。 谢良媛红着双眸,暂不去想脑中的那些凌乱的恐惧,平静地开口,“送我回府。” “晚了!”兰天赐语声淡淡,冷调的夜明珠光下,双眸挥洒着翡色冷光。 那明明是一句没有含太多情绪的两个字,却如数九寒冬的冰霜雪气,刺进她的耳膜,冻住她的心。 谢良媛眼底朦胧一层湿气,双睫犹如剪羽,哽咽道:“她们是我的亲人!” “阿惜,朕才是你的亲人!”兰天赐步出御案,将小身子纳进怀中,语声沉叹:“阿惜,谢家,朕会替你护住,但你不必涉险,朕,也不会让你冒险!” “这一策,你算计了很久了吧!”她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甚至分不清是喜是忧,有一个男人,如此处心积虑的护着你,她不会用质疑、怨恨的口吻跟他说话,那……。太矫情,太不识好歹! 哪怕他这一场算计,是将她心中在意的人置在危险之中。 她也不能仗着他对她的爱,任性! 他惊异于她罕见的脆弱,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朕从武元忠手上救出你开始!” 早在几个月前,兰天赐捉拿了赵家的龙卫武元忠,用针炙催眠的方法逼供,得以知道周玉苏的是赵家的后人,及,她还有一个姐姐周以晴。 对赵家,兰氏一族向来忌惮,因为赵家这个血脉,出了两个疯狂的女子,都给兰家和沈家带了了近乎毁灭的灾难。 对赵氏一脉,除了兰锦一直相护的苗疆赵承恩外,兰亭和他向来主张,赶尽杀绝! 从武元忠的口供中,兰天赐隐隐察觉到周以晴十年前,羽翼未长之际,敢离开唯一萌护的谢家,这其中的背后,似乎有某种力量,在策划。 只是武元忠仅仅是个龙卫,他奉周以晴的命令,多年守护在谢卿书的身边,他所知道毕竟有限,从他嘴里,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十年前,周以晴突然离开谢家,去了南皓。 据暗卫营这些年关于东越的所搜集的信息,周以睛再次出现在暗卫的视野中,是三年前周以晴与郦海瑶创建了丽人妆。 周以晴后来如此顺利地攀上东越的公主,让丽人妆一夜成名,更进一步证实了兰天赐的怀疑,周以晴的背后肯定有一股势力存在,这股势力应该是牵扯到东越和南皓。 很可能,丽人妆也是这种势力借用丽人妆在东越敛财,如同这股势力利用谢家在西凌敛财。 也就是十一年前,西凌赌玉之案的罪魁祸首! 所以,当周以晴与郦海瑶来到西凌时,兰天赐开始布下天罗地网,目的是诱捕出周以晴身后的力量。 兰天赐相信,能用十年时间,不动声色的蜇伏在西凌和东越的神秘力量,想要让他露面,绝不是一般的馅饼可以诱出此人。 果然,在随后,无论是谢卿书被逼走,谢家的赝玉被揭穿,郦海瑶的丽人妆在西凌以失败告终,这个背后的势力,始终没有出现。 甚至,对于周玉苏和夏凌月被捕,对方也没有任何营救的行动。 在十年前赌玉案中,那股神秘人所售的赝玉材料在抗高低温上存在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却被夏凌惜所突破。 而这个配方,夏凌惜在生前教给了她的妹妹夏凌月,夏凌月则私授给了周玉苏。 夏凌月在死牢里,抗不住被死囚折磨,不到两天就死去。 只要夏凌惜的重生于谢良媛的身份不被人知道,那周玉苏就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掌握造出能抗高低温赝玉配方的女子,这样的生财之道,对方却依旧能舍弃,显然,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在敛财。 因此,兰天赐在死牢中,设计让周以睛冒险修练祭司,等于开启了周以晴和他背后势力冥通的力量。 他相信,随着丽人妆被西凌被查封,进而影响到东越的丽人妆,彻底断了此人的敛财之路,他必会按耐不住,直接通过冥思向周以晴下令,授意让她报复谢家及西凌。 所以,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策反了阴谋后,只要活捉周以晴,兰天赐就能利用暗卫的催眠逼供,从周以晴身上套出谁是当年赝玉的主使人,他的最深目的是什么。 为了计划周全,他不能让谢家的人以任何名义离开谢府,担心打草惊蛇。 唯独是谢良媛例外,就算因此计划失败,他也不曾想过,让谢良媛身处危险之中! 因为,他已失去了前世大祭司的记忆,术法尽失,若她再出事,他无法启动时光回溯,让她重生。 所以,这个险他不冒! 至于兰天赐事先推算出周以晴会用蛊,是因为,暗卫早就在周以晴宿进谢家中,就从她的寝房里查探出有蛊虫的气息。 周以晴的一举一动,从她进入西凌开始,就会部在兰天赐的谋算中。 甚至那晚蔡氏偷进周以晴寝房时,无意打翻那六棱的妆匣,身中双生蛊,暗卫也是了如指掌。 因此,在周以晴步步筹谋之时,兰天赐已然下令,给谢家布上防止蛊虫活动的吸尾兰。 “所以,无论是我置周玉苏于死地也好,置周以晴于绝望也罢,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旁人能看到的,既使是将来,也能知道我的算计,再深一步,恐怕十年后,恐怕一切尘埃落定,这天下,除了你和你身边的人之外,无人知道您这一策,皇上,您确实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能算计人心的男子。”谢良媛缓缓点头,清眸凝聚,语声真诚:“皇上,您的聪明和睿智,我非常非常敬佩,也非常荣幸,您将我护在您的羽翼之下。可是,皇上,在谢家里,有我愿望所在,我无法坐视祖母和娘亲身在危险中,我却在宫里与你卿卿我我,皇上,您让我和她们呆在一处好不好,阿惜……恳请您了……” “阿惜……。阿惜,你实不必用这话与朕隔开距离,但凡,这世间,有你想要,朕都会一一成全,唯独,不愿你去涉险!”兰天赐轻叹一声,伸出手,那修韧如竹的指背,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嘴角挑起一抹轻笑,如冰绡晨露般,“哪怕是万一,朕也不愿你涉险,你明白么?你乖乖,呆在朕身边,天明后,朕担保,你的祖母和刘氏安然无恙!你,要学会信任,把一切交给朕来处理,有朕在,你实不必费那些心思,涉这些不必要的险。” 聚福阁。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难免畏寒,加上是年轻时,走南闯北,吃了不少的苦,身体落了不少的毛病,尤其是关节处,到了下雨雪天时,疼得难受。 可又受不得太浓的炭火味,怕吸久喉咙干哑,又容易产生便秘,所以,到夜里睡时,绿莺会帮着谢老夫人暖床。 可今夜,聚福阁里,内外寝炭火燃烧,室里湿暖如春。 谢老夫人和嬷嬷嬷一起靠在床榻上,皆无睡意,熬着漫长的冬夜。 一丈外,刘氏昏睡着,绿莺坐以寝床边,时不时地揭着查看着大红色的锦被,嘴角紧紧地抿起, 百合和玉翅亦是全身神经处于紧绷的状态,时不时地走到窗边和门边,观察一番。 谢晋河、谢晋成、谢晋成三人则坐在圆桌旁,不发一语,神色凝重。 谢良敏和几个弟弟则睡在地铺上,她们是在戌时,由暗卫直接点了睡穴后,抱到这里。 燕青和姬墨枫则盘膝坐于大红色的地毯上,两人难得不再嬉戏,正运功聆听窗外悉悉索索之声。 少顷,燕青突然睁开双眼,耸了耸肩,邪佞一笑:“死了两个婆子,应该地地窖方向,得派人马上把尸体处置掉。” “见鬼!”姬墨枫低低咒了一声,“肯定是擅自动了吸尾兰。” 吸尾兰,是宁常安培育出的一种克制蛊虫的植株,它生命力顽强,能在严寒中生存,皇宫里,也养了不少的吸尾兰。 当年宁常安深受蛊虫毒害,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受这种苦,所以,在江南竹枝镇行医时,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克制蛊虫的药草。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派上了用场。 倪嬷嬷脸色一变,狠狠拍了一下膝盖,“都交待了三次,不要去动那吊篮,这奴才,怎么这么不长性!” 谢老夫人脸色沉沉,并不发话,但紧紧绷起的嘴角透露出她此时的担心,这一屋子还好,都呆在一处,可谢雨离怎么办? 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这节骨眼回来,而且,这孩子的性格,还是如十多年前,不愿合群。 “请问,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谢晋河先站起身,作为一家之主,此时,他不能乱。 姬墨枫抬眼,淡淡道:“你们只要保持镇定,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好。” 谢晋河略显尴尬地应了声后,坐了下来。 谢晋成站起身,缓缓走到床榻边,在床沿边坐下,看着刘氏塌陷的双颊,眼底复浮起湿意。 第131节 燕青站起身,看着眼前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唇角轻微掠开浮光碎影,冷哼一声:“死了是小事,让蛊虫多了一条通道才是麻烦事。”在地窖中,他们早已模仿蛹道,打出三条路直通周玉苏的所囚的秘室,蛊虫侵入周玉苏的身体后,会进入短暂的休眠成长,届时,他们只要烧毁那间秘室,就能把蛊虫一网打尽。 现在,死了两个婆子,婆子的尸体好处置,烧了就好,但蛊虫肯定沿着别的小孔,四处分散,尽管在整个谢家,几乎布满了吸尾兰,且,在谢家每一条长廊上,每一个台阶,楼道,所铺的红地毯,都是用吸尾兰汁泡过后,铺上。 蛊虫爬过这些地毯,会死在这地毯上。 这一安排,早在谢良媛从暗卫营出来,回到谢府中时,早已安排妥当。 且,年关将近,谢家更换新的植株和新的地毯,并不会引起周以晴的怀疑。 兰天赐把谢家护得象铁筒,但还是不放心把谢良媛留在谢家,早早就将谢良媛接进宫中,以保万无一失。 而谢老夫人在黄昏时,已严令谢府上下,今晚谁也不许踏出寝房半步。 但不排除那些丫鬟婆子不听命令,半夜离开寝房,闯进蛊虫的活动区。 还好,这一切在兰天赐的预料中,还有第二套方案。 “小爷去瞧瞧!”燕青刚套上大红的披风,姬墨枫突然跳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皇上来了!” ------题外话------ 别一目十行,别跳章,月写出这样的谋算不易,别错过。这不是小白文哈。群么么妞们,今天卡死月啦。 ☆、113 天亮了,谁笑到最后 姬墨枫刚言毕,右扇窗轻轻打开,面对右窗而坐的谢晋河兄弟二人只觉得眼睛微微晃过一片红,眨了眨眼,一袭侵天大红象在光照下,脱影而现,那颀长如玉的身姿伫立,瞬时,满室华辉,仿似从他一人身上散发出,有刹那间,众人的视线象是受到某种冲击,竟有短暂陷于幻觉。 饶是与帝王接触不多的姬墨枫,乍看间那一袭大红衣袍,还道是扬州泯江河畔的瑞王兰锦再次降临,可一触对方的眸色,尽管是相同的一双琉璃眸,姬墨枫还是一眼就辩出,双手一揖,“皇上!” 在此之前,燕青认为是兰天赐与瑞王之所以让人一眼辩出不同,是因为兰天赐穿得过于素净,记忆中,兰天赐只穿过三种颜色,玄黄、墨色、雪白,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毋近的气息,让人不敢近瞻。 而喜艳色的瑞王美近妖,勾魂摄魄,夺人眼球,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现在,燕青得出一条道理:仙就是仙,披了妖的皮囊,透出的还是仙气,让人不敢侵犯。 在众人清醒过来时,兰天赐已然抱着谢良媛步至谢老夫人的软榻边,将她放在老夫人怀中,低声对谢老夫人道:“哭了一晚,朕劝不住,有劳老夫人哄哄她。” 姬墨枫“噗”地一声,鼓了腮帮,紧紧抿着唇瓣,没把口腔里还有一半的气放出来,否则,方才那一声,就是“啊”了。 燕青两颊的咬肌动了一下,眯了眼,先是肆无忌惮地欣赏起眼前一道罕见的风景,进而想到了什么,马上头疼起来,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对身边的姬墨枫恨恨道:“上回小爷扛三百斤跑甘泉湖,这一回,恐怕得五百斤了。” 今晚一局,众暗卫早已各居各位,皇帝只需要呆在宫中等候消息就可。 皇帝这节骨眼来,恐怕是他怀中聪明小女子察觉到什么,然后……。哎! 沈太后要是知道自家宝贝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掉几滴泪来这里涉险,他觉得,他应该负荆到太后面前,自请回家种田。 他是燕青,是天子近卫,是负责皇帝安全的首席暗卫,居然失职了! 所以,就算太后不罚,太上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据他对太上皇的了解,他惩罚一个人,总喜欢让他发挥长项,力顶千金! 姬墨枫原本是深有同感,可听到燕青的牙槽里不时地发出磨擦声后,兴灾乐祸了,亦用传音入密调侃道:“本公子就算被发配回东越,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佳人在怀,至少比你强。” “你有银子嫖么?”燕青伸手,凤眼斜挑,邪笑间,狠狠一戳姬墨枫的腰间,“没了暗卫那些津贴,想日日混在温柔乡,去做牛郎!” 姬墨枫疼得差点没喊出声,心想,跟这厮斗嘴,实在不宜离的太近,这一指头的力量,恐怕快赶上十丈外弓箭的力道。 姬墨枫抽着气后退于丈外,瞪着燕青,实在不理解,明明长得一副小倌样,怎么生出这么一股蛮力来。 “让皇上费心了。”谢老夫人搂住后,谢良媛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顺势抱住老夫人的腰,将脸藏进了老夫人的腋窝下。 谢老夫人暖乎乎的手掌抚过谢良媛的脸颊,触感温热,想来是这一路被护得好,没沾外面一丝的寒气,老夫人心下更加感恩,却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只能轻轻拍了一下谢良媛的后背,“这孩子,怎如此任性,都这时辰了,还闹着要回来。” 她真想解释,根本不是故意要哭闹来这里,实在是,在御书房听了他的话后,眼泪就停不住。当时她怕给他太多的压力,便急急告退,出了御书房,她便开始跑起来,借着风,吹干眼中的泪—— 疾速奔跑中,她问自已,在这时候,她回谢府能做什么? 此时需要的不是谋略,而是战斗力,而她,手无缚鸡之力,指不定还是个累赘! 且,兰天赐能让她一个人回去么?他……。必会陪伴在她的身边,危险来临时,还会挡在她的身前。 那后果就是,因为牵挂亲人,她把一国的帝王置身在那种危险的境地,万一有什么控不住的场面,那么,她就成了周以睛的帮凶! 回到寝房时,她已然冷静,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青荷笑道:“别跟个影子似的,去,打盆水,我要洗把脸。” 青荷离去,她独坐在窗台,发怔,脑子被掏成了空,只剩下一缕残余的意念: 谢老夫人这样的年纪还要面临这样的危险,而这危险还是因她带来的。 疼她爱她的娘亲,经历了九天的囚禁后,尚未清醒,又要陷入这样的险境。 这……也是她带来的!她为了复仇,引来了周以晴这样的劲敌,将谢家置于覆巢之上! 泪肆意而流,许是连番的心气浮动,她不知道,此刻,她的面色苍白得近似溺水之人。 直到,一声叹息在她耳际响起,兰天赐俯身,将她卷进一身的倾天大红中,怀抱着她,叹得无可奈何,“好了,再哭下去,明天母后的寿辰,你连道具也做不成。” 她恍恍惚惚地想,是呀,她答应了小兰君,要在他的剧里充当道具呢。 而且,她还邀请了祖母一同进宫,给太后庆贺,太后允了。 “别哭了,朕带你回去。”他甚至没有给她回过神的时间,已然抱着她来到寝殿之外,那里有一匹马在等候。 他上了马,将她整个人裹在他胸前的披风中,她想探出脑袋,开口阻止他涉险,皆被他的手掌按回他的胸前,低喝,“风大,躲好!” 既使隔着厚厚的披风,她依旧能听到呼啸的寒风。 “好了,好了,别躲了,祖母知道你孝顺。”谢老夫人也不忍心斥责太过,危险来临时,孩子心里念着亲人,她又怎么能多加责怪? 绿莺拿着一件红色的薄衿盖在谢良媛身上,笑道:“六小姐,老夫人一晚念着您呢。” 谢良媛心中五味繁杂,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燕青已在圆桌上展开地图,突然察觉袭来一种冷漠抑制的气息,侧首,兰天赐已站在了他的身旁,忙将方才突发的情况告之,“皇上,这里的道口可能被蛊虫突破,死了两个婆子。” 雷鸣谨声道:“那婆子尸身所在之处,温度略高于地面,所以,蛊虫进入尸体,要进行下一轮的繁殖最少要三天。属下等所担心的就是,蛊虫突破了这个口后,将会闯进谢府的后花苑,在这附近,有三座小苑将受威胁。分别是金玉苑、玉波苑和风华苑。” 兰天赐之所以让谢家把郦海瑶的尸体放在谢府三号地窖,就是考虑到最终把蛊虫引往玉波苑的秘室,所以,才选择了最临近的地窖。 现在地窖里的蛊虫有可能失控,自然,靠近地窖的三处苑子就危险了。 谢晋元听到金玉苑,脸色有些苍白,虽说女儿儿子被安置到这里,但他的几个小妾还在那。 “爹,娘亲呢?”谢良敏醒过来有一小阵,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皇帝在,所以,一直不敢吱声,听到这里,心里发急,“娘亲为何不在这里?” 谢老夫人马上出声制止:“小敏,别吵到皇上议事,好好躺着。” 谢晋元见女儿一副泣然欲滴的表情,余心不忍,便走过去小声安慰,“先前皇上派的人去接你们过来,没找到你娘亲,现在你娘应该回房了,没事,这些都是武功高手,府里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能知道。” 谢良敏闷闷地低下首,心想也是,刚才地窖死了两个婆子,他们马上收到消息,如果她的娘亲有事,肯定也会知道。 谢良敏虽然担心蔡氏的安全,但还是忍不住报怨,“爹,郡主派人来找娘亲时,女儿阻止了,可娘亲没听女儿的。” “敏儿乖,睡吧,听皇上的人说,天亮了,太阳一出,一切就解决。” 圆桌边,几个暗卫还针对蛊虫有可能走的路线,争论不休。 兰天赐沉吟片刻道:“蛊虫对气味敏感,既使这个点被它攻破,它不会走花园,那里搁了近百盆的吸尾兰,加上前几天有雪,雪沫浸透吸尾兰,雪水被染了吸尾兰的汁液,渗入土地中,蛊虫不会冒险走这条路,应该是原路杀回,走玉波苑的秘室之道。” 姬墨枫狠拍了一下额头,“对呀,加上周以晴和那只鸡,她们身上有蛊虫喜欢的味道,肯定会吸引它们向秘室集中。” 兰天赐冷漠指了指地窖,光滑如丝的俊容上带了些阴鸷:“虽说如此,但那两个婆子的尸体必需尽快处理。” 燕青马上跳出来效忠:“皇上,属下去一把火烧了那两具尸体。” “燕青,你能保证跑出来的蛊虫全进了那两具尸体内?”在原计划中,安置郦海瑶尸体的房间,在蛊虫从蛹道撤离后,燕青负责点燃火引,将那间藏尸房烧毁。 可现在,因为那两个婆子没保存好吸尾兰,引了蛊虫跑了出来,就算九成以上的蛊虫都进入那两婆子的肉身,但也不排除一两只落单的蛊虫藏在了暗角。 地窖常年不见阳光,蛊虫很可能会存活下来,万一将来有机会再找到宿体,将来很难防控。 “皇上,不如放一把火直接把地窖给烧了。”姬墨枫提议,又道:“既使烧得不充份,但那里温度高,蛊虫也活不下来。” 兰天赐未语,燕青指着与地窖相邻的一间苑子,问:“谢老爷子,你说说,地窖后边相连的这一处小苑住着何人?” 谢晋河定眼一看,地图上标识的是洗衣房,他讪讪一笑,“回官爷,这是下人房,草民……。” 倪嬷嬷已然应道:“皇上,那里住着四个奴才,三个洗衣奴婢,还有一个是负责上浆的,今晚,奴婢已再三交待过,让她们候在房里,不能离开一步。”倪嬷嬷想起身,只是一时关节处不灵光,挪不动,燕青看了费劲,便直接开口,“老人家,您坐着就好,不必拘礼。” “就算四个奴才能跑掉,用火动静太大,恐怕会惊动周围百姓。” “这虫子看似恐怖,其实极难存活。”燕青沉吟片刻,突然道:“谢老爷子,这地窖有没有水道?” 燕青一提,众人大体便明白了,在此之前,关于今夜如何避开蛊虫袭击时,就有暗卫提出让谢家的人暂避甘泉湖上的画舫里。 可因为,这一来,必定引起周以晴的怀疑,中止了计划,那所有的筹谋等于白费。 谢晋河不加思索即刻道:“没有水道,这宅子当年是草民和不孝子谢卿书一起购下,原先的图一直由草民的不孝子收存,但草民精楚记得,图纸里没有标注水道。” 大户人家引水道方便沐浴或直接引温泉是常有的事,谢家既然把西凌的甘泉湖引进谢府内,造出人工的甘泉湖,应该也有水道,所以,燕青才固有一问。 可惜谢晋河的答案让他失望。 这时,谢老夫人怀里的谢良媛抬起了首,细声细气道:“有水道。” 寝房里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定在了谢良媛的身上,兰天赐先开了口,“过来!” 谢良媛走到桌边,细细的手指着甘泉湖畔的一个河堤口,“这里有个小闸门,打开后,就能把水灌进地窖。” 当年谢家购了这府第,第一轮修缮时,她与谢卿书为了掩饰假夫妻的真相,私建秘室时,为了方便,想建一条水道入谢卿书的秘室。 所以,谢卿书还请了熟水性的伙计,特意潜到甘泉湖下,看看哪个道口可以引水过去。这才发现了那个连接地窖的水道闸口。 那个伙计看到这个闸口还告诉他们,这个闸口不仅连接地窖,在地窖下估计还有一个闸口是直通谢府外,这种设计方法,通常是大户人家在遇到灾难时,逃出府外的一种方法。 当时谢卿书看到这闸口设计太过复杂,万一引不好,会淹了整个地窖,反倒更麻烦,所以,引水道进秘室的事就不了了之。 但此事,夏凌惜是全程参与,因此,对这水道的事一清二楚。 谢良媛执笔,很快详细描绘出水道闸口具体的位置,最后,低声道:“那闸口在湖底八尺多深,这天寒地冻的……。”抬首时,却触及年轻帝王浅笑如冷月清辉的双眸,无端地,心惊胆跳了起来。 她差点忘了,她是谢良媛,不是夏凌惜……皇上好象不高兴,好象她此举是在提醒他,她与谢卿书的过去! 谢家一众人等疑惑地看了谢良媛一眼,一头雾水,这六丫头,怎么会对谢府内况了解得比他还清楚。 而一旁的绿莺,不由自主便想起上次在玉波苑时,谢良媛找打火石时,对寝房内了如指掌的模样,心底疑虑更浓。 燕青先转了话题,一脸诡笑看着姬墨枫,“说到水性,这里没人能比得上姬大侠。” 东越人擅水性,且,上次姬墨枫能接到兰天赐的命令让他带着谢雨离从河道离开应城,正是因为姬墨枫的水性强。 第132节 这节骨眼,姬墨枫也没想推拒,便主动请缨,问明闸口的详细地点后,穿上用吸尾兰染过的大红披风,而后,朝着燕青挤了挤眼,朝着帝王请旨,“皇上,属下请燕大侠配合,万一属下没力气打开闸门,就得沾沾燕大侠陡手撕牛的本事!” 燕青想到要潜入结了冰的湖底,打了个冷噤,暗骂一声:小人! 兰天赐淡淡下令:“速去速回!” 谢府,风华苑。 蔡氏死状极惨,不仅七孔流血,那肚子也离奇地涨得圆鼓鼓,仿佛稍一触碰,便会炸开,且,那眼角,不停有稀释的液体流出。 人死了,就算是炎夏,尸体也没这么快发酵腐烂,何况这是在冬天。 寝房里的丫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周以晴则怔怔地坐在尸体边,双眸无神地定在蔡氏的脸上,为死去的妹妹默哀! 她知道这是因为双生蛊的原因造成蔡氏突然死亡,可她想不通,她的妹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死去……。 窗外第一缕朝阳透进寝房,周以晴突然阴阴笑开,“天,终于亮了……。”今夜的谢府如此安静,她想,此时的谢府已是一片死狱吧。 她想,她该是时候离开了,因为再过几个时辰,兰天赐就会收到消息。 蔡氏的丫鬟瞬时全身颤抖,紧紧攥住冬雪的手臂,惊惶失措中,语无伦次地哭着:“怎么办,三夫人死了,五小姐万一怪起奴婢……。五小姐不让三夫人离开的,老夫人再三交待,今晚谁都不能离开寝房,可,可……。五小姐和奴婢都拦不住三夫人。” “老夫人交待你们今晚不能离开寝房半步?”周以晴心头猛地一跳,全身泌出一层的汗,思忖:老夫人怎么会凭白无故下这样的命令? 周以晴微微喘了口气,抑住胸口的翻滚,倏地厉声喝道:“你说话!” 丫鬟满目仓惶,连连点头,哭着道:“郡主,各房都接到老夫人的命令了,奴婢们到申时,到厨房领了膳后,苑门就关上。” 周以晴的脂粉被人盗走,无法掩饰残败妆容,所以,除了昨日午后向谢老夫人提出,要带走郦海遥的尸体外,就没有迈出风华苑一步。 而她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最近有些惧怕她,无特别的事,也不会跑到她跟前汇报,以至,她对今日谢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周以晴脸色苍白,她缓缓站起身,神不守舍地从案桌上倒了杯冷掉的茶,慢慢饮下。 转瞬,突然想到,谢良媛昨日午后,便被兰天赐接进宫中。 美其名是为沈千染庆寿。 太后寿辰,原本是普天同庆之事,可当今的太后,在她是皇后时,就不曾为自已的生辰庆贺过。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原因,包括谢良媛,在此之前,还很高兴地许下,等沈太后生辰时,请谢老夫人进宫一起庆祝。 她当时听了,只是暗自嘲笑。 可她在南皓看过沈千染重生的记载。 生辰于沈太后而言,是一个痛苦的回忆,因为就是十二月二十那天,沈千染和儿子双双毙命于沈家老宅的地窖之中。 这是沈千染重生前的记忆,这世间,除了兰亭和兰天赐知道外,甚至包括她的女儿兰缜平,和好友钟亚芙都不知情,她们只道沈千染不喜热闹,草草渡过生辰。 殊不知,那日是沈千染最痛苦的日子。 但,兰天赐却是少数知情人之一,他怎么可能以沈太后生辰为理由,接谢良媛进宫? 这……。是借口! 是掩人耳目! 周以晴打了个寒噤,隐隐跳跃出的答案让她突然感到恐惧。 心颤间,视线落在蔡氏高高鼓起的肚子上,脸色刷地一下惨白,缓缓蹲了下去,一边嗫嚅自语,一边用手轻轻按压着蔡氏的肚子,苍白的脸透着一种古怪,好像死囚临刑前,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周以晴的手颤得厉害,身后的几个丫鬟更是抱成一团,只见—— 蔡氏的肚子在周以晴的缓缓按压下,象是装满了水的羊皮囊受了挤压似地,马上从身体的几个出口溢出液体,如眼睛、鼻孔、耳朵……。仿佛,仿佛身体内的五脏,已被蛀空。 下一刻,周以晴猛地收回手,抽身站起,许脚步迈得太开,一时控不住身体的平衡,加上膝盖有些无力,竟一下重跌到了地上,口中喃喃念着:“兰天赐……。你太狠了,太狠了……” 一时间,她竟爬不起来,她感到自己手脚冰冷,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痛苦得连心都要呕出来。 冬雪见状,忙扑上前去扶,疾声道:“郡主,您怎么啦?” “别管我、别管我——”周以晴疯了似地猛地推开冬雪,尖啸的声音、赤红狂乱的双眸,钗环落地时,散乱的头发,那种近乎巅狂的表情,哪有素日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的冷静。 就在冬雪发怔中,周以晴已不管不顾,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114 活捉周以晴 周以晴踉踉跄跄冲到小苑,胃腹猛地一抽,扑到一旁的石凳上,开始疯狂地呕吐,刚喝进去的凉茶伴着胃酸冲得太迅猛,从咽喉里涌出时,一半从唇瓣里吐出,一半直接从鼻孔中喷了出来,难受得泪意四溅。 冬雪随之追了上来,一手搀扶住周以晴,一手拿着帕子帮周以晴拭嘴,急着问,“郡主,您怎么啦?” 蔡氏房里的丫鬟无法忍受独自与蔡氏的尸体呆在一起,慌里慌张地也跟了出来,惶惶然地冲到小苑门外,心想着,怎么也应该回金玉苑报个信,可站在苑门外,看到空无一人的花苑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怀疑周郡主是给三夫人下毒,所以,昨晚冬雪收拾三夫人吃剩下的残羹时,她特意跟了上去,想把那剩余的菜留着,到时候交给谢老夫人处置。 谁知冬雪当着她的面,把蔡氏没有用手扒过分别吃了几口,苦笑着告诉她,菜是她亲自做的,毒不死人。 说完,不待她再质声,冬雪又饮了茶水,告诉她,茶里也不会有毒。 最后,冬雪拿了个酒囊,将残羹装了进去,交给她道,“光说,你也不信,你想交给谁就交给谁,反正,三夫人死在郡主这里,郡主是脱不开嫌疑的身份,你留着证据也好!” 蔡氏的丫鬟在门口徘徊一会后,还是决定去找三老爷。 周以晴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后,接着是无法控制的干呕,胃部开始频频收缩。 记忆中的碎片,在疼痛中一点一点的拼接—— 内堂中,谢良媛带着挑衅从唇瓣里无声地吐出“周玉苏”,事实上,并非是交换之意,而是是种宣告:你囚禁了我的娘亲,我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囚禁了你的妹妹! 廊道上,她堵住了谢良媛,看着年轻少女苍白的小脸,她以为看到的是仓惶之色,现在回忆起,那双皓眸里闪烁的是自信的神彩! 当她震怒时,伸了手想掐住那可恶的少女时,手背被暗卫所伤,谢良媛抓了她的手,在她的伤处不轻来重地戳了……。九下! 九……。也就是她囚禁刘氏的时间,谢良媛在那一刹那,已然向她宣告,刘氏已被她救出,如今,游戏反转,她用类似的哑迷,提醒她! 同样的,也仅仅给她一天的时间! 可结果,她输了! 输掉了她妹妹的性命! 她恨谢良媛,更恨的是自己,如果她不是诸多疑心,而是当谢良媛同意用周玉苏来交换刘氏时,她干脆利落冲进秘室放人,既使谢良媛不肯信守承诺,把周玉苏还给她,至少,她的妹妹也不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她的手中! 她挺起身,推开冬雪,一步一步地走出苑子,目视于昨晚她撒于风花苑四周的石灰粉径上,那里,不见一只蛊虫的尸体!她毅然跨自己设下的警戒线,冲向玉波苑。 推开秘室的门时,带着热气的暖光倏地刺进她的双眼,她猛地用手背掩住自己的眼睛,复睁开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尸体呈大字形张开平放在地,除了一张让蛊虫藏匿的脸皮外可以看出是周玉苏外,她全身浮肿,裸露的皮肤上只剩下一层撑涨到饱和,近透明的皮,包裹着数以万计的蛊虫。 她感到自已震惊得呼吸都感到困难,意识亦在那一瞬僵硬冻结,她知道这蛊虫的阴损,但真正亲眼看到时,也被这种惨绝人寰的死法骇得神魂俱伤! 尖声过后,眉间原本消失的一抹殷红倏地以血红之色呈现,周以晴无法阖起的嘴角如同隔夜的面团般,渐渐地、渐渐地拉出一丝一丝的皱纹,一点一点地延至眼角,额间,呈放射性倾袭她的整个脸,而后,催白了鬓发,最后,如秋日野火燎原般从下巴往下扩散,延至全身。 强烈的震惊过后,周以晴慢慢地合上唇瓣,开始急促呼息,如同失水的鱼,不停地吞吐着,直待大脑慢慢恢复清明。 她颤着腿跨出一步,却猛然发现,膝关节僵硬得如同老化的枯木般,她怔了一下,眼角无意瞥到脸颊边的一缕枯白的长发,她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缓缓伸出手,一看,瞬时,畅然笑开! 果然,手背上一张枯皮掩不住的模布的青筋,这样的手,分明是一只行将就木的手。 她知道,昨夜连秋白刚赐于她的一道封印,又被她悲愤的情绪冲破。 她明白了,在秘室中,周玉苏身体的四周,燃放了六盏暖灯,让秘室的温度高于寝外,这分明是人为地让蛊虫进入休眠,等于保存了周玉苏的尸体。 就等着她前来参观! 祭司的修习,除抛却七情六欲外,还忌大悲大喜,否则,生命将以疾速流失,当年,就是因为知道她无法突破这一点,所以,她放弃修习。 这一策,兰天赐不仅让她的妹妹死在了她的手下,还再次利用周玉苏的死破了她眉间的封印。 周以睛全身脱力,迈着半浮半沉的步伐,如游魂般步出寝房外,只见,数十个黑衣人站在阳光下,每个人手中执一根长绳,她尚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根长绳已绕上她的腰际,接着,脖子、手腕、脚腕迅速被长绳绕上。 她看到,自已被几股绳索托上半空,在眨眼之前,一根根绳索在黑衣人的手中交换,很快,就编织成一个网将它缚在其中。 阳光下,她如网中鱼被装进了一个黑色的箱子! 双缘拍卖行后院农居。 谢良媛毫毫无形象地坐在石磨上,两手捧着刑兰草泡出来的清茶,满眼无神地看着骆珏笙在除草。 谢府大院因为闹了蛊灾,暂不能住人,所以,谢家暂时搬到郊外的玉窖别苑暂住。 兰天赐则派出一支医卫,给谢府喷洒药水,说是,足足喷上七天,再晒个三五日,才建议谢家的人搬回。 经过此时与周以晴的较量后,谢良媛发现自己的心境一下变得萧条,完全不同以斗跨周玉苏时的那种兴奋。 她说不清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从兰天赐介入到这一切后,将来揭开的一些东西,很可能是一些让她感到害怕的东西, 比如,她感到,她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些表象,比如,她以为周以晴和郦海瑶仅仅是为了敛财,谋算了谢家! 谢良媛第二天入宫,配合小兰君演了道具后,提出想搬到双缘拍卖行住一阵。 以前,她和谢卿书做假夫妻时,谢卿书如果去外地盘货,她明里跟谢家人交待是跟谢卿书一道出门,其实多数她是搬到双缘拍卖行陪伴骆珏笙。 在骆珏笙的身上,她可以找到最单纯、最宁静的时光。 兰天赐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很不解,但,对于并不危及她性命的事,他向来不会阻止。 “吃饭!”骆珏笙伸手拿开她手中冷却的茶,将一碗温热的米面放进她的手中,淡淡道:“吃完再发呆!” 谢良媛这才惊醒,天色已至黄昏。 她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抱怨道:“骆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骆珏笙眸光浅浅地看着她,随即含笑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想事情,我为什么要打扰你。”骆珏笙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发顶,“想不通就接着想,到该安寝的时辰时,我会喊你的!”言毕,转身进了小屋。 “我又不是坐禅。”谢良媛蔫蔫地叹了一口气,思忖,也对,对于骆珏笙而言,发一天的呆,是很正常的事。 她没什么胃口,好在骆珏笙煮出来的东西很合她的口味,所以,慢吞吞的,吃一口发会呆,也把一整碗米面吃完。 然后,捧着空碗又发了一会呆后,突然仰着脖子,对着天上的月亮,跟着小狼似地嗷了几声,费了一番的劲下了石磨。 走到窗外,看到骆珏笙正挑灯雕琢,微弱的灯光下,将少年的修长的身子静静端坐着,那眉目间的宁静,象是雕刻住人间的唯美,却也带了一种她说不出的寂莫。 两个月不见的少年许是慢慢长长,显得越发清减,谢良媛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骆骆,你好象高出我快一个头了。” 骆珏笙眼波斜睨了她一眼,轻“嗯”了一声后,又专注地雕着手中的小玉人。 “骆骆,皇上的皇祖母来京城了,皇上说,很快能为我动手术,如果我恢复健康,你陪我回一起趟泯山好不好?”谢良媛话未说完,许是骆珏笙手指用力过度,不慎伤了手,指腹,很快就沁出一道血线。 “哎呀,小骆骆,流血了。”谢良媛心头涌现又是柔软又是疼痛,忙推门进屋找药,给他上药,看着少年十指重重叠叠的伤痕,不觉轻斥道:“骆骆,我教你时,说过多少次,拇指和食指一定要缠几圈的纱布,以防被刻刀伤了,你看你,都不听我的话。” 第133节 骆珏笙笑着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解释,“包了纱布后,手指不灵活,雕得不好!” “这倒也是!”谢良媛神色郁郁地点点头。 小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静,少顷,她又开了口,语声幽幽:“骆骆,你说,我会不会手术失败。” “你不开心,是么?”骆珏笙放下手中的刻刀,少年瞳孔微凝看着她,表情柔软,“阿惜姐,你想了几天,想到了死的结果,却不曾想问问皇上,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心里有疑问,你可以直接问皇上,皇上他会告诉你答案。” “骆骆,你怎么?”心中的隐痛被少年一语道出,谢良媛不由得诧异失声,“你如何知道这些?” 少年微微扬起的唇线,柔声道:“皇上昨晚来了,他说他诱捕周以晴,倒把你给吓坏了,所以,你想卷包袱逃。若非是为了谢家,此刻,怕是你连病也不治,把自已藏起来了。” 骆珏笙绝对相信谢良媛是这样的人,当年,夏家一夜覆巢,可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竟会拒绝纪思远的收养,独自避入泯山,除了心里有长远的计划外,未偿不是小姑娘遇到未知的东西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安全地方,以自己可掌控的方式生存下去。 “我问了,皇上真会说么?”谢良媛立即垂落眼帘,如在回忆般,少顷,小脸泛起一抹赧然嫣红,微微苦笑:“我不敢问!” 谢良媛的声音开始隐隐发颤,只觉口中吐出来的每一字,都化成一根绵绵细针,刺进心脏时,不见得流血,倾刻间,却疼得麻木! 如果说武元忠被捕,她和兰天赐之间尚达不到深入勾通的程度,但她以为,自她与兰天赐亲密无间开始,他就不应该以谢家为棋盘,摆下一道惊天的棋局。 因为这世上,没有百分之百能掌控的事,万一兰天赐失败,谢家将无人能生存下来。 这样的谋算,让她钦佩之余,更多的是害怕! 对未不可知的那种力量的害怕。 可笑的是,她也在这棋局上,自以为是执棋者,上窜下跳,到后来方知,她也不过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只是她运气好,帝王没舍得让她涉险,最后,还陪着她回到谢家中,可同时,新的疑问又来了,她凭什么值得一国帝王如此倾心相待? 从两人肌肤相亲以来,她一直不愿去深想的,为什么兰天赐如此怜惜她、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他口口声声的“阿惜姐姐”,甚至在御书房时,兰天赐那句“阿惜,朕才是你的亲人”,让她感到心惊肉跳。 她和兰天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她想静静思考。 “只要你问,朕都会一一回答!”月光下,那人一身墨袍,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题外话------ 这几天卡得很厉害,倒不是不知道情节如何写,而是暂无法决定接下来大局的走向,怕写歪一步,影响整个书的布局,所以,这几章会少更些,亲们请耐心对月,你们回看月的两个完结文,情节剧情都是贯穿整个文的,而不是零零散散,想写什么就想什么。又不想凑字,很多可以写个几千的剧情,月一般让你们自己脑补,因为写了也没什么看头,比如蔡氏死了,女儿哭哭啼啼的局面,地窖灌水,引起奴才们恐慌,这些,纯属凑字! ☆、115 对你是如此着迷 兰天赐似是伫立极久,只是小屋内的弱光照得不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暖,明明置身简单至极的农家小舍,却让人心生一种身在桃林深处,暖风吹过,落花缤纷的良辰美景中,甚至,鼻息间都传来了淡淡的清香。 骆珏笙挑唇一笑,站起身,收拾好桌面上的璞玉及雕刻器具,转身走到小厨边,打开厨门,取了个食盒,小心翼翼地开了盖子,里面露出一个紫砂盅,轻放在桌面上,对站在屋外的兰天赐道:“这时辰,皇上一定未用膳,这是今晨炖的晚鹿肉汤,皇上和媛儿一起吃,冬日里补补身子,对你们身子有好处。快进来喝了吧,这食盒的隔层里搁着碎火碳,汤还是热的。” 谢良媛低着头,不怎么敢看兰天赐,嘴里嘟喃,“骆骆,你偏心,晚膳时怎不见你亮出来。” 骆珏笙一边盛碗,一边淡淡地数落,“你有胃口么?光一碗不需要嚼的米面你都吞了快一个时辰。” 谢良媛心事被点破,脸上潮红一片,脸上的罕见的乖巧。 少顷,身旁一阵轻风,感觉到兰天赐在她的身边坐下,谢良媛不由分头,舀了一勺汤便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肉香,不油不腻滋润着,那种久远的、熟悉的味道让她纷乱的心沉静了下来。 兰天赐亦不发一言,安安静静地吃着。 待谢良媛吃完后,发现,小屋里早已不见骆珏笙的踪影,想来,是让给他们好好说话。 屋里的空间很小,油灯昏暗不明,空气中敛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 许是兰天赐察觉到她的局促,不由分手,牵了她的手,将她带出屋外。 夜风吹来,一下吹走她脸上的燥意,抬首看见一轮皎白,心旷神明了起来,可是她不想说话! 夜色下,兰天赐突然伸出手,掌住她的后背,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另一手自顾自的捋着她鬓角的发丝,“阿惜,尽管你一声不吭,但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阿惜姐姐这个称谓,我一擒一纵周以晴,置周以苏于秘室,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七成,所余三成,我本来希望你能主动开口问,料不到,你竟心生怯退之心,看来,我在你心中,还是缺了归属之意!”兰天赐扳过她的肩膀,俯视着她,语气很平静。 谢良媛心下惊滔骇浪,以致脸上强撑的平静亦破开了一丝碎颜,但,她确实不能否认,对于她与兰天赐之间的感情,她感到温暖、短蜜,甚至依赖,但确实没有达到归属的地步! “若从策划女娲玉舞人拍卖谈起,你计划让连城带走你的身子,我无从置喙,毕竟在你的记忆中,夏凌惜与连城是旧识。但自你我亲蜜之后,你与郦海瑶、周以晴之间的暗战,你一直把我撇开,包括你母亲失踪,你明明近乎崩溃,你依旧习惯单打独斗。” 他看到她眼中的不以为然,续道:“一直以来,我所筹谋的,从不曾想过瞒着你,对于你所做的,我一直在尽量成全,并相应调整策略,这一切,我从不曾瞒过你,比如你项上的麒麟玉从何得来,以你的聪明,根本一看就猜到九分,你却不曾开口详问,这不是你的性格,唯一的解释是,你并不想知道。阿惜,你太聪明,你一直在刻意躲避着一些让你感到控不住的事,因此,我一直放任你这种畏惧,本以为,待周以晴之事了结后,你放宽了心,会开口问我,料不到,你竟然心生退意。” 谢良媛听到此,禁不住哑然失笑,这真是世间最可笑的颠倒是非。 明明是他对一切事情了如指掌,然后,在她所策划的谋算之上,暗添一笔又一笔的算计,而她,至始自终一无所知,到头来,换得他一句:你一直把我撇开! 她真想问,那你从抓了武元忠后,开始策划揭开周以晴背后势力的人时,你告诉我了么? “阿惜,阿惜……。”他仿似知道她心里所想般,连连带着轻叹地唤了她两声,微微一挑眉,精致的五官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翠色的瞳仁里如一潭无波的碧湖,“双缘拍卖行那日,我在你醒来时,几次唤你这名字,你心底震惊,却不肯深问,我就知道你在逃避,或许,应称之为放弃,你放弃了夏凌惜这个身份!” 以谢良媛的聪明,兰天赐唤她为夏凌惜,倒没什么,以兰天赐的能力,要查出她真正的身份并不难,但那一句“阿惜姐姐”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甚至隐含了一段故事,谢良媛怎可能不追根究底? 不过是不愿罢了! 兰天赐轻叹一声,“我无从考究,你与谢卿书之间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让你连夏的姓氏也宁愿放弃。你让我从此唤你为媛儿,表明阿惜从此死去时,我……。如剜心!” 想是天生上位者的身份,便是用了“剜心”这样的词,兰天赐的神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仿佛在诉说与自己无关的一场风花雪月之事。 只是那一双璃琉眸望着她的脸时,象碎了的玉般,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原来,两人的沟通并不是在同一条线上,他以为,她不愿回忆过去,因为情伤,她彻底放弃了夏凌惜的身份。 而她以为,她成了他棋局上的一步障眼法,蒙了周以晴的眼,所以,蠃得如此彻底! 想来,唯一明白的,就是骆珏笙! “皇上,不是因为和谢卿书之间的感情,而是,我一生孤苦,从不曾享受过父母亲人那种贴心的宠爱,便是如祖父在世时,也多是迫着我不停地雕刻,练习,十一岁时,泯山岁月,若不是骆骆相伴,我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到人群中,恐怕是连话的技能都会失去。所以,我贪恋的是谢家的那份温暖,但谢家这的这份亲情,只会给谢良媛,夏凌惜于她们不过是家谱上的一个名字。” “所以,我才屡次唤你阿惜姐姐,我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夏凌惜并非孤单,你就从不曾设想过,相比谢家,我与你的过去,更值得你去寻回?” “寻回?”谢良媛心里刮起惊涛骇浪,怦怦乱跳,近乎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失忆。” 谢良媛蓦地转身,脸色煞白,不由然地,就想起自己诡异的重生,这是她掌控不了的东西,但至少它在她的记忆中,那还有什么东西,她连记忆都被抹去。 这个问题,其实从双缘拍卖行开始,就如幽灵般住进了她的心里。 兰天赐他说得并没有错,她一直刻意去匆略这个问题。 他扳过她的身子,牵了她的小手,带着她,缓缓散步于狭小的药田中,偶尔俯身,捡去粘在她裙裾上的一枝枯叶。 她瞧出他是在思忖该如何用最恰不的词汇让她理解并明白,便颤着一颗心静静跟随。 “阿惜,你心中的疑惑,其实,我无法给你全部的答案,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你我曾是夫妻。”兰天赐带她走到井边,手指抚过那粗绳,缓缓道:“我与你在泯山上,至少一起生活过两年,在你十五岁到十七岁时。” “可是,那些年我明明与骆骆……。”谢良媛口气有些虚弱,她心底清楚,从兰天赐嘴里说出来的话,恐怕比她所拥有的记忆还真实。 “那是被人篡改过的。”兰天赐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两手一上一下箍住她的后背,带着安抚人心的一吻落在她的眉间,没有给她逃避的时间,直视于她,“西凌百姓心中所知道的,七年前,太子失踪半年,事实上,是一段篡改过的历史,真实的轨迹里,我最少失踪两年以上,从我十二岁至十四岁,都在泯山,与你一起渡过,那时,你的生命中,没有骆骆,更没有谢卿书。” “皇上,既然被篡改,时光回溯,那您又如何知道它的存在?”谢良媛摇摇首,一时心思纷乱如潮,如此近乎神话的谜底摊在她面前,让她感到相信都是一种疯狂。 “因为骆骆,他的前世,是朕的外祖父沈越山!”兰天赐毫不隐瞒,将沈越山的转世告诉谢良媛,并将骆珏笙为寻找失踪的兰天赐两次进入东越泯山,及在未篡改的时光里,骆珏笙亲眼看到那一块雌雄玉雕。 “所以,你的雕术是我所授!”其实,有关兰天赐的雕刻之术,谢良媛早就发觉到,兰天赐的技艺出自夏家的独传,只是,一直以来,她不敢去深入触碰。 在十一岁那年,经历了灭门之祸,又在泯山盗采玉石那些日子,得时时刻刻提防被东越官差捉拿的岁月中,早已练就出她对危险特有的敏感嗅觉。 兰天赐双手捧着她的面颊,目视着她,眉眼展开冰绡之笑,“如果朕没猜错,雌雄玉雕人,男子是以朕的原型,而女子就是你。” “既便一起渡过,又怎能说明皇上和我是夫妻,你那么小,才十二岁,我怎么可能……。”谢良媛嘴角微微抽搐,视线躲闪,不淡定了,十二岁的男童,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阿惜姐姐,不知你是否注意到,雌雄玉雕人,男的比女的身量高,也就是说,十四岁的朕身量已高出你近一个头,所以,应该是朕……”兰天赐挑了她的下颔,亲吻少女粉红唇瓣,声线中隐着淡淡的欢喜,“宠幸了你!” 宠幸,多么美好又霸道的词语!亦是,多么诱人的词汇,让他的全身气血开始沸腾起来。 这样的月夜,这样无人的小农舍,在陈旧简陋的木床上,抵死交缠比起促膝相谈显然让他更向往。 月华如水从薄云间流泄,洒落在帝王精致炫丽的五官上,挥洒出出莹莹皎白,当他脉脉含情时,她仿若被催了眠般,回望,但见,那一双琉璃眸里,是另一双的深情对望! 就在她失怔间,兰天赐微凉的双唇再次落到了她的眉梢,一路延下,至唇角,停留片刻后延至她的耳垂,语气带了明显的欲望,少顷,吸了一口冷气,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他知道,这时候,只能表现出清心寡欲,先扫除眼前少女心中的疑虑。 他敛住欲念,淡淡道:“在知道这些时,我确实也没有把你我关系往夫妻方面想,但我的母后,将我和你的生辰八字交到元清大师手里,元清大师批出你我的命格,在你十七岁那年辰月红鸾星动,而我,则是在十四岁辰月红鸾星动,也就是说,那年春天,我与你结合成了夫妻。”兰天赐之所以能笃定这一点,是因为骆骆的回忆告诉他,在未篡改的轨迹中,骆骆寻到兰天赐与凤南天斗法时,是在那年夏天,也就是在他和夏凌惜完婚三个月后。 谢良媛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簇升起的疑问太多太多,一时间,甚至理不清该先问哪一个。 “在你十七岁夏天那年,我目前尚不知究竟发生何事,致历史被人为术法退回到你十五岁那年,之后,你与我擦肩而过,骆骆走进了你的领域。” 谢良媛失怔良久,方喃喃开口,“既然已篡改,那你如何能知道我的存在,而我,却一无所知。” “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在寻找答案,从我十二岁被父皇找到后,我一直在做一个同样的梦,这个梦,困扰了七年之久,令我无法安枕,醒后却遗忘一切,我的母后,曾无数次想用催眠之术知道我究竟梦到了什么,可皆无果,直到你入宫。我与你相识后,在梦中,唤出了‘阿惜姐姐’,随后,母后在我发梦时,用催眠之术记录下了我在梦中所见,梦中,我看到玉窖里,你被一根根丝线缠住,有一双手,执笔,在你身上刷着一层透明的胶质状的东西,后来,玉窖烧起,我一直唤着‘阿惜姐姐,阿惜姐姐’。” 谢良媛再次感到惊骇,兰天赐竟在七年前就梦见了夏凌惜的死,也就是说,她生命的轨迹在被篡改后,便注定了死亡。 那重生后的她呢,谢良媛的命运又在哪里? 那是一种被地狱阴灵盯上的感觉,谢良媛一阵阵轻颤,后背沁出冷汗,纵是在他的怀中,她亦感到对这一切的未知感到恐惧! “别怕,有我在,我会找到这个答案。”他将她拦腰抱起,走进小屋,将她放在桌上,关上了门,将渐起的冷风挡在门外,坐到了她身边的椅子上。 因为桌子的原因,她以低着头的视觉看他,那种居高临下看着帝王的感觉,没来由地让她感到身心舒畅,连同口气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没有为我流过泪?” 她的问题极突兀,但他听明白,她是在问,在梦中,看到她的惨死,他哭了么? “有!”简单短洁的一个字,让小屋里变得温暖,亦扫去了,她心头的恐惧! 她笑了笑,指尖带着教训的意味点在帝王的眉间,“我明白了,想来,皇上后来频频招我入宫,并亲自为我诊病,是因为皇上想从我身上找到答案。” 他回望她,眸中深处隐隐泛起涟漪,柔声道:“这一点,我并不想否定我的初衷,阿惜,这是一个人的本能,探究真相。人的感情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落定,也不可能是由一个困扰的梦从此将你我缚住一生,靠近你,仅仅是开始。我和你能走到今天,我不可否认,你是如此地吸引我的目光。你亦不可否认,我喜欢你,已不单单是你我被篡改的过去,而是,现在的你,让我如此着迷!” 这是兰天赐第一次剖析了他的感情,或许,他和谢良媛之间达不到他父皇和母后之间的刻骨铭心! 但—— 这世间, 因为有了眼前这个让他如此心动的少女,让他感到,爱一个人是如此美好! 谢良媛缓缓颔首,“皇上,您说你在找这个答案,现在,您了解到哪一个程度?” 兰天赐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挑起,“那就从武元忠开始,朕告诉你一切的详情,其间,你有什么不明白,尽可开口问,朕会一一给你答案!” “好!”她笑了,眉眼弯弯,两根手指放肆地捏住他的鼻子,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在泯山的岁月中,她常常如此欺负比她小了好多的骆骆,她想,如果岁月被有被篡改,七年前,她和他共守泯山守月时,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欺负他! ------题外话------ 快月底了,有月票的妞,支持一下月。接下来几章全是感情戏,并将之前读者心中的疑虑慢慢展开写出来。 第134节 ☆、116 揭秘南皓 兰天赐挑了唇角,微微的笑纹掠开,直达眼际,他展开双臂,作出环抱状,“过来。” 谢良媛会意,原本依言递了双手过去,待触碰时,坐在圆桌上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便整个人往下裁,兰天赐眼疾手快,一捞,将她接住,并顺势将她抱进怀中,薄怒之余,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下次再玩,看朕接不接你。” “不接,我也摔不了,我身手灵活着呢,那泯山几年不是白混的。” 兰天赐一手环她的腰,一手托在她的膝弯上,将她抱起,压制住蠢蠢欲动的身子,正了正嗓音,“这里有些冷,回你寝房!” 兰天赐所说的寝房,自然不是谢府的闺房,而是指她在双缘拍卖行的小厢房,兰天赐和谢良媛初遇之地。 谢良媛点了点头,她不敢拿自己身体开玩笑,骆珏笙习惯简居的人,到了冬天,夜里也不会宿在这小屋中。 兰天赐抱着谢良媛熟门熟路地进了她的小厢房,房中已搁了盆烧得只剩余热辉的炭火,看火候,象是烧得一个下午。 寝内熏香袅袅,与青荷素日在她寝房里所用不同,香气缥缈如丝,沁人肺腑。 再看看床榻,被子被人揭了一角,与自己清晨离开时,大有不同,心一动,便道:“你在这睡过了?” 兰天赐落唇轻吻秀发,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经意道:“下了朝过来,实在倦,便在榻上休憩片刻。” 两人相处有一段时间,谢良媛焉能不明白兰天赐这是失眠了,所以,跑到她的寝床寻找能让他入寝的味道,当下,心生怜惜,指类抚了抚他的眉锋,“我先陪您睡会,等您精神恢复过来,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此时,心结悉数已开,剩余的所谓“解释”如何抵得上心上人的安康。 兰天赐微微一笑,雕塑面容像是活了过来。 刚就枕,便被那人拢到胸前,感到男子气息微恙,锦被中的温度徒然高了几分,谢良媛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俏面飞红,忙按住他的手,慌乱道:“皇上,月信……。又来了!” 兰天赐瞬时有一种被雷劈过的感觉,他来时,连避子汤都喝下了……。 兰天赐缓缓坐起身,低下俊颜,青纱帐内,琉璃眸子莹莹闪光,揭了锦被,手探进她的腰部,果然摸到腰间的一根细带,眉锋一挑,那口吻几乎带着深恶痛绝,“怎么又绕回这日子,上个月明明是二十七。” 兰天赐正值血气旺盛的年纪,加上与谢良媛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欢好,却因为良媛怕痛,生生在中途撤退,这几日里,一闭上眼,满脑子想的就是把未做完的事继续下去,谁知道,小姑娘突然间想抽身了,避到了骆珏笙这里。 谢良媛心道:提前两天罢了,很正常吧! 谢良媛伸手,抚了抚他眼底的青黑,心疼万分道:“睡吧,皇上您太累了,这不好!” 兰天赐欲求不满,满腹烦燥,紧紧搂住她腰肢,慢慢侧躺了下去,手掌按着她的腰,仿似将她揉进了胸膛,直过了很久,又躺不住,身体里的热意一波快过一波,挟着愈来愈浓重的欲望沿血脉奔走,等到兰天赐猛然想起,今日还交待暗卫在熏香里添了少许诱情的之物时,身上那股热浪已汹涌激起,他急忙下地,捻了案头上的残香,倒了杯茶,先浅抿两口,进而一口饮下,却依旧觉得口干舌燥,又连倒了三杯,饮下。 回到寝床上,太阳穴出的血脉依旧突突而跳,他索性盘膝而坐,呼吸入丹田,运力一周后,方吐出一口浊气。 睁眼,看到谢良媛竟抱着锦被,半闭的眼睛睨着他,一幅昏昏欲睡的模样,瞬时气馁。 他让暗卫备催情的香,原本就是为了挑起小丫头的情欲,别到了要紧时,因为嚷着疼痛,迫他中途收兵,可这会才忆起,这一阵来,谢良媛一直服用南宫醉墨的药丸,那药丸本就含催情的药,吃多了,自然对这就免了疫,所以,这一室的艳香,对她没了催情的作用,倒成了催眠! 折磨的是他! 兰天赐见她双眼已经全阖下,忍不住伸了手,故意摸了摸她的脸,漫不经心道:“朕之所以,如此防患周以晴,是因为她背后的人就是十年前赌玉的主谋。” 谢良媛瞬时清醒,睁开乌溜溜地大眼,瞪着他。 兰天赐缓缓道:“武元忠被燕青活捉,囚禁在医卫营中,医卫用催眠之法套供,得到周玉苏原来是赵家的后人,她还有一个姐姐叫周以晴,朕当即派暗卫调查了周以晴的过往,得知她十年前,被南皓的一个白衣侍女带走。虽说当年,暗卫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周以晴有谋反这心,但凭着对赵家的了解,这个周以晴决不是善类。” “十年前,周以晴才十岁出头,一个孤女,怎么有能力谋反?” “周以晴自然没有,但她有一个姑姑,名唤赵十七,她曾是南皓的祭司,朕查过,带走周以晴的白衣侍女,当年正是侍候赵十七的侍女。” 兰天赐言简意赅地告诉谢良媛,赵家与兰家近四十年的恩怨,并告诉她,沈千染与赵十七恩怨的由来。 “有关太后娘娘的重生,其实,在民间多少有些传闻,说是太后借了赵十七的鸾凤命格,方得以逆天重生。”谢良媛微微蹙眉,“那赵十七喜爱您的父皇,被人抢了命格,由此生恨,也不算是错,不过,她后来以江南数千百姓的性命为筹码,想断送西凌江山,这就狠了些。” “民间的传说,是赵十七的师傅义净有意散播!”兰天赐修长墨眉敛着一层冷冽,“实上,当年父皇为了让母后重生,用选秀的方法寻找与母后相近的生辰八字,找到了赵十七,并非是赵十七天生鸾凤命格,而是她的命格适巧能与母后相融合。其二,父皇要让母后重生,所借助的必需是鸾凤之命,所以,父皇才娶了赵十七,等于赐给了她鸾凤之命。” 谢良媛伸手触摸他眉锋上的冷淡,眼神无限温柔,“皇上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太后,您的父皇根本不可能与赵十七有任何交错的机会,那赵十七也就是民间一个仕家贵族女子,或是嫁布衣百姓,或是嫁王侯将相,而不是所谓鸾凤命格。” 兰天赐掠了掠嘴角,握住她的小手,眼角蓄了笑纹,口吻也不带多余的怒气,缓缓呈诉着:“父皇借了她的命,对她的生命轨迹并没有任何影响,她赵十七依旧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她受了义净的怂恿,非得认为她的命格母后所夺,只要杀了母后,她就能成为西凌的皇后,这就是赵十七后来为何处心积虑置母后于死地的原由。” 谢良媛疑惑道:“我以一直不明白,周家姐妹也是当年赝玉之案的受害者,为何她们不曾想过找出真凶,为家人沉冤,反倒助纣为虐,反倒为赝玉的主谋敛财。现在,听你说她们是赵家的后人,那这就说得过去。皇上,那后来呢?” “周以晴买通狱卒去探望周玉苏,我将计就计,请君入瓮,并设计以周玉苏的死让她的怨念在瞬间冲开眉间的禁制,走上了修习祭司的路!” “打住,周以晴眉间的禁制,这是什么?” “十年前,周以晴去了南皓,她想报赵家的仇,只能走祭司之路。但修习祭司除了舍七情六欲外,要做到心境平和,无一丝杂念,且,修习的时间极短,因为祭司的生命短,开始修习后,身体将在几年时间衰败,通常活不过十八岁。祭司死时,与普通人死并无区别,但如果能在十八岁前,修习成大祭司,死后,则可带记忆术法转世,来生,凭此修为,就算不是帝王将相,亦可雄霸一方。所以,在南皓,很多人愿意冒这个险。但周以晴倒有自知之明,她从白衣侍女晋升为祭司后,很快就放弃修习。” 兰天赐见谢良媛惊诧之余更多的是迷糊。 思忖,也对,南皓与东越西凌几乎没有邦交,在西凌百姓对南皓的了解,仅仅止于南皓是一个天下朝圣之地。 兰天赐续道:“南皓国与西凌和东越接壤,国土不到西凌的三分之一,且地势极高,一年四季雨雪不断,近六成的土地终年覆盖着雪。南皓国的国教澹台位于国土中央的深谷这中,却一年四秀如春,因此,南皓国九成以上的百姓都居住在那里。” 兰天赐告诉谢良媛,南皓国有严格的种族制度,一为皇嗣,二为祭司,三为南皓土著平民,四为外邦异族。 皇嗣为是以帝王之延续的血脉为根本,一出生就定下继承皇位的命运。因为皇嗣血液的特殊,极难孕育生命,南皓的皇嗣血脉极少,所以,一旦有女子能孕育皇子,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将会马上封为南皓国的皇后,而这个新诞生的生命,将会很快取代老皇帝,成为南皓国主。 南皓国的皇嗣极为单薄,几乎没有同族宗亲,南皓几百年来,包括凤南臣在内,不足十个。 凤南臣和凤南天,是南皓国历史上唯一一次出现双生皇子,但继位的只能有一个。 后来,南皓的祭司台主持一次祭祀,向天求旨,最后认定凤南天的血液更适合继承皇位。 凤南臣则在幼年时,便选择了修行祭司,因为他血液特殊,加上无欲无求,很快就修习成大祭司,且,他的容貌并不象普通修习祭司的人变得衰老,钟慧曾告诉他,凤南臣圆寂前,正适风华少年。 修习祭司没有门第的要求,祭司的掌权机构为祭司台,上设最高等为大祭司,大祭司只效忠于皇帝,大祭司圆寂时,可获得饮用南皓帝王的圣血,得以带记忆转世。 祭司台中设祭司,祭司在南皓国的地位极高,相当于西凌的四品以上的朝臣。 祭司约有五十个席位,各司其辞,但因为祭司修习不易,且,生命短暂,身体的衰老速度也异于常人,若十八岁未晋级至大祭司,则会在祭司台的祝福下,转世。 所以,在南皓的祭司席位通常都不会满。 祭司以下,就是白衣侍女和白衣侍童。 白衣侍女和白衣侍童也分等级,最低等的和西凌皇宫的宫女并无两样,专门侍候祭司的生活起居,但也有修行较高的白衣侍女,她们会成为祭司的亲信,代施行祭司给与的权力。 兰天赐简单介绍后,言归正状,道:“周以晴心中有太多牵挂,无论是周玉苏也好,还是家仇,她都无法静心修习,因此,她中断了修练。” 谢良媛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周以晴怕修练失败,凭白没了小命,所以,她找个法术高强的人,给她眉间下了禁制,让她中断修行。皇上您是以周以苏的死刺激她,还有皇上您给我的那麒麟玉,一定是那人给周以晴下禁制时的铺助玉器,周以晴失了这玉,情绪一崩溃,就冲破了禁制。” 兰天赐拧了一下少女兴奋的脸盘,微微笑道:“朕破了她眉间的禁制后,她已年过十八,身体衰老更快。朕原意是迫周以晴在狱中通过冥思与她身后的人求救。所以,关了她两天后,在狱中,医卫暗中对她做了第一次催眠,可惜所得信息极少,想来那周以晴也是极能忍之女子,在死牢那样的地方,非但不曾主动联系过南皓高人,连杀那些女死囚也没有借助术法,她很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朕决定放了她,投以更诱人的馅饼……。” ☆、117 小白眼狼 熏香断,寒风从窗叶间的缝隙中透进,一室的艳香慢慢消散,加上说了一席话后,兰天赐心口里的那股邪火总算被压制下来,但双颊的滚热未褪尽,那无暇玉颜上,酡红如醉酒。 “周以晴回到谢府当夜,正适谢府设宴款待贵客,我让郦海瑶的丽人妆一夜打响,让她心生贪念,以最快的捷径在西凌建立丽人妆,以周以晴的智慧,她应能看清我的欲图,她为何不阻止郦海瑶?” “因为富贵险中求!”兰天赐淡淡声音里竟蕴起笑意,指尖反复摩挲着她的脸颊,笑她明知故问道:“周以晴破了禁制,以她的修为,想突破大祭司,简直是妄想,她活下来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谢家的争端越多,她越有机会反制,你想一招致丽人妆身败名裂,周以晴则剑走偏锋,让美媛养生馆夭折。” 谢良媛默然,当时的情况,如果周以晴劝郦海瑶一步一步慢慢来,谢良媛确实一时半会拿丽人妆无辙,而周以晴,也失去了反制的机会。 她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先机。 若她身后没有兰天赐,让她与周以晴单打独斗,她未必能蠃。 这也是珈兰寺法会那日,在寺院门口的一场较量,郦海瑶的丽人妆被她打得无翻身之地,美媛养生馆也落入泥潭,刘氏差点因此落狱。 在刘氏为官司奔走之时,周以晴使出杀手锏—— 思及此,谢良媛突然心头猛地一跳,脱口而出问,“皇上,您既然一直监视周以晴,那……。” 下一刻,内心顿感无比惊撼,她在干什么?夹着浓浓懊恼,甚至想摔自己一巴掌! 这一份情于她,是一种从不曾有过的体会,被一个至高无上权力所呵护,世间,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若是普通女子倒好,一无反顾地沉沦,可她天生警性,总怕迷失了自己。 她自警地闭上嘴,聪慧如她,马上理清了思路。 那时候,她正在暗卫营中养病,兰天赐为了救她的性命,日夜难寝,怎有精神去管谢家的之事。 谢良媛低着首,一阵自我斥责时,还暗暗庆幸,这些不经大脑的话幸亏没说出口。 岂料上方人影已覆压而来,惊得她浑身一颤,看向他,触及那琉璃眸中对着她初现的冰寒,脑海刹那空白,昏暗中他的脸一点点靠近,直至灼热呼吸迫到了她的脸上,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只觉双唇一冷,帝王的两指带了惩罚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兰天赐心头原本就窝着一股邪火,蛊虫退尽后,谢良媛无端对他生疑,他心里不快,但他清楚如何在最佳的时机解决,太急的话,反倒事得其反。 所以,他给了她几天时间,让她自己琢磨清楚,到了今日,他算得给她的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让暗卫打典好一切,甚至来之前还饮下了敬事房的太监备好了避子汤。 结果,败在了谢良媛的月信上。 好在这丫头,恢复了对他信任,可现在,她脑子里又在琢磨,如果他一直监视周以晴,那对于周以晴诱捕刘氏,将刘氏囚于密室就不可能不知道。 谢良媛眉尖微微抽搐了一下,兰天赐太了解她,便是未露出一丝的话头,他已然猜到余下的九分,心道:这下不好,触了逆鳞了! 四目相对,两人保持一种奇特暧昧的姿势,相顾沉默,相顾思索—— 这一段情,于他们二人,来得太快,仿佛未经历久弥香的玄墨,写出来的字看似浓得化不开,却只要一滴清水,便将墨色化开。 就在昨日,他还带着迷惘问父皇兰亭:他已然倾尽一切去守护她,为什么她还会怀疑! 兰亭告诉他:倾尽一切守护的未必全是爱,亲人之间,恩义之间,都可以值得倾尽一切。 但爱不同,当有一天,你发现,她死了,你活不了,这就是爱了! 转瞬,谢良媛一骨鲁从床上爬起,半跪着搂了男子的腰,央着脸,虽未开口,但那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在讨好,就差摇起了尾巴。 “小白眼狼!”兰天赐神色微凛,“朕的暗卫,全线与东越的死卫较量。且,周以晴敢公然诱捕刘氏,她必然算计好一切,避开朕的暗卫,待你娘醒后,你问她如何被诱入囚室中。” “皇上,我什么都没说呢,这可是你自己提的!皇上您怎么能这样想呢,皇上您日理万机,又得得媛儿的病费尽心机……。”谢良媛心头发虚,言及此,心头恸起,眼眶微微发红,可她坚信,这种坦白可不是好事,宁愿耍赖,她举着双手,本想信誓旦旦地胡诌一句,可最终吐出来的却是,“皇上,原谅我,在遇到您之前,我只有凡事想绝,才能活,这种遇事先怀疑,是我的生存方式,也是我常年养成的习惯。” 她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她生长在悬崖翘壁之上,如果她的枝干没有刺,就会被攀附的飞鸟野兽折断,如果她的果实不带毒,就会成为他人的裹腹之物。 “奸商!”兰天赐一指点在她额间,轻叹:“以后少在朕面前耍这滑头!” “不敢了!”谢良媛心一阵紧缩,继而眸光涣散,整个人一下陷入难以自拨的自我厌弃中。 良久,兰天赐先开口:“想知道后来周以晴如何?” 谢良媛缓缓颔首。 蛊虫夜的第二日,天一亮,兰天赐就带着谢良媛进宫,谢家上下也在暗卫的引路下,从谢府撤离。 第二天正适沈太后的生辰,虽然这寿辰过得比她之前想象要冷清多了,但毕竟折腾下来,也耗了一天的时间,当晚她便出了宫,住进了双缘拍卖行。 连着几日没见兰天赐,自然不知道周以晴的下场。 兰天赐心头难免失落,但也不愿在此多纠结,淡淡道:“医卫催眠,已确定当年赌玉的幕后人是东越连氏一族。” “连家?”谢良媛虽意外,但也没有表现出太过的不信,毕竟,能搅乱整个玉器市场的,背后的势力不可能是无名小辈。 再则,连家许是借着当年赌玉,敛尽财富方得以在东越迅速掘起。 第135节 谢衣媛想到连城,微微一恸,“连城他……。不象知情。” “你断定?”依旧低柔的嗓音,无波无绪的声调。 “是凭直觉。” 兰天赐突然起身下地,披了外袍,走到窗边,一推窗子,冷风倏地灌了进来,帝王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看来,阿惜与连城关系非浅,朕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确定周以晴背后的主谋,阿惜一句直觉便定了乾坤。” 又逆鳞了!谢良媛瞬时萎靡下来,可这回,她知道解释是火上浇油,沉默是金! 遂,低了首,作检讨状! 可心底,感到冤得紧,都说女人针海底心,这帝王心,更是深渊里的一粒沙硕。 少顷,窗子复被关上,兰天赐步至寝边,手掌覆于她发顶上,帝王声线带着冷凝,“是连秋白!阿惜的直觉确实没错,在周以晴的供词里,一句也不曾涉及到连城,这下,阿惜放心了!” 谢良媛依然拉耸着脑袋,心道:没放心,变纠心了! 兰天赐眼角眯起,“这会乖了,不问问朕,这连秋白是何人?” 这一下,谢良媛不敢随便开口,万一又触了逆鳞,今晚,别想安生了。 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琢磨:连秋白?谁,男的还是女的?听都没听过。连妃倒有听过,是连城的姐姐,南宫醉墨的妃子,听说当年入宫,只是小小的美人,后来随着连家的掘起,在东越后宫,已经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一下刻,谢良媛感到肌肤一凉,下颌被修长的手指曼然抬起,她忙轻咳一声,“求皇上赐教!” “连秋白是连城的嫡亲妹妹,她的前世,是凤南天身边的大祭司,朕幼年时,曾与他有直接的交手。”那时候,凤南天进入西凌,他身边的白衣老者,正是连秋白的前世。 谢良媛讶然,“连城的妹妹,这小小的姑娘想干什么?” “大祭司大记忆转世,多数有一番作为,但不巧,他转世成了女儿身,就算登上最高的位置,也只能是后宫嫔妃,恐怕连秋白未必能瞧得上,所以,她再次修习了大祭司。如果朕猜得不错,她与其父达成契约,她助连家得天下,在她满十八岁,再次转世时,如果是男儿身,无论她在哪里转世,只要她找上连家,连家也要把到手的东越江山还予她,她想做皇帝!” “真……。不可思议!” “这十年,连秋白助连家敛财,在西凌,利用谢家,在东越,利用丽人妆,如今的连家想必是富可敌国,但南宫醉墨麾下的死士让连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连秋白打上了朕暗卫的主意,欲借刀杀人!” 兰天赐一番话让谢良媛如醍醐灌顶,她轻声问,“这把刀,是不是谢雨离?” “是!谢雨离若死在东越,南宫醉墨必与朕不死不休,所以,连秋白才瞧准了这契机,从幕后跳了出来,用冥思与周以晴联系,两人定下利用蛊虫杀人之策。”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谢良媛神色显得有些不安,“皇上,您有何对策?” “先断她帝王之念,再断她修行之路!” ------题外话------ 关于两人的感情,这一章,月是删了写,写了删,一直在琢磨。最后卡出新境界,三千更。 ps:首先,男主对女主的爱,到这时,七成以上是因为被篡改中的两年相伴带来的灵魂印记,三成,是被谢良媛吸引。所以,这爱,并不纯粹,男主只有找回那失去两个共患难的时光,他的感情才是完整的。于女主也是,女主十一岁家遇劫难,独自避入泯山,这样的经历,遇事先怀疑,这是她生存的技能,加上夏凌惜以那样的惨烈方式死去,对任何事,先怀疑,再分析对错,是她的本能,所以,此时,她对男主的爱,也不纯粹,这是一个过程。(月反复考量后,才这样写,更少了,妞们见谅) ☆、118 谢卿书归来 一更鼓从远处传来,兰天赐见谢良媛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乌溜溜的眸子像是浸了水的墨玉,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神态,失笑地过去,抬手阖上她的眼皮,“好了,好奇心满足了,该睡觉!” “就这样没了?”她还想听他的详细计划。 他放倒她的身子,替她掖好被褥,低声道:“小心着凉。” 谢良媛伸出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颊染胭脂,细声细气道:“你也上来一起躺。” 她这种乖巧的模样很让兰天赐心情变佳,低了首,附于她的唇瓣,辗转片刻后,感到女儿家丝丝如兰吐气时,到身子一下就燥动起来,连忙抽直身子,放下帐帘,低声道:“房间里有些冷,朕让换盆银炭。” 此时,炭盆余光尽灭,只余厚重的白灰散着淡淡的碳香,厢房中因为兰天赐方才开了窗,冷风袭进,厢房确实有些冷。 兰天赐打开门,吩咐一声后,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心不在焉地泯着。 青荷一直随侍在门外,不敢走远,闻声,忙下了楼亲自打点。 因为谢良媛这几日居住在此,单经亘担心人多复杂,加上年关将至,索性将店中的伙计悉数谴回,只留几个老伙计在店在帮忙。 所以,这几日,照顾谢良媛都由青荷亲自打点。 青荷手脚麻昨,很快更换了盆炭火,燃了一段助眠香,并换了壶热茶,躬身退下。 兰天赐转身至寝房边时,就这么一小会,谢良媛已拥着锦被沉沉睡去。 微弱的烛光透进薄纱帐,如水一般倾泻在少女削瘦的脸上,那眉眼舒展,描摹出一幅无声宁静,兰天赐紧绷的唇角渐渐开涤。 他站在床榻边,静静看了她一会,伸了手,抚了抚她的前额,刚想脱了里袍就寝,外面响起燕青的声音,“皇上,淮南八百里加急,东越独孤将军求见。” 兰天赐放下外层厚重的帐帘,再将屏风置于床榻前,方开了厢房的门。 厢房不大,原是谢良媛独寝的厢房,搁了一个床榻,屏风、衣柜及圆桌,突然再挤进两个的男子,空间显得狭窄。 燕青武功高强,一进厢房就听到帐内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心道:还好给摆平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周以晴虽被捕,兰天赐也不敢太过放松,原本想接了谢良媛入宫,便可安枕无忧。谁想这谢家六小姐,使了什么小性子,居然搬到这龙蛇混杂的双缘拍卖行躲人。 帝王心情不好,害得他们这几个天子近卫日子也不好过,连开个玩笑都得谨慎。 兰天赐坐在桌边,沉着脸看着独孤宇文亲笔写的八百里加急,微弱的宫灯下,雪白的衿袍无一丝皱褶地承载着帝王眉目间的清冷,让燕青敏感地察觉到,今日皇帝策划之事没有成功。 燕青悄然深嗅,果然,寝房里的香不对,好象是普通的助眠香,燕青当下兴灾乐祸起来:难怪连眉间的胭脂痣都黑了,一定是欲求不满,这八百里来得真不是时候。 良久,兰天赐缓缓起身,走到独孤宇文跟前,周身隐隐拢着一丝冰雪之气,淡淡道:“独孤将军怎么看此事?” 独孤宇文是南宫邺的表弟。 南宫邺失了江山后,被囚于东越皇宫,在东越和西凌边境的镇守将军在几个副将的劝说下,当即带着十万的兵马北上避祸。 瑞王兰锦奉兰亭的旨意,命人开了扬州城门,夹道欢迎。 兰亭并没有将这十万大军分散编入西凌各营,而是将他们整支编入瑞王兰锦的江淮军,让南宫邺的亲信感到了复国的希望。 四年后,西凌果然不负重望,又救出了南宫邺。 多年来,独孤宇文及东越众将无不希望西凌能助他们复国,一雪国耻家恨,但南宫醉墨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这十年,南宫醉墨重权在握,东越朝局稳定。 而南宫邺现居西凌皇城城南竹海居,迷上了制作机关,还跟兰天赐要了原暗卫营的擅做机关的能人机关勇,天天闭门造些机关暗器,自称竹海居士,深居简出,对复国欲望不大,这让他们一干武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次,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南宫醉墨将郑皇后软禁,郑氏一族蠢蠢欲动,只要兰天赐肯派出暗卫与郑氏一族联系,里应外合,不难攻下东越。 所以,这封八百里加急,是他收到东越皇宫暗线的消息后,亲笔写下,为了慎重,不辞千里,亲自骑着汗血宝马,夜奔三日送到御驾之前。 独孤宇文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帝王开腔,愈发躬身垂首,谨声道:“郑氏一族虽然渐渐没落,但烂船也有三斤钉,且郑家嫡子,暨,郑皇后之兄长郑少室掌管应城的虎卫营,有他里应内合,逼宫并不难。”当年南宫醉墨之所以得胜,也是采取直接囚禁南宫邺的逼宫方式,所以,独孤宇文准备也走这一条捷径。 燕青听了,后背虚汗浮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间,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兰天赐,果然,那眉间的胭脂更深了,暗道:独孤呀,你害死小爷了,如果早知道是这消息,怎么可能这时候让你半夜搅了皇上的好事,再说,南宫邺是皇上的义父,那南宫醉墨可是皇上的准岳丈,皇上还没把人家的女儿给摆平,哪敢去打老丈人的主意。 且,单从政局上论,如果能挟持南宫醉墨就改了东越的朝堂,当年根本就不需要从东越救出南宫邺,而只需要将目标直接对准南宫醉墨。 南宫邺之所以兵败,是因为东越先帝忌惮独孤一族,用近十年的时间削弱其势力,以至南宫邺登基时,已无人可用,这才被卧薪尝胆的南宫醉墨取而代之。 如今的东越朝局,一乱,渔翁得利的就是连氏一族,他们会扶太子登基,连妃和其父连段干将摄政,怎么轮,也轮不到离国多年且心事不在朝局的南宫邺。 独孤宇文单骑来皇城,十万火急地样子找燕青,燕青不知详情,对方又神神秘秘不肯透露。 燕青看在独孤是南宫邺表弟的份上,这才为他通报。 谁知道,独孤宇文竟提出此等要求。 兰天赐返身,靠在座椅扶臂上,以手支颐,另一只手,指尖轻扣奏本,“独孤将军的消息从何而来?” 独孤宇文神色更加凝重,双手一揖道:“皇上,实不相瞒,在东越皇宫里有几个老太监是姑姑当年的亲信,他们这些年一直为独孤家传递消息。据他们说,郑思菁之所以被软禁,是因为连妃手上握了重要的证据,可以证明在南宫狗贼南巡期间,与其兄私下篡谋,准备弑君,让其子登基。” 独孤宇文的姑姑正是南宫邺的生母,独孤皇后。 兰天赐淡淡道:“独孤将军去问问朕的义父,先听听他的意见!”言毕,挥下衣袖,隐于屏风后,揭了帘,看着睡意盎然的少女,指尖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唇瓣上。 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慧能大师圆寂前所遗下的“双龙赎凤”四字。 这双龙,在此之前,沈千染曾认为,都是兰天赐。 一是兰天赐与夏凌惜篡改前的命运轨迹,两人曾在泯山成亲,龙,是指兰天赐。 二依旧是指他,就是现今的兰天赐和夏凌惜,两人的生辰八字已经放在帝王祠堂中,大婚是迟早之事。 随着事情的进展,谢良媛真正身世的揭开,兰天赐认为,这个双龙之一,有可能指的是南宫醉墨。因为,在未篡改的岁月中,兰天赐与夏凌惜相守于泯山时,兰天赐很可能并未登基,算不上天子,便当不起“龙”字! 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兰天赐。 连秋白如此大动干戈,花了近十年时间,去谋划东越的江山,难道仅仅是想做上东越的皇位? 不,这仅仅是周以晴所知道的,恐怕,以连秋白的谨慎,如何会如此轻易地让周以晴知道她的筹划。 所以,兰天赐断定,周以睛看到的绝对仅仅是表面。 利用蛊虫杀人这一策刚落败,连秋白马上在东越皇宫策划,欲一举歼灭郑氏一族,看来,是想直接对南宫醉墨下手。 连秋白如此大费周章地想废掉南宫醉墨,目的是什么? 兰天赐墨眉一挑,琉璃眸瞬时如妖花在暗夜里绽放着邪气,下一刻,已然断定,连秋白针对的就是慧能所言的“双龙赎凤”。 一旦南宫醉墨丢了金銮宝座,那他就不是“龙”,慧能所遗下的“双龙赎凤”不再,谢良媛死亡的命格就无法破解。 恐怕,这才是连秋白真正的目的。 只是这些实情,他如何敢让谢良媛知情,只好将表像告之于她。 但,连秋白计划连连夭折,她必定不会善罢干休,下一步,她会有什么行动,兰天赐一时也猜测不到。 因为,他的记忆未复舒,无从知道,这“双龙赎凤”的背后,究竟还隐藏了什么,让连秋白不惜同时得罪两个天子。 指腹上是女孩浅浅的呼吸,兰天赐俯下身,吻住了那粉红的唇瓣,她的唇柔软香泽依旧,他却感到了由内泛起的冷意:但盼你永远不要再犹疑,哪怕你仅仅站着不动! 独孤宇文没明白兰天赐此话何意,但也瞧出皇帝对此兴致不高,加上,凭他的内力,也听主这厢房内还有一个女子的气息,自忖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便躬身告退。 出了双缘拍卖行,夜已上中天,寒风吹得独孤宇文打了个寒噤,忍不住问燕青,“燕大人,请问皇上这是,应了还是驳了?” 燕青翻了个大白眼,“皇上怎么可能应了?实话告诉你,南宫醉墨一死,郑皇后因涉谋逆,郑家必会被诛九族。太子年幼年登基,在东越最有可能涉政的就是连妃和其父连段干,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们,你想想,等连段干摄政几年,朝局稳固后,是不是直接篡位?到时候,南宫这姓氏恐怕在东越都保不住,皇上让将军回去问竹海居士,是因为居士比将军看得更明白。” “连段干,他怎么会扶太子登基?”独狐宇文吓得一身冷汗。 燕青心道:这货,当年东越先帝肃清独孤一党时,能保下命,也是因为实在不值得东越先帝去动手。 不过,燕青并不讨厌独孤宇文,这娃,年纪不小,但确实忠心,独孤家被老皇帝整成这般,他还一心一意为南宫邺复国而奔走,大冬天骑三天三夜的马,还真不容易。 “不扶太子扶谁,太子是南宫醉墨唯一的儿子,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连家就是势再大,这时侯也不敢直接坐金銮殿上的那个位,同样是篡位,人家南宫醉墨毕竟姓的是南宫,叔侄干架,也是人家的家务事,你连家算什么?连段干明白着呢。”燕青拍拍独孤宇文的肩,“南宫醉墨心里也有数,所以,就算那连妃手上握有证据,南宫醉墨也只是软禁了郑皇后,何为软禁?这可是谋逆,打入冷宫都算轻了,只是软禁,连后位都没削了,南宫醉墨会不明白?他精着呢,知道这罪证里有着猫腻,看着吧,不出几天,南宫醉墨就会给郑家翻案。郑氏这艘烂船,南宫得留着牵制连家。” “走吧,今晚也没什么事,你大老远的来,小爷请你喝酒。”燕青点到为止,多余的不再说,连家这一手,必是连秋白知道周以晴计划失败,所以,让连家抛出郑家谋逆的罪证,欲图将郑家一网打尽,谁知道,南宫醉墨不上当,这独孤家的倒坐不住了。 第二日清晨,谢良媛醒时,枕边的人已无踪,若非是枕边一缕残余未散的龙涎香,谢良媛还无法从连日的失落心情中恢复过来。 第136节 青荷进来,挂直青纱帐,看着枕上一张含羞带喜的小脸,笑道:“六小姐,以后您有什么事,还是跟皇上交交心就好,千万别搁在心里发酵,瞧,这不才几天,又瘦了一圈。” 谢良媛犹自深陷与兰天赐和好后的甜蜜,瞅了一眼床榻边的柜子,突然想起,彼时与兰天赐在这一间小厢房初遇的情形,那时,他嫌她吵,提了她的衣襟,便将她搁在了衣柜之上。 而她,一眼辩出他里袍的衣襟上代表皇家的纹绣,便坏心眼地打起他的主意。 世间的缘份还当真是奇怪,不过是几个月,两人已然亲密至此。 “六小姐,都辰时了,起来吃早膳。这是宫里的公公刚送来的,还热着。公公说了,这是皇上昨儿就交待好,说六小姐胃口不开,特意备点开脾的小菜。” 谢良媛脸上热意未散,搂了被,越发慵懒起来:“皇上是什么时候离开?” “皇上呀,卯时不到便走了。留了话,让你多吃些,过了年后,就要施手术,让奴婢多费心思,除了膳食要看着六小姐吃光,还要多陪陪小姐去甘泉湖散散步。”青荷嘻笑一笑,那突然柔缓下来的嗓音中竟多出几分调侃意味,“六小姐,您以后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您瞧你这几天的气色,别说是皇上了,就是奴婢都心疼了。来,别发懒,起身啦。” “青荷,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啦。”谢良媛青荷拉着起身,笑容攒起在唇角眉梢久久不散。 谢良媛知道兰天赐得上早朝,思忖着荣华街离皇宫虽然,但总比谢府的玉窖别苑近些,所以,决定暂不回玉窖别苑和家人团聚,等谢府清理干净后,再迁入不迟。 再则,玉窖别苑是她的葬身之地,让她回去住,总觉得嗝应得慌。 谢家蛊灾之后,连着七八天见晴。 医卫每日三次对谢府各个角落进行喷洒药水,终于到了过年前三天,宣布可以安全入住。 谢良媛闻讯,也不待兰天赐下朝,马上张罗回谢府。 她想谢老夫人,更担心刘氏的身体恢复情况,还有,听每日回报消息的暗卫说,谢老夫人也极念着她,只是以为她在宫中,不好打扰。 她心中愧疚,越发急着回府。 皇宫的马车刚至谢府门前,青荷先下马车,刚揭了轿帘,谢良媛尚未步出,耳畔已传来一声僵硬中带着颤抖的声音,“你……。回来了!” 轿外,谢卿书站在丈外直勾勾看着她,那一双朗目如吸食了黑夜般,浓得化不开。 ☆、119 追查真相 那一双在暖阳下,依旧融不开的双瞳直直撞进谢良媛的心口,熟悉得令她感到心惊。 猛然幡记,去年入秋时,双缘拍卖行接到一笔大生意,对方是来自荆州古董商许修齐。他拿了近十件的古董要在双缘拍卖行拍卖。 当时单经亘适巧去了南方,骆珏笙年纪尚不足直接面对客户,所以,接待这个大客商的重担就落在了夏凌惜的身上。 整整一个月,从交接古董,到每一件古董的绘图,找相应的鉴定师出据,甚至连估价师都是由谢良媛接洽。 许修齐公子如玉,翩翩有礼,每天与夏凌惜形影不离出入于西凌最繁华的荣华街,自然而然地,就传到了谢家人的耳朵里。 许是有人添油加醋对钟氏说了什么,钟氏竟不顾直接撕开两人维持的门面,直接开口警告她,不要丢了谢卿书的脸。 谢老夫人虽不曾有任何表示,但谢晋河却委婉地转达谢老夫人的话,同负有两种身份,亦要顾周全。 夏凌惜为避免麻烦,后来,许修齐但凡有相邀,她便叫上了谢卿书。 初时,她以为谢卿书会理解、配合她,因为她是女商,接待客户是她的责任。且,她与谢卿书之间,两人之间是假夫妻,谢家不理解情有可原,谢卿书则当全力配合。 别说她对许修齐无感,就算有,谢卿书也不应该过多干预,毕竟,她从不曾对谢卿书身上散发出的脂粉气抱言一句。 谁知道,事情远非她所料,不到三天,许修齐便自行中断与双缘拍卖行的合作,另行找了一家规模远不如双缘的拍卖行。 她不解,问许修齐原因时,对方一脸苦笑,让她回去问谢卿书,并展示了他身上的几道暗伤。 夏凌惜震惊之余,感到不解,她即刻回到谢府质声问谢卿书,她记得—— 彼时的谢卿书,那眼神就如一团化不开的墨……。 遂,谢良媛明白,此时的谢卿书已然知道她是夏凌惜。 青荷扶着谢良媛下轿,依礼,谢良媛必需向谢卿书问安,她眉间舒展,缓至谢卿书身前。 三个月未见,谢卿书削瘦惊人,深陷的眼眶不逊几个月前被钟氏一封家书骗回时,昏倒于街头的憔悴,唯独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一袭雪白衣袍纤尘不染,裹着修长的身躯长逸及地,俊美依旧。 谢良媛嫣然一笑,语气充斥着薄薄的讥讽,“大哥哥,您回来太好了,祖母一直念叨您。” 谢卿书若被勾了魂魄般,眸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直到谢良媛走到了他的跟前,墨染的瞳眸里霎时波澜涌起,泪水弥漫,张了口,声线嘶哑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大公子,您是不是不舒服?”青荷神色担忧,无端感到眼前的局面相当诡异。 谢卿书置若罔闻,直到谢良媛略带顽皮的手在他面前扬了扬,眉眼弯弯,“大哥哥,您不会连自家小妹都认不得了?” 自家小妹—— 奔袭半个多月,几次差点冻死在雪山之上,盼到今日,可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谢卿书难受得差点呕出血来,这是报应! 既便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夏凌惜又当如何,他能改变什么? 先不论血缘,就当是未来西凌皇后这个身份,也足以将他摒弃在千里之外! 谢良媛见他状态堪忧,一句话点到为止,便递了个眼神给青荷,“大哥哥身子不舒服,青荷,你扶好大哥哥。”言毕,走向谢府。 美媛养生馆的案子已经开审,周以晴和郦海瑶消息,自然不会有那些被收买的人上谢府来闹事,而钟氏的兄长,被南宫茉和周舟揍得哭爹喊娘,早就卷着包袱,灰溜溜地滚回扬州。 所以,官差撤离,谢府大门仍由护院把守。 见谢良媛抬阶而上,几个醒目的护院,马上上前从青荷手里扶过谢卿书。 跨进谢家大门,一眼过去,石径两旁摆满了家具,丫鬟婆子正在拼命擦洗,地上,零零总总的小物件撒满了一地,有几个年纪相对大的婆子正盘腿跪在地上,用软布逐一擦试。 外堂的婆子远远看到谢卿书和谢良媛,眉开眼笑地向她躬身请安。 “出了什么事,往年过节也不需要如此清洗,惜……。六妹妹,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谢卿书环视四周,不见张灯结彩,倒见原本廊道上的所摆的石榴盆裁全不见了踪影。 谢老夫人喜欢石榴,尤其是入秋后,只有石榴方是一片火红,掩盖了万物萧条。 每到冬季,谢家总会派人到扬州采购一大批石榴盆载,摆满谢府各个显眼之处,廊道间更是结满大红的绫罗,象征着红红火火。 谢良媛闻言,转首对上湛黑炙热的双眸,那深处还带有隐隐的哀伤,依旧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谢良媛并没有避开,反倒不冷不热地迎上,淡淡道:“大哥哥走后,是发生很多事。先是郦海瑶用谢家的玉铺开了丽人妆,后是丽人妆所售之物有问题,引起真真假假的客户上府里讨要赔偿,再接下来,郦海瑶犯七出之罪被祖母杖毙,周以晴为报复周玉苏之死,在郦海瑶的尸体里种了蛊虫,欲图让谢家全家赔葬。好在发现得快。大哥哥今天回来得巧,若是昨天回来,恐怕就多跑几里路了,祖母和伯父这一阵都暂居在玉窖别苑,只是妹妹身子不好,受不得山里的湿气,所以,在宫里呆了几日。” 明明是一席惊心动魄的话,却被谢良媛以无波无澜的口气道出,但他又怎听不出,谢家之灾还是源于周玉苏之祸。 谢卿书心头阵阵窒息,差点喘不过气来,原本迈不开的脚步越发踉跄,谢良媛却无丝毫等他的迹象,依旧不急不缓前行。 谢卿书苦笑一声,敛下情绪,紧紧跟随。 至内堂,堂上的字画全部被撤了下来,连落座的地方也没有,谢良媛不再搭理谢卿书,直接穿过内堂,进了谢老夫人的聚福阁,却依旧扑了个空,便问一旁正清洗的丫鬟,“祖母和娘亲怎么不在寝房里?” 丫鬟恭声回应:“回六小姐,老夫人今日刚迁回,寝房里的东西都要洗一洗,再晾上半天。老夫人陪着二夫人到甘泉湖散步。” 谢良媛喜上眉梢,“娘亲她能下地行走了?”刘氏被囚了九天,身体僵硬无法动弹,谢良媛曾就此咨询过医卫,医卫解释是,病人因为饥饿引起身体各个功能的损耗,后致昏迷,一动不动保持数十个时辰,又时值冬季,肢体僵硬,血液不畅引发肌肉接近冻伤,就算调理得当,也有可能几个月都得卧床,让她们每天给病人做复健,按摩关节和肌肉,让血液循环起来。 “回六小姐,二夫人在玉窖别苑时,二老爷每天帮着二夫人做复健,二夫人已经可以下地站了半盏茶时。二老爷托人找了一副带了轮子的太师椅,每天推着二夫人四处走走。” 虽然并非她所想的,刘氏已能下地行走,但能够站上半盏茶时,谢良媛已心满意足。 谢良媛离开聚福阁后,不由自主加快步伐,过了廊道,至长音亭时,谢卿书几步跨下台阶,拦至她的身前,朗目一片清明,气定神闲地吩咐,“青荷,你回避,我和六妹妹有话要单独说。” 青荷踌躇,谢良媛指了不远处的假山,“青荷,你去那候着。”言毕,对上谢卿书的双眼,语气讥诮冷漠,“大哥哥,有何指教?” 两人相识三年,虽不涉及情感交流,但谢良媛却了解,谢卿书的这个人一旦克制住情绪,他的思路将非常分明,他清楚要做什么,对于达到目的,他不折手段。 玉雕人一局中,她将谢卿书和周玉苏玩于股掌之间,谢良媛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胜之不武,因为她躲在暗处,了然一切。 青荷离去,谢良媛站在亭中,这里视野开阔,前面就是甘泉湖,后面一片草坪,谢卿书挑了这么个地方与她说话,显然是有意避开兰天赐的暗卫。 “借一步说话!”谢卿书长身而立,沿着小径步下石阶,站在水边的柳堤上。 甘泉湖畔植满江南杨柳,每到春夏,叠翠成行,到夜里,水雾腾起白烟时,他偶尔会邀了夏凌惜一起在河堤上散步,那时候,虽然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但他总是觉得这河堤太短,不经一绕,已然回到玉波后院中。 想来那时,情根已种,只是他的身边太多春色,以致错过了身边最近却最美的风景。 如今,冬至,柳枝枯败,湖畔冻成了冰。 谢卿书长叹一声,转回了眸,他的面容一片清冷,盯着谢良媛,许久方道:“惜儿,阔别三月多,一切安好?” 谢良媛不语,眸光如水,沉沉静静地落在他的脸上。 这种眸光,于谢卿书太过熟悉,那些年,他带夏凌惜与商户洽谈生意时,每到淡契约时,夏凌惜就是这样的表情,看似温婉,实则是在摸清对方的底牌,如今,便是换了一双眼睛,所表达的意思,谢卿书亦明了。 遂,他续着道:“离开谢家后,我去了微州,因为这几年,谢家所经手的赝玉材料全部是从那里进的货。且,我相信,此人既然会借着谢家卖赝玉,在扬州,必定也有旁的玉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代销。毕竟,比起北方,西凌的南方更崇尚对玉的追求。” 西凌的南方人信仰观音,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这个习惯,在祠堂中供养先祖灵位时还供养观音佛像,为了家族兴旺,往往稍有门第的家族就会追求高品质的玉石雕成玉观音,供在祠堂里。 比想西凌北方人用玉饰做挂件,南方的人玩的才叫疯狂。 扬州是谢家的根基,谢卿书自然不会回那里寻找答案,微州则不同,那里是玉观音的雕刻之乡,南方的玉观音像,十之七成,出自于微州。 谢良媛心中微微震惊,想不到谢卿书会举一反三,从另一个角度去寻找真相。 “果然不负所望,我混进了一家玉行,因为懂得玉市的行情,很快得到掌柜的重视,开始接手进货。” 这一点谢良媛倒是相信,十年前赌玉之灾,玉界人才凋零,以谢卿书对玉的品鉴水平,到哪都是香饽饽。 知道进货的货源,谢卿书很快顺藤摸瓜找到了另一个秘密供货点,并查到了这家供货点每个月都会押运一批银子送到南皓,通关的文碟上登记的却是大米。 “我打扮成朝圣的信徒,悄悄跟着押运车后,走了半个多月进入南皓。” 他从微州开始出发,先进入东越,而后,过雪山。 那雪山,终年覆盖积雪,寒风肆虐,致使方圆数百里的山脉陆地荒无人烟,只剩下几株顽强生存的劲松屹立不倒。 所幸,那些押运的人看他落单,起了恻隐之心,让他同时。 白天,他们赶路,日落时,将马车围成圈,生火,啃着辣椒取暖生热,熬过寒夜。 长达十天的爬雪山,每天冻得面皮发青,睡觉时仍然掐住虎口,迫使自己清醒,唯恐一睡过去,就是来世。 思及此,谢卿书看着谢良媛沉静的眉眼,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他已然埋骨于雪山之上,转世成了一个青年书生,与眼前的当少女初次相逢。 这一想,竟是微微笑开,那眸光,敛了甘泉湖的冰色,变得晶莹剔透,同时,几步至她的身前,欲将她揽进怀中时,谢良媛已敏捷地退后一步,冷若冰霜地提醒,“谢卿书,小心掉湖里,这冰面薄得很,一落下去,可站不住人。” 唇瓣的微笑尚来不及敛去,他眼神木然注视着她,看着她那双疏离的双眸……薄唇意外一撩,似哀似笑,“真象是南柯一梦!” “我亲眼看到那押运车的车子驶进了一个银庄。经过打听,除了知道这个银庄的幕后老板是南皓的一个祭司外,其它的一无所获,所以,我,找了一个地方暂居,想慢慢打探。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以朝圣者的身份在祭司台做义工,每天给朝圣的人分发圣水和圣米,做了十几天后,有一个白衣侍女问我,藏典阁里的书要拿出来晒一晒,问我愿不愿意帮忙。” 谢良媛听到此,不觉秀眉蹙起,感到谢卿书此行未免太过顺利,旁的不说,就说这南皓国的藏典阁听上去就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叫一个外族的人去干活。 谢良媛虽未开口,但谢卿书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对他的话并不信任,微微一顿,转目看着甘泉湖对面隐隐约约的人影,沉声解释道:“南皓是个以祭祠为主的国度,它的当地人口不足二十万,但祭司台每年收到的税银堪比西凌整个扬州郡的赋税收入。”言及此,侧首看到谢良媛两眼放光,不由得,哑然失笑,“你呀……。还是一样,听不得银子有关的事。” 谢良媛脸色微微一燥,方才谢卿书一说,她马上想起,那里香火旺盛,百姓富足,这样的地方最易敛财。 谁知脑子里还没开始设想赚什么最恰当,脸上的表情已经被地方捕捉。 如果是兰天赐倒好,干嘛是眼前这个极讨厌的人,还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谢良媛这一想,脸便黑了。 第137节 “这些收入主要源于来朝圣的外族人,他们为了得到祝福,往往一掷千金。在南皓,土著的百姓不需要生产,单祭司台每年给他们的柴、米、布等物品,就可以富足一生。且,南皓私塾不收本地孩子的费用,便是外族人去南皓开办私塾,也不允许收本土孩子的读书费用。这对南皓国的百姓而言,是福祉,但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南皓非常难找到干活的伙计。” 谢良媛沉着脸,不发一言。 “进了藏典阁后,我与几个刚修行白衣侍童同吃同睡,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之前那个银庄是归属于连祭司连秋白的名下。” “一个小小的白衣侍童,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那侍童原本是在那银庄做帐,所以,才清楚。”谢卿书续道:“在晒典册时,我无意翻阅到一段有关于沈太后重生的记载,还有一些……。”谢卿书眸微陷迟疑,似是在斟酌着最恰当的字眼,许是太复杂,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便直截了当道:“从而,也知道了你的重生,这让我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一瞬间通透。” “通透又当如何,你能让时光回溯?” 谢卿书的目光深深攫住她,锋利深沉含着失落,却又渗出一丝重见她的温柔,各种神色混在一起,交替沉浮,矛盾到极致,最后,化为一叹:“是,我无法让时光回溯,但至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之于你,因为,这一切,与你息息相关……。”语声未落,谢卿书耳畔响起冷漠之声,“阿惜的事,自有朕亲自告诉她,不需要谢大公子费心!” 三丈外,兰天赐眸光与谢良媛四目相投,那抹笑容停驻在他唇角,竟是冬雪冰颜初融。 那一身明黄龙章纹饰,彰显了天子之尊,同时也喻示了帝王是刚下了朝,未及换了朝服便来到谢府。 ------题外话------ 月底了,妞们找一找兜里,看看有没有月票~支持一下月。 ☆、120 孤注一掷 兰天赐嘴角轻轻展开,伸出手展,扬声道:“过来!” 不需要审时度势,既便谢良媛对谢卿书接下来的话充满好奇心,也毫不犹豫地走向兰天赐,将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阿惜,能否应朕,你心中的疑惑,不听任何人的误导,只肖安心等着朕给你正确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在兰天赐心中也是隐隐约约存在,但他相信,延着连秋白这条线索下去,总会有水落石出一天。 谢良媛颔着首,乖乖地应着:“好,我一切听皇上的。” 谢卿书知道多少,事实上,兰天赐也不能确定,但此人,兰天赐隐隐觉得不可小觑,若非他念在谢老夫人的份上,兰天赐会当机立断杀他灭口! 身后,谢卿书双膝单即落地,朗声:“草民谢卿书恭请圣安。”磕首时,前额落地,动作一丝不苟,唯有眸色,冷黯得足可覆住阳光。 今日的试金,果然得出答案! 金色的暖阳下,谢良媛未长开的身体在兰天赐颀长身躯前,谢卿书脑子里晃过彼时在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时,谢良媛在兰天赐怀中肆意落泪的样子,由此,更确定了谢良媛是夏凌惜的身份。 南皓国典册上关于沈千染的记载,一个是未重生前的怯弱女子,带着一个身残的幼子在沈家后院中苦苦挣扎,重生后,象是看透命运般,葬尽身边的仇敌,尤其是重生后,远走东越花了大量的银子购买粮食,充份说明了沈千染知道西凌将有一场大水灾,至江淮颗粒无收,凭此,他拿捏住了帝王兰御谡的七寸,又借着天灾,让父母双双逃出兰御谡的掌控。所有的一切,都象是预知了未来。 在典册记载中,篡写人给予了沈千染这样的标注:重生人。 并在其后面,详细地标注了一个人能得以重生必需的条件,沈千染之所以如此幸运,是因为她有一个南皓大祭司转世的儿子兰天赐。 兰——天——赐! 那个突然出现在谢家,喜爱上了谢家的六小姐,给了谢家无比尊荣西凌帝王,竟是南皓国大祭司转世! 如醍醐灌顶,给了他一个大胆的设想—— 所以,他匆匆回到谢家,归途中,他反反复复回忆,在他从扬州回来时,谢良媛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始终挑不出任何的疑点,直到回忆起,在双缘拍卖行,他与蓝袍男子签约时,谢良媛一脸失怔地看着兰袍男子,当时,她正啃着手指,那个动作,分明是夏凌惜的小动作。 等候在谢家门口,在看到谢良媛之前,他不停地催眠自己,眼前的六妹妹就是他的妻子夏凌惜,由此,他的眼神、动作、肢体语言无一表现出心中对夏凌惜的思念和渴望。 果然,结果没让他失望,谢良媛被她哄骗了过去。 更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谢良媛信了,连兰天赐也信了,一出现,开门见山一句就是——“阿惜”! 谢卿书并没有忘记,在第一次见到兰天赐的情形。 那天,女娲玉舞人刚刚被他从玉窖别苑里送到双缘拍卖行,尚未摆上一楼拍卖厅的展示台前,兰天赐已然身至。 而后,女娲玉舞人开始拍卖,兰天赐对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后,有可能引起的百姓流言,似乎已做了弃足的准备,连最后公堂也设在了双缘拍卖行中,让百姓知道,女娲玉舞人玉皮脱落,不过是一场谋杀案,而不是天降恶兆! 所有的一切,皆是在玉皮脱落之前计划好,那—— 只有一个答案……。兰天赐一开始就知道女娲玉舞人是夏凌惜的尸体! 最后,兰天赐不仅让人在短时间内恢复玉雕人的原型,还将之放在玉棺之内,让宫人走。 他记得很清楚,那水晶玉棺上所雕刻的是代表西凌的国花凌宵花。 兰天赐与夏凌惜究竟有何牵扯,至兰天赐竟会给予她如此的身后荣耀。 这个疑惑,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前世是大祭司的男子,掌控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所以,他还想再豪赌一次,哪怕冲撞了眼前的天子。 谢卿书清楚地知道,兰天赐对他已起了警惕之心,所以,将来,他几乎不可能有机会单独找谢良媛说话。 遂,看到两人欲离去时,他决定孤注一掷,在谢良媛的心中埋下一根刺,一根标注了“兰天赐”三个字的刺! “惜儿,你在玉窖的死,已是注定,究竟是谁在导演这一切,你可曾细细思忖过,这世间,有几个人能掌握人的命运,掌控人的生死……。” 谢卿书话未落音,只觉一股力道猛地扑了上来,卷起他,直直跌进甘泉湖中。 正如谢良媛所说,冰面薄,经不起一个成年男子的身躯,正当他后背狠狠一疼,甚至来不及缓过劲时,耳畔便响起冰裂之声,紧接着,身子一轻,“卟咚”一声,全身一冷,一股冷水直从鼻息往肺里灌—— 谢卿书识水性,加上南皓一次往返,经受了更深的酷寒,所以,很快反应过来,探出了冰面,冷冷看着兰天赐。 兰天赐亦冷冷俯视着他,“不服?” “皇上……。草民……不过是想说……几句肺腑之言!”谢卿书冷得牙龈打颤,好不容易方把话说完整。 “朕不愿听的,只要你敢说出一个字,朕就能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兰天赐冷笑一声。 谢卿书脸色苍白,再看兰天赐身边的谢良媛,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心里堵得道不出话,只能奋力游向堤岸,双手攀上边沿时,一个暗卫如鬼魅般地出现,单手一拂,一股力道再次袭来,身体再次被推到了冰面上,“卟咚”一声后,再次破了冰面,溺进冰水中。 谢卿书抿着淡薄的紫唇,目视蔚蓝天空,刺冷已带走他全身的热量,肢体开始麻木,供不上血的大脑也开始变得迟钝,但他还是隐隐明白,没有帝王开金口,他是不能如愿上岸。 可让他开口向这个男人求饶,他是宁愿冻死自家的甘泉湖上。 兰天赐拉着谢良媛走到一旁的亭上,着釉色般温润光泽的薄唇微微的抿着,看了她良久,仿似要琢磨出此时她心底的想法。 直到气氛又冷了几分,他方摸了摸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柔声道:“朕得先回宫,御书房还有急事要处理,晚上再来找你。” 谢良媛指着甘泉湖对面,莞尔一笑,“那我去找祖母!” 谢良媛提着裙裾跑开,连眼角也不曾扫一下浮在寒冰之中的谢卿书,青荷心惊胆颤地跟上,直到远离长亭时,方颤声问,“六小姐,皇上会不会让大公子直接冻死在湖里。” 这可不是小事,虽说皇帝有生杀伐断之权力,但谢卿书毕竟是谢家长子,无端死在皇帝的手上,肯定会在谢家人心里产生怨念。 那以后谢良媛如何在谢家和皇帝之间相得益彰? 谢良媛侧着脸,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大哥哥无礼,冲撞了皇上,皇上罚他是该的,不过,你放心,皇上只是对他略加施惩,不会伤大哥哥的性命。” 谢卿书是谢家的天之娇子,自幼受谢老夫人宠爱,诸事一帆风顺,骨子里的傲气早已根深蒂固,再则,谢家毕竟是商贾之户,谢卿书从不曾与皇权打过交道,他没有机会真正体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权。 所以,在帝王开口警告的情况下,他竟敢再出言忤逆。 被兰天赐出手教训,是活该! 这也是她没有开口为谢卿书求情的原因! 在甘泉湖的对岸,谢老夫人正坐在铺了厚厚软蒲的藤椅上看着谢雨离玩皮影戏。 蛊灾后,谢家要迁出谢府,暂避进郊外的玉窖别苑。 尽管玉窖别苑出过命案,但谢家现在没有选择,主要是赝玉之后,谢家在西凌的固业产业悄悄变卖了不少,除了谢府大宅不能卖外,就玉窖别苑脱不出手。 年关将至,举家住客栈也是不方便,所以,再三思忖,谢老夫人决定,全府暂避进了玉窖别苑。 不过,玉窖别苑比谢府小了很多,谢家百来人迁进后,自然不能象在谢府那样,一户占一个大苑,除了后院的五间寝房分给丫鬟婆子小厮居住外,主人房也只清理出两个苑子,六间的上房。 所以,一个苑子留给了谢老夫人和二房,另一个苑子则给了大房和三房。 谢晋成和刘氏一间,几个丫鬟一间,谢老夫人自然和女儿谢雨离分配在一起。 谢雨离刚开始,极不适应,一天到晚,只对着皮影人自说自话,连眼角也不肯看谢老夫人一眼。谢老夫人则极有耐心,先是当观众,安安静静地听着,等到快用膳时,便亲手做了些谢雨离爱吃的扬州糕点,放在她的边上。 谢老夫人也不劝她吃,尽量让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两天后,谢雨离在表演过程中流了泪,侧首看谢老夫人时,她睁着泪意朦胧的眼睛,哑着声哭道:“你不要对我好,我很讨厌你呢,你把我的孩子骗走了。” 谢老夫人知道她是指当年她狠心抱走谢良媛,让母女连一面也未见着。 刘氏和谢晋成皆不解,为何谢雨离回到府中,却从不曾提出要见谢良媛一面,可知女莫若母,谢老夫人知道,这女儿是近乡情怯。 老人亦落了泪,还是不得不解释,“母亲当时如果不抱走媛儿,那孩子怕活不过来。”当年,她回到村里,尸横片野,南宫醉墨连一连狗都没有放过。 如此残暴之人,如何能容忍得了自己的女人生下别人的骨肉。 “我知道的,可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你。”谢雨离脸上终于破开一道淡淡的裂痕,狠狠地咬了唇瓣,直到被唇间沁出血腥熏出呕意,方松开牙齿,目光呆滞地转回皮影人身上,幽幽怨恨:“你对小孩不好,我以前只是吃得多些,你就不喜欢我,把我卖了,换了金叶子,你现在有银子了,想把我换回来,可我不会让你趁心的,我不会认你的!” 谢雨离平和的声线中没有任何的指责之意,一句一句平平淡淡如周颂经念佛,可那每一个字却像尖针、似芒刺、似锥子钻进谢老夫人的心,疼得泪意四溅,恨不得把那一派胡诌的南宫醉墨撕成碎片。 可她解释不了,这个女儿被养成了是非不分,说难听些,完全养成了一个废人,她做娘的不心疼? 可她总不能说,是南宫醉墨把她硬抢走?听钟郡主的意思,这谢雨离也只能在谢家留一阵子,将来,她还是要回东越,回到南宫醉墨的身边。 她总不能让谢雨离对南宫醉墨心生嫌隙,要是这孩子惹了南宫醉墨不喜,受苦的还不是她的女儿? 到底经历了大风大浪,谢老夫人很快抹了脸上的泪,拿了一块桂花糕,婉言道:“没关系,不认没关心,只要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健健康康的,娘亲,已经很满足了。” 谢雨离不语,倒是温温顺顺的接过,细细地啃着,用完后,擦了手。便将注意力放回皮影戏上,嘴里抑扬顿挫地念着一句一句的台词,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谢老夫人这才留意到,这段戏说的就是一个母亲抛下女儿数十年,等女儿过得好后,那母亲又厚颜无耻地想认回亲闺子。 谢老夫人如鱼刺鲠在喉间,疼得差点呕出血来,她知道,这些皮影戏全是南宫醉墨找来的。 这表明是要提点她,谢家的人,别想跟他南宫醉墨抢人,也别妄想在谢雨离心中占据任何的位置! 虽说这是一场很揪人心、摧人肝的谈话,但至此后,谢雨离倒愿意偶尔和谢老夫人说几不温不热的话,并在谢老夫人的邀请下,在小苑里走走,散散心,甚至,和刘氏见了面。 刘氏身体极虚弱,倒引起谢雨离的关心,她象对待受伤的小动物般主动给刘氏喂食,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并极力讨好刘氏,虽不擅表达,依旧搜尽枯肠跟她说些东越好玩的事,以换得刘氏告诉她谢良媛幼年成长的点点滴滴。 不到几天,谢雨离倒缠起刘氏起来,每天天一早,便主动来敲刘氏的寝房,要推她出去散心,夜里若非是因为谢晋成在,谢雨离肯定是想方设法与刘氏共寝。 刘氏初时对谢雨离的到来,亦是十分不安,稍处后,发现这妇人心性不过是十岁的孩童,毫无心机,突然就放下了心,她想,就算谢良媛与谢雨离相认,在谢良媛心中,母亲的位置也只会是她刘氏一人,因为谢雨离的模样,实难让人与母亲二字联想。 且,刘氏发现谢雨离只是单纯地想听有关谢良媛的事,对于认回女儿,她似乎并不热衷。 虽然刘氏理解不了谢雨离究竟心底如何想,但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会依在别人怀里叫娘,总算让刘氏感到宽慰,所以,连日来,每逢谢雨离来找她,她都会事无巨细地将谢良媛幼年时的点点滴滴都告诉她,并将谢良媛小时候用过的虎衣虎帽小铃铛等拿出来,赠给了谢雨离。 “祖母,媛儿回来啦……。”谢良媛迈着欢快的步伐骤然出现在谢老夫人跟前时,接着,象头雪雁般一头扎进谢老夫人的怀中,欢脱地开始撒起娇,进而,又转到刘氏的怀中,这里捏捏,那里摸摸,娇嗔着,“娘亲,娘亲,您快养胖些,都不好抱了,好嗑人呢。” 一时间,原本沉静的气氛活泼了起来,连一直不苟言笑的谢晋成也淡淡地笑开,丫鬟婆子也稍稍大了胆,松懈了挺直的后背,窃笑了起来。 更别提谢老夫人,又是亲又是抱地,最后,指了一旁呆呆发怔的谢雨离,缓声道:“媛儿,快给……。请个安。” 谢雨离手一颤,手上的几个皮影人便落了地,她心中慌乱,蹲下身,抖着指尖胡乱地在地上捡着。 第138节 她仿似感到有什么阴影慢慢地覆压了过来,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就这么近在咫尺,就这么快乐、仿佛披着周身的暖光走向她。 心,怦怦而跳,接着,一道温热的呼吸靠近,她全身控不住地颤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什么吞噬掉仿的,茫茫然地抬了首,只见,一双莹亮的双眸就在她眼前,含着笑,甜甜地朝她道一声:“你就是我的小姑姑,是不是?” ------题外话------ 看明白了?兰天赐都不知道关于她和夏凌惜的篡改命运究竟是什么原因,谢卿书怎么会知道。谢卿书只是因为看到沈千染的事后,产生联想,进而,开始求证。不可否认,谢卿书是极聪明的男子,这一局,连兰天赐也上了当(关心则乱)。这一章,也是极难写,五千更奉上,请见谅! ☆、121 养大于生 谢宅回迁,谢老夫人见今日太阳不错,令粗使的丫鬟婆子对谢府主宅里的家具进行晾晒清洗。自己则领着贴心儿子、女儿、儿媳来甘泉湖畔的八角亭看谢雨离表演皮影戏。 八角亭一半临水一半临岸,谢良媛疾步靠近时,她能清楚地看到谢老夫人、谢晋河和刘氏,许是她太擅长察言观色,便是隔了两丈的距离,她竟能感受到谢老夫人微笑背后的忧伤,谢晋河不苟言笑后的婉叹,还有刘氏撑强精神背后的怜惜。 这,不该是一家团聚后的该有的情绪。 尤其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谢雨离的容貌! 外甥女象姑姑,这也是常有的事,但谢良媛自认,她经商多年,见多识广,也未见过如此象姑姑的。 除开表情不论,谢雨离就是活脱脱她成年后的模样。 谢良媛既使感到奇怪,也不愿多想,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让家人开开心心,尤其是祖母,她喜欢祖母乐呵呵的笑,喜欢看刘氏那种淡淡的满足。 因此,她娴熟地开始撒娇,一瞬间,扫去那种淡淡的哀伤的气氛。 但谢雨离表现出的怯懦和畏惧实让她不解。 “姑姑!”谢良媛一时消化不了谢雨离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忙蹲下身,麻利地捡起皮影人,放在小戏台上,低首见谢雨离象失了魂魄似地依旧半蹲在地上,忙搀扶起她。 谢良媛思忖了一下,突然了然地笑开,指了指自己的脸对一旁的谢老夫人道:“祖母,娘亲,姑姑是不是第一次看到我,所以,她看到我跟姑姑长得如此相似,也给震住了。” 刘氏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谢老夫人很淡定地走了过去,左右手各牵了一个,“是很像,尤其是一双眼睛。” 谢雨离听着女儿年轻甜软地声音,紧张得手里沁出的热汗,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打量起来,一看后,便再也移不开眼神,她很想去抱一抱! 绿莺心细,思忖着这一早估计要呆不短的时间,除了备了太师椅,让老夫人有得坐外,还特意让人搬来了软榻,上辅了厚厚的毛毯,让老夫人累了,可以稍稍躺着休憩一上午。 谢老夫人拉着女儿了孙女坐在了长榻上,她感受到谢雨离的不安,心中喟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刘氏惶然的双眼,摸了一下谢良媛脸上娇嫩的肌肤,缓笑道:“媛儿你长得像你爹,你爹呢打小跟你姑姑一个模子,这不,看你姑甥如此象,你娘该要吃醋了。” 刘氏轻而又轻地吸了口气,感动中渗了浓浓的愧疚,转开了脸,看着泛着金黄色暖光的甘泉湖冰面,眼里沁出了水光。 谢晋成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之前谢老夫人极力隐瞒谢良媛的身世,就是忌惮南宫醉墨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现在,现在事实暴光,南宫醉墨也不可能真拿谢良媛怎么样,毕竟谢良媛如今顶的是未来西凌皇后的身份。 谢老夫人如果直言道出谢雨离和谢良媛的母女身份,其实也是情有可缘。 他多少也瞧出了,谢雨离之所以不愿亲近谢老夫人,多少是因为当年谢老夫人执意将谢良媛从她身边抱走,如果,这会让她们母女相认,以谢良媛的聪慧,定可以平衡三人之间的关系。 甚至可以打破谢雨离与谢老夫人之间的僵局。 绿莺端了润喉的胖大海呈给谢雨离,附合笑道:“老夫人,您还别说,刚看到离小姐时,奴婢还吃了一惊,可真是六小姐一个胚子呢,可细一瞧,离小姐的眼睛和二老爷的更像。” 离小姐,这是谢老夫人给谢雨离的称谓。 谢老夫人心里排斥茉夫人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在宁愿认为,她和女儿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分开,她并不想承认,南宫醉墨是她谢家的女婿,且,她也不认为,谢雨离在东越有这相同的名份。 只是按排行称小姐的话,难免了孙子辈的重复了,所以,让谢府上下称她为离小姐。 “媛儿,你姑姑难得回来过年,你多陪陪你姑姑。”谢老夫人声音微微哽咽,牵了谢雨离的手,看着她半垂的小脸,长而翘的羽睫低垂着,淡定如同一团雾,心里落泪,“也不知道这一回能留你到什么时候,你疼了媛儿这么多年,这孩子也没白疼,她很懂事。” 谢雨离头埋得更深,两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视线乖乖地落在右手的拇指,不发一言。 那人曾对她说,不可以贪心,别人不给你的,你既然得不到,就别表现出来,省得别人觉得你有软肋。 她其实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听他的话,就不会吃亏。 “祖母,我很喜欢姑姑呢,姑姑,你教我玩皮影戏好不好?”谢良媛一点不惧生地牵了谢雨离的手,“姑姑,好不好。” 谢雨离抬起首,谢良媛心无预兆地一抽,感到谢雨离的笑太过悲戚! 谢老夫人将女儿无声的抗议收在眼底。 这个女儿,她不通人情事故,人生象张白纸,上面只写了“南宫醉墨”四个字,可你说她傻,她却能察言观色。就如同现在,她竟明白了谢老夫人话里透着的意思,生娘没有养娘大,谢良媛懂事,也是刘氏教出来的。 一碗水终是难端平,对得起媳女,倒底是愧对女儿,谢老夫人精神一下就萎糜了下来,若是以前,还能强撑着笑一笑过去,可最近事情太多,三媳妇和长孙媳死了,大媳妇又流放,谢老夫觉得自己一下就老了下来,不中用了。 谢良媛不明就里,一头雾水,心道:这是怎么啦,好象生离死别的! 谢卿书被谢府的护院捞上来时,已经昏死过去。 醒来时,夜已澜姗,寝房内烛火微晃,熏香袅袅,身上的软衿舒服地贴着身体的肌肤,让谢卿书微微晃了神,这种从温柔乡里醒过来的感觉,好象已离他太久太久。 视线移过榻前一排藏书,案桌上的笔墨纸砚,窗台边垂挂的风铃,不记得何时从山里淘回来的一个槐木鬼面,甚至伏在床沿上睡了过去的思茗,都如昨日。 透过窗纱,谢卿书知道,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脑子不由然地忆起,今日在湖边,兰天赐宣告主权的那一句话:朕晚上再来找你。 他动了动,思茗马上警醒过来,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茫然了片刻后,一下就抱住谢卿书的手臂,“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谢卿书眼圈亦微微泛红,摸了摸思茗的头,哑声道:“哭什么,这不是活着回来了?” “大公子,奴才……。以为您不要奴才了。”思茗涕泪齐下,哭得极是伤心,“您刚才发烧好可怕,一直发抖,老夫人让人请了太医来……。”思茗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天的慌乱。 谢卿书离开谢府时,思茗死死跟着他去的江南,虽然说思茗年纪小,但一路还,谢卿书都是由他来照顾。甚至到了微州在玉铺里做伙计时,思茗也是一同混进去,帮着照顾他的日常起居,直到要去南皓,谢卿书说什么不也愿让思茗跟着,因为生死难卜。 他让思茗回谢家等他的消息,如果隔个三五年,他未回谢家,就跟谢老夫人求一声,让老夫人在谢家的坟头上,给他立个衣冠冢,至少让他死后还有个归根之处。 思茗阻止不得,又违抗不得,只好回了谢府。 谢家还是容纳了他,但日子自然比不得以前,在谢卿书风光时,谢府的总管看到他还叫他一声“茗哥”,这次回来,被打发到伙房帮忙。 伙房里的人大多是过得不如意的。 多数的人活着越不如意,就会越发见不得人过得好。 瞧着本是金贵的小书童,突然成了他们其中一员,便开始变样的折磨他,故意把重活都留给他。 思茗毫无怨言,一心一意等着谢卿书回来,所以,每天三次都会去护院那问一问,大公子是否回来。 护院们瞧着他年纪小,对主子一片忠心,对他还很关照,有时看人小小年纪正长身子阶段,却天天干重活,瘦得跟干柴似的,挺同情的,有肉时,还会特意给他留了份。 今日下午,有一个护院好心来通知他,说是大公子和六小姐一起回来了,往甘泉湖那方向去了。思茗当即就扔了手中的活,兴匆匆地沿路找去,谁知,看到自家的公子上半身浮在冰面上,下半身泡在冰水里,一动不动。 思茗知道凭着他一个人,就算跳下去,也救不了人,所以,一路连滚带爬地回奔,哭喊着叫来护院。然后,拿着绳子自己就跳了下去,绑在谢卿书的腰上,让护院给拉了上来。 “别哭了,这都十五了,还好意思动不动就哭鼻子。”谢卿书烧退了,全身却虚脱无力。这三个月来,差不多耗尽了他二十年娇养出来的底子。 思茗抹了眼泪,忙堆了笑,讨好地帮着谢卿书捏起腿来。 谢卿书见思茗瘦了一大圈,蹙眉道:“思茗,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你详细说说。” 思茗自小跟在谢卿书身边,聪明得紧,所以,不到一盏茶时,便不带喘地将谢府近期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地说了出来,他那晚都呆在下人房里,对外面具体发生什么事,也不清楚,只是听几个婆子议论,说是三夫人的死相极惨,谢家连收殓都不敢,直接交给朝庭处理了。 “大公子,谢家能避灾,大伙都说是托了六小姐的福,您不知道,听府里的管事说,六小姐的庚贴已过了皇家的祠堂,就等皇上下旨,定成婚的日子,大公子,您以后就是西凌的国舅爷了。” 谢卿书感到脑袋开始发热,强装出来的冷静自持土崩瓦解,气息变得急促起来。被衿下,五指近乎暴虐地抓着大腿外侧的肌肤。 思茗只道是公子高兴,嘴里越发伶俐地说着开心的事,“大公子,昨晚您昏迷时,老夫人喊了太医来给您诊脉,还问了好多关心大公子您的话,奴才看到老夫人都流泪了,所以,奴才自作主张,跟老夫人求情了,奴才说,公子为了找真凶,去了微州,都给人当伙计了,住在五六人一间的伙房里,吃了很多苦,奴才求老夫人原谅。” 谢卿书毫无血色的唇还是张开,哑着声问,“祖母怎么说。” 思茗一脸兴奋,“老夫人当着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的面说。”思茗整了整嗓音,学着谢老夫人的口气道:“还怪什么怪,这一走都几个月,连个音讯也没有,这孩子,都瘦成这样,还犟着。” 思茗担心谢卿书不相信,急着从一旁的案几上拿着一包野山参,“这是老夫人给大公子养身子的,今晚,老夫人在这里陪了大公子整整两个多时辰,后来,实在是太晚了,老夫人身体熬不住才离开。” 谢卿书其实回到西凌就知道,赝玉的事对谢家打击很大,好在因为谢良媛的关系,谢家没有被债主逼上门,那些产业也卖出了不匪的价格。 所以,风波过后,谢老夫人自然挂念被赶出去的他。 加上,听思茗方才说起谢家近期经历的事,谢老夫人只会更珍惜一家人团聚,对他的气,早就烟消云散。 思茗脸上微微红了起来,有些扭捏地说,“大公子,老夫人还夸奴才忠心呢,说以后,奴才谁都不用侍候,以后就跟着大公子了。” 谢卿书看着思茗干瘦的小脸,脸上闪过薄怒,“这一阵子,谁欺负你了,放心,我替你讨回来。”他就算再落泊,思茗也是他的人,府里居然有人敢在这当口踩到他的身上,他谢卿书是决不会轻饶。 思茗心潮澎湃,“大公子,您以后不会再走吧!” “不会了,我会好好挑起谢家的重担,以后,一心一意为祖母分忧。”谢卿书颤着唇道,忍着胸口的闷疼,;“去倒杯水来……。” 思茗心里正欢心雀跃,没注意到谢卿书脸色不正常,转身就跑到,谢卿书攥住袖襟,掩住唇瓣,憋在心里的种种情绪瞬间翻涌,一呕,一口鲜血就染红了雪白的袖襟。 他无声地笑开,脑子里交替着夏凌惜和谢良媛两张脸,虽然挫败痛苦,仍满心希望,至少,至少……。她还活着! 遂,他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好好呆在谢家,得到祖母的肯定后,早些担起谢家一主的责任。 只要夏凌惜不脱离谢良媛的身份,她,还是他谢家的人! 总有一天,当他强大到,兰天赐再也无法可以肆无忌惮地置他于死地时,他会当着天下的面,抖擞了胆子说出来,即便她成了皇后,他也要说出来,她是他爱过的人,他们也曾经许过诺言,相护一世! 他不愿因为对手是帝王,他就此夭折辜负了爱情。 谢家的这个年过得注定冷清,一则是重丧多,二则是谢老夫人身体不好,传了太医诊脉,具体也没什么毛病,只是说老人精神不好,需静养,因此,谢晋河决定简单过一个年。 大年夜,谢家人办了简简单单办了几张桌席团聚一下,给孩子们发给压岁钱后,谢老夫人便回房躺下。 谢良媛亦早早回房,那日兰天赐说晚些找她,让她等到大半夜还不见踪影。后来,钟慧现身,告诉她,西北发生外族进犯抢过冬的粮,发生骚乱,皇上有紧急军务在身,让她先歇下。 后来,连着几天,皆见不到兰天赐的身影,早已习惯的温度、怀抱,突然消失,让谢良媛感到心空空落落。 白天还好,谢良媛陪着谢老夫人、刘氏、谢雨离说说话,一天时间晃一下就过去,到了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又不敢托钟慧传达什么,担心让兰天赐无法专心朝政。 正月初四开始,是谢家祭祖的日子。 虽然当年谢老夫人带着一家子脱离了谢氏一族,但过年过节,还是按着规距要祭拜祖先。 谢雨离连年夜宴都没有参加,何况谢家祭祀,她不习惯与太多人接触,便是在东越皇宫,过年时,她也没有参加宫里的晚宴。 谢老夫人上了年纪,只是象征意义领着一家子上香,余下的都由谢晋河三兄弟主持。因为祭祀极沉闷,谢家孙字辈的毕竟年幼,烧了香后,就溜着一边玩去了,倒是谢卿书,从头到尾都跟着谢晋河的身边,里里外外打点帮着,直到三天后结束。 清晨,谢良媛几乎是在窒息中醒来,一睁眼,便是扑面而来的冰雪气息。 兰天赐见她醒来,慵懒而笑:“睡得还真香甜,也不知是谁多嘴,说你夜夜难眠!”帝王的眉目浸在窗外投来的阳光中,使眉目间透着艳丽。 许是清晨的睡意未散,让她有些懵懵懂懂,伸手抚了他的眉,竟开口抱怨,“兰天赐,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能超过三天没消息。” “朕,准了!”兰天赐低了首,顺延脖颈蜿蜒而下,带着安抚、带着怜惜,重重叠叠地烙上独属他烙印。 最后,在她气息渐浓时,兰天赐突然撤离,捧着她的脸,缓缓道:“初十,朕为你施开腔手术,阿惜,你怕么?” ------题外话------ 咳,更少了,月票就惨不忍睹了… 第139节 ☆、122 把心清空了吧 谢良媛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话,兰天赐医术再高,他不是神仙。 虽然兰天赐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过治疗方案,但谢良媛清楚,古往今来,敢开人腹腔的医者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更是屈指可数。 她曾死在玉窖中,那个死亡既漫长又恐怖,她不知道,躺在一张冷冰冰的案台上,由着心爱的人拿着刀,剖开自己胸腔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觉睡过去,醒来时,一切安好。 谢良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眸现迷茫望着兰天赐,四目对望中,那双琉璃眸色仿如落进她的乌黑的眼睛里,染出几许艳色,宛如千斛明珠。 少顷,他开始低首攻城略地,轻纱帐中,朦朦胧胧间,她仿似听到耳畔传来他的低语,“如果仅凭药物,可以让你平安一世,朕愿仿南宫醉墨。阿惜,你想象不到朕心中的矛盾!” “开腔,听着字眼就让人紧张,可这样活着,也很没劲,不如博一博……。”最后一字,被他温热的唇堵在了唇腔中,他或轻或重地啃噬一番后,郑重道:“不是博!” 明明是如此亲密,这一次,却不同以往,许是带了太多的珍重不舍,唇腔濡沫时,她感受到,兰天赐的气息并不含欲望,只是单纯的想亲一亲她,抱一抱她。 “皇上,您实话告诉我,有几成把握!” “七成!”兰天赐搂紧了她的身体,单手环箍着她的后腰,恨不得将她揉碎镶在胸口,良久,方缓缓开口,“术后,还要经过几个月的调养。” 所剩的三成,在于天命,那是术后的感染,如果能熬过三天,就能活下来。接下来的调养就靠南宫醉墨的药。 为了这三成的天命,四十多天前,他让元清大师设阵九莲灯祈福。这个法阵,当年兰天赐曾为沈千染摆过,为她争夺福祉。 因为这次他要亲自操刀,所以,设阵之事,只能交给元清大师来完成。 “皇上,您说有七成,我便信你九成七,我不怕。” 兰天赐执握她拇指放置指间轻轻摩挲,“别怕,除了服用麻服散外,母后会为你催眠,如果你能克服恐惧,或许能一觉醒来后,手术就结束。” 麻服散只能减缓一半的疼痛,病人既使进入催眠状态,如果感应到疼痛时,生理引发恐惧后,也会造成她的心律不齐,对手术不利。 这也是兰天赐想提前告知她手术过程的原因,人往往对于越陌生的东西,越感到恐惧。 “在哪里动手术,皇宫么?” “不,是在医卫营。” “为什么在医卫营?那里应该结冰了,这么冷,什么都做不了呀。”她记得,医卫营在暗卫营中的最高点,到这个季节,恐怕是积雪成冰,在那种酷寒的条件下,手指都不灵活,如何做开腔之术。 “开腔后,人体的内脏裸露在外,极恐感染,所以,方在极寒之地,这样,可以规避术后的并发症。” 为了给谢良媛手术,很久前,兰天赐就着手在医卫营上建帐营,建营中所有的材料皆是防腐防虫。 建完后,用消毒药水喷洒一个月直到入冬。 帐营在高寒之上冻成了冰屋,这种方式,可以确保帐营内不会有任何致腐致感染的东西存活。 今日开始,消毒干净的医卫会进入帐营,对帐营开始解冻。 解冻后,所需要手术的器具、用品会经过几道高温消毒后,放到帐营中。 “手术过程,营帐里会用银炭加温,这个你不必担心。” “皇上,之前是九成七,现在是十成十了,我肯定能平平安安。”谢良媛默默吐纳两下,想不到兰天赐为了她的手术,做了这么多的准备,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可怕的? 此时天色已亮,兰天赐拉着她起身,陪她用了一碗绿豆粥后,两人离开碧慧阁,缓缓散步在甘泉湖畔。 朝霞万里,染得冰面七彩纷呈,更染得兰天赐周身更加耀眼辉煌。 谢良媛站在他的身侧,两人十指相扣,她的头半靠在他的手臂上,两人衣袂飘飘,美得仿如神仙眷侣,让一众清晨起来打扫的丫鬟婆子忍不住频频关注。 帝王莅临谢府已不是稀奇事,但兰天赐极少会出现在谢府上下的视野中,他仿如站在神坛上的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很快,兰天赐与谢良媛公然亲密地在甘泉湖畔看风景,一下传遍了整个谢府,包括晨起准备与谢晋河一起外出谢卿书耳朵里。 他冷嘲一笑,权当作兰天赐这是因为在意他的存在,一大清早,急巴巴来宣示主权了。 兰天赐陪她呆了半个时辰后,暗卫传来话语,只能匆匆告别。 谢良媛去了聚福阁陪伴谢老夫人,把兰天赐留下的话叙述一遍。 虽然心里笃信自己会平安度过这一劫,但她心里牵挂骆珏笙,思忖着,无论如何,也要跟小骆骆道别,还有,她想把以前和南宫茉订的不平等契约还给她们。如果她真去了,总得走得干净利落些。 回到碧慧阁,很意外,五姐谢良敏正坐在她的外寝的桌旁等她。 桌上,散了一堆的瓜子和桔皮,有几片桔皮还被扔进了炭盆里,烧出一段一段的桔香。 大白天展着四盏宫灯,门口通风处垂放着厚重纱幔,两旁菱纱窗扇紧闭,几乎连丝寒风都透不进来,四下角落搁放着火盆,银炭滋滋旺燃,将诺大的寝房熏染得温暖如春。 无论是夏凌惜还是重生在谢良媛身上,她与谢良敏都极少有交集。 “五姐姐这回来,有事么?”谢良媛净了手后,将素白的手靠近火盆,兹取温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满是冷意。 “有事!”谢良敏放下茶盏,清瘦的眉宇间尽是不安,“是想求求六妹妹,帮姐姐一个忙。” 谢良媛在她面前坐下,直直地打量面前谢良敏。她象是刚从一场巨大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面容显得有些虚弱憔悴,但或许是年轻又天生亮丽,白嫩肌肤中透出点点澈亮,让人看上去依然赏心悦目。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谢良敏咬着牙,神情处有着一份她陌生的绝望,“我不知道,最近究竟走了什么霉运,娘无端端地就死了,只落了个衣冠冢,舅舅他们和爹吵起来,说爹是因为宠妾灭妻,还把爹爹给打了……。”谢良敏越想越伤心,嘤嘤哭泣。 谢良媛没有打断,直到谢良敏情绪缓过来后,方柔声道:“五姐姐,你先说说什么事,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谢良敏咬着唇,犹豫了一下后,段然伸出手,撩起广袖,露出雪白的手臂,在上臂的内侧,指着一个红点,颤声道:“我没听祖母的话,偷偷打点看守母亲遗体的婆子,想见母亲最后一面,谁知道,从母亲的嘴里突然飞出一只虫子,扎了进去,我想让六妹妹帮姐姐问问皇上,这是什么东西,我……会不会象母亲一样,就这样……”谢良敏声音中透着压抑地哀恳,“六妹妹,我不想死,更不想象母亲一样,突然间暴饮暴食,我不敢跟祖母说,我害怕!这事,只有皇上能帮得上忙,所以,姐姐求六妹妹……。” 谢良媛看着桌面上散的一堆又一堆的花生壳和水果皮,打了个寒噤,谢家蛊灾后,兰天赐马上派暗卫处理周玉苏的尸体。 蔡氏虽暴亡,但她没有接触过郦海瑶身体分裂出来的蛊虫,所以,死者为大,因此,暗卫给蔡氏的尸体做了密封包裹处理后,让谢家稍作祭拜,等谢家人离开后,暗卫再将蔡氏尸体烧毁。 谢老夫人担心蔡氏身体也有问题,所以,祭拜时,命人在停尸的四周撒了石灰,下令只能远远地悼念一下,不许靠近。 祭拜好后,谢老夫人就领着一家人避进了玉窖别苑。 她不知道谢良敏是怎么钻这片刻的功夫,偷偷地揭了蔡氏的裹尸布。 “钟慧,你出来一下。”谢良媛忙唤出钟慧。 谢良敏原本就是惊弓之鸟,对封闭的寝房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落。 “五姐姐不用怕,她是保护我的。” 方才两姐妹的话,钟慧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待谢良敏回过神时,她直接掐了谢良敏手臂,手中拿出一根针,火速地刺进谢良敏的手臂,瞬时,雪白肌肤沁出一颗黑色的血珠。 钟慧神情变得凝重,看了一眼谢良媛,见她面色绷紧,如同一条快要断裂的丝线,也不敢多加解释,用轻描淡写口吻道:“六小姐,属下得马上带她去一趟暗卫营。” 谢良敏一听就崩溃地哭出了声,“我会不会死?” 钟慧挑了唇,神情依旧木呐,“死倒不会,好在你自己坦白得快,否则,这还真难说。” 钟慧带着谢良敏迅速离去。 骤然牵扯到谢良敏,谢良媛心底震撼,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谢老夫人解释。 望着不远处的晃动的灯烛,谢良媛突然觉得,如果是按扬州人的传统眼光论,谢家接二连三的出现状况,应该是家运出了问题,否则,不会如此凑巧,一件事接着一件。 谢良媛轻叹一声,往后深深一靠,半阖着眼,心里一下一下清清晰晰的颤着的,远近的事一点点在眼前闪过。 钟氏流放算是咎由自取,刘氏是受她的牵连,身体虽受了极大的损害,还好命留了下来。 但蔡氏母女算不上大恶之人,怎么也被连累至此? 蔡氏赔了一条命,谢良敏如果真的身中蛊毒,就算不死,她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创伤。 至于真正的谢良媛……。也不知道魂归了何处! 还有谢老夫人的身子,明显比往年的冬天不如,要说是谢家生意的打击,那也谈不上,毕竟赝玉之案后果,比起谢老夫人之前的预想要好得多。 直至黄昏时,一室的清静,一室的桔香,她的心反跳得愈来愈急促,最后,她烦燥地站起身,缓缓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凝着窗外艳阳下冰雪,又是重重一叹,摇了摇首,自语道:“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便是如此,谢良媛还是忍不住想,下一个,谢家倒霉的人会是谁? 会是手术在既是她和谢雨离么? 谢良媛狠狠摇首否定,告诉自已:一切有兰天赐,不会有事! 当下,谢良媛很快收拾好心情,找到当初和南宫茉订下的契约,让青荷陪伴自己,匆匆地去了双缘拍卖行。 青荷和周舟在上回替她教训了钟雯秋的兄长后,便匆匆离开皇城,至今未回。 谢良媛将契约放在锦囊中交给骆珏笙,当天下午,在小农居中,居然兴起帮着骆珏笙干起农活,虽然活不重,只是给那些药草支起防雪的粗布,但对于她这个弱不经风的病殃子而言,还是很考究她的体力。 可她很开心,抡起袖子,一边引吭高歌,一边忙着,还不时地抓了地上的雪,捏成雪团,砸向骆珏笙的后背。 正中红心时,谢良媛哈哈大笑,原指望着骆珏笙会报仇,谁想那家伙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干活。 谢良媛不信邪,又接二连三地砸了几个雪团,还叫嚣着:“骆骆,你倒是还手呀,你还手,我肯定是让你报仇的。” 骆珏笙见她小手冻得通红,也不阻止,只是走到她面前拉了她起来,淡淡道:“小心生冻疮。”说完,找了块软布将她的手擦干,给她涂了点防冻伤的药,然后,令她乖乖坐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帮着剪布,劈竹条。 忙了大半个时辰后,他又迫她喝下一碗姜汤。 黄昏时,一切搞定后,骆珏笙给她吃了一碗红枣汤。 谢良媛心满意足地赖在骆珏笙怀里,眯眼看着天边的霞光,先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话,最后又缠着骆珏笙给她绾了少女时的吉祥如意髻。 在泯山时,她一个千金小姐突然离群独居,虽然靠着几分聪明,能混得温饱,但她不会梳头,每天就跟男人一样,用根布在脑后扎个包子。 骆珏笙来了后,实在是看不过,就开始教她如何梳发髻。谁知道,这丫头懒得要命,不肯学就罢了,还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头发交给了他来打理。 临行前,突然抱着骆珏笙,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蔫蔫地道:“小骆,姐姐要去治病了,如果不小心就这样没了,你答应惜姐姐,好好地找个姑娘过下半辈子,还有……”谢良媛指了指骆珏笙的胸口,郑重道:“把这里清空了吧,这世上,肯定还有更好的姑娘等着我们的小骆骆。” 骆珏笙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抚着谢良媛后背的长发,久久不语。 谢良媛不依,拍打着他的后背,“骆骆,你答应我,否则,我……我心里搁不下你。”言毕,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颤声道:“骆骆,你这么好,不该一个人独孤过着。你七岁就跟了我,那些年,我把你看成唯一的亲人,我们一起挨饿,一起躲避官差的追捕。有一次我粗心大意被毒蛇蛟,你想也不想就替我吸了伤口,后来你发烧,我给你弄草药,可还是不见效,我背着你走了几天的山路,才走到山外面,找到郎中,郎中说你有救时,我当时就对着老天发誓,我要照顾你一辈子……。骆骆,我们是亲人……我离开泯山时,就想着,有一天,我就算是出嫁,也要回来让你帮我绾发,可后来,遇到谢卿书,我与他只是假的,现在,现在……。” 现在,现在她只当今日是出嫁,明天,兰天赐就要来接她! 无论生、或死,她都是兰天赐的人! 可她放不下骆珏笙。 她死了,谢老夫人有儿有女,刘氏有丈夫,唯独她的骆骆,什么也没有……。 “阿惜……我明白的。”骆珏笙捧了她的脸,攥起袖襟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郑重道:“我等你回来,如果你回来了,我就答应你。” 在此之前,兰天赐也来找过他,告诉他,这一关于谢良媛是生死大关,除了施刀过程不能有任何状况外,病人的生命意识也非常重要。 兰天赐告诉他,如果上天有得选,他是宁愿谢良媛能象谢雨离帮就这样吃一辈子的药,无子无嗣也无所谓,可他知道,这保不了谢良媛的命。 ------题外话------ 在泯山岁月中,兰天赐与夏凌惜的生存方式也是如此,所不同的时,骆骆心中有宁常安,不会爱上夏凌惜,腹黑的兰天赐就不同了,哈哈,将来会写两人在泯山的生活点滴,感觉好有爱呀~求月票… 第140节 ☆、123 甜甜的血 晚霞下,少年身长玉立,不停宽慰着哭泣的少女。 他知道她怕,要动这样的手术,就算是兰天赐这样的国手亲自操刀,也无法保证能活下来。 包括兰天赐,这几天亦一直处在焦虑之中。 只是他们俩谁也不敢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半分的心情,唯有跑到他的面前渲泄。 他不知道谢良媛是何时开始知道他就是沈越山,但她,临别前还心心念念着自己,怕他寂寞,怕他将来一路孤单至老。 回忆泯山的岁月,两人相伴,夏凌惜小小的肩膀承受了生活所有的重担,那些柴、米、油、盐,过冬的衣,生病的药,全是她在打算,而他,仗着七岁孩童之身,存颜无耻地依赖着她活着,仅仅负责给她做饭,洗衣。 事实上,夏凌惜才是真正的孩子。 他两次深陷于宁常安的爱,第一次,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沈千染活得如此辛苦。 第二次,如果他早点从过去走出来,他必会发现,夏凌惜的雕刻手法,就是未篡改的岁月中,他在凤南天和兰天赐斗法时,捡到的那个雌雄玉雕人的雕刻手法,那,夏凌惜是不是不需要吃那么多的苦? 如果,他不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思念宁常安身上,在他知道夏凌惜身负血海深仇时,他会借用沈越山在朝中的人脉,替她寻找当年赝玉的真相,甚至,直接上皇城,联系到兰天赐,借助皇权的力量,帮助夏凌惜。 或许,兰天赐和夏凌惜会更早地相遇,那就不会有谢卿书,更不会有妒忌成疯的周玉苏。 如果……。如果他用心珍重怀中的少女,她决不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 思及此,骆珏笙涩然一笑,眸风像是掠起一层寒烟,浮光苍白地扫过天际,此时,世间所有的言辞已是多余,诸多情绪堵塞在咽喉,最后,涓然泪下,紧紧地、更紧紧地将怀中少女环抱住—— 如果一份爱,让你看不到身边珍贵的亲情,最后致一个一个地失去,他是不是该学着放手。 谢良媛破啼为笑,抱着骆珏笙的手臂,嘻笑,“老头,害我都哭饿了,陪我出去吃顿锅边糊。” 少女畅快悦耳之声很快就打散了悲伤气氛,骆珏笙如长辈般宠溺地拧了一下她的脸,“她,一切由你作主。” 以双缘拍卖行的后巷里,有一家老字号的锅边糊,味道是典型的扬州风味,谢良媛以前在双缘拍卖行时,早膳都会去那里吃一碗锅边糊。 骆珏笙要去拿皮质面具,谢良媛不依,扯着他便往密室通道方面走,满眼嫌弃,“搞得那么江湖干什么,白瞎你这张漂亮的脸。你现在出去,谁管你是不是郑中希呀,何况,你这个头,以后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坐镇了。” 看着谢良媛眉飞色舞,令人心情畅快的表情,骆珏笙无耐,只好任她半推半拉着到后巷中。 两人是从后院直接出来,也没有让青荷跟随侍候,但候在双缘拍卖行一层的暗卫听到动静,自然跟了上去保护。 小店不大,就几张简单的桌子,这时辰,生意也一般,谢良媛叫了两碗后,没一会儿,老板就端了上来。 许是见谢良媛衣饰不俗,不象是小家小户的小姐,尤其是她脖子露出来的一块绿中带血的玉麒麟,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贵重之物。 心里纳闷,这小店开了数十年,第一次接待千金小姐,所以,特意把挂在肩上的抹布将桌子擦干净后,方把锅边糊摆上。 又瞅了一眼骆珏笙,看他容貌极为出众,却穿得一身朴素的布袍,心里纳闷,这对不象夫妻,又不象是兄妹,更不像主仆,难道是私奔的? 穷秀才带着千金小姐私奔? 或是家中俊俏奴才带着小姐私逃? 老板带着好奇心,再端上另一碗给骆珏笙时,看到他十指全是粗茧,而谢良媛十指纤细,葱白如玉。但吃得又急又香,象是饿了几顿的样子,这一下,更怀疑两人的身份。 在西凌,带着富家千金私奔可是重罪,而举报者,将会获得一笔赏金,运气好,还能得大户人家的赏银。 老板这一想,激动了,马上跑到后面厨房找烧火的婆娘商量,是报官赚笔横财好呢,还是成全这一对小情人。 谢良媛和骆珏笙自然不知道,两人细嚼慢咽,偶尔相视一笑,仿佛回到泯山岁月时,赚了一点钱,奢侈地去山外饱吃一顿。 全然不知在外人眼里,他们成了一对私奔的情侣。 暗卫把一切看在眼里,便用传音入密的方式通知谢良媛,“六小姐,这家掌柜误会您和郑掌柜是私奔的千金小姐和奴才,所以,报了官了,您还是尽早离开。” “私奔?”谢良媛神情一喜,马上摩拳擦掌,果然,眼角瞄到老板在柜后缩头缩脑地监视着,左右看了两了一眼,眼角拉出一道狡黠的光华,神色忽地一变,压低声线道:“哎,上回遇黑店,吃碗饺子用了十文钱,最后,砍了两个脑袋才解了气,这一回可是在皇城根下,骆大侠,你这脾气可得悠着点呀,省得遭来了官差,又添了几条冤魂。”言毕,挤眉弄眼地看着骆珏笙。 暗处,暗卫木呐的脸色有些破功,思忖,还好这郑掌柜是一本正经的人。 谁想,那骆珏笙无耐地摇摇首后,重重一拍桌面,突然嘴角颤了一下,下一刻,粗着嗓门重重一哼! 柜台后,老板猫了腰,抖了两下后,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耳畔便传来谢良媛娇脆的声音,“老板,算帐。” 老板打了个激灵,同手同脚从柜后猫到桌前,再不敢乱打量,小心翼翼道:“客官,总共……。两文钱!” 骆珏笙装模作样沉着脸,从怀中掏出一颗碎银子,掂了一下,神情冷若冰霜,“看你是个老实人,不用找了。” 店铺老板满头大汗,连连摆手拒绝,“大……大侠,您要是没零钱,不用给……不用给。”心底只想早点打发了这两樽瘟神。 骆珏笙不悦地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看本大侠象是吃白食的?” 谢良媛两腮鼓鼓,一本正经地憋着笑。 两人离去时,从后院拐进双缘拍卖行后,谢良媛早已憋不住地指着骆珏笙放声大笑,“还好,演技没落下,我还担心你不肯配合。” 那些年,到了冬季,泯山就很难寻到吃的,那些盗采玉石的人也都离开山上,郑中希早已跑得没影,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便跑到小镇上骗吃骗喝,这出戏也不知道演了多少遍。 小镇的百姓没见过什么世面,大都被唬住了,但也有些店铺的老板,直接就拿着扫把打人。 论跑路,夏凌惜很机灵,她在上门吃霸王饭前,早已摸清逃跑的路线,所以,一觉不对劲,马上拉着骆珏笙跑掉。 谢良媛牵了骆珏笙的手,感觉他的手指缩了一下,蹙了一下眉,只道他雕刻时又伤到手指,便捉了他的手一看,小脸当即就垮了下来,“刚刚是拍桌子给刺到吧。” 只见,骆珏笙的食指被刺进一根细长的木屑,本来就是伤痕累累的指尖,这下整根都红肿了起来。 “走,去我厢房,我帮你挑出来。”谢良媛不等骆珏笙拒绝,直接拉着他的手臂去了自己的厢房。 青荷正等得发慌,一见谢良媛,一脸“谢天谢地”地表情,但一看到谢良媛亲亲热热地牵进一个美少年,一下就懵了,手无足措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谢良媛找了针线,极利索地挑出木屑,看到指尖迅速沁出血珠,不加思索就放在嘴里帮着吸。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用这法子帮着骆珏笙处理伤口,骆珏笙很小时,夏凌惜帮他第一次吸时,还取笑过,他的血味道不错,不但不腥,还很甜。 青荷脸刷地一下白了,吃惊地看向骆珏笙,见他神色慎定,眉目温柔,任由着谢良媛把指尖的血吸净,张大的嘴足可塞进一粒鸭蛋。 骆珏笙受伤,谢良媛很兴奋地忙碌了起来,一会找药水,一会找纱布,一会给他的手指去痂。 骆珏笙安静地任由她摆布,有时他很羡慕她那种源源不断的好心情,就算发生天大的事,她也就片刻感概后,很快抛之脑后,快乐起来。 谢良媛转身时,无意瞥见青荷纠结的表情,仿佛在挣扎着,是要阻止自家小姐做出不轨的行为,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小姐,当即笑开,两指一弹她的眉间,“别苦脑了,没觉得厢房有些冷么,去端盆炭来。” 她每次来双缘拍卖行,就算青荷有见到骆珏笙,也只是见到他戴着皮质面具,灰白假发的样子老叟样。 “是,六小姐。”青荷略显尴尬地一笑退下。 谢良媛打开抽屉,拿出一瓶金创药,虽然骆珏笙的手只是刺进了一根木屑,可他那手指太过脆弱,没处理好,没准过几天就会化脓。 小小的厢房内,两人如同回到彼时相依为命时,跳来跳去,很开心地侍候着,另一个乖巧安静地坐着。 后来,感到外面天色微沉,谢良媛身上的精力也透支完毕,想一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如果,我是说万一……。” 骆珏笙指尖轻扣在她的唇瓣上,“没有万一,皇上已做了万全之策,他甚至让珈兰寺的元清大师谢下九莲阵为你添寿元。” “九莲阵,清寿元?”谢良媛不由自主想起今晨干扰了她半个上午,关于谢家家运的疑虑,不微微一惊,“这世间真有可以有风水阵法,让人添命或是短寿的?” “九莲阵是添寿的法阵,只有得道的高僧方有能力设此阵,和平常的风水可大不相同。” “那风水呢?小时候,祖父让我雕刻一些助风水的玉像,我从不以为然,只道是人的心理安慰罢了,可现在想,既然佛的法阵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寿辰,那道家的风水难道就不能改变一个人的运势。” “可以……。”骆珏笙微微苦笑,声音不带半丝波痕,“我曾经知道,有一个人要致另一个人死地,在他常居之所,摆下五鬼之地,致那人运势衰败,过早地离世。” 当年,那人为了束缚他,将他常年软禁在皇宫中的尚书房,并在尚书房摆下五鬼阵。 谢良媛何等聪慧,一看骆珏笙嘴角的苦笑,便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当初兰天赐为了告诉她的命运存在着被篡改,而连接过去和被篡改的现在的就是骆珏笙,因为,有关骆珏笙是沈越山转世的事情,兰天赐也将之详细告之。 既然,骆珏笙前世是当朝一品尚书,能给他下这种法阵的也只有兰御谡了。 她很为他抱不平,抢了人家的妻子,还让这么善良无害的人过早地离世, 谢良媛瞬间将兰御谡划为奸恶之徒的行列,既使他是兰天赐的祖父。 骆珏笙见她失神,只当她还陷于不安,便道:“你放心,为你施手术的是盖世的神医,没有什么病她治不了,你只要放宽心,权当睡上一觉,醒了,从此就能健健康康地过日子。到时候,我亲自下厨给你烤一只全羊。” “烤全羊,你说的!”谢良媛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了一声,思绪依旧陷在方才所说的风水法阵之中。 难道,是有人暗中在谢家摆下风水,致谢家家运走下坡路? 会是谁?周以晴么?如果真有这回事,那周以晴就是最大的嫌疑,她怎么说也是个郡主的身份,却始终厚颜不肯搬离谢家。 还有兰天赐曾提过的连秋白……。 “小骆骆,我怀疑,谢家可能存在某种法阵,在此之前,周以晴一直赖在谢家,我想她可能是因为郦海瑶的原因,现在想想,就算她在谢府外,想让郦海瑶做什么事,也不难。”谢良媛心情一下又低落了,“我祖母这阵子身体不好,无端端的,还有我五姐姐,哎,一言难尽。” “如果是这样,你最好尽快和皇上商量对策,风水法阵的东西,最伤的是老人和孩子。” “那我先回府,骆骆,以后没重要的事,别回小农居了,那里又冷又潮,对身子不好。”谢良媛待骆珏笙颔首后,方捏了一下他的脸,赞了一声,“老头,等我回来。” 她思忖着,此事,其实不必找兰天赐,只要让钟慧去调查就好。 刚好青荷推门进来,那咬牙切齿欲摊牌的表情,差点让谢良媛笑出了声,重重拍了一下呆若木鸡的青荷,“你这二两脑袋,还是别费劲了,打道回府啦。” 谢良媛回到谢府,一跨进门槛,便看见上百个大红的箱子推在院子和外堂上,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台阶上,正尖着细细的嗓门念着礼品单,谢老夫人领着谢家三兄弟和谢卿书跪在当下,正低首聆听。 念礼单的男子一听声音,就是太监,可他身上所着的,并非是西凌的宦官的袍子。 谢良媛纳闷,拉了一个护院悄悄问,“怎么回事?” 护院咧着一张嘴,神情异常兴奋,“是东越皇上送来的,说是给谢府下的聘,还封了离……。小姐为东越的皇贵妃。” 皇贵妃,皇后之下,贵妃之上,也就是说,谢雨离在东越皇宫中,身份贵过连妃,且,因为皇后被软禁,谢雨离将可掌管后宫? 谢良媛一想起谢雨离那慢半怕的反应,及她那种凡事不在意的性子,心底有些为这个姑姑着急,更暗暗为东越的皇帝掬一把泪,让谢雨离掌管后宫,等着鸡飞狗跳吧! “哎,这些婆子,太打脸了,还说离小姐是给夫家给抛弃的!”护院念叨了一声,发现自己多嘴,马上噤声。 谢良媛不由自主回想起,丫鬟三喜曾念叨起,各房的丫鬟婆子都在议论,说是谢雨离失踪了几年,这回必是被男人抛弃了,所以,没名没份地回到谢家。 谢良媛还听到,谢雨离回谢府时,跟狗似地被一个男人从车里推出来,说谢老夫人当场就落了泪,所以,吩咐下去,谢府上下称谢雨离为小姐。 可今日这一赏赐,谁敢再小觑了谢雨离? 难道……。谢良媛嘴角微微抿了一下,看来,这东越的皇帝,还是对谢雨离挺有心的。 谢良媛摸着小径回到碧慧阁,因为钟慧今晨光带首谢良敏离去,谢良媛估摸着她没那么快回,便招来另一个暗卫,将自己心中怀疑道出,让她及时转告钟慧。 当晚,谢良媛本想给谢老夫人请安,却听绿莺说,祖母身子不适,早早就歇下来,便独自回到寝房。 ------题外话------ 谢良媛吸了骆珏笙的血,会如何? 第141节 ☆、大结局1 钟慧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闪着银光的甘泉湖,只觉得四周静得可以听到雪花飘动的声音。 谢良媛双手捧起胸前的挂坠,指尖轻轻抚过,看里碧面的玉纹透着墨色的绿,恍了好一阵神,才开口,“如果按你说的,就算是诅咒的法阵,也要人在其中数年,才能应验,那就说,这法阵里的桃木是在谢家搬进来前就有的。” 钟慧前世是白衣侍女,她殉主死后转世,虽然并没有拥有清晰的前世记忆,但她对这方面的造诣极高,因此,当谢良媛把这情况告诉她后,她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在谢府里翻出十三个桃木桩。 尽管钟慧并没有详述这桃木桩是用于哪一种术法,但谢良媛一看到桃木桩上与自已胸口所佩的麒麟玉上的图腾相同,就知道,这是数于南皓国的法阵。 “是!”钟慧把手细细观摩手中的桃木,淡淡道:“看这桃木的颜色,象是埋在地里有些年头。” 谢良媛将脸埋进双臂弯里,闷闷之声近乎自语:“我想见皇上,钟慧,你能不能帮我传一下消息。” “六小姐,现在,属下无法确定,这个法阵是不是针对谢家!”钟慧转首看着她,木呐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皇上这几天,为了手术的事,彻夜难眠,属下不能再就此事上报皇上。” 谢良媛怔住,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不是说,因为北蒙骚乱的事,皇上才……。是怎么回事?” 钟慧摇首,犹豫片刻,缓缓道:“骚乱之事,有太上皇在,出不了乱,皇上这几天,一直与太后和宁神医在研究手术方案。” 谢良媛当即说不出话来,不仅是皇帝,还有太后,太后的母亲,都在为她的病在忙碌,而她这个当事人,却绞尽脑汁在想在另一件事。 “钟慧,我只是感到很不安。”谢良媛轻叹一声。 但也只能轻叹,将腹中的话咽了下去。 之前,她急于知道法阵之事,是因为此事牵扯到谢老夫人的身体,可现在看到桃木上的图腾后,她心中不安加剧,隐隐觉得,这事完全是针对她。 就如七年前,兰天赐就看到她死在玉窖一样,埋下桃木阵的人,或许,多年前,已经知道谢家会从扬州迁往皇城,知道夏凌惜会重生于谢良媛身上,甚至知道,有一天,她的颈上会佩有一个同样的图腾的麒麟玉。 那,是不是也知道,正月初十,她将面临一场生死未卜的大手术呢? 可这些话,太过奇幻。 若世间真有这事,那此人,岂不是站在云端之上,睥睨笑看天下苍生如蝼蚁? 谢良媛重生摇了摇首,忽而一笑,端了面前的红枣汤,轻轻摇了摇后,甩开脑中纷乱,慢慢地饮下。 钟慧走到她的身边,眸光轻落在她胸口的麒麟玉上,神情肃穆,“六小姐,这个玉,是皇上给您亲手戴上,并让属下留在您的身边,就算很多事,皇上未必预测得到,属下亦感知不到,但,您要相信,皇上的直觉从来是比你看到的、听到的更逼近真实!” 钟慧说完,又走到窗外,平静地看着窗外。 作为兰天赐前世的白衣侍女,钟慧知道自己前世死于生殉。 因为她的忠心,获得了凤南臣的怜惜,在她死时,她被赏赐了凤南臣身上的一滴血,所以,她带着模糊的记忆转世。 转世后,她身上拥有一种自然之外的感知力量,被卫扬找到,由此进入兰亭的暗卫营。因为她天生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被破格升任带到了兰亭面前,兰亭赐她钟姓。 钟这个姓氏,是兰亭母族的姓氏,在西凌,仅次皇族的姓氏。 她成了沈千染贴身的护卫。 十多年前,淮南兵乱,沈千染随兰亭一同远征,那时,因为赵十七参与了这场战事,天灾与人祸并行,致沈千染落进枯井中。 兰亭找到沈千染时,沈千染元气大伤,被赵十七趁虚而入,灵魂霸占了沈千染之躯壳,她感应到这场浩劫,并不是皇权所能解决,所以,她凭借前世的记忆,暗自修行祭司之术,将淮南的情况告诉了远在西凌皇城的兰天赐。 兰天赐赶到淮南,凭着他和沈千染之间无法替代的母子之情,让沈千染被赵十七压制住的灵魂破茧而出。 最后,钟慧亲手用五脏祭天之术,将赵十七送上魂飞魄散之路。 可是,她因为修行祭司,身体极速破败,到十八岁时,临近油枯。 兰天赐为报她两次守护之恩,施了禁术,洗去她身上所有的祭司之术,让她活了下来。 而兰天赐却被反噬,再一次遗忘了前世的记忆,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 也正是此,他才会被东越的死士狙杀,避入东越腹地沼泽,经受那么多坎坷…… 忽而,一阵寒风冲进温暖的寝房,吹的炭火盆中是火星四溢,灰末飞舞,钟慧急忙将窗子关实,寝房中一下就陷入了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慧突然开口,“六小姐,您父亲和母亲正上来探望,属下先暂避。”言毕,身形一晃,窗子在开合之间,人影消失。 谢良媛站起身,抖了一下裙裾上,果然听到外寝青荷的声音响起,“给二老爷,二夫人请安。” 谢晋成含笑道:“媛儿可曾睡下?” “爹,女儿未曾就寝。”谢良媛开了门,步出寝外,迎了上去,帮着青荷将毛毯铺于软榻之上。 谢晋成将妻子抱到一边的软榻上,俯身帮着她脱了绣鞋,调整一下软垫,让刘氏靠得更舒服。 青荷又拿了一件毛毯盖住刘氏的身子,“二夫人,您要喝茶还是喝点红枣汤。” 刘氏默然摇首,知道良媛要做开腔手术后,她一直喜忧参半,如今时间越近,恐惧纷至沓来,这样的手术,哪怕半分的意外,导致的后果会是死别。 这世上没人知道这女儿对她的意义! 若非当年良媛年幼,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她又如何会舍夫君,让他独自前往东越,如今,夫妻纵然恩在,终究是意难平! 青荷见刘氏神思恍然,将眸光投向谢晋成,只听他低声吩咐,“这时辰喝茶怕是会睡不着,来盅红枣汤便好。” 谢良媛这才有机会福身向谢晋成请安,“女儿给爹娘请安!” 谢晋成虚扶一把,温言道:“媛儿陪陪你娘亲说说话,过半个时辰,爹来接你娘亲。” 谢晋成离去,青荷端了红枣汤进来,她先把托盘放在小圆桌上,从角落里搬了张小案几,放在软榻边,再将红枣汤搁在小案几上,微笑道:“二夫人,这汤刚刚出锅,有些热,好在天热,搁个半盏茶时就能喝。” 刘氏淡淡笑道:“青荷,你先在寝门外候着,我和媛儿有些事要说。” “是,二夫人,奴婢告退!” 谢良媛在软榻边坐下,侧了一下首,眉眼一弯,“娘亲,女儿很想您呢!”开腔手术日期临近,她无从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手术的过程中。 她怕,但更多的是心有留恋—— 连日来,她一日几趟去看刘氏,但刘氏身体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害,非常嗜睡,她也只能静守一旁。 谢晋成是衣不解带在床榻边照顾,只要刘氏醒来,便喂她吃些半流质的东西,良媛不愿过多打扰,所以,母女俩亲近的机会不多。 谢良媛亦无声地抚上刘氏的脸颊,虽然脸上不似刚解救出来时,形同枯骨,但深陷的脸颊,苍白无色的肌肤,眼角隐不住的鱼尾纹,总让人忆起那残酷的记忆。 母女二人眸光交错中,如涓涓流水,细细缓缓淌进心田。 在这静谧的情感交流中,若是往常,谢良媛必是扎进刘氏怀中,滋取温暖,可这时候,刘氏如同一樽刚粘合的碎瓷,哪经得起半丝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良媛先开了口,“娘亲,您要是有话对女儿说,女儿听着。” 刘氏强作平静,克制住内心奔涌的混乱情绪,轻握了她的手,摩挲着,少顷,无声地启了启口,又阖上,犹豫了良久,最终,颤抖中,声音低沉如古琴,“媛儿,有件……事,娘亲思之再三,还是决定要告诉你……。” 语声未落,泪水霎时控不住地浮了上来,她颤颤地咬住唇瓣,压制住近崩裂的情绪,鼻翼频频抖动中,哑声开口,“媛儿,你是娘亲的女儿,在娘亲心中,你比什么都珍贵,可有一件事,娘亲不说,怕……。” 她怕—— 谢良媛这一次若是挺不过来,这孩子到死都不知道亲生的母亲是谁,这是何等的不公平,哪怕,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想逃避的事! 她怕—— 这象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对话,充满了不吉利!甚至干扰女儿的情绪,影响本月初十的开腔手术! 左思右忖中,灵魂在拉据,她疼—— 谢良媛拿出绣帕,轻轻拭去刘氏脸上热泪,指腹轻轻抚过那深陷的眼窝,眼角细密的皱纹,干枯的头发,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谢良媛心头涩痛难当,最后,微颤地捋开刘氏脸上被泪水打湿的鬓发,眉目乖巧,“娘,您有话只管说,女儿一切听您的。” 刘氏哽咽颔首,抿着唇直待情绪平复下来,哑声道:“你姑姑是你的……亲生母亲,十五年前,她流落街头,被你祖母遇见,带回扬州时,她已身怀有孕。只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你祖母怕给谢家招来横祸,所以,让娘亲在谢家中假装有了身孕,同时,将她留在一处农庄里等产,你出生的那夜,你便被抱回了谢府之中……。” 谢良媛震惊之余,这几天的诸多不解和疑虑在一瞬间解开。 如,在未见谢雨离之前,她只道是谢雨离为了侄女,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地给谢家寄来野山参。可自她见了谢雨离本人后,始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这样心性的女子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哪会十年如一日地去关心一个素未谋面的侄女。 更震惊于刘氏对谢良媛的付出! 软榻上,刘氏瑟缩成一团,她没有勇气看谢良媛,她仿佛陷进一潭无形的泥沼之中,挣扎、沉浮,直到攒够力气,方缓缓开口:“她身子极弱,当年能生下你,是个奇迹,虽然你不曾喝过她一口的奶水,可她终究是怀了你十个月的生母,这是人伦……。” 泪肆意而流,刘氏脆弱得连谢雨离的名字都不敢唤出口,脆弱得不知道该用“你娘亲”还是“你姑姑”,她只感到灵魂都在颤抖,破碎之声断断续续地溢出,“那日在亭中,你和她第一次相见……。她当时的模样,一直在娘亲的脑子里晃着……我和她都是母亲,甚至包括你的祖母,都明白……。她其实很想认了你,可是……。最后,你祖母让你唤她为姑姑,娘亲知道,你祖母心中的痛说不出来,可她……。终究还是选了我,你不知道,她在你祖母心中一直是个疼痛,你祖母让你认姑姑时,只怕心里头淌的是硫酸……。” 此刻,谢良媛很想将刘氏拥在怀中,轻声抚慰,告诉她,什么也不会变,她永远是她的母亲! 可她觉得,这时候的情感互动,更容易导致刘氏情绪波动,遂,她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娘亲……”她的声线带着素日的撒娇和依赖,双掌将刘氏的手包在手心里上下搓着,偶尔还呼一口热热的气,如同刚入冬时,刘氏每一回看到她,总习惯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摩擦生热,“如今女儿身体见好,倒是娘亲您的手摸起来像冰块。” 许是扯开了话题,让刘氏心情稍稍平复,气息沉浮间,就此握着谢良媛的手,缓缓将她带进怀中,哑声道:“对不起,娘不应该如此激动,你的手术在即,娘替你高兴,娘……。等你健健康康回来时,给你做桂花糕。” “娘亲,要为你的诺言努力养好身子哦。”谢良媛半撑着身子,不敢将自己的体重落在刘氏身上,“还有,您和爹要幸福。” 开腔术,既使手术成功,等痊愈,也是几个月后的事,那时,刘氏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 “媛儿放心,娘是死过一次的人。”经历那样的死亡过程,现在回想,很多东西都不值得去计较得失,只要在意的人能活在自己身边,比一切都好,何况,她与谢晋成已浪费了十多年的光阴,她这一生,再也浪费不起。 也正是这一点,让刘氏最终决定,将谢良媛的身世道出。 “女儿喂你喝红枣汤。”谢良媛端了白瓷碗,勺了一口,偿了一下,温度适当,便凑到刘氏嘴边,笑道:“娘,如果女儿没记错,这是女儿第一次喂您吃东西。” 刘氏含笑张开嘴,咽下,不消片刻,便喝了大半碗,许是刘氏说了一番话,加上情绪波动,很快就感到精神不济,眼皮变得沉重,视物也开始模糊,她怕良媛担心,便勉强提起精神道:“媛儿,时辰已晚,媛儿早点休息,娘先回寝房。” “娘亲别动,女儿出去让爹进来抱您回房。”谢良媛起身,几步至寝房门,打开时,谢晋成已站在门外等着,寒风扬起他鬓角的细发,拂着微微发青的脸盘,可见,他一直未曾离开过。 谢良媛心头微恸,忙退后一步道:“爹,您怎么能站这里等,要是受寒了,谁来照顾娘亲。青荷你也真是,都不懂劝劝父亲。” “六小姐,奴婢错了。”青荷也不辩解自己规劝了多次,只是谢晋成不肯听。 “不必担心,爹是男人,这点寒气怕什么!”谢晋成搓了一下手,先到火盆边将自己身体烤热,方过去将已陷入昏睡的刘氏抱起,离开前交待一句,“媛儿,你早点歇着。” 谢晋成抱着刘氏离去,谢良媛回到内寝中,一眼就看到搁在桌上的桃木桩,她眼角微微一跳,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萦上心头。 今天发生太多的事,先是谢良敏的求救,后来又发现与南皓国有关的法阵,就在刚刚,刘氏又告诉她,谢雨离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谢良敏她已让暗卫直接告之大伯谢晋河和三叔谢晋元处理,谢晋河的意思是尽量瞒着谢老夫人。 南皓国的法阵之事,有钟慧在,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至于她和谢雨离的关系,说实在,她对谁生了谢良媛并不感兴趣,因为她是夏凌惜,她重生后,所感受到的全是刘氏给予她的母爱,因此,她甚至连知道谁是她亲生父亲的兴趣也没有。 可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是缠绕着一种散不开的阴霾,仿佛下一瞬,那淡淡的雾蔼会转成一股旋窝,将她吸食殆尽。 青荷端了半盅的红枣汤进来,见谢良媛发怔,轻声道:“六小姐,你把红枣汤喝了,奴婢让三喜她们把浴桶抬进来,你还是早早沐浴,歇了吧!” 谢良媛轻捻了一下眉间,接过红枣汤,汤里没有红枣,全是熬得浓浓的汤水,她干脆利落地饮下,开始自行脱去外裙。 西凌皇宫,承义外殿,宫灯在夜风的吹袭下左右摇晃,因为四处窗户大门皆敞开,冷风不时地灌进,吹得殿内衣袂飘飘。 水月裹着厚厚的披风与数十名的宫女和太监一直等候,案桌上的药水凉了,又更换成热的,直等着偏殿的帝王出来透气时,侍候他净手。 三更鼓后,兰天赐抿着淡粉的唇从偏殿步出,半垂的双瞳泛着掩不住的倦色。 几个太监抬着担架半躬着身进了偏殿,不消片刻,抬出了三具的尸体,迅速离开外殿。 第142节 水月将备好的药水给他洗去双手上的血渍后,侍候他脱下染了血渍的外袍,低声道:“药浴之水已备妥,皇上您是现在用,还是……。” 兰天赐微微摇首,淡淡道:“再解剖一具看看。” 又是熬了一夜!且,不时与尸体打交道,哪有胃口正常饮食,这几天兰天赐明显消瘦下来。 水月心中暗叹,从宫女手上接过新的白袍,一边侍候皇帝更衣,一边低劝道:“皇上,您已经连连解剖了二十多具,结果都一样,想必过日谢六小姐的开腔术不会有什么问题,您还是放宽心。” 兰天赐静默不语,转身斜靠在一旁的长榻上,单手支颐,阖着眼,陷入沉思。 在决定为谢良媛做开腔术时,兰天赐下旨征调各郡各县的死囚,有自愿者,开腔后如果能活下来,便赦其死罪。 第一轮下来,七个自愿者无一存活。 倒不是死在开腔术中,而是全部死在七日后的发烧和各种并发症。 因此,兰天赐当即下令在医卫营建临时的医帐,不仅对开腔的器具进行一系列的消毒,并对提供开腔术的场所进行消毒。 第二轮的试验,七个全部活下来。 第三轮,就是对新鲜尸体的解剖,通过解剖,了解人体内部心脏和心肺血管的构造,并做下完整的绘图和摘录,而不是仅凭借先人留下的医书。 到了现在,兰天赐已经对心脏四周的血管和筋脉了解得一清二楚,就算几日后,给谢良媛开腔发现她的心和肺根本无法通过手术矫正,他也能娴熟地将一切复原,不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 可是—— 心里总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焦燥在灰蒙蒙中发酵、膨胀,却找不到源头在哪一点。 这也是他连日来,日夜埋在这里,不停地对女尸进行解剖的原因。 忽地,一阵寒乍起,卷着树叶扑了进来,水月忙将挂在一旁的狐袭轻罩在兰天赐的身上,嘴里劝道:“皇上,起风了,不如把窗子关上,小心着凉,娘娘又该心疼。” 这几日,兰天赐一直与尸首打交道,書*快*電 子 書出来透气时,已无法忍受空气的凝滞,便是累极了睡着,也是开着窗户。 沈千染心疼得只好令人在外殿的的门边、窗边搁满火盆,只盼吹进来的风会稍稍暖些。 “月姨,朕再透半会气。”兰天赐阖着眼开口,狂风扬起乌发,撩着男子雪白的脸,甚至有几缕盖在了他的眼皮上,连一旁看的宫人都手痒得恨不得上前替帝王捋一捋,可偏生,那人完全没感觉似地陷入沉思。 半柱香后,兰天赐支身站起,正待向偏殿走去,一个暗卫如鬼魅般地现身于殿外的门槛边,单膝跪下,“皇上,六小姐出事!” ☆、大结局2 一片浓浓黑雾中,谢良媛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四肢,她只能四下摸索着出路,指尖却总是碰触到一片粗粟的石壁,周遭一片宁静,连风吹草动之声都没有,有只浓浓静止不动的黑雾。 脚下仿佛荆棘丛生,割过足裸,藤蔓疯长,绊住她,她越来越害怕这种沉寂的宁静,象进入一个与人类隔绝的时空…… 谢良媛知道自己陷入了怪梦之中,想醒来,可为什么四肢象灌了铅似地根本动弹不了? 少顷,耳畔响起年轻男子温润之声,“醒醒,今天外头阳光很好,我带你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寻到了一块玉璞,你来鉴定鉴定,是不是一块上好的玉?” 明明耳畔是兰天赐带着温润讨好的声音,可为什么,她心头如此酸楚,仿似人在弥留之际,有太多太多的割舍不下,终化作一滴滴热泪夺眶而出—— 碧慧阁内寝,温暖如春,添了金桔皮的炭盆散出沁人肺腑馨香。 “六小姐,您醒醒,您醒醒呀……。皇上,皇上会很快就来了!”青荷神色凄惶地跪在床榻前,不停要用锦帕拭去谢良媛额间的冷汗。 此时,谢良媛仿如一个深陷梦魇的孩子,任凭青荷如何叫唤,谢良媛始终痛苦地摇着首、嘴里喃喃吐着模糊的音节。 钟慧淡眉深锁,谢良媛今晚酉时末就寝,一切正常。 戌时,她得得暗卫的汇报,说谢良媛的寝房里传出异动之声,于是,她弄醒了青荷,让她进内寝瞧瞧谢良媛的情况,结果发现,谢良媛满头大汗,闭着眼睛,不停地哭泣。 青荷怎么唤也唤不醒,钟慧想起今日被掘出的桃木桩,感到事情诡异,忙派人入宫禀报帝王。 兰天赐来得比预计快,钟慧注意到,帝王脚上穿的还是平日里在宫中内寝的软鞋,这会沾了雪沫,沁湿了一大片,一步步走过,地上留下了明显还着水渍的脚印。 “媛儿,醒醒,你在做恶梦……”兰天赐坐在床榻边,俯身轻轻拍着她的脸,触了一手心的冷汗,心中后悔不迭,手术临近,她心里压力增加,而他一忙就是几天没来看她,她心中更是无从着落,才会身陷恶梦。 “手帕!”兰天赐伸手,青荷急忙将一块干爽的帕子放进他的手心,兰天赐拭干她颈下的冷汗,将帕子扔到地上,又伸了手,“水!” 青荷递上时,兰天赐已将谢良媛抱在胸口,当他试图给喂她喝时,蹙紧的眉锋突然抖了起来,俯耳于她的唇瓣,细细聆听—— 呢呢喃喃听得并不真切,兰天赐又唤了她几声,没有回应后,他将一粒金色的丸子塞进她的唇瓣里,而后,喂她喝些温水。 谢良媛却依旧双目紧闭,唇瓣启启阖阖,喃喃低语,兰天赐捏住她的脉博,诊了片刻,没发现异常,再次俯耳倾听,良久,方隐隐听到,“赐儿,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 霎时—— 兰天赐全身的神经一那断裂开,冷汗从鬓发出蜿延而下,思绪如老僧入定般僵住! 良久,他双手如触易碎的奇珍般,将那雪白枕巾上的脸捧在手心里,双眸闪着幽幽翠色光芒,指腹轻摩片刻后,两指轻轻撑开她的眼皮,着着那漆黑,却毫无焦聚的瞳孔—— 青纱帐下,男子凝着神,定着睛,仿似要透过瞳眸看到她灵魂深入般,直到宫灯燃烧的灯芯发出一声脆响,兰天赐方幽幽一叹! 谢良媛是不可能会唤他……。赐儿! 此时,陷入梦魇的是他的阿惜……与他共守被篡改岁月的阿惜姐姐! 可惜,他却无法感知道她梦中的一切,失去记忆的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钟慧能感应到兰天赐的心思,上前一步,递上手中的桃木桩,低声道:“皇上,您看看,这是从谢家的花园里挖出来的桃木桩,以排位看,是九莲续命的法阵,六小姐所居的碧慧阁是生门。” 兰天赐接过,视线瞥了一下桃木桩上的图腾,缓缓道:“青荷,你先退下。” 青荷担心地瞄了一眼谢良媛,朝着帝王微一福身后,转身后出内寝。 “在慧能法师遗下的‘双龙赎凤’里,也画了这个图腾。”兰天赐指尖轻触过桃木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周以晴所佩的麒麟玉上所雕的图腾与慧能大师遗下的一模一样,所以,这就不单单是九莲续命的法阵。” 九莲灯续命并非专属于南皓的术法,象佛门的慧能和元清都会懂得摆这种法阵,为人祈福多寿。 当初他设计周以晴入狱时,意外获知周以晴将麒麟玉佩在了周玉苏的身上,麒麟在南皓是生命源泉的象征,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夺了,佩在了谢良媛的胸前。 那时候的举动,只是凭着一种天生的感知,而现在,看到相同的图腾的桃木桩,他感到,他一直所追寻的篡改岁月里所不知道的秘密,在冥冥中的一股力量下,慢慢揭开。 兰天赐耳畔又传来谢良媛低沉痛苦的呻吟,当下敛尽思绪,先拭去谢良媛额边不停冒出地冷汗,又翻了一下她的眼皮,确定她的身体体征并无大碍,当下拨出针炙,在她的虎口下了一针,谢良媛身体很快起了反应,但依旧未有转醒的迹象……。 一盏茶后,谢良媛依旧沉睡,兰天赐脸色微微泛白,哑声问,“钟慧,什么时辰?” “刚过丑时。” “你速速进宫,告知母后一声,朕这边需要母后的帮助。” 目前,谢良媛这状况,只有沈千染高超的催眠术,方能知道,谢良媛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钟慧离去,兰天赐脱了湿漉漉的鞋子,上了榻,眸光如血染,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此时,心里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裂痛折磨,心魂震颤间,他将沉入恶梦深渊的少女,如珍似宝地连人带被抱进怀中,又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让她聆听他胸腔传出的心跳声,而后,掌心不停地轻抚少女的后背,果然,没过多久,谢良媛的情绪慢慢平覆下来。 “媛儿?”哑着声线,轻喃一声,下一刻,轻吻落于她的眉间,明知她不会醒来,他还是淡声笑道:“不知道为何,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象以前,阿惜也是喜欢这样睡在我的怀中。” 钟慧办事效率素来极高,一个时辰后,兰亭与沈千染双双至碧慧阁,兰亭深夜不便进入少女闺房,便留在了外寝,与闻风而至地燕青坐等消息。 沈千染未梳发髻,一头乌发只用一条丝巾缚在脑后,一进内寝,钟慧便帮她脱下厚重的裘袍,并拿出软软的内寝棉鞋,侍候沈千染换上。 沈千染先净了手,又走到炭火边将身上从外头带来的冰雪之气尽数驱走后,方走到谢良媛的枕边。 她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兰天赐的头,柔声道:“赐儿别担心,元清大师正为她续命祈福,她吉人天相,自能熬过一切艰险。” 言毕,沈千染开始检查谢良媛的症状。 看着她额间不停沁出的冷汗,脑袋象是被一种无法遏制痛苦撕扯般,左右抗争地晃动,这样的谢良媛与七年间深陷恶梦的兰天赐简直如出一辙。 沈千染心差点漏跳了几啪,当既拿出消好毒的针炙,一脸凝重地吩咐,“赐儿,你扶住她的脸,别让她乱动。”言毕,细细的银针,干脆利落地刺进谢良媛头顶的几处要穴。 少顷,寝房里响起沈千染低沉中带着温柔的细语,“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夏凌惜,是西凌的太子妃,我我我……母后,惜儿,惜儿……不想死……。”谢良媛气息骤急,额间又沁出了一层薄汗。 沈千染神色凝重,语声却温柔依旧:“惜儿情绪有些紧张,来,跟着母后一起做,先是放松,再深呼吸,然后,告诉母后,惜儿为什么不开心?” 沈千染的聪慧世间少有,她从谢良媛的呓语中判断出,这孩子看到的是那些被篡改的世界,并得知,夏凌惜已嫁入皇家,成为兰天赐的太子妃,所以,她自称母后,让谢良媛的精神更加放松。 兰天赐琉璃眸从内到外弥漫着一片涩痛之色,心脏象被无数棘藤包裹,原来,在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里,并不仅仅止于骆珏笙所说的他和她只生活在泯山的岁月! 而是,她已成了他的妃子,已成了西凌的太子妃。 可为什么,有了皇家的癖护,她的命运依旧被人篡改,过去,究竟还存在了什么不为人知、不为人力所控的力量。 让他和她,屡屡生离死别! 谢良媛低低呜咽一声后,在沈千染的引导下,慢慢呼吸,低声如自语道:“我生病了,可我服不下赐儿熬的药,母后……。她也为我操碎了心,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我舍不得赐儿和母后……。” 那极为哀恸的哭泣之声,伴随着一口接一口疾促的呼吸频律,牵动了兰天赐周身的神经,哪怕接下来沈千染可以问出更多的话,兰天赐还是伸手阻止,嘶哑声道:“母后,让她醒来!她心肺经不起情绪波动。” 沈千染含泪微微颔首,极快地拨去谢良媛额上的银针,轻声细语抚慰几句后,双指在谢良媛面前一弹,谁知,谢良媛依旧毫无转醒的迹象。 沈千染大吃一惊,与兰天赐交汇一个眼神后,双双马上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梦魇,很可能是一种人力之外的力量。 兰天赐的眉间已压出三道明显的褶痕,沉思良久,眸光探向伫立一旁的钟慧:“钟慧,今日良媛有何异常?” 钟慧思忖片刻,先把谢良敏的事稍汇报一番,见兰天赐听得并不上心,便接着道:“黄昏时,刘氏曾来找六小姐谈心,并告诉六小姐的身世,只是属下看,六小姐的情绪并未受很大的影响。” 兰天赐微微蹙眉,“就这些?”这些不过是寻常家世,就算引了梦,也不至于让谢良媛深陷不醒。 钟慧想了想,谨慎地看了一眼沈千染,斟酌字眼:“午后,六小姐去了一趟双缘拍卖行,她和骆小公子一起在双缘的后巷里吃了一碗的锅边糊。” 当时钟慧去处理谢良敏中蛊之事,并未跟随,这一切只是下属向她汇报。 兰天赐眉间微不可见地挑高,下一瞬,便将谢良媛平放在床榻上,低声对沈千染道:“母后,你照应一下,儿臣有急事去处理,稍后就回。” 让暗卫把骆珏笙带来,显然是不合时宜,因为谢良媛的手术在即,如果沈千染这时候见了骆珏笙,难免情绪受到波动,何况,现在兰御谡亦在京中,万一,这事瞒不住,再牵扯起上一代的恩怨,只怕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骆珏笙。 沈千染腾开身子,让兰天赐下榻,看到他的鞋子早已湿透,忙阻止道:“换一双,大雪夜,哪能穿棉鞋。” 谢良媛这里自然不会有男人的鹿皮靴,钟慧当下出了内寝,直接走到燕青的身边,木着脸指着燕青的脚道:“皇上征用!” 燕青先是愣了一下,会意后,马上脱了皮靴,下一刻,便唤出暗卫,剥了对方的靴子套上。 已近寅时,兰天赐到达双缘拍卖行。 尽管心中只是凭着着一股模糊的感知力量,但兰天赐相信,骆珏笙就是他一直致力寻找的钥匙,这把钥匙将为他打开一扇尘封的大门—— ☆、大结局3 正适冬季,骆珏笙白天会在小农居中以雕刻消磨时光,夜里宿在二层一间单独的厢房。 暗卫撬开门,兰天赐进去时,借着搁在案上的一颗月明珠的薄光,兰天赐看到骆珏笙睡得正香。 他伫立不动,左手一拂,袖风带着一股绵柔之气直接揭起帐帘。 第143节 帘内,骆珏笙睡眠极浅,当即惊醒,一侧首,便看到一身白色锦袍的兰天赐,吃了一惊,以为是在梦中。 “小骆,是朕!”兰天赐一路上,已听了暗卫的回报,知道今日谢良媛来双缘拍卖行,她与骆珏笙曾在小农居舍了几个时辰,后来两人又去了后巷吃了一碗的锅边糊,玩了一场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暗卫的报道听不出有何异常,但兰天赐笃信,谢良媛突然感知道被篡改的岁月,必定和骆珏笙有关。 骆珏笙飞快披衣下地,点了灯烛,轻声问,“出了什么事?” “阿惜今晚突然昏睡不醒,朕,是来问你,今日你与阿惜相见,可曾有过非同寻常的接触?” 骆珏笙性子向来沉静,擅思考,闻言便低头不语。 厢房内,骆珏笙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打火石,眉锋微蹙回忆着今日与谢良媛相处的每一个片段,许是太专注,指尖不知不觉地用了力,忽儿感到一阵刺痛,抬了手,便看到指腹出重新沁出了血珠子,福至心灵般地开口,“皇上,今日媛儿她吸了我手上的血。” “血?”兰天赐心脏猛地一跳,当即想起,骆珏笙之所以能带着记忆转世,是因为他前世临终前喝了凤南天的血。 骆珏笙思索片刻,用并不确定的口吻道:“皇上,我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这原因,因为,以前阿惜也是沾过我的血,但她那时候毫无异状,没理由,良媛喝了,便会想起过去,还陷入昏迷……。” “不,一定与你的血有关!”兰天赐的心怦怦而跳,那种感知的意念愈来愈强,脑子里晃过刻了图腾的桃木桩,瞬时,如醍醐灌顶,脸色微现喜色,“是法阵,必定是你的血,加上法阵,促发阿惜对篡改岁月的记忆。” “法阵,什么法阵,皇……。” 骆珏笙话未说完,兰天赐已然捉了他的手,利落地揭开他指腹上的沙布,两指一按,便挤出一滴血,兰天赐伸出手指粘了一下,便放入口中,吸食! 少年伫立不动,脸上凝重,期待着答案。 蓦地,兰天赐只觉一道光影劈过,脑海里猛然晃出无数飘零的画面—— 黑夜中,泯山之上,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精疲力尽攀爬上悬崖,正一步一步地向一处烛光靠近时,双足一空,落进了一个陷阱中。 随之,视野一晃,一道一道的画面飞快转动中,缓缓地连成了一组连绵的岁月—— “小子,谁让你跟了,不是叫你走么,伤都好了,还好意思赖上!”少女穿着一身各色兽皮缝成裙子,头发用块裉了色的布巾随意地包着,眉眼神彩飞扬,双手一叉在他的腋下,跟个猴子似地,单脚踩在一块巨中凸起的部份,身子迎体向上,将少年放在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上,然后,跳了下来,仰着头看着一脸沉静的少年,“小子,有本事接着跟呀!”言毕,得意地拍拍手,想拨腿就跑。 谁知,那身量不足到她耳下的少年,一跃就跳下一人高的巨石,紧紧跟上。 少女气结,上前几步,指着少年,咬牙切齿,“混小子,我又不是你娘,你跟着我,也没奶吃。” 少年退了一步,低着头依旧不发一言,静静地听着训,待少女离去时,他又不远不近地,无论那少女如何设法摆脱,他总是如影而至。 “再跟,老子把你卖给小倌,你这俏模样,没准能混成红牌!” …… 午后,少女捉了只兔子,一边扯着不着调的歌,一边手脚利落地剖皮去了内脏,烤了后,一脸满足地窝在背风处吃着,眼角时不时的瞄着坐在三丈开外的少年。 那少年,挺着腰,如老僧入定闭眼打坐,唇瓣干涸,小脸苍白,风一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吃完半只兔子,少女靠在树干上,满足地摸着依旧填不满的肚皮,不停地嚷着:“哎,吃得好撑——” 眼角斜睨着少年,忍不住啐啐念一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开口求姐姐一声,这不就有吃的了? 少女觉得没劲,便闭了眼打盹,耳畔模模糊糊传来少年腹中饥饿鸣叫之声。 一声、两声—— 少女烦了,跳了起来,走到少年面前,气咻咻指着他,“你肚子真吵,我都给你吵得睡不得觉!” 少女把一大半剩下的兔肉,递给他,“先吃吧,吃完好好想想你究竟是谁,父母是哪个,从哪里来,姐姐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 少年接过,开始狠狠地吃着免肉,没一会,连骨头都被撕吞入腹,那饿狠的模样,让少女一下母爱泛滥开,委下身,抚着少年柔得不可思议的长发道:“你这小模样,实不象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要不,你仔细想想,或许我能帮你找到家人,也许,还能得一笔的赏金,就当成是我救了你的酬金。” 少年咽下了最后的一块咬碎的骨头,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琉璃眸半垂,“想不起来。” 他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的少女,那一双漆黑如皓月的眼眸写满了光怀,而他,如同刚破壳而出的雏鸟般,就此认上。 ……。 “皇上,您……。想起来?”骆珏笙猛地扶住身子欲砰然倒下的兰天赐。 兰天赐脸色死一般苍白,双拳紧攥,用力得关节处发青,后背僵直,琉璃眸如铺了一层烟灰般毫无焦聚,蓦地,他紧紧抱住头,狠狠地朝身旁的案上撞去,仿若要将身体打开一个缺口,让周身的怒气释放出来。 “皇上——”骆珏笙大惊失色,奔过去,欲图挡住,却根本及不上兰天赐的速度,帝王的额角已然开裂,鲜红沿着眉锋蜿蜒而下,淌进了翠色的眼中,血染一片。 兰天赐脊背依旧挺直,如雕塑般,伫立,甚至没有喘息! 良久,竟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该死的凤南天! 那声音嘶哑得如生锈的刀磨过枯竹,下一刻,呼吸变重。 “小骆,朕与阿惜夫妻七年!”在这凝重沉痛的呼气声中,兰天赐抬起头,眸中已血丝弥漫,“朕纵然想了千百次,也没想过阿惜是西凌的太子妃!” “七年?太子妃?”骆珏笙一脸疑惑,“皇上,我在泯山看到您和凤南天斗法时,您不过是十四岁。” 兰天赐双手支在案上,猛地,拳头狠狠一砸在木桌上,引得上面的杯皿一阵乱跳,哑声道:“我被南宫醉墨的死士追杀,爬上了泯山悬崖,误入了阿惜捕兽的陷阱,摔伤脑部,失去记忆。而后,被阿惜所救,我和阿惜在泯山平静地生活了两年。凤南天遇到我时,见我和阿惜已成夫妻,他不过是起了贪玩之心,便随心所欲设了法阵,将我困在阵中,施术欲篡改我和阿惜的情缘。” 骆珏笙心脏怦怦乱跳,屏息问:“是不是我在泯山看到的那一幕?” “是,你来时,我确实是在凤南天的法阵中,但并非我俩在斗法,因为我完全失忆,别说是破阵,就是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兰天赐眸光凌厉,“直到你用粘了血的雌雄双玉人扔了进来,无心让我恢复三世记忆,在法阵中,我看到阿惜被改了命后,会和谢卿书相遇,并死于周玉苏之手。” 所以,他拼尽全身的力量,与凤南天较量,最后,虽然凤南天无法让时光回溯,但他和凤南天两败俱伤。 兰天赐低低地笑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最后,他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朝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冷冷一笑,“当年我失踪,母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凤南天,她带着三千黄龙骑闯进南皓,搜到的信息是凤南天从不曾离开过南皓半步。母后查到的,并没有错,错的是,母后查到的是篡改后的岁月。事实上,未篡改时,凤南天曾在东越盘旋多年,泯山之后,他还在东越寻花问柳近一年。” 骆珏笙惊道:“可我明明记得,我昏迷过去,醒后就是时光倒流至两年前。” “你被法阵反噬致昏迷,我带着你回到我和阿惜的居处,你之所以没有这段回忆,是因为你昏迷了七年。” 兰天赐与夏凌惜在泯山两年,基本与世隔绝,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兰天赐记忆恢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失踪两年,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何等焦急,第二日便带着夏凌惜回到西凌。 “我带阿惜和你回到西凌皇宫,母后身体很差,精神恍惚,形同枯骨,父皇已不管政事,全心照料母后病体。朝堂上,瑞王摄政,与东越关系陷入僵局,尤其是两国边境,剑拨弩张,陷于备战前夕。” 那一年,太子回归,普天欢庆,西凌和东越修下停止边境摩擦的协议。 同时,帝王兰亭诏告天下,太子大婚,迎娶民间女子夏凌惜。 第二年,在兰天赐的干预下,当年的赌玉之案破解,纠出连氏一族,瓦解东越内在的隐患,东越与西凌正式缔结友好关系。 “大婚后那几年是我和阿惜最幸福的时光……。”兰天赐再次僵直后背,声音略显虚弱,“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发高烧,病势汹汹,没到半年,就开始吐血,我和母后反复诊断,查不出原因。后来……。” 兰天赐眉锋频频抽跳,眉间殷红如血的胭脂散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妖治。 若非记忆里带了重生后谢良媛一颦一笑的欢乐,此刻的他,真想撕了这虚空的世界。 兰天赐脸色苍白,又一道细碎的汗蜿蜒而下淌过如玉的面颊,他眸光仿似透过无尽的虚空,穿越过看不到的时空,落在了彼时东宫中,太子妃寝床上那虚弱的一张小脸。 耳畔,亦仿佛响起夏凌惜痛苦的咳嗽声,带着鲜红,每一声、每一声,隔了时光、隔了时空,撞进他的胸口! 当真疼得要命! “后来如何?”骆珏笙泡好一壶刑兰草茶,走到窗前,端到兰天赐的面前。 “在阿惜的最后一年,我恢复了凤南臣的记忆!”兰天赐虽是凤南臣的转世,但他身上并没流着凤家的血,在泯山阻止凤南天施术,他自也被反噬,付出的代价就是再次失去前世的记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忆起。 “我怀疑阿惜的命是被一种人力之外的原因,我借了南皓的术法,开启天眼,看了阿惜的命格,果然……。” 夏凌惜原本的鸾凤命格,果然在凤南天的施术下改变,命骨变轻,承受不住太子妃的命格,时间一久,身体急剧破败。 兰天赐要保住她,只有废了她太子妃的名份,让她堕入空门,一世与清灯古佛相伴,或许能终老。 骆珏笙摇头直叹:“那凤南天行事从无章法,只凭着喜好,这样的人,却权倾天下,老天无眼!” 兰天赐阴阴一笑,“朕从不认为,这天下有人能从朕的手中算计到如此彻底,还能笑着站一旁观戏,哪怕他是凤南天!” 骆珏笙见兰天赐不愿喝茶,便将刑兰草茶搁在一旁,眸光低垂,忽然想,凤南天兴之所致,可以任意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兰天赐或许能扭转,但他呢?转了世,依旧陷于前世的悲情中,毫无改变的能力。 就算,他答应了谢良媛,把一切放下,可真正能做到,该有多难,连他自己也无从知道! 骆珏笙心中落寂之余,却又哑然失笑,人世间的东西,当真是环环相扣,当年凤南天一时兴起,让他吸食了他的血液,而今,却促成了兰天赐恢复所有的记忆。 “我将阿惜交给母后照顾,带了燕青为首的异能暗卫前往南皓!”兰天赐缓缓抽直身子,平静道:“凤南天在泯山之上与我斗法,也没讨好,他施时光回溯之术失败,被法阵反噬,又贪图美色,流连于东越,致身体虚弱,回南皓后,需要采阴补阳,被大祭师的连秋白设计,送上一个不是处子的妇人,破了凤南天的驻颜之术!” 骆珏笙倒第一次听说男人练驻颜之术。 心道;破了驻颜之术也无妨,凤南天毕竟是南皓帝王,他拥有圣血,既使身体虚弱,也会很快恢复。 兰天赐似猜到骆珏笙的想法,唇角弯起一抹嘲讽,“那老东西,为了驻颜,竟挺而走险,在身体虚弱之下,还强行施术,欲图让容貌恢复到鼎盛之时,再次被连秋白寻了机,封印了凤南天一身的术法,并夺了南皓国的大权。” 骆珏笙哑然失笑,“因小失大。” 兰天赐嗤然一笑,“连秋白虽然夺了权,但她不过是大祭司,活不过十八岁,再大的权力在她手上,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骆珏笙不解,“既然如此,她目的在哪?” “鸠占鹊巢!连秋白两世大祭司,以她的法术,不难窥到我与凤南天在泯山一战。所以,她计划好,在凤南天元神微弱时,设法破了凤南天的术法,而后,占据凤南天的身体。可她不过是转了两世的祭司,她没有帝王命,所以,她一开始培植连城家族,欲图利用连家为她谋到东越皇权,届时,哪怕她登基一日,她也是九五之尊,命骨重了,自然能承得住凤南天的帝王之命,但她没想到,因为夏凌惜是夏家的人,朕在她目的达成前,提前与南宫醉墨联手灭了连家,绝了她的帝王命,所以,她对朕恨之入骨!” 而这一世,时光回溯,连家未败,连秋白故技重施,竟想借兰天赐之手,灭了南宫醉墨,辅助连家上位。 “凤南天呢?” 兰天赐淡淡道:“凤南天在看戏!” 以凤南天的能耐,连秋白的一举一动皆逃不出他的眼线,他之所以不动声色,任连秋白上窜下跳,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一场很有看头的游戏。 “后来呢?你是如何想出法子救阿惜?”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惜的命格断送在凤南天手中,这笔帐,朕自己要找他算回。”兰天赐知道夏凌惜不久与人世,便前往南皓,找到凤南天。 那时,正适一年最寒冷的冬季,凤南天被软禁在祭司台,他盘着双膝,坐于镇煞之阵的中央,三魂六魄被囚,无法离开法阵中央。 祭司台四面透风冷得骇人,风口处还传来风铃之声。 ☆、大结局4 “不错,还有精神玩!”兰天赐嘲弄一笑,眸光落在那因魂阵上,这样的法阵如果能困住凤南天,那凤家的人早就大祭师策反百回。 凤南天懒懒地抬首,吊着眼尾,一副痞性,“朕这不是正等着你么?朕亲爱的大哥!” 兰天赐缓缓靠近,猛地一个俯身,俊颜邪魅地笑开,“凤南天,数数你眼角的皱纹。” 凤南天耸耸肩,又转了一下略显僵硬的手腕,不在意地一笑,“想想,还是当年你聪明,选择大祭司转世,把一摊的责任留给朕。瞧,这凤家,隔个百来年,总会出一个不安份的大祭司。” “这不是趁了你的心意?在这里,万民敬仰并不是这十丈的祭司台,而是拥有掌控他们命运轮回的帝王!凤南天,你生来站在这神坛之上,你外表装出高处不胜寒,骨子里却希望多滋生不安份的大祭司,好让你打发这空寂的岁月。凤南天,我该是同情你的寂寞,还是该羡慕你恣意妄为!” “好象说的挺是一回事!”凤南天端出不胜享受的表情,两指轻弹落在肩头的雪花,不屑道:“但空寂就谈不上,朕后宫几千个来自五湖四海的美人,哪不的寂寞?” 兰天赐嗤然一笑,面对从风口处飘来的漫天飞舞的雪花,缓缓走到一处莲花台,盘膝坐定后,伸手,隔空便将丈外一壶酒抓在手中,仰首一饮,热意从咽喉处直灌进腹中,冷冷道:“废话少说,现在,你可以告诉孤,阿惜的命格究竟该怎么破?” 第144节 兰天赐言下之意,凤南天早就看到连秋白的野心,只是她没敢轻易动手,所以,凤南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自然不能太儿科,也唯有挑衅兰天赐,将一个拥有凤家皇族血液的大祭师引到这场战争,方让连秋白敢冒此一险。 二则,凤南天也可趁机报复一下,当年他白白地被兰亭父子利用了一场。 凤南天被兰天赐一语道破,也不尴尬:“在泯山法阵中,你虽然阻止了朕施时光回溯之法阵,但夏凌惜的命格已改,要么青灯古佛一世,要么风风光光活到二十二岁。”凤南天感应到兰天赐周身粼粼的杀气,不解道:“哎,死就死呗,死了还能投胎。凤南臣,以你的能耐,要找到她的转世,应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言毕,凤南天又自言自语一句,“朕瞧那夏凌惜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她那姿色,朕后宫里随随便便就能抓个百来个,凤南臣,要不,你随便挑?” 语未尽,一股凌厉的风扑走而来,凤南天正走神,加上元神虚弱,一时避不开,只听得“啪”地一响,脸颊便挨了一巴掌,霎时,双眉一拧,忍得咝咝吐气道:“凤南臣,真要动手,朕还怕你不成?” 兰天赐挺身立在莲花台上,一张双臂,立刻负于身后,广袖如云垂落,随风飘扬,扬起的声线在寒风中如龙长吟:“不如我们打个赌,看孤能否做到一夜之间把这祭司台化为尸海!” 祭司台住了上百个祭司,是南皓国的中流砥柱,没了他们,南皓国的将会一片混乱。 就如同西凌,如果文武百官一夜全被诛杀,国家必生乱。 兰天赐虽然带着凤南臣的记忆,但他真正的身份却是西凌的太子,他杀人并不犯戒,最多顶一个暴戾的恶名。 凤南天虽然南皓的帝王,可以掌百姓生死,却同时是个修行之人,不可妄杀,所以,他没办法象兰天赐一样,直接拿人命要挟。 连秋白根本不是恢复记忆的凤南臣的对手,而凤南天受了术法的反噬,加上又临幸了非处子之身,法力不继,这时候,要是兰天赐大开杀戒,还真无人能阻止他。 “你狠!”凤南天脸色一变,抹去嘴边渗出的血丝,压下怒气,“又不是宁常安那绝色,值得你如此较劲?再说,夏凌惜的命格已改,已是回天无术。” “还有一个办法!”兰天赐双眸缓缓敛了眸中的戾气,嘴角扬起微笑,“重生!” “如沈千染一样?”凤南天哈哈大笑,“难不成你想学兰亭,再娶一个女子,冠以鸾凤之命,然后让夏凌惜借她的命重生?” “凤南天,女色掏空了你的脑子,怪不得被小小连秋白设计。”兰天赐语气充斥着薄薄的讥讽,一跃而下,负手而立,“阿惜的身体已然破败,已经无法重生,孤需要的是替她找一个宿体,这个宿体可以承载阿惜命格便好,倒不一定是鸾凤,帝王公主的命格也足够承载。”凤南天思忖一下,微微颔首之后,眉锋一蹙而笑开,“倒不失一个好办法,只是……。当今天世上,只有三个天子,兰家的公主自然不能牺牲,朕的子嗣出生极难,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东越,听说南宫醉墨有一个女儿,啧啧,你准备认贼作父?” 西凌的虽然公主,兰天赐怎么可能借自家妹妹的命让夏凌惜重生? 而凤家的血脉极难诞生,恐怕到时候兰天赐白了发,也未必能盼得到。 唯一可能的就是南宫醉墨,可兰天赐与南宫醉墨积怨已深,凤南天想到,将来兰天赐还要委屈求全,认南宫醉墨为岳丈,霎时感到四肢百骸皆通畅,当即笑道:“好,朕就帮你这一把,助你施术,让夏凌惜重生在南宫公主身上。” 兰天赐面容却不见喜色,淡淡道:“孤已见过南宫醉墨之女南宫千浔,她的命格与夏凌惜不匹配,无法承载夏凌惜的命。” 凤南天一摊手,“那朕这个做弟弟的爱莫难助。” 兰天赐盯着凤南天,缓缓步至他的身前,伸了手,冰冷的手指轻托起凤南天的下颔,柔着声,一字一句:“南宫千浔不适合,那就让南宫醉墨给孤……。再、生、一、女!” “夏凌惜能等?”凤南天两指反扣住兰天赐的手,冷然道:“朕改变了夏凌惜的命,自然清楚夏凌惜还能活多久,而眼下,南宫醉墨后宫嫔妃就算马上怀上,也要十月后方能诞下,到时候,你那心甘宝贝,指不定已在断魂桥上排队喝汤。” 凤南天对自己的布阵还是相当自信,以时间上推断,就算兰天赐费尽心机,也最多能延夏凌惜几个月的性命。 下一瞬,凤南天发现兰天赐的尾指缺了指甲,裸露着粉色的皮肉,心头一骇,“谁能伤得了你?” 多年前,兰天赐失忆,南宫醉墨的死卫能伤得到他,但恢复记忆的兰天赐,这天下,谁有这难耐能生生剥下他尾指的指甲。 兰天赐嘴角挑起一条微微漾颤的波纹,倏地甩开凤南天的手,随着长袖垂地,亦遮住他的手,眸光淡淡:“南宫醉墨极为专一,除了当年郑皇后为他诞下一子一女外,他这些年只专宠谢雨离,根本不曾临幸后妃别的女子。而谢雨离多年来一直服用一种用蛊虫制成的药,很难再孕育子嗣。所以,南宫醉墨不可能再诞下公主!” 而他,也无法等等一个未出生的女婴。 凤南天似乎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一双碧眸死死盯着那袖襟处,仿佛要透过厚厚的广袖,确定一下,方才看到的是不是错觉。 少顷,凤南天嘴角缓缓抿起,沉思片刻问道:“以你的能耐,这世间,无人能伤你半分。所以,这手上的伤,是你心中的疼痛达到了零界点时,自动脱落,是不是?” 兰天赐漠然不语。 凤南天眼中疑惑深浓,一拂袖,兰天赐的广袖扬起,露出修长白皙的手,凤南天眼角直抽,第一次对那种奇妙的男女之情产生强烈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让兰亭这个九五之尊不惜涉险,在冬季越过雪山,敢侵进南皓国,伤了他主宰着半个人间,在万民心中神砥一般存在的帝王,仅仅是想盗他身上的一滴血,给一个叫沈千染的女子一次重生的机会?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个无情、无念、无欲、无嗔的哥哥留在泯山之上,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喃喃低问:“凤南臣,爱一个人,真的会如此……。奇妙?” 奇妙到,能让这个连他都难以企及的怪物级别哥哥,竟心疼到指甲脱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凤南天绞尽脑汁,依旧百思不解,亦得不到答案,最后,只好放弃,一本正经地回想方才兰天赐说过的话后,蹙眉,“凤南臣,你究竟想怎么做,别拐弯抹角,你那花花肠子从小就让人吃不消。” “你助孤一臂之力,让我穿越到过去,创造一个机会,给茉夫人和南宫醉墨诞一个女儿。”兰天赐眸光粼粼,投注于凤南天之身,“事成之后,孤助你恢复法术。你我联手,将连秋白五脏祭天,永除祸害。” 凤南天眼睛一亮,“这游戏不错!好,朕助你一臂之力!” 言毕,他袖风微一扫,设在他四周的囚魂阵瞬间烟消云散,他一跃而起,朗声笑道:“连秋白不需要你来插手,她居然敢算计朕,朕就留着慢慢玩。” 兰天赐淡淡一笑,他刚到南皓,听到连秋白掌权的消息,权当一笑。 如果凭一个转世的大祭司能控制一个凤家皇族,凤家也不可能控制了南皓上千年。 “在朕助你前,有一个问题,盘旋多年于心,不问不痛快。”凤南天步出法阵,与兰天赐对峙,两人不仅身量相同,连身上散发出的尊华气韵亦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是,一双碧眸带了几分玩世不恭,一双琉璃眸挥洒着无尽的冷嘲。 兰天赐依旧一言不发,眉间微现不耐。 凤南天伸了手,抚了抚兰天赐那张与兰锦极为相似的脸,眸光现在短暂的迷茫后,危险地眯了起来,“你离世前,明明一个时辰前你还是风华少年,为何一个时辰后,你已是老叟之身,按理,你是凤家的骨血,就算活不过十八岁,也不可能会同寻常大祭司极速衰老。” 凤南臣死前,按南皓国的规距,将会有两个祭司在送祭仪式上陪葬,当时,凤南臣一头乌发,容颜如玉。 那样的风华少年即将离世,引起整个南皓国哭声一片。 仪式一落定,凤南臣身边的白衣侍婢便割破自己的脖子,将自己送上血祭之路。 一个时辰后,凤南天送兄长最后一程时,却发现,他头发尽白,老态毕现。 凤南天嘴角弯起一道更深的笑意,“你偷窥了自己的转世,结果发现……。来世,你会转世到朕某个妃子的腹中?这……当真是令人不愉快,却相当好玩!” 这一点,其实毋庸置疑,因为以凤南臣的身份,他转世,根本不可能会出生在沈家落泊嫡女沈千染的腹中,一出生就天生带残。 凤南天可以确认,凤南臣在死前,施了禁术,改变了自己转世的命运。 为何如此? 他想了数十年,终于得到一个答案。 ☆、大结局5 这个答案就是—— 凤南臣大限前,从镜像中看到,他转世后,会成为凤南天的子嗣! 因凤南臣不愿成为凤南天的儿子,哪怕将来他会登上南皓的帝位。 他逆天施行禁术,改了自己的命,结果受了天罚,成了沈千染腹中残缺的胎儿,一出生,就打上诅咒的烙痕! 兰天赐不语,凤南天嘴角笑意更深,“你我兄弟二人在母腹中,就开始争营养,打架,出生时,原本该我是兄长,你是一脚把我踹了,踩着我的肩膀,先从母后的腹中爬出。” 在南皓国,先出生的,往往更有机会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两人虽是胎儿,但身上流的血液非同寻常,注定了感知能力异于一般的人。 所以,在母腹中,他们就可以轻易地接受到外面的声音,因此,知道,先出生的孩子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凤南天语气中不无得意,“就怪你踹的不是地方,刚好踹在我的眉心之上,以致我一出生,眉心殷红,惹得父皇开心,所以,将朕立为太子。” 兰天赐静寂极久终于冷漠地开口,“这些年,孤无时无刻不在庆幸,当年踹你那一脚,才有今日我所拥有的,最珍惜的一切!” 他拥有凤南天所没有的一切,如父母、兄妹、爱人,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下属。 凤南天眸光再次落到兰天赐的袖襟上,想着他尾指上脱落的指甲,良久,耸动了一下肩膀,不在意地挑了一下唇瓣,“凤南臣,你知道这些年为何没有一个女人能诞下我的子嗣?” 兰天赐一双琉璃眸冷耀如冰露渐渐化开,霎地,如春暖花开般流溢,“你想报一脚之仇,等着我的转世,与你成……。父子!” 凤南天畅然大笑,“猜对了!” 兰天赐诡异一笑,“恐怕你有的等,孤如今芳华十九,你就再等个八十年。” 凤南天眯了眼,“朕,等得起!” 兰天赐畅然一笑,“那孤自然奉陪得起!” 那神情,分明是修习者步入民间历练,权当到人间一游,七情六欲纵了个够,尽兴了,再回神坛掌权! 这一想,凤南天瞬时觉得如鲠在喉,心中暗骂:妖怪,从娘胎起就是个怪胎! 当夜,子时,兰天赐与凤南天合力设下结界,以防连秋白突然闯进,防碍法阵。 一切妥当后,凤南天施术,让兰天赐回到过去。 兰天赐到达东越应城,适逢13岁的茉夫人被郑侯夫人下蛊昏迷不醒,他易容混进宫中,在大法巫决定用蛊药救治茉夫人时,他偷偷换了药,从谢雨离的腹中引出蛊虫,以针炙救回了谢雨离。 在确定谢雨离怀孕后,他又设计将她引出东越皇宫,一路尾随,偷偷保护,直至转移了所以东越寻找谢雨离的死卫的眼线后,方将谢雨离带到当年沈千染在东越时留下的旧居,给她固胎。 胎儿四个月后,开始受天命,兰天赐拥有前世大祭司的记忆,所以,他看到谢雨离腹中的孩子的命运,看到她会出生在谢家,成为谢晋成和刘氏的独女,在刘氏的精心呵护下,勉强活到了十一岁。 但因为谢家北迁至西凌皇城,这孩子不能适应北方干燥寒冷的气候,会很快死于心疾。 所以,兰天赐马上动身前往西凌皇城,进入未来的谢府,将雕有南皓国图腾的桃木桩埋进谢家的花园,摆下南皓国的法阵,护住谢良媛,让她撑到夏凌惜死亡的那一天。 等天夏凌惜一死,意味着凤南天启动的篡改命运全部走完后,夏凌惜的魂魄会被法阵吸引到谢府,在谢良媛身上启动重生。 一切安排就绪,兰天赐回到东越别苑,发现谢雨离已不在,他再次找到她时,发现她已被谢老夫人寻到,藏到了谢家旧宅的家庄之中养胎。 兰天赐隐在暗处,依旧暗中给谢雨离护胎,直到她安全诞下谢良媛,才放心地穿越时空,回到南皓的祭司台。 兰天赐回来的时辰算计得非常精准,他回到十多年前的东越呆了近一年,而回到南皓的祭司台时,不过是离凤南天施完穿越法阵后后一刻钟时。 兰天赐见凤南天脸色苍白,显然是因为反噬后,元气未恢复,又强行施术将他送回十多年前的东越所致。 “要几天能恢复元气?”兰天赐掌心附于凤南天的后背,将内力输送过去,助他活气血,舒筋脉,少顷,漫不经心地劝告,“上了年纪还是要养养肾!” “切——”凤南天嗤然冷笑,缓缓睁开双眼,懒懒道:“你护法,待二十四时辰后,你请便!” 兰天赐颔首,往莲花台盘膝坐下,阖上了双眼。 二十四时辰后,凤南天元气恢复,一睁开眼眸,便看到被兰天赐吊在窗台飞檐上的连秋白,那小小的身子在风雪中飘荡,如祭祀场上的纸人,更甚,连秋白眉间那原本近赤红的血印象被雷霹过似的,黑焦一片,显然,兰天赐在这二十四时辰里,轻易就破了连秋白两世的大祭师修为。 虽然,这连秋白不是好东西,他迟早要收拾她,可这里是他凤南天的地盘,什么时候,任由兰家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肆意妄为? 凤南天冷了脸,不悦道:“不是说过,连秋白让朕来处置?” 兰天赐淡淡道:“时光回溯,一切打回原形,你想怎么玩,都行!” “那现在开始!”凤南天当即扬眉淡笑,碧眸中尽是开启游戏前的兴奋。 兰天赐摇首:“十五天后,我们约定辰时时分开启法阵!” 凤南天倒抽一口冷气惊道:“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不在祭司台?” 从南皓动身,在寒冬之际跨越雪山,最快也要十来天,也就是说,兰天赐的意思是,他要在西凌皇城,与他隔空一起施阵。 在祭司台施术,事半功倍,施术者被法术反噬的机率低,且,两个施术者对阵,相对会轻松很多。 第145节 “她在等我,我回去和她道别。”兰天赐神色平淡,甚至不见悲伤,只是看向窗外茫茫的风雪时,琉璃眸带着罕见的呆滞。 凤南天神情若吞了一只苍蝇,“凤南臣,她昏迷不醒,你能跟她说什么?”心底处,却越发对这种极致的情爱,感到好奇! 兰天赐神情木然,缓至凤南臣身边,琉璃眸浅落在凤南臣颈上跳动的血管上。 凤南天一下猜到兰天赐的意图,心底咒骂一声,刚想避开,一根微红的银针已悄然没入凤南天腰间,而始作蛹者,甚至连眼睛也不眨,捉了他的手,一根粗大的银针便刺进他的指腹,同时,拧开了白色瓷瓶的盖子,接住了滴落的鲜血,所有的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凤南天原本可以一掌将眼前的人拍开,可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起当年他诱捕沈千染时,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可能凭着一根银针短暂地控住住他。 就在这一晃神间,兰天赐已然收集好血液,淡淡开口,“其实,刚才想割的是你的脖子……。” 转瞬,在凤南天怒视下,一旋身,兰天赐便跃出祭司台,风雪中传来,“记住,十五日后辰时……。” 兰天赐回到太子东宫时,已是十四天后的晚上,他将凤南天的血喂给夏凌惜饮下,那夜,夏凌惜清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看到是兰天赐,夏凌惜伸了双手便死死勾住他,甚至没察觉到此时,她身上被换了一件印满奇怪图腾的袍子,因为昏迷太久,她的声音暗哑中带着生涩,“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习惯地咧嘴笑开,只是,面部肌肉不听使唤,让她的笑容非常僵硬,他却如获至宝,低低的吻在她苍白的脸颊边流边,“阿惜梦到什么?” 梦里,她和他白头偕老,还生了两男两女,真的是……。好幸福! “所以,阿惜要快快好起来,帮我生儿育女。” 夏凌惜削瘦见骨的脸上萦满笑容,伸了手,轻轻触着年轻太子憔悴的眼角,眨了眨眼,“我的赐儿还是这么漂亮,将来……。” 她要死了,也不知道会是哪个有福气的女孩能伴他一生……。呵呵,他真是好呀!长得好,又不贪恋美色,又听话,会讨她开心。 在泯山时,她那样欺负他—— 小鬼,挑满整缸的水才有饭吃! 小鬼,过来生火,不然,没饭吃! 小鬼,过来反碗刷了,不然,没饭吃! 没饭吃!没饭吃,是她的口头禅,所以,每回她把一碗饭塞到他手里时,他总是拿着勺子,拼命吃着,换得她哈哈大笑:你这饿鬼投胎,没人跟你抢的,我今天卖了块好玉,托郑老头带回一大袋米,够我们过整个冬天。 而他狠狠吃完三分之二后,把剩下的米饭扒到她的碗里,拍了拍屁股,冷冷道:“我去捕些野兔!” 那小鬼……。可真是讨厌,怎么会知道,郑中希给他们带回的粮食,根本过不了这个冬。 大婚几年后,疾病迅猛如兽,他衣带不解,悉心照顾,每日在她鲜少清醒时分,他会带着她来一处新建的花园,鼻息盈满来花香,他指着一间建了一半的玉宫,“阿惜,记得我在泯山对你说,我要集天下美玉建造一座宫祠,瞧,那就是!” 病痛让她的视觉严重褪化,便是置身花样,依旧分不清红花绿叶,何况是远处那晃着刺眼光芒的宫祠? 可她的赐儿高兴,不是么?所以,她强撑着,既便开不了口,也要用身体语言道出,她很想马上去看一看。 太子将她稳稳抱在怀中,用泯山上她常用的威胁口吻道:“等你病好了,你才可以入住。” 那语气,分明是她的口头禅:没做好,没饭吃! 她学着撒娇,她记得两人的新婚之夜,他说,如果你向我撒一次娇,我保证不弄痛你! 后来证明,男人的话都不可信,这其中也包括这臭屁孩! 不过,还是有收获,她发现,她的撒娇在这个少年面前,简直无往不利! 可这一次,似乎不行了,他抱着她,退开几步,一脸正色,“不行,撒娇也没用,现在不允许!” “病好了,我才答应让你进去,我保证,宫殿里采用的每一块玉都是上等的汉白玉,镶嵌的每一块翡翠,都是遏逻国进贡的顶级品色!” “你一直觑觎的,外祖母身上的那块暖血玉,被我藏在玉殿里的一个角落!” “等你病好后,你自己去找。” 彼时,她也信心满满,她的太子夫君,是天下第一国手! 可现在,她知道,已临近大限! ☆、大结局(6) 西凌皇宫。 窗外呼啸的风刀霜剑拍打着扇叶,夏凌惜眸光泛散地看着印在窗纱的狂舞的树影,如同恶魔在积蓄着死亡的力量,待力量足够劈开那窗叶时,瞬间抽走她的魂魄。 她年幼时,曾听老人说过,人死后,阎王会允许魂魄会留在人间七日,让他们与亲人告别。 所以,夏凌惜想,就算是今晚死了,她还有七天守着他的身旁……可是,她再也感爱不到他的怀抱,他亲吻她时的力道! 夏凌惜冰冷的手指反复在那张玉脸上摩挲,她舍不得呀,真的舍不得死,她把一个毛头小子养成了翩翩美少年,好日子刚过没多久,怎么就要把他拱手送别人呢? 是不是她上辈子没给主掌她命运的神仙烧香,以至,被神仙记恨上了? “小时候,有人对祖父说,你家外孙女……。命相很好呢……。”夏凌惜触及他嘴角上弯的弧度时,她不解地喘着息,黯然的眉眼渐渐疑惑,“赐儿,你在笑,我都快死了……。你那么爱我,我死了,你可是再也见不到我了……。可怎么我感觉你象是打蠃了一场漂亮的战。” 兰天赐心潮激荡,他的阿惜总能穿过他的皮肉看到他的内心! 这是一场比有硝烟的战争还难打,可是,他蠃了! 此时,他甚至可以看到他和她的命运齿轮,从时光回溯开始,他和她擦肩而过,她会和一个叫谢卿书的男子相遇,做了三年的假夫妻,最后死于周玉苏之后,而后,埋在谢家的那些南皓法阵会启动她的重生,她的灵魂代替代那个病女谢良媛,接着,他们相遇,而后,两人携手,排除万难,他甚至看到,兰天赐与谢家六小姐大婚多年以后—— 一个小家伙眨着一双琉璃眼眸,委屈地控诉地:母后,您又打父皇了,儿臣再也不站你一边了…… 转瞬,御书房中,小家伙坐在兰天赐的怀中,条条是道地劝着:儿臣上回说过了,母后要是再打父皇,儿臣就三天不和母后说一句话,儿臣说话是算数的!不过,孕妇的脾气是大了些,父皇您别和母后计较! 兰天赐低低笑开,他……居然被家暴了,是怎样的岁月,他把她的皇后,宠成了一个敢对皇帝动手的女子! 这样的人间烟火,当真,让他感到期盼! 夏凌惜的耳畔感受到男人胸腔处的闷笑之声,本想问问,可启唇,却发现没有足够的力气让气息通过唇腔转化成语言,只能苦苦抿起,劝自已:不说也罢,人死前说出来的话,都是让活着的人无法遗忘的话,让活着的人更辛苦,更伤悲! 她不想把悲伤留给他,他是如此年轻,他应该有更好的日子! “赐儿,我爱你!”这一句,是她弥留前的最后一句话。 纵然知道这次诀别不过是暂时,但眼睁睁看着爱人的生命渐渐消逝,兰天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光了他所有的语言功能,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如同捧着易碎的白玉瓷,良久后,在她疼痛发作大张着嘴喘息时,他哑着声,喉咙微微痉孪,“阿惜,你方才的梦,我承诺,会成真……我们原本就该白头偕老。”他不能对她说太多,破了天机,万一带了一丝的扭曲,他和她都可能在未来岁月中,被上天惩罚。 夏凌惜狠狠地咧着嘴笑了一下,感到疼痛过后,突然,周身盈着一股说不来的气息,好象五脏被什么洗涤过一样,连同呼吸也变得轻松起来,她笑了笑,只当自己是回光皈照,眸中尽是缠绵不舍。 少顷,她忍不住撑起了身子,透过窗纱,眸中带着期盼。 他心中明了,柔声道:“酉时刚过。” 她在山中生活多年,不需要看黄历,凭着日落时分,大抵就能猜到现在是什么季节。 她竟然昏迷了一个多月,哎……。时间,过得真快,她有些费劲地想着,记得,她昏迷前,刚刚入冬,酉时还能见微微泛白的天色。 “阿惜想要什么?” 她靠在他怀中,没力气开口,生病后,便困在这方寸之地,她太久没有看到金色的太阳,高悬的冷月,没有感受到带着花香的清风,尽是寝房中的散不开的药香及铜兽炉龛冒出缱绻宁神香。 “外面下雪,你喜欢我背着你,还是抱着你。”他抚着她,语气艰涩,并替她把心中的话道出:“阿惜喜欢我抱着是不是?这样,你可以多看我几眼。” 夏凌惜无力地眨了一下眼,看着那双琉璃眸正浮现着伤痛、无助,以及……期盼? 是她眼花了么?为什么她总是感到他不仅仅只是伤心? “好,那我先帮阿惜梳头。”兰天赐将她平放在妆台前,拿了梳子,耐心地为她梳妆打扮,还摘下一朵娇俏的粉色梅花,插在她的鬓间,伸了手,用袖襟拭去黄铜镜上不存在的飞尘,笑,“瞧,阿惜你多精神!” 黄铜镜仿如在苍白的脸上打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加上桔黄色宫灯的炫染,镜中的人,看上去皮肤变得保满,且,略带了几分血色,带了几分生机。 她满意地咧开了干涸的唇瓣。 “阿惜要喝水么?” 她摇头,她想,喝了水会吐,万一弄脏裙子,又要折腾一番,她没力气了。 兰天赐倾了身,轻轻吻住,直待将她的唇瓣滋润出水色后,方缓缓移开,浅笑:“这样可以了,阿惜真美!” 她有气无力地埋首于他的胸前,突然想,是不是她的赐儿,在她弥留之际,也舍不得让让两人悲伤,所以,他想用欢笑来送她一程? 兰天赐将她抱起,手托着她的臀部,仿如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另一手,扯了一件温暖的斗篷,将她裹起。 寝门外,所有的廊道两旁都搁着烧得发红的银炭,将整个宫庭熏得如同暖春。 所有的宫人和太监都不见踪影,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亭台下、阶台前亲吻,说着情话! 那一夜,兰天赐抱着她,走遍皇宫他与她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夜,他与她抵死相吻,仿似只有在死别前,进行一场最原始、最淋漓畅快的相濡以沫,方能将两人的爱延续到未知的来世…… 当黎明透进窗纱,点燃白昼时,他感应到四周一道无形的气墙升起时,他盘膝坐起,怀中安放着昏睡过去的夏凌惜,与千里之外的凤南天,开启了时光回溯之术! 这一次,所施之术,与多年前泯山之上的法阵一样,让时光回溯到兰天赐救了南宫邺后,被南宫醉墨的死士追杀,避进东越腹地泯山。 只不过,因为夏凌惜的命运被篡改,失了鸾凤之命后,她将与兰天赐擦肩而过……。最后,死于周玉苏之手,紧接着,启动了夏凌惜重生于谢良媛的命运齿轮—— 西凌,双缘拍卖行。 忽然,外面刮起一阵狂风,卷着漫天的雪花扑进了厢房,驱走室内最后的一丝温暖。 兰天赐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淡淡瞥向骆珏笙,“小骆,你的命运因为凤南天而改变。朕,朕可以洗你沈越山的记忆,释去你心中珈锁!” 骆珏笙没来由地一空,本能地后退一步,脸色刷地惨白如雪,怔怔地看着兰天赐,脑中空白一片。 兰天赐逼近一步,“这个珈锁不该捆你两世,小骆,你尚未及冠,却心同老叟,你当真愿意就这样,孤苦一生?” 骆珏笙唇瓣轻颤,本能地摇了摇首,低了首,耳畔又响起帝王毫不留情的声音:“朕告诉你,你这一生,永远没有站在宁常安的面前,哪怕是让她看你一眼!” 骆珏笙脆弱得双膝发颤,咬着牙,不发一语。 “当年凤南天洗去宁常安的记忆,换得她与你沈越山相守于刑兰山,三年平静!”恢复记忆的兰天赐一眼看透骆珏笙的命运,遂,他果断地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但凡,你这一生,有半丝的机会与外祖母重逢,朕也不会劝你一句。” 骆珏笙全身狠狠一颤,抬首时,眸中尽是死寂、暗沉,好像覆了烟灰一般毫无生气,良久,薄唇意外一撩,“不,我不——”话未落,兰天赐的手已然触及骆珏笙的前额,低声道:“还是忘了好!” 兰天赐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在兰天赐的幼年的记忆中,沈越山并不擅长决断,以至很多发生在沈千染的身上的悲剧,带了人为的色彩。 带着前世沈越山记忆的骆珏笙注定了悲剧的一生! 所以,他直接帮他做了决定,不仅洗去骆珏笙所有关于沈越山的记忆,同时,洗去了骆珏笙对未篡改岁月的那些记忆。 所余的,就是骆珏笙从出生,至离家独自远涉泯山,与夏凌惜相遇的命运……。 下一瞬,骆珏笙便瘫倒在地。 兰天赐双手叉在他的腋下,轻而易举将他放回床榻上,盖好了被子,并关实了窗户,离去。 卯时初,天色依旧暗沉。 兰天赐回到碧慧阁时,帝王的神情已趋平静,额上的撞伤已被暗卫处理得看不出一丝的暇疵,但兰亭还是一眼看出,兰天赐苍白的脸透着一种古怪的兴奋,若死囚临刑前的一瞬,感知到上天,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生门。 第146节 儿子周身散发出的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父子眸光微一交错,兰亭便清楚地知道,兰天赐已恢复了几世的记忆。 兰亭向来是兰天赐最大的后盾,遂,兰天赐言简意赅,将所发生之事道明。 “赐儿,此事,不必让你母后操心,你需要父皇帮你做什么,尽管开口。” “儿臣记忆恢复,必瞒不过连秋白,初十,儿臣要为阿惜施开腔之术,连秋白定趁火打劫,父皇您务必防止暗卫营的秘道被连秋白知道。” 周以晴关在暗卫营中,他几乎能感应到,连秋白会想方设法营救周以晴。 至于连秋白如此致力于帮助周以晴的原因,兰天赐尚猜不到原因,但他不认为,仅凭连秋白和赵十七的同门之谊就会让连秋白不惜让自己涉险。 这个秘密,最后,他自然会揭开,不过,在此之前,当务之急是先为谢良媛做手术。 “凤南天这宵小,还是没玩够?” “他唯恐天下不乱,连秋白的帐就算他要算,恐怕也是等连秋白将水搅混了再谋。”凤南天在短期内连施几道禁术,元气大伤,此时,他多数是在南皓国的祭师台闭关修练,对于连秋白的造反,以凤南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目前还不会出手干涉连秋白的野心。 兰天赐说完,推开内寝的房门,步入。 “凤南天朕都未惧过,何况是连秋白一个乳嗅未干的女娃。”兰亭面目沉涸,顾不得忌讳,跟进了内寝。 果然,再强大的儿子,在沈千染面前,亦是一副卖乖的模样,兰亭站在寝房门边,看到兰天赐拿了暖裘,披在沈千染的身上,还心细地给她打好结,戴好帽子,而后转首对兰亭:“父皇,您带母后去歇着,这里儿臣会处理好。” “良媛她……。”沈千染放不下心。 兰天赐嘴角擒笑纹,温言道:“娘亲,您放心,儿臣这会已想到法子,只是需要些时间,您明天就等着儿臣的好消息。” 沈千染查不出异样,在兰天赐含笑注目下,瞥了一眼谢良媛,轻“嗯”了一声,便随丈夫离去。 众人离去,兰天赐脚步一下变得不稳,至榻边时,双膝一软,膝盖一下就砸在床榻边沿,扣在床沿上的手,因为太用力,泛出死一般的青白,最后,尾指的指甲如花开,渐渐浮起,一点一点剥离,最后,如花瓣脱离花茎,带着血,飘落…… 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双手伸了过去,连人带被将她抱进怀中不停地亲吻着,眸中锁着化不开的血丝,“阿惜,是你,我终于把你找回来……。阿惜,天见可怜,我们还能在相逢……。阿惜,阿惜姐姐……。” 不到两个时辰的分别,心却经历了数个春秋,此时,那种摧枯拉朽的疼痛远远盖过了谢良媛所能带给他的。 “阿惜,原谅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纵然,这一次,怀中的人她,紧紧实实地存在—— 他依旧感到自己手脚冰冷,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痛苦得连心都要呕出来。 命运早就将骆珏笙带到他的面前,且,他知道了骆珏笙体内带了凤南天的血,可他竟忽略了最关健的一步,以致,走了那么多的弯道,让她受了诸多的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钟慧低声的禀报声,“皇上,桃木桩重新埋好,您还有何吩咐!” 兰天赐哑着声道:“护法!”言毕,掀开谢良媛被子,双手伸出,隔空托起谢良媛……。 清晨,雪停,朝霞万丈,在银白的天地间铺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谢良媛在男人的怀中醒来时,感到全身脏器深重得如同被漆了一层石浆,钝钝地、呼吸和心跳皆无力。 低低地呻吟尚未溢出,兰天赐已猛地捕了她的唇瓣,这一次,与素日的温柔不同,竟带了疯狂地吞噬力量,仿佛要将她撕吞入腹,最后,血腥之气盈气,兰天赐猛地一惊,端了她的脸便细细查验起来。 “我好象……。爬了一晚的山似的。”谢良媛已习惯兰天赐时刻做出诊断她身体状态的动作。 他见她一脸潮红,但眉宇间轻泄的妩媚,让他神经微微缓了下来,低声抚慰,“别担心,你昨晚发了恶梦,梦得不安稳,这会方觉得累。” 随后,舌尖轻舔了一下,最后,发现是自己的牙龈出血,便放宽了心,再次将人捞进怀中,掌心带了些热力,按摩着她的后背。 谢良媛感到体内窜起一股热力,随着血液流窜四肢面骸,很快,胸口的钝痛感消失,兰天赐象是无法满足的孩子般,又是一阵铺天盖地地亲吻。 他双唇晶凉如雪,在她的眉眼之间反复流连,那带着抵死纠缠的气息,让谢良媛感到有些不对劲。 “皇上,我喘不过气来!”谢良媛趁着片刻的空隙,委委屈屈地抗议着。 兰天赐胸口闷闷地笑着,越发收紧怀中的人,仿似要将她揉进身体之中,好一阵后,方抬了首,眸光如同蔓藤,缠绕于她的脸上,直直望着,仿若望进了她的心里,最后,埋首于她的颈项之上,声线里带了抑不住地轻颤,“我错了,只是分别太久,一时忘情……。阿惜,阿惜……。真好,你在我怀中!” 转眸,他敛尽所有的情绪,神情温润、动作温柔,所现出的一切与方才天壤之别,眸光浅落,如同无数个他和她一起醒来的早晨。 谢良媛敏感一颤,双靥如红霞。 是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都连着三天未曾来看她。 辰时,兰天赐正陪着谢良媛用早膳时,燕青前来回报,“皇上,南宫醉墨领百名死士临近皇城三十里外,卫扬将军已闻讯拦截,请皇上示下。” 兰天赐微感讶异,南宫醉墨果然老谋深算,不过是上回成功潜入过一次西凌皇城,这一次,就能摸清门道,居然能带着近百名的死士悄无声息地临近西凌皇城。 由此看来,连秋白想借连家夺了南宫醉墨的天下,显然也是痴心妄想。 “燕青,你即刻派人以帝王回銮仪仗迎南宫醉墨进皇城,并代朕传个话给南宫醉墨,东越所有死士不得进入距皇城十里地内,护驾由西凌暗卫接手。至于谢雨离,南宫醉墨可自行选择他是亲自来谢家接人,还是由朕派人接谢雨离入医卫营。” 因为手术是在暗卫营进行,为避免暗卫营地点暴露,兰天赐自然不允许擅长追踪的东越死士靠近皇城半步。 “属下遵旨!”燕青离去。 “医卫营”三字重重一拨她的心弦,她感觉心脏强烈一震,突然忘记呼吸、忘记思考,也忘记了咀嚼她嘴里咬了一半的青筝,就此搁了箸子,“皇上……。”脑子里一片空白,那种感觉有点象临刑。 开腔手术,想想就可怕,尽管她做了很久很久的心理建设,可毕竟,她搜尽枯肠也不曾听说过,这世上,有人剖了肚皮后,能活下来。 还有,还有她昨晚好象做了一个诡异的梦,尽管醒来时,忘得一干二净,可心头蓄满的悲恸让她直觉这是一个恶梦!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嗯?”男子轻浅略带疑问的口吻让她的心微微安了少许。 ‘能不能不做手术,我吃药就好了。’这类的话,绕在唇边还是被狠狠压下,然后,一口咽下嘴里碍事的竹筝,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我昨天见了小骆骆了,我劝他把您的外祖母忘了,您会介意么?” 下一瞬,张口结舌,谢良媛暗骂自己:你抽风了? 兰天赐将她面前的青筝移开,换上可直接吞咽的豆腐,微撩眼尾,“不,你做得很好。” 谢良媛茫茫然地点了一下头,平静了一下,拿着勺子舀了一口豆腐,咽下后,又开始发呆。 可寝房里的安静,让她脑海中不停地闪现一些离奇的画面! 比如,她的胸腔被打开,内脏裸露,突然,高挂的灯笼落下,狠狠砸在她的胸口,热蜡一下灌进她的心脏……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用力摇了摇首,想甩开这莫名其妙的想象,可另一个画面不由控制地跃入她的脑海! 比如,兰天赐手执冰冷的银刀,切开他的心腔时,一时没把住力,把她的心脏切成了两瓣,下一瞬,她已然张了口,飞快道:“皇上,我娘亲告诉我,她不是生我的人,生我的是姑姑。我娘亲说这些时,好一直流泪,其实我很想对她说,在我心里,她才是我真正的娘亲,可这些话我不敢说出口,我怕她问为什么?” “……”兰天赐亦搁了箸子,抚了一下她的头,她心中的隐忧,虽然夸张些,但就是昨晚之前,他也一直陷于这种恐慌之中。 是骆珏竹的血拯救了他,让他看到,他和她的未来之路很漫长。 “皇上您不问我为什么?”她心底知道说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可她这会,很想说话,她不想安静,一安静,她就会胡思乱想。 “为什么?”兰天赐仰起脸,很认真地看着她。 谢良媛“卟嗤一笑道:”因为我是夏凌惜呀!“那神情,分明是嫌弃:你怎么连这也猜不到。 许是她的表情愉悦了他,兰天赐伸手将她抱进怀中,伸手揉搓了一下她崩得紧紧的小脸,呵护,”阿惜,你不必紧张,手术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就当做睡一觉,醒时,一会就过去。“ 谢良媛眨着眼,以万分笃信的口吻,”我没紧张,真的,皇上,您是天下最好的神医,您会治好我的病。“ ”阿惜,有没有人说你这表情,很象在谈生意时,拿着手中一块破玉,然后,信誓旦旦告诉对方,这块玉藏在地底千年,如今有幸破土而出,它存在的价值并不是在于它的表面,所以,他值得有缘人用重金冠于它出世的价格。“ ”破玉,皇上,您的医术可不是破玉,您是价值连城的!“ 兰天赐逗趣,”可现在,阿惜的潜意识里,仅仅将它当做一块破玉,你瞧,你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很害怕你上了手术台后,一睡不起,可你说的,恰恰相反。“ 谢良媛瞬时无力趴在桌面上,鼓着腮拿后脑勺对着他,良久,方悻悻抬首,瓮声瓮气道:”皇上,您可一定要成功,我的小命来之不易。“ ”放心,我的医术当得起价值连城!“兰天赐拿了箸子搁进她的手里,”乖乖把东西吃光,我陪你与家人道个别,这一次做手术,估计要养个半年方能回谢府。“ 谢良媛”咦“地一声,怔住—— 兰天赐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夏凌惜和谢家没什么关联,所以,就算许了谢良媛的名份,并赐了谢老夫人的诰名之尊,但走的都是礼部之仪,他自身极少与谢家人打交道。 兰天赐看她神情现出少见的娇酣,越发喜欢,忍不住一指轻戳于她的眉心:”阿惜姐姐,我如此讨你欢心,有没有赏赐?“ 兰天赐突然陪伴谢良媛出现在谢老夫人的聚福阁,并接受谢老夫人的邀请,在谢家用午膳,这突如其来的浩荡皇恩,让谢家忙得人仰马翻。 最先感到措手不及的就是谢家的掌厨,虽然皇帝有旨,说是一切从简,可昨日所备的一些食材,伙房里是决不敢轻易采用。 好在这厨子也算是见过大世面,马上列了清单,直接交给谢家的总管来安排。总管为了防止出岔,令护院陪同厨房的小工一同去菜市场购买。 倪嬷嬷则忙着让下人备宴厅,拿出过年过节方用的瓷具,清洗三遍后,该送厨房的送,该摆宴桌的摆。 谢府上下喜气洋洋,一扫近来诸事不顺之势。 聚福阁的外寝,谢家三兄弟则恭立在谢老夫人身后,脸含恭顺之笑,听着帝王与谢老夫人说话。 唯独缺席的依旧是闭门不出的谢雨离。 谢家午宴后,兰天赐携手谢良媛离去,谢家门前,已停两辆明黄色的銮驾,兰天赐与谢良媛先上了第一辆,很快就离开。 一个公公走到谢雨离面前,躬身道:”娘娘,请上銮驾。“接着,小声道:”皇上在轿上等您,娘娘请。“ 谢雨离认得,这是南宫醉墨身边的大总管,所以,温顺地点了点头,迈开步伐前,好象想到了什么,抿了一下唇瓣,看向谢老夫人,启了启唇,轻声道:”您保重。“ 谢老夫耳朵不好,听不清那总管说了些什么,只是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眸光里带了分别的意味,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将手上的拐杖交给身边的谢晋河,上前几步,原想伸手抱一抱谢雨离,谁知她竟然退后了一步,低着首朝着她福身,细声细气道:”我走了,您保重!“ 刘氏心中难受,忙扶住颤微微的谢老夫人,哑声道:”母亲,小姑这是第一次主动和您开口,以后,会更好的。“ 谢老夫人拍了拍臂弯上刘氏的手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太监领着谢雨离被引进另一辆明黄的马车。 谢晋河附耳谢老夫人,轻声问,”母亲,迎小妹的坐轿好象有违礼数。“ 谢老夫人自然也注意到,这明黄轿金顶之上的五爪金龙,喻意着,这是帝王的銮驾。 兰天赐已率先离去,这留下来的等谢雨离的难道会是南宫醉墨? 这让谢老夫人简直难以置信,当初谢雨离回谢家时,可是被那狠心的男人推了出来,虽然后面那男人一副小心谨慎又讨好的模样,略改变谢老夫人对南宫醉墨的印象。 可她并不认为,南宫醉墨这种高傲自大的帝王,会再一次因为谢雨离来西凌。 众人正疑惑时,谢雨离在青竹的搀扶下刚攀上轿子,轿帘打开,伸出一只手,将谢雨离猛地拉了进去。 谢老夫人神色一下就松了下来,眉间的褶痕渐渐抚平,转了身,将手搁在谢晋河的手上,笑道:”天晴了,来,陪娘去逛逛园子。“ 帝王銮轿中,谢雨离坐在柔软的地毯地,上半身趴在南宫醉墨的怀中,虽然不吱声,但那微弯的嘴角及泛着水光的双眸透露出她心里头的欢喜。 南宫醉墨身子往后仰靠着,奔袭千里带来的疲倦尚印在眉间,他半阖着眼,视线落在膝上的女子。 随着轿子的摇摆,那发间的珠宝颤微微地抖着,晃着他的眼神,极是碍眼,让他有些瞧不情女子的脸,于是,随手卸了她头簪,散了她的发髻,掌心托着她的脸,另一只手,五指穿过她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感受着那丝丝柔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醉墨撩开她的发丝,查看她的气色,开了口,”也没见你瘦!“ 他心里落寂寡欢,自分别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忧心,以谢雨离的性子,定然不适应谢家宅院里的日子,虽然有青竹照应着,他还是担心她会瘦下来。 谁想,这一瞧,比上回分别是还丰腴了几分。 倒是他自己,这一个月忙得寿命都减了几年,先是给郑家雪了冤,把郑思菁从冷宫里弄出来,接着,又把连家的势头给压了下去。还得三天两头派人去催鬼医加紧配出药丸。 为了此行万无一失,他这回不仅带足了死卫,还把连段干给带在了身边,以防连家趁着他不在东越时做些小动作。 第147节 事情一茬接一茬,没个消停过,她倒她,养得如此滋润,看到他,也不懂问安一句,连姬墨枫看到他时,还会笑一句:皇上,您越发清减了,改天,我带你去逛逛花楼,滋润一下。 谢雨离是个缺根筋的,听了,还道南宫醉墨夸她乖,遂,抬了首,毫无心机地朝着南宫醉墨道:”我有听你的话,按时吃东西,好好睡觉!“ ”你这……。傻瓜!“南宫醉墨将她的脸一下扣在膝上,一肚子思念的话,突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谢雨离展颜一笑,讨好地捉了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绣香包,怯怯道:”我绣的,送给你。“ 南宫醉墨有些意外,挑了轿帘仔细一瞧,虽然绣工牵强,但看得出,针脚处绣得还算均匀,看上去颇费心思,嘴角冷凝之色不沉化开,柔声道:”谁教你的?“ 谢雨离低了首,将脸埋进他的膝间,”青竹说,我绣好了一个荷包,你就会来接我了。“ 那声音,虽与往日没什么两样,可这一次,偏生他听出了她语气中不同寻常的凄惶,突然想起,上回两人分开时,她那一副被遗弃的可怜模样,心下钝痛,俯身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低声道:”朕不是说过,会来接你,你怎么回回没把我的话放心里。“ 谢雨离眸光依旧低垂,沉默良久,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茫茫然,一副不知身处何方的模样,又撩得他情恸几分,虽然兰天赐事前有交待,在做开腔手术前,忌情欲。他还是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瓣,探了手,掬起她满身温香软玉,气息蓦地急蹙起来。 或许……。他克制些,轻一些,应该无碍。 这一想,不由自主哑了声,”可以么?“ 谢雨离两颊滚烫,这是绝无仅有之事,他竟然开口询问。在以往,无论何时、何地,他想要时,直接攥取。 ”疼了就叫一声!“南宫醉墨轻叹一声,”好了,我答应你,以后都不离开你,去哪都把你带上,好不好?“ 怀中的人,眨了一下眼,泪尚不及落下,便被男人轻吻进唇中,混着模糊的声音,”离离,你呀,真的是……。长不大了。“ 下一瞬,南宫醉墨带了轻微地力道在她唇瓣上辗转流连……。 一场算不上畅快淋漓的欢爱过后,他神色温柔地帮着她检查着身上的衣饰,直到确定没有一丝不妥后,方拉开了轿帘,让一厢的暧昧气散开。 他抱着她,指腹不轻不重地揉搓着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指甲有些尖锐,一瞧,左边手的指甲还好,剪得平整而圆润,右边手就不行了,剪得参并不平,有些地方还尖尖的,很容易刮到皮肤。 脑中微微一晃,南宫醉墨突然想起,谢雨离幼年时,有一次他带着她在花园里晒太阳,女孩舒服地偎在她怀中,让他帮着修剪指甲。 初春午后的阳光如此灿烂温暖,女孩在他怀中昏昏欲睡,胖胖的小手任由他摆布。 那全副信任,毫无心事的模样,突然比阳光还蜇人,不由思索,他一下就剪破了她的手指,鲜血从白嫩的手指上冒出来,女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哇“地一声痛哭出声。 下一刻,他的剪刀就钳在了她另一只指头上,笑得依旧温柔无害,”不能哭,哭了这根手指就没了。“ 女孩满眼畏惧,咬着唇瓣,憋足了力量忍住唇腔里的哭音,而他,却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记得,只有最亲近你的人,才能伤害到你。“ 从那以后,谢雨离从不肯让人过份亲近,虽然对人对事天真地近无邪。 而他,自登基掌权后,也是花了数年的时间,方让她可以在他怀中安睡。 但这仅仅是一方面。 如果要让她对她全然信任,甚至相信,他爱她,只怕这条路还很漫长! 南宫醉墨心头暗叹一声,便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找出一把小剪刀,耐着心,一点一点地剪去她指甲上的锋锐。 马车出了城门,这时候,城门大开,进进出出的百姓不少,见到禁卫军护着一辆明黄的銮驾纷纷下跪参拜,其中有不少赶牛羊进城的百姓,禁卫军担心马车惊了畜牲引起不必要的慌乱,便令驾车的侍卫放缓速度。 马车在缓速前行中,不知是不是挂着竹帘的卡扣松了,卷帘突然下坠,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好在轿内放了夜明珠,光线只是略暗了几分。 南宫醉墨感觉到怀中的微微颤了一下,便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在怀中,低声问,”不怕。“ 谢雨离以为他问的是手术,倒诚实地点点头,”我有些担心良媛……。我想等,只是,没办法清醒,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来,青竹说了,良媛的病更严重。“ 若是旁人,未必能听懂谢雨离的神思维,但南宫醉墨仔细一听,眸子里盛起一层隐怒。 他太熟悉谢雨离语言的方式,哪怕是无心的,他也从中听出,兰天赐这是准备先给谢雨离做开腔手术,接着,才轮到谢良媛。 南宫醉墨怒火中烧,兰天赐此安排,这分明是把谢雨离当成白老鼠?不,他决不会让谢雨离去冒这个险! 敢情兰天赐吃定他南宫醉墨还非得做这个手术? 他是想谢雨离能帮他生个一子半女的,但比起谢雨离命,他宁愿不要! 当初他之所以答应,是做了万无一失的打算,倘若,兰天赐先给谢良媛动手术失败,他马上拒绝给谢雨离做开腔之术。 南宫醉墨神色阴沉,谢雨离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瑟缩了一下,不安的情绪很快填满,她一动不动,也不敢轻易开口。 沉寂中,马车在夜色来临前,到达了皇城郊外的一处别苑。 这一处别苑是兰亭为兰御谡和宁常安所建,每隔两三年的夏季,兰御谡便会带着宁常安回这里避暑。 南宫醉墨下马车时,天色已晚,别苑陷在一片连绵的水雾中,在宫灯营造下,辉洒着桔黄色的光芒,仿如置身仙镜。 马车驶入别苑,刚下马车,南宫醉墨便看到两拨人马分立于两条径上,左边等候的七八个医女迎了上来,为首的朝南宫醉墨微一躬身后,对谢雨离道:”请茉夫人随属下来。“ 右边的是几个宫人模样,为首的太监扬着微细的声线道:”皇上,陛下已为您设好宴席,请移驾!“ 兰天赐曾对他详细说过手术前的行程,其中就是包括在别苑先进行为期为十二时辰的观察。 这期间,病患停止一切的正常饮食,只哺以糖水,因为术后,病人可能七天不能用一丝的力气,其中包括排便。 ”好好听话!“南宫醉墨交待谢雨离一声,便阔步朝右边铺着红地毯的路迈进。 南宫醉墨推开门,跨进去时,一段茉莉花香扑鼻而来,浓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寒冬还能泡出如此清香的茶水。 透过珠帘,兰天赐一身墨袍,盘膝坐在茶几前。 茶几上,靠右放着一个精巧的炉子,上面的水壶已烧开,正冒着白色水汽,边上还有一个茶盘,搁着六个青花瓷。 在茶几的对面,另一张桌子摆了十几样精美冷盘小碟,每一样的量都不多,却做得极为精致。 南宫醉墨走近时,兰天赐微抬眼皮,那琉璃瞳海,在珠帘映染下,仿似采撷天地间的姝色,让他竟有一瞬间感到男人美到这程度,真是人间奇葩。 很快,南宫醉墨薄唇轻轻弯起,心道:这当真好,不必拐弯抹角,更不多寒喧,他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兰天赐,后天的开腔术,先给谢良媛做。 兰天赐亦毫不吝啬地溢出一丝笑纹,”手术安排不会改变!“ 时间于兰天赐而言很珍贵,他把谢良媛留在这里让医女照顾,他得马上前往医卫营做术前的准备。 宁常安和沈千染临晨已经出发,此时,应该到了医卫营。 遂,他不准备浪费在解释上,他甚至不等南宫醉墨释放情绪,已然开口:”谢良媛是你和谢雨离的亲骨肉!“ ”陛下这玩笑开不得!“南宫醉墨为嗤然而笑,不阴不阳道:”如果谢良媛再大一岁,朕还能信三分。“这些年,谢雨离如此心心念念着谢良媛,他想忽略都无法,自然,对谢良媛的身世做了深入的调查,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谢良媛出生的时辰,以这个时辰推算,当时的谢雨离根本不可能会怀孕。 ”你是指大法巫的蛊王造成谢雨离不孕?“兰天赐为他倒一盏,做了个请的动作,等南宫醉墨坐定后,兰天赐开口:”南宫,她腹中的蛊王被朕当夜就引出!“ 言毕,轻啜一口手中香茶,在南宫醉墨嘲笑的眼神中,缓缓提醒,”当晚,你就在她的枕边,朕为她引出蛊虫时,你想喊刺客,被朕点了睡穴。想来,到了第二日,你只当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南宫醉墨倒抽了一口冷气,对于那诡异一夜,他记忆犹深。 因为,他亲眼看到谢雨离浮在半空中,一尺外,一个墨袍的男子双臂朝前,动作缓慢,眸光专注,微弱的月光下,那如墨的长发无风而动,诡异地令人呼吸停顿,万物空灵。 他禀着息,看着半空中的谢雨离慢慢动了起来,可那神秘男子的身体与谢雨离没有任何接触,却可以轻易地翻转着半空中的谢雨离…… ”你查了十多年的迷案,现在,朕现在给你答案。当年,是朕将谢雨离引出离开府,并引着她避开东越死士!“ 否则,你以为,以谢雨离的能耐,能逃脱你的掌心?” 这正是南宫醉墨多年寻求不到的答案,他比谁都清楚谢雨离的生存能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追查,当年究竟是哪一股势力成功让谢雨离脱离他的掌控。 越查,越心惊,尤其是他排除了他身边所有的怀疑对象时,他依旧找不到答案。 做为帝王,岂能容忍一股未知的力量隐在自己的枕榻边,如同茂盛的草丛里,有一只毒蜥蜴,随时扑上来咬你一口! 这种感觉,当真不好! 南宫醉墨心思恍动时,仿佛看到那夜男子浮动的发丝下一张与眼前年轻帝王一模一样的脸,骇然间,兰天赐已然站起身,俯视着他,眉目间敛着一层极为浓重的不悦,字字句句却带清冷:“作为帝王,你比朕的义父适合。但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陛下败得一塌糊涂。你明知野山参对这种心疾只是一时的续命,长时间服用,非但无益,反而促其死亡,你依旧任谢雨离十年如一日给谢良媛寄催命符。就算你不知谢良媛是你的女儿,但她也是谢雨离的亲人,如果谢雨离知道,陛下认为,她还会与你相偕如琴瑟?” “在此之间,朕曾再三言明,手术前忌欢好,恐怕陛下当此是耳边风。”兰天赐根本没有给南宫醉墨开口的机会,言毕,拂手离去,撩开珠帘时,淡淡再甩一下句,“茉夫人此时正在药浴,那药水带酸质,忌皮肤破损,陛下此前有多尽兴,此时,夫人就有多痛苦!” 南宫醉墨嘴角僵住,心中狂咒西凌暗卫。 “皇上,请用膳。”一群宫人揭开珠帘,将热腾腾的美食摆上后,微一福身,侍立一旁。 南宫醉墨默然一笑,端坐于案前,执箸,在宫人的布菜下,开始慢慢品偿圣宴。 直至吃了大半桌的菜,南宫醉墨这才反应过来,谢良媛是他的亲骨肉! 南宫醉墨缓缓搁下箸子,许是吃了太多,一种呕意猛地涌上咽喉,气血激荡中,面庞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嫣红……。谢良媛竟是他和离离的骨肉? 呵呵……。这消息带给他的情绪似乎很陌生! 他缓缓走到一旁的花架,抹了皂角,缓缓地清洗着指尖不慎留下的一点油腻。 洗净后,又端坐回茶几边,脑中,他试图分析一下,便伸了手,拿起茶几上的青花瓷杯,上面的茶水早已冷却,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地为他倒了一热茶,呈上,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杯中浅绿色的茶水。 很好!他的手很稳,杯中茶水甚至不见一丝晃动。 似乎,不算激动! 或许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为人父吧! 他搁下茶盏,掀袍起身,阔步走到宴厅。 迎面的风与雪让他脑子突然清醒了几分,他负手站在廊前,遥看着不远处在风雪中不停摇晃的灯笼,突然想回忆起他的第一个女儿南宫千浔出生时,似乎也是在风雪之夜。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 那时候,他似乎在书房里,正与几个心腹在商量什么,他们的意见各不相见,争执了几个时辰,他有些烦燥,正想把一群人轰出去时,门外响起嬷嬷喜气洋洋的恭喜之声,“王爷,恭喜王爷,王妃刚刚生了个小郡主。” 然后,书房里的争议停了下来,所有人对他抱拳恭喜,他那时……。好象真的很开心,心中似乎念了一句:幸亏不是世子! 对,不是世子,他生了一个女儿,对于当时的朝局而言,生女儿比生儿子更让人放心,所以,他为南宫千浔办了隆重的百日宴,宴中,他还抱了一下女儿。 可直至宴散,他对这个女儿的长像没有一丝的记忆。 南宫醉墨低低笑开,伸了手,一把拧下探进廊道里的一枝红梅,把玩间,片片花瓣随风雪在空中飞舞! 兰天赐有一句话说对了,做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确实很糟! 因为相守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从不曾信任过他。 而今日意外得知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是他与最爱女子所生,他居然……。一丝兴奋也没有! 显然,当初受兰天赐的蛊惑,治好谢雨离后,让谢雨离有机会诞下他的子嗣,于他,不过是一块看上去很甜的糖,可今日偿了后,发现,不过如此! 不过,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阻止兰天赐改变手术方案。 同时一辰,别苑的玉照阁。 玉照阁有一间三丈宽、五丈长的汉白玉池,玉池接了西凌的温泉。 但因为一年四季几乎空着,所以,温泉的泉眼用一块断龙石堵住,只有宁常安和兰御谡回京时,别苑的宫人便会提前将泉眼打开,并清洗玉池。 谢良媛和谢雨离泡了整整半个时辰后,在医女的侍候下,包着宽大的毛巾,躺在了一旁的竹椅上,任由医女用推拿为她们活血化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