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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鬼!你对我说的这些话好凄凉。”

    “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天职吸引着我,激励着我。”

    达达尼昂微微一笑,根本不回答,阿拉米斯继续说道:“不过,趁我还在尘世间,我想和你谈谈您,谈谈我们的朋友。”

    “我呢,”达达尼昂说道,“本来想和你谈谈你自己,可是我见你对一切漠不关心。爱情吗,你说‘呸’;朋友们吗,你说是影子;世界吗,你说是座坟墓。”

    “唉!这一切你自己会看到的。”阿拉米斯叹息道。

    “不要再谈啦,”达达尼昂说道,“咱们把这封信烧掉吧。它也许是向你报告你那个粗俗女人和那个女佣人对你不忠的消息。”

    “什么信?”阿拉米斯急忙问道。

    “你不在期间送到你家里的一封信,有人交给我转给你的。”

    “这封信是谁写来的?”

    “啊!是某个眼泪汪汪的侍女,某个处于绝望的轻佻女工写来的吧。也许是谢弗勒斯夫人的贴身女仆,她不得不跟她的女主人返回图尔,为了显示出迷人的魅力,她用洒过香水的信笺,并且用一个公爵夫人的勋徽作封印,盖在信封上。”

    “你尽说些什么呀?”

    “糟了,这封信我可能丢了。”达达尼昂一边装作寻找,一边别有用心地说道,“幸好世界是座坟墓,男人还有女人都是影子。爱情是一种你嗤之以鼻的感情!”

    “啊!达达尼昂,达达尼昂!”阿拉米斯叫起来,“你真要命!”

    “啊,总算找到啦!”达达尼昂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信。

    阿拉米斯跳起来抓过信,不是一般地而是贪婪地读着,渐渐变得容光焕发。

    “看来这位侍女文笔很动人啊。”那位送信人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

    “谢谢你,达达尼昂!”阿拉米斯几乎是梦呓般说道,“她不得不返回了图尔。她并没有对我不忠实,她一直爱着我。来,朋友,来让我拥抱你,我都幸福得透不过气来啦。”

    两位朋友围绕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圣克里索斯托文集》跳起舞来,也不在乎践踏着在地板上飞旋的论文手稿。

    这时,巴赞端着煮菠菜和炒鸡蛋进来了。

    “滚开,倒霉鬼!”阿拉米斯喊道,摘下头上的教士小圆帽扔在巴着脸上,“这些讨厌的蔬菜和可怕的甜食,什么地方端来的,就端回什么地方去!去要一盘煎野兔肉,一盘肥阉鸡,一盘大蒜煨羊腿和四瓶勃艮第陈年葡萄酒!”

    巴赞望着主人,面对这种变化,简直不知所措,满肚子的不高兴,手里的炒鸡蛋落到了煮菠菜上,而菠菜全掉到了地板上。

    “现在可是把你的一生献给天主的时刻啊,”达达尼昂说道,“如果你想对天主表示一下礼貌的话:noninutiledesideriuminotion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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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此处达达尼昂是故意学阿拉米斯的话:“带点眷恋之情事奉天主不是不相宜的。”但他的拉丁文蹩脚,说漏了“est”一词。

    “带着你的拉丁文见鬼去吧!亲爱的达达尼昂,喝酒吧,该死的!趁新鲜喝,放开量喝,一边喝一边给我讲讲那边的情况。”

    第二十七章阿托斯的妻子

    达达尼昂把他们离开以来京城发生的情况,向阿拉米斯作了介绍。这顿丰盛的晚餐,使他们一个忘记了论文,另一个忘记了劳累。达达尼昂见阿拉米斯很快活,便对他说:

    “现在就差阿托斯的情况还不清楚了。”

    “你认为他会遇到什么不幸吗?”阿拉米斯问道,“阿托斯可非常沉着,又非常勇敢,而且剑术非常娴熟。”

    “是的,说得对。阿托斯的勇敢和机灵,我比谁都了解。不过我呢,宁愿以剑对长矛,而不愿意以剑对棍棒。我担心阿托斯挨了仆人的打,仆人打起人来,又狠又不肯轻易住手|qi|shu|wang|。所以,老实讲吧,我想尽快动身。”

    “我尽量陪你去,”阿拉米斯说,“虽然我觉得自己还不大能骑马。昨天,我用墙上你看见的那根苦鞭抽自己,可是这种虔诚的练习实在太疼,坚持不下去。”

    “亲爱的朋友,从来没有见过用鞭笞治枪伤的。你是因为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脑子也就不够清醒,所以我原谅你这种作法。”

    “那么你几时走?”

    “明天天亮就动身。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你要是行,我们就一起走。”

    “那么明天见,”阿拉米斯说,“你就是铁打的,也需要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达达尼昂去阿拉米斯房里时,看见他伫立在窗口。

    “你在那里看什么?”达达尼昂问。

    “老实说,我是在观看马夫牵着的那三匹骏马。骑着这样的马旅行,那真是享受王公般的快乐。”

    “那好啊,亲爱的阿拉米斯,你就去享受这种快乐吧,那三匹马之中有一匹是你的。”

    “啊!真的吗?哪一匹?”

    “三匹中任你挑一匹。我骑哪一匹都一样。”

    “马背上华丽的马铠也归我吗?”

    “当然。”

    “你莫不是开玩笑,达达尼昂?”

    “自从你会讲话以来,我就没开过玩笑。”

    “那两边描金的革囊、天鹅绒鞍褥和销银钉的鞍子全归我?”

    “整个儿归你,就像踢蹬前蹄那匹归我,转圈子那匹归阿托斯一样。”

    “喔唷!这可是三匹少有的好马。”

    “你喜欢它们,我很高兴。”

    “这是国王赏赐给你的吗?”

    “肯定不是红衣主教所赐。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你就不必操心啦,你只想三匹之中有一匹归你所有就成了。”

    “我要黄头发的马夫牵着的那一匹。”

    “好极了!”

    “天主万岁!”阿拉米斯喊道,“这一下我的伤口一点也不疼啦。就是身中三十颗子弹,我也要骑上去。啊!乖乖,多漂亮的马镫!喂!巴赞,过来,马上过来。”

    巴赞没精打采出现在门口。阿拉米斯吩咐道:

    “擦亮我的剑,整理我的毡帽,刷干净我的斗篷,再把我的手枪都装满弹药!”

    “最后这一项多余啦,”达达尼昂打断他说道,“革囊里有装好弹药的手枪。”

    巴赞叹口气。

    “行啦,巴赞先生,心放宽一些,”达达尼昂说道,“人不论干哪一行,都可以进天国的。”

    “先生已经是功底很深的神学家!”巴赞说着几乎要落泪了,“他会成为主教,也许红衣主教呢。”

    “行啦,可怜的巴赞,看你,好好思量吧。请问当教士有什么好?又不会因此就不去打仗。你不是看见吗,红衣主教就要头戴战盔,手持方槊去打第一仗啦。还有拉瓦莱特的诺加雷先生又怎么样?他不也是红衣主教吗?你去问问他的跟班为他包扎过多少次伤口。”

    “唉!”巴赞叹息道,“这些我知道,先生。如今这世道一切都乱套啦。”

    说到这里,两位年轻绅士和可怜的跟班下了楼。

    “帮我抓住马镫,巴赞。”阿拉米斯说。

    阿拉米斯像平常一样潇洒和轻松地跨上了马背。可是,那匹桀骜不驯的马连续蹦达、腾跃了几下,颠簸得他疼不可挡,顿时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达达尼昂估计可能发生意外,眼睛一直没离开他,见状连忙跑过去,张开双臂接住他,把他送回房间。

    “行了,亲爱的阿拉米斯,好好养伤吧,”达达尼昂说道,“我一个人去寻找阿托斯。”

    “你真是一个铁打的汉子。”阿拉米斯对他说。

    “不,只是我比较幸运,没有别的。不过,在等我这段时间你怎样打发时光呢?不再写论文,不再论述用手指头行降福礼了吧?”

    阿拉米斯莞尔一笑。

    “我写诗。”他说道。

    “好,写带香味的诗,与谢弗勒斯夫人的侍女寄给你的信一样香的诗。也给巴赞讲讲做诗的法则,这会使他得到安慰的。至于那匹马嘛,每天骑一小会儿,运动运动慢慢就会习惯。”

    “啊!这方面你放心吧,”阿拉米斯说,“你回来时,准会见到我准备好跟你走啦。”

    他们互相道别。达达尼昂嘱咐巴赞和老板娘照顾好他的朋友,十分钟之后就向亚眠奔驰而去了。

    他怎样寻找阿托斯,甚至他能否找到阿托斯呢?

    阿托斯被他留在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很可能已经死了。一想到这里,达达尼昂顿时脸色阴沉,止不住连叹几口气,低声发誓要为阿托斯报仇雪恨。在他的三个朋友之中,阿托斯年龄最大,他在情趣和好恶方面,表面上与达达尼昂距离也最大。

    然而,达达尼昂明显地偏爱这位绅士。阿托斯高贵不凡的外貌,他甘于默默无闻而不时闪烁出崇高的思想火花,他那永不改变的、使得他最容易结交的平易近人的态度,他的强颜欢笑和尖酸刻薄的性格,他那不是出自盲目就是出自罕见的冷静沉着的勇敢无畏气概,总之,他的许多优点,在达达尼昂心里引起的不仅是尊重和友情,而是钦佩。

    实际上,阿托斯在心情愉快的时候,足可与潇洒、高贵的廷臣特雷维尔先生媲美,甚至还略胜一筹。他中等个儿,但体格非常结实,非常匀称。五大三粗的波托斯,论体力在火枪队里有口皆碑,但他好几次与阿托斯角力,都不得不甘拜下风。阿托斯目光炯炯,鼻梁笔直,下巴的轮廓酷似布鲁图1,整个头部显示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庄重而高雅的气质;他的双手从来不加修饰,使得经常用杏仁霜和香油涂抹双手的阿拉米斯万分遗憾;他的嗓门又洪亮又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