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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破梦钟声度花影(清穿) > 95 10.脉脉清渠绕舍流,移床就柳坐溪头(中篇)
    四

    四十年春末,永定河上游缺乏植被保护的高原被连日的暴雨洗劫一空,裹挟着大量泥沙滚滚而下,大阿哥的差事不再那么完美。康熙带着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巡视河工,将这个差事给了四阿哥。大阿哥遭遇了一次惨败,然而并不组足以撼动他的势力。

    四阿哥每日起早贪晚,探望灾民,安置百姓,亲自监督河工,以至于我竟连续十日不见他人影。

    这一日,他拖着疲惫羸弱的身躯,来到桃苑,天已黄昏。他也不喝茶,躺倒在榻上,说:“我今年不去塞外了。我就不信了,这条河能将我整趴下了。”

    我说:“治河的季节应该是在枯水季节,你这时逆天而行,有苦劳,没有功劳。你还是去塞外避暑吧。如今只要安置好灾民,让河道官员警醒一点。等入了秋,再做长远打算。另外,顾先生也没教你治河吧。”

    他故意道:“自然没有。你不是百事通吗?”

    我笑,说:“你真以为我是神仙?为何不制个壁龛供起来?治河我是不会的,有个治河很有名的人叫陈潢的,你认识吗?”

    他大为高兴:“原来你真的是个凡人啊。这个人治理黄河很了不得,被老百姓称作河伯,只是早已经死了。被人诬陷下狱------”

    我傻眼了。

    他说:“他的师傅倒是还在,叫靳辅。等从塞外回来,我去找他。”

    “你就不能找个帮手吗?”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使,也就只有我这种傻人才会实心实眼的做。”

    “你叫上十三爷,他应该愿意。”

    “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做什么?”

    我说:“他跟在皇上身边,迎来送往,什么不知道?有些琐碎的官场之事,你可以让他去做。不过,你要看好了他,若是有个闪失,就不好向皇上交代了。”

    他宽了心,遂对伺立在门边的小盛子说:“明日你去请十三爷来桃苑喝酒。”

    第二天,十三爷来到桃苑,说:“四哥,你这两条狗带到塞外去吧。不经过一番实地的训练,哪里有什么用?”

    四爷说:“送了你吧,我不好此道,这两条狗在这里算是浪费了。红玫也是个不懂的,像喂猪似的,糟蹋了我的好狗。”

    十三爷却并不傻:“四哥,你又算计我什么?”

    四阿哥说:“我领了治河的差使,你来帮我吧。”

    十三阿哥说:“行是行,只是皇阿玛想让我打围后去古北口练兵。前日里已经跟大哥交代了。”

    “阿玛那里我去说。你就准备准备。”想了想,又问:“对了,皇上为什么迟迟不给你指婚?是不是你自己别扭?”

    十三阿哥说:“建府的事已经在安排了。皇上跟德娘娘说,嫡福晋人选还要斟酌,先指个侧福晋,就像四哥当年那样。只是我没有四哥的福气,至今也没有个一见情衷的,到时候也就是随阿玛指个女人暖床罢了。”

    我说:“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姑娘。十三爷风流倜傥,满京城的老丈人都眼红着呢。”

    他笑:“我又没有差使,也没有爵位,谁眼红?倒是四哥和八哥,皇阿玛正操心着呢?”

    我说:“他们妻妾成群,皇上操心什么?”

    “八嫂大婚多年,无所出,正要张罗着给他指侧福晋呢。”

    我说:“这个倒还说得通。你四哥这里儿子女儿都有,皇上费那个心做什么?”

    “四哥好佛,太过清高,一个嫡福晋一个侧福晋一个格格,混了十来年了。和大哥他们比,这府上也太过清净了。而且,皇阿玛还说------”

    他看看我,不说了。

    四阿哥追问道:“你们背地里编排我什么了?还不快说?”

    十三阿哥说:“皇上说,红玫姑娘出了尘似的,连带着四哥也快不食人间烟火了,要不得。恐怕今年的秀女中,就有将来的小四嫂。”

    四阿哥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以为意:“这话皇上去年跟我也说过了。只是这府中丫头也不少,有喜欢的,抬举一两个也就是了,紫霞和绿珠就很不错,也伺候多年了。”

    十三阿哥说:“肯定是不行的。伺候多年无所出,哪里能抬举了。”

    我叹口气,不再说话。

    五

    死活我不再去围场了,这次是卓雅等人跟了去。弘晖已经四岁多,可以脱手了。卓雅本是英姿飒爽的旗人姑奶奶,终于能不再耗在大宅院里装贤淑女人,自然是高兴的吧。

    打围结束,四阿哥却又随康熙去盛京谒陵,同去的是德妃的另一个儿子胤祯和养子胤祥。宫里的人都道德妃命好,养了几个好儿子,将来封贵妃是必然的了。然而,她自己却知道,皇帝是在将她架在火上烤。老四已经成年且素来深沉,恐不至于惹祸。她的小儿子却是个找麻烦的天王。

    露叶那几个丫头她已经靠不上了,小盛子本来是皇帝的人,她原本就不放心,十来年过去,更是不可靠。从一些得宠但位分不高的汉人妃子口中她打听到,皇帝有意从今年的绣女中选出十三阿哥的福晋,还想为四阿哥指侧福晋或者格格。本来分府多年的儿子娶妾之类的事情,皇帝是不怎么管的。

    多少年过去了,太子仍旧是太子,她原本想放弃的大儿子仍旧被皇帝宠信,虽然领的都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使,但总比皇帝不闻不问要好。德妃不禁怀疑,自己当年的判断是否有误。如今,十四阿哥她是能完全掌控的,八阿哥那边声势虽然浩大,卫氏也已经和她平起平坐,但她想着总是有些不大塌实。

    如果能提前知道皇帝指婚的意向就好了。

    宫里管事的是孝懿皇后的亲妹妹,三十九年连升三级,从庶妃越嫔、妃二级,直接封为贵妃。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帝又要重用佟家的人了。具体怎么回事她一时看不明白。佟国维当着不小的官,但一直不能与先帝四大顾命大臣之一,索尼的后代相提并论,这也是她认为老四已经成为废棋的原因之一。

    如果能从佟贵妃那里套点口风就好了。但因为她当年不肯从孝懿皇后宫中接出四阿哥,皇帝又冷落她多年,宫中非议颇多,因此,她一向与佟氏一族的宫人并不交好。

    好在卓雅与她一向亲厚,不像她那个冷面儿子,也许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消息。

    德妃琢磨了一阵子,等到皇帝带着一批人马回京,她迫不及待地召儿媳觐见,说是要看看两个孙子。

    卓雅领着两个小阿哥进了宫,德妃却并不亲近他们,而是交给奶妈和宫女领出去玩。卓雅知道是有事情找她。恐怕还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德妃问:“皇上有意在这批秀女中给老四指侧福晋,你怎么看?”

    卓雅说:“十三爷在宋格格那里提起过,说是听皇上偶然说起的。丫头们将这个消息传到了的儿媳耳里。听说当时爷为了治理永定河的事情伤脑筋,并不热心。”

    德妃问:“眼看着弘晖也快五岁了,你怎么就一直没有动静了?”

    卓雅委屈,却不好说。德妃鼓励说:“有什么难处,你说给我听听,说不定------”

    卓雅说:“从弘晖出世,我一心扑在了他身上,又有家务繁忙,在爷身上也没花什么心思了。他纵是去了我房里,多数是和露叶等一干丫头们------”

    “既然如此,为何露叶十多年也没有消息?”

    “这个我不知道。我房里的丫头个个与他都不清净,可没一个怀上的。倒是李氏,这几年连着生了三个孩子。”

    德妃沉吟说:“我听说他在宋氏房里的时候多些。”

    “宋格格伴他多年,情分自是不同。只是也没有动静。”

    德妃说:“前两年我要照顾十四阿哥,也没有空过问,雪梅和雨荷相继没了,是怎么回事?”

    卓雅说:“这个我不知道,听说宋格格为此和爷闹得很厉害。去年春上二阿哥没了,他们去了庄子上,回来宋氏样子很狼狈,说是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可底下人私下说是爷打的------”

    德妃生气:“你一个当家人,怎么府中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卓雅倒也不慌张:“当时我接管家务,爷说了,府中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主,但是,凡是和宋格格有关的,我都不能过问。”

    德妃想了想:“是我多嘴了,她的事情,确实你也不能过问。如今孩子这么大了,你也该花点心思在他身上,男人都那样。那些丫头一个个苍蝇似的,眼馋着呢。你由着她们,自己的委屈谁心疼?若是果真指了新人,你也要大度一些,不要像老八媳妇儿,闹得不好看。快十年了,你那府上有名号的,还就是当初的三个,他也不容易了。只是有什么委屈,也不要自己扛着,尽管跟我说。我这亲娘的话,他多少还要听一些。”

    卓雅答应着告辞,带了两个孩子回去。

    德妃一无所获,但还是高兴,卓雅没有藏奸,有她在,比露叶等人强多了。自此,对这个儿媳,她越发重视了。旁人看起来,她这个婆婆也很奇怪了,儿子不亲近,媳妇倒更亲近。

    六

    康熙给分府的十三阿哥仅指了侧福晋,却给年仅十三岁的十四阿哥指了嫡福晋完颜氏,在宫中完婚。这姑娘还一团孩子气,德妃并不很满意,但她也不能跟皇帝去理论,就将十四阿哥眼馋过的一个宫女,赏给他做格格。至于老四那里,没有消息,只听说宋氏房里多了一个丫头,是从前时隐时现的,唤作红霞。德妃当下明白,皇帝还是不放心她安排在四阿哥府上的人。

    但她也不明白,说起来宋氏比老四还大了两岁,为何老四一直当做心肝宝贝似的宠着?男人不是都喜欢小的吗?

    永定河工程浩大,康熙在腊月封笔之前下旨,派专门的河道官员常年监管,收了四阿哥的差使。四阿哥正请了师傅,却半途而废,十分丧气。不过,过年时康熙丰厚的赏赐又让他高兴了起来。

    过完年,康熙又带着28岁的胤礽、24岁的胤禛、16岁的胤祥幸五台山。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乃忠心的□□,为世人所共知。

    从五台山回京,四阿哥直接将静音大师请进紫竹苑。

    在紫竹苑的佛堂里再次见到静音大师,我一点也不奇怪。

    静音大师问:“格格安否?”

    我说:“随遇而安。”

    静音大师说:“甚好,甚好,”对四阿哥说,“四爷之福。”

    我单刀直入地问:“四爷如今已经得到皇上的肯定,我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该来的人如何还没有来?”

    静音大师说:“刚刚格格还说随遇而安。”

    四阿哥在一旁笑。我不甘心:“朝堂之事我不懂一星半点,那个有缘人什么时候出现?”

    静音大师说:“该来时自然就来了。”

    我生气:“大师一句实诚话也没有。”

    大师笑:“说不得,说不得。”

    我怒:“说不得?我说了十年,什么都说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成的。”不由得惭愧,我是三百年后的人呢,却向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要智慧。

    大师说:“四爷一心向佛,是天下之幸,百姓之幸。因缘际会,缘生缘灭,此消彼长,幻境也,不必多虑。格格说的有缘人,也快出现,格格不必心急。”

    四爷让我告辞。我也就离开了。打半天哑谜,什么收获也没有。真是浪费口水。

    回到桃苑,红霞说:“格格做什么如此沮丧。”

    “没什么,和老和尚打半天哑谜,心里不痛快。”

    红霞悄悄地说:“秋桐滑胎了。”

    我不感趣:“自己还是个孩子,也不奇怪。伺候起来,也是个不顾命的。”

    红霞笑:“格格从何得知?听壁角?”

    我也笑:“虽然我没有你那飞檐走壁的本事,该知道的事情一件没有落下。”

    红霞贼贼地问:“格格,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装的?”

    我打她一巴掌,说:“你看我像个演戏的?”

    她摇头,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看不明白。只是你在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何苦拉我下水?”

    我问:“这几年你去了哪里?一点声息也没有?”

    “去了江南,查那些前明遗孤的消息。”

    “还有啊?”我假装惊讶。

    她点头。我心里嘀咕,当然还有,两百多年后,孙中山还驱除鞑虏呢。

    红霞说:“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你很惊讶呢?”

    我不理她:“你来我这院子,不是来做客的。不要来无影去无踪的。”

    红霞问:“为什么我觉得红李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来,她一定缠着我学功夫,红霞姐姐长红霞姐姐短的。”

    我将前年塞外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她叹道:“在这些阿哥爷里头,四爷是最正经的一个,没想也还是不能免俗。不过,是自己的丫头,也难免。”

    我说:“不至于吧,八阿哥难道不正经?”

    她不屑地说:“有贼心没贼胆。”

    我不解,问:“为何这么说他?”

    红霞说:“将良妃的一个宫女勾引得七荤八素的,孩子都要生了,不敢娶回家。那宫女烈性,死了,一尸两命。虽然瞒得死死地,却瞒不过皇上。”

    七

    因红霞去了江南,我问她;“江南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红霞说:“也没有什么好的。只是去年江南科考,主考官贪墨,众士子联合起来大闹贡院,举朝皆知。怎么?你不知道?真奇怪。”

    这个消息让我兴奋:“朝堂上的事情,我哪里明白?四爷又不会跟我说这些。你继续说。这个比宫闱密闻好,有意思多了。“

    “后来官府拿人,为首的却跑了,无影无踪。官府画影缉拿了一阵子,没有下文,觉得不过一个读书人,也掀不起什么浪,也就不了了之。如今没有人过问了。”

    我问:“既然是读书人,又是贡生,难道就无家无室?”

    “倒是殷实之家,不过人没抓住,罪名没有坐实,也不敢株连。更何况,此人在江南士子中小有名气,官府若是太过分,激起民变,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

    “既然是小有名气,你可知名号?”

    红霞说:“我又没有办过这个差使,是听别人说的。只说姓邬。”

    我顿时大为高兴:“今天这个故事不错,过瘾。那串玛瑙石项链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红霞狐疑道:“你真奇怪,这算什么故事?你有什么瞒着我?”

    红霞以暗卫的训练有素,踩住了我的尾巴。

    我说:“都道读书人迂腐,却没想还有如此有血性的,我经常听他们说些才子佳人的事情,若要嫁人,就要嫁这种人。”

    红霞大笑:“格格,你今年也二十有六了吧。你还想嫁人?嫁个才子?哈哈哈——”

    我说:“美女爱英雄,自古有之,更何况是一个愤世嫉俗,有名望的才子?”

    红霞笑得前伏后仰,说:“我不知道四爷听了有何想法?哈哈哈!他要是知道他宠爱的格格居然想嫁给别人,会是什么表情?”

    我呸她一声:“笑死你!他一早就知道我想嫁别人,也不能奈我何,你想告状?”

    红霞还在笑:“也不用我告状。”

    她指了指门口,我一看,那个男人满脸怒气地站了多时了,一副想杀人的模样。

    他施施然走了进来,红霞伺候他脱下披风,递上茶,其情其景就像一个一心期待良人回家的妻子。我突然明白了红霞从前说过的话——“早就安排好了”的意思。他们一直郎有情妾有意,为何我却看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爱,没有付出真情,自然也就迟钝他人对他的真情。

    突然就心里十分地不是滋味。我在这里以先知的身份生活了近八年,自以为已经很了解这个男人,以及这个院子里的女人们是如何生活的。可是,每当事到临头时,我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最傻的猴子,我舞得热闹,她们看得也热闹------

    一时情绪低落了许多,默然喝茶,不语。

    红霞一时没发现我的变化,往炉子里新焚了点香,嬉笑说:“爷可要拷问格格?我去拿鸡毛掸子。”

    四爷还没说话,我冷冷地说:“你别闹了。你最好是再去江南一趟,将这个人的全部资料调出来。”

    “为何?难道你还真想嫁?”

    我白她一眼,不说话。

    四爷也冷冷地说:“既然格格要你去,你就去吧。她若是真想嫁人,我也拦不住她。”

    红霞傻了:“你俩不至于吧。不就是开个玩笑吗?冷得跟冰山似的。”

    我看了一眼老四:“这个姓邬的书生,就是那个有缘人。”

    老四说:“看来,我要准备嫁妆了。”

    红霞急了,喊道:“格格,你疯魔了,说什么傻话?”

    我生气:“你少罗嗦。赶紧把这个人的案底全部调来,但只要副本,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做了这件事情。他流落在文人中的诗词文赋,能找到多少,就要多少。他的亲近朋友和家眷宗族的底细,每一个人都要彻查。你记住,你是在为四爷做一件私人的事情,不是给皇上办差。动用你可靠的私人关系,不能惊动当地官员士绅,三个月以内,你必须回来交差。”

    她见我说得郑重,拿眼看着四爷。四爷想想:“你今天晚上就动身,去庙里找文觉,带上性音和张玉,你们分开走。让性音出面找年羹尧,他想办法查官府里的资料,你去民间调查此人的关系网络。三个月以后的五月十八,所有的资料必须带到紫竹苑的佛堂,我在那里等你,无论白昼黑夜。”

    最后一句话也许让红霞觉得温暖,她红了脸,说:“属下告辞。”飘然而去。

    我注意到她的用词,她不说奴婢,而是说,“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