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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破梦钟声度花影(清穿) > 134 22 微风暗拂花枝动,几点残红扑酒罂(前篇)
    一

    雍正三年二月,日月合璧,五星联珠,朝臣纷纷来贺,帝龙心大悦,自此更是深信天命予朕,降此祥瑞。皇帝坚定了瓦解朋党的决心,对年羹尧的处分,也不再犹豫不决。

    雍正三年三月,年羹尧表贺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将“朝乾夕惕”误写为“夕陽朝乾”,皇帝大怒,认为他“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于是,皇帝更换四川和陕西的官员,先将年羹尧的亲信甘肃巡抚胡期恒革职,署理四川提督纳泰调回京,使其不能在任所作乱。

    年贵妃得知皇帝借此小事大做文章,心知不妙,原本装病,如今却真的病了。福惠阿哥正式鞠养皇后宫中。

    这一日,贵妃略觉得身体有些舒泰,命大丫头给她装扮了,于凉亭抚琴一曲。由于心绪不佳,一曲高山只到一半,琴弦嘣声而断,贵妃大惊,险些倒地,近侍丫头忙扶了她回房。

    本想歪在榻上歇了,旋即又坐起,命丫头换上朝服,她要去见皇帝。

    此时养心殿竣工,皇帝开始在圆明园临朝听政。

    贵妃乘船到九州清晏,伺候的太监说皇帝还没有下朝。她等了一会儿,坐不住,命人用软轿抬她去养心殿。她从来就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下人无奈,四个太监抬了她来到养心殿东暖阁,皇帝正在炕上批折子。折子堆积如山,皇帝伏笔急书,没有注意到她来了,侍立在旁的太监魏珠连忙提醒:“皇上,贵妃娘娘驾到——”

    皇帝才四十多岁,却已经戴上了老花镜。闻听贵妃来了,就放了笔,取下花镜,起身相迎。贵妃见皇帝无事人一般,不由得悲从心来,跪倒在地,不起。

    皇帝知她为何而来,叹道:“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你这是何苦来呢?”

    贵妃垂泪道:“六阿哥不到五岁,皇上难道忍心让六阿哥因外家获罪,而——”

    皇帝扶她起来,劝道:“亮工狂悖,御史和地方官弹劾多起,朕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不过你放心,受处分的只有他一人,不会株连你的老父和大哥希尧——”

    贵妃见他如此说,知还没有恩断义绝,哭道:“皇上若真能如此,玉媚也无话可说。二哥胆大,骄横跋扈是有的,但他绝不会如外边的人说的那样,有谋逆之心——”

    皇帝闻得此言,疑虑顿生:“你在深宫,如何能知道外边的人说什么?”

    贵妃自知失言,只好给自己圆谎:“二哥手握重兵,又干预地方政事,有人以此生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皇上原来颇为眷顾臣妾二哥,一般罪名不足以撼动皇上,所以臣妾揣测,是不是有人——”

    皇帝明知她说谎,却没有点破,只是说:“爱妃当顾惜身子。虽即将入夏,然你自幼体弱,还是要仔细些——”

    因皇帝许诺不株连,贵妃暗自揣测,恐怕对二哥的处分也不会太重,于是谢恩,放心离去。

    贵妃宽了心,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她没有想到,皇帝对其二哥的处分,已经如上了弓的箭,蓄势待发。

    四月,解除年羹尧川陕总督职,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年羹尧年少得志,仕途一路畅通,三十岁不到就成为封疆大吏,当今皇帝为皇子时,二人私交颇好,惺惺相惜,于是他没有死心。在赴杭州将军任的途中,逗留在江苏仪征,观望不前,希望皇帝还会改变主意。

    皇帝得知此事,怒,在年羹尧调任杭州将军所上的谢恩折上批道:“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你这光景,是顾你臣节、不管朕之君道行事,总是讥讽文章、口是心非口气,加朕以听谗言、怪功臣之名。朕亦只得顾朕君道,而管不得你臣节也。只得天下后世,朕先占一个是字了。”

    贵妃闻得此言,大惊,知事无挽回,再次病倒。皇帝前往探视,她坚决不见。

    紫堇将从别处听来的闲话说给我听,我叹道:“她这是在学李夫人呢。”

    紫堇奇怪:“什么李夫人?”

    “汉武帝的李夫人——”

    “什么?她能和汉武帝的李夫人相比?”

    “怎么不能比,她也是多年得专房之宠。这么做,是为了让皇帝不忍心对她的家人下手。”我想起当年和皇帝的约定,摇头。

    紫堇问:“姐姐,你摇什么头?”

    “如今咱们年纪大了,说给你听也无妨。当年皇帝和我约定,他的妻妾,只要有后,绝不再碰。但年氏连生三子,前面一个夭折不算,福惠阿哥才周岁,年氏就怀了孕——他为她破了誓言,所以,专房之宠并不是假的——”

    “什么!”

    “我知道你们会怪我。但是,我从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大同之地而来,忍辱负重近三十年,看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你知道我心里是怎样的吗?”

    紫堇摇头。如今她已经三十出头了,饶她比往常沉稳了,却还是嗟叹不已:“姐姐,这也太狠了。你知道后宫有多少怨妇吗?”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更何况——”

    紫堇打断我的话:“难怪你独独对她那么狠,其实你是真的翻了醋坛子,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乎呢?”

    “她很特殊,因为她哥哥,我不得不让步。可是,我从没有甘心情愿过。”

    紫堇因为有儿子,况且她一直是个随时守分的,倒也没有过多的诘难我,只是推说身体不适,回别有洞天住了几日。

    第三天,她又腆着脸皮来到了山房,给自己找台阶下:“姐姐,我从来没得过宠,也从没想争宠。因为姐姐的照顾,天申被他老子当宝贝似的看顾着,我也想通了。”

    我并不饶她,说:“你是为天申想通了吧。”

    她不好意思。

    我叹:“你这样,我能理解。若不是这样,我才真要担心了。”

    “为什么?”

    “你在乎,说明你心中有皇上,但又能顾大体。往后我不在了,你要多照顾皇上——”

    “姐姐,你就别胡说了,你能比我大得了多少?况且,听说今年要选秀,各地适龄女子已经在路上了,我就是想照顾皇上,轮得到我吗?”

    我笑:“皇上是个重情义,守礼法的人,纵然再来佳丽三千,没有一个能大了从潜邸出来的旧人——”

    二

    五月,各地秀女抵京,皇后召有主位的后妃前往牡丹园商议选秀之事。

    除了贵妃病重,其他人都到了。因为今早春吉说红李病了,偏我赶着往牡丹园来,所以皇后说什么,我也没听清楚。身边的紫堇推我,我才回过神。

    “皇后问你,可否要放丫头出去,换新人进来?”紫堇说。

    我忙请罪:“红李病了,我有些担心,冒犯娘娘——”

    皇后知道我对此事不关心,遂笑道:“姐姐言重了。不过若是要新人,和其他诸人一样,将要放出去的丫头的名字报上来,到时候我们姐妹一起去选人。既然红李姑娘病了,让兰儿送些补品过去——”

    我谢了皇后,说:“我回去问问。我那里的丫头,若有愿意出去的,再给娘娘回话。”

    皇后点头,又说:“皇上的意思,他年岁已长,朝堂事情又多,无意选秀,说是没的耽误了女儿家清白,无奈祖宗规矩如此。皇上让我们自己挑,他那里按规矩拨几个过去就行了。至于出身世家,不得不封的,让我们姐妹几个斟酌——”

    我笑道:“既然皇上不在乎,我们就把好的都放出去,或自己留着,他那里派几个老实些,样子周正的也就是了——”

    熹妃也笑,接话:“若是皇上问起来,漂亮女儿家都上哪儿去了?我们只回话说是姐姐藏起来了,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于是众人皆笑。

    皇后笑了一会,说:“既然没有意见,我这主事的也好办了。到时候再请各位姐妹们一同斟酌。”

    因一同在潜邸伺候多年,皇后并不轻易摆架子,始终站在大局的角度,为每个人考虑。这也是众人服她的原因。

    回到山房,我去看红李,她说是前几日游湖染上风寒了,因怕我担心,自己也抗得住,就没有回我话,今日实在是不能起身了,才——

    我问秋如,有没有请太医来,秋如说太医刚过来看了,说是无大碍,开了方子,正在煎药。

    我因为有事情要办,既然是没有大碍,就嘱咐几句,说待会儿来看她。

    出来回到正房,秋如却跪下请罪。我奇怪道:“你这是干什么?”

    秋如说:“刚才当着红李姐姐的面,我不敢说实话。太医说,红李姐姐忧郁多年,如今又受了刺激,恐怕——”

    我大惊:“什么!她一直被压着身份,不能出头,郁闷在心,这我知道。可她哪里受过什么刺激,太医这不是胡说吗?”

    秋如说:“我们几个也是不明白。反正只觉得从裕嫔娘娘回别有洞天小住,红李姐姐就有些不对劲——”

    我明白了。想想,自己也是太自私了。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没有回避了她。她一直守着我不走,除了无处可去,恐怕也有一些糊涂心事不好说出来。我也是太糊涂了,竟然以为她总算看开了,没想,却也是个痴人。

    我潸然泪下,想想紫堇的质问:“你知道后宫有多少怨妇吗?”

    明面的只有几个已经得封的,可各房原来的通房丫头,开了脸不愿出去的有多少?

    虽然他发誓说不会再沾,到底有没有恐怕也就是瞒着我一人。更何况,后来我躲进圆明园,他真的只是为了谋大事而专宠年氏?

    我不敢想下去。以为自己已经很厚道了,却从没想到,自己打破了这里的女人们生存的固有法则,有多少女人因为我和他的交易郁郁而终,香消玉陨?

    红李病倒在床,我却没脸去见她。

    我从屋里走到院子里,从院子里走到福海堤上,沿着堤坝又走到船坞,想了半天,对一直跟在身后的春吉说:“你派个太监去请皇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不大愿意使唤太监。山房里的太监只在必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唤到跟前。其他时候,都是由红李统一安排调动。

    春吉答应着去了,我坐在路边的长凳上,问秋如:“你们跟着我也好几年了,如今年纪也大了,可有心上人?”

    秋如臊红了脸,说:“从六十年跟了娘娘,就再没有见过外面的男人——”

    “那你愿意伺候皇上吗?”

    “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

    “其实是不愿意的,可是——”

    我明白了,说:“你肯说实话,就好,免得往后我会错了意,耽误你们的青春。今日皇后问我可有要放出去的丫头,红李一病,我竟然无计可施了。若留着,你们耽误了。要是不留,太医的话若说得准了,我身边都是新人,日子可怎么过——”

    我已经彻底成为这个时空里的寄生虫,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突然事来,竟然连一点应付之力都没有——

    秋如说:“娘娘错了,我们几个都才跟了娘娘三四年,不过十六七岁,还不到放出去的时候。更何况,秋桂几个有时候进来给娘娘请安,也常跟我们几个小的说:娘娘当初是对的,女孩子若过早生育,孩子成活的机会很小,成活了,又很健康的,就更少了,嘱咐我们几个要耐住,听娘娘的安排——”

    我略略放了心,又问:“她们几个和你想法一样吗?”

    “也都差不多,春吉最烈,她说她不想嫁人,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秋如觉得失口,忙住了嘴。我笑了,说:“我从前经常这么说,不要紧。春吉怎样?你告诉我。”

    秋如就不再担心。原来春吉本是旗人家的女儿,因为父亲好赌,输光了家产,只能靠朝廷的俸禄养活,几个兄长也没一个成器的,所以春吉觉得男人都不好——

    确实,男人都有其劣根性,只是,女人何尝又不是呢!

    两人沿着福海往回走,春吉来复命,说:“皇上要来山房吃午膳,派来一个御厨,说给红李姐姐熬密制的燕窝粥补身子——”

    “没让太监说红李病得严重了?”

    “没有。只说娘娘担心,请皇上来商量——”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只怕明白了吧——

    回了山房,去看红李。

    从我封了嫔位,虽然红李还是伺候我,但毕竟与其他丫头不同,拨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她的起居,毕竟她比我小不了几岁。

    红李听说我来了,挣扎着要起身。我上前按住她,说:“好好躺着,不要动。是我对不起你——”

    一句话没说完,泪如雨下。

    红李勉强扯了一个笑,反过来安慰我:“格格,从三十三年我在密云庄子上跟了你,格格从来都护我周全。三十多年了,我们二人的情分,就是皇上也不能□□来的。我只是太累了。

    皇上疼爱格格如此,也不得不专宠贵妃十来年,放着格格在园子里寂寞度日。我们都有太多不得已,不能怨格格。若是我当年听了格格的话,出去嫁人,也未必就比现在好。我大哥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已经娶了七房妻妾,二哥没有那么多,也有三、四个。还是春吉看得透——女人,千万不要想着靠男人,这么一想,一辈子就完了——

    如果我爹爹当初不让我跟着格格,会比现在好吗?也不一定。皇上的二格格,封和硕怀恪公主,她幸福吗?还不是嫁了一个畜生——”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握着这个被命运打垮的女人,流泪。

    两人正相对泪眼,外边有太监尖声喊:“皇上驾到——”

    红李要起身,我按住了她。皇帝自己走了进来,见我这个样子,忙走上前来,说:“红玫,你别难过,我封红李为贵人,皇后正在起草册文——”

    春吉搬了椅子给皇帝,皇帝在红李的床下坐下,缓缓说道:“你替朕伺候格格三十年了,朕十分感激你。当初一碗鹿血,毁了你的清白,害你不能嫁人——”

    红李眼中的光泽一点点地消失,握紧我的手一点点松开,终于,头一偏——

    我又急又怒,骂皇帝:“你就不能说几句谎话骗她安心去吗?这样撇得清清楚楚,不是逼她死吗?”

    皇帝不管我的撕打,将我抱出去,因为我挣扎得厉害,他一手将我砍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