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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破梦钟声度花影(清穿) > 142 24 异种遥从塞外传,香台曾为捧金仙(中篇)
    四

    雍正八年三月,因诸阿哥已渐长大,且居宫中,严禁各处太监趋奉阿哥,并不许向各阿哥处往来行走。

    所谓的各阿哥,也就是两个而已。

    眼前的形势,傻瓜也能看得出来,四阿哥是将来的皇帝。五阿哥将来虽然不能做皇帝,但他比四阿哥只小了三个月,两人一处长大,素来亲厚,肯定也会有权势在手。所以,这些可怜的太监,如何能不巴结?

    弘昼求我:“娘,你给阿玛说说,让我到外边住,可好?我不想住在宫中。”

    “你要读书。出了宫谁管你?”

    “我又不做皇帝,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难道只有皇帝才读书吗?你将来虽然不治理天下,可也有份类的事要做。再不然,你要是糊涂,被人利用了,如何是好?难道你想做罪人?你三哥如果没有被八叔他们利用,怎么会落得那个下场?那时他也是个不想读书的——”

    弘昼顶嘴说:“阿玛十一岁就大婚,十三岁分府住到宫外,没人管,可是也——”

    “没人管?我是做什么的?你以为他们背地里说皇帝是我的儿子是乱嚼舌头的?更何况那时候阿哥爷众多,谁也不甘心做笨蛋,大家都很努力。哪里像你们两个,矮子里头选将军,没办法。皇上只好将你们拘在宫中,逼着你们读书。”

    弘昼说:“在宫中又有诸多禁忌。光是太监们逢迎,阿玛都弄出这么大阵仗。上次更离谱,熹妃娘娘因为弘历和一个宫女调笑,竟将那个宫女赐死了——”

    “什么?”我大惊,“若是看上了,给他就是了,为何要——”

    “因为那个宫女已经被封为常在,不过那时还在延禧宫当差,尤其罪过的是,长得像死去的皇贵妃——”

    我听了,心头泛起苦涩。只要是有一点像的,他都加封,不管是像我,还是像她。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我问:“熹妃娘娘那么一个周到的人,明明知道弘历喜欢,却让皇上——”

    “娘,你一直都小看熹妃娘娘了。她知道皇阿玛喜欢像娘和皇贵妃这样的女子,所以就搜罗了好几个,找机会让她们在皇上跟前露脸。”

    我哪里敢小看她!我小看谁都不会小看她。

    我说:“这样有什么用呢?弘历是将来的皇帝,这是早就明摆着的事。”

    “皇上不会临幸她们,却会给她们赏赐,熹妃娘娘也能得到贤惠的美誉,何乐而不为?更何况,她们平时在熹妃处当差,被呼来喝去的,跟普通宫女没有差别。为了能找到机会亲近皇上,她们不得不忍耐熹妃的使唤——”

    大约在宫里久了,正常人是找不到的。熹妃内心扭曲到了什么程度呢?

    据说她活到了八十多岁,是什么信念让她长寿的?

    雍正的后宫只有紫堇比熹妃更长寿,难道她后来的目标是紫堇?

    她恨我是有理由的,毕竟她也是后宫怨妇之一。可是紫堇妨着她什么了?

    我对弘昼说:“我找机会让你分府出去。我死了以后,你要把额娘接出去住。千万不能让额娘在宫中受苦。”

    “娘,你怕?”弘昼是个有慧根的,我不用说得很明白。

    我点头。

    弘昼说:“如果她敢动我额娘,我拼了命也要——”

    我摇头:“没有那么严重。你娘将来比熹妃娘娘更加长寿,只要有你在,她就没事。只是你别光顾着玩,平时也要多留心。虽然你皇阿玛的后宫比起皇祖父来,规模小了很多,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也要多加小心。我老了,懒怠着,不讲理,没人敢说什么,说什么也没用。就这样赖皮活着罢。

    你还小,该做的工夫一点也不能少。皇后娘娘也好,齐妃娘娘、熹妃娘娘也好,都是你的长辈,应该常去请安。至于那些年轻的妃嫔,按规矩你们是不能见面的,千万要顾及自己的身份体面。在外面,你只要不贪赃枉法,没人敢办你,你放肆些没关系。有喜欢的姑娘,尽可娶回来,只是既然喜欢,就要真心待人家,不能关一大院子怨妇------”

    天申很老实的样子,说是记下了。

    我戳他的额头,笑道:“你在这里打马虎眼,闯了祸我可不帮你求情。”

    他做委屈状:“我真的都记下了。出去的事娘要帮我记着,别等下皇阿玛一诉苦,你就心软,光顾着他,忘了我的事。”

    我赶他走:“去玩吧,难得你还有耐心听我唠叨。只是这宅子,你自己可有相中的?”

    “西山有一座好的——”

    “想都别想,太远了,做别院可以,正经的府邸可得在城里。你别以为出去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粘杆处的人可都不是吃素的。当年我跑了不到十天,就——”

    “这个你放心,粘杆处的人都归我管,文觉和尚说等我再大点,就放手了。张玉那小子说若是我出去,他教我功夫——”

    他这么一说,我大惊失色。那老头子也太惯着他了,他才不到二十岁,粘杆处都给了他,往后弘历要是忌讳,那不是害他吗?

    没想到这破孩子却看穿了我的心事:“弘历都知道,他也管着一部分。但是因为他是要做皇帝的,将来分不开身,就将这个主要给我了。因为我俩一起长大的,粘杆处的机关我们两人都知道。

    因为他立了字据说不要我办差的,他怕我将来懒,借阿玛的手派差事给我,将来我就不敢辞。其实,我办的差事越多他越高兴呢。他就怕我不做。漕运和盐务的事情他一听就知道上当了,所以再后来只要是派差事,他都撺掇着多给我一些。”

    看来我是瞎操心了。我一直小看他们的智慧,到今日才醍醐灌顶,原来他们已经分好工。弘昼不必说,弘历的胸襟也比我所料想的更为广阔,他往后能禅让皇位给年轻的儿子,传为佳话,也不是偶然的。由于没有窝里斗,他们只需对付外面的敌人,反而节省了很多人力物力,也难怪乾隆盛世能够持续六十多年之久。可惜再后一辈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命乎?运乎?

    五

    雍正八年四月,怡亲王卧床不起,神医也没有办法了。皇帝亲自前往探视。

    回到万方安和,我看他眼圈红红的,知是事情不妥。忙问:“可是?”

    他点头,眼泪又流出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其他兄弟个个如果有老十三一半,天下百姓何其有幸,大清江山社稷何其有幸!他要是走了,我就像断了一根胳膊------”

    我安慰他:“十三爷苦了那么多年,又累了这么些年,也该歇歇了。皇上是佛爷转世,为何看不透呢?你总不能老拽着他不放,陪你受苦,将来你也是不能安心的。”

    他点头又摇头。

    我也只有苦笑,再说不出话来。怡亲王走了,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今日有我来安慰他,将来我走了,谁能慰他之心?

    皇帝是不会缺女人的,可是,孤家寡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呢?尤其是年轻的女子,如果愿意陪一个老头子度过晚年,恐怕不会是因为爱吧。就算有爱,恐怕也不会是那种不计得失,全心付出的真情吧。

    反问自己,又有几分真爱付与他了?是对命运的一种妥协,还是对儿子的一种母性?男女之情有多少?

    多少有一些男女之情吧?

    肌肤相亲几十年,我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只知道,他对我很重要,我在他心中的份量也不轻。

    心理学认为,幸福的婚姻中,女人既要是丈夫的妻子,也要是丈夫的母亲、女儿,更要是丈夫的情人;男人既要是妻子的丈夫,也要是妻子的父亲、儿子,更要是妻子的情人。这么说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明白也是有道理的。

    只是,我们的婚姻幸福吗?

    我幸福吗?我说不清楚,一个没有多少心肝的女人,有幸福吗?

    他幸福吗?我更不知道。他做的是世界上最难做的职业,讨好一个人就已经不容易,更何况他要讨好天下人?

    他和怡亲王的关系,是兄弟君臣,是盟友,或者,他们二人本就是同一个人。本来他们可以很闲散地度过一生,却给自己上了一个套。

    老五、老七、老十二确实没有野心,不争,这是一种境界,从个人养生的角度来看,不失为一种避世的方式。如果他们是士大夫,自食其力也还可取,但作为皇亲国戚,吃着老百姓的俸禄,却什么事情也不干,整日架鹰走狗,也合理吗?

    那在朝堂上卖命的,拼死拼活,却只积攒了累世骂名,这公平吗?

    求仁得仁又何怨?都是自找的!

    心中嘀咕这半天,也没个结果。也许年纪大了,也就只能这么嘀咕一阵了事。

    因为怡亲王重病,皇帝比往常更忙了。以至于我只好跟去九州清晏,亲自伺候皇帝的起居。

    这一日,皇帝早早地上朝去了,我欲补睡眠,兀自往卧室走,走得很快。春吉在后面几乎都跟不上我的步伐了,没想一不小心,进门转弯时撞上一个花瓶,不仅花瓶摔了,连架子都倒了。

    人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春吉和秋如吓得大哭,赶紧把我扶起来。除了头有点晕,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于是说:“都快别哭了。这是皇上的寝宫,成什么样子!”

    她们见我没事,就放了心,住了声。

    也是安排后事的时候了。

    我叫来魏珠,说:“我要回接秀山房休息几日,你也注意安排合适的人伺候皇上。当年你说要我护你周全,如今我年纪大了,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如果有合适的接班人,你就到山房来养老吧。若我不住山房了,就是裕主子住,她必定能护你到老。”

    魏珠见我这话说得不像,忙拦住话头:“娘娘记着奴才的点滴,奴才感激不尽。娘娘不过二十来岁,哪里就要想这么远了——”

    众人笑。我骂道:“你小子找打了?对了,过几日,五阿哥要搬出宫里,你不如跟了他去吧。他是个好玩的,你又是这宫里的祖宗,什么都经历过,他一定欢喜你去。只是要盯紧那起子下作的奴才,不要把阿哥带坏了------”

    魏珠见我说得认真,就答应着去安排了。

    我带了春吉几个回山房。

    紫堇见我回去,很是欢喜:“姐姐总算还记得有这么地方。”

    我说:“我要打发这几个丫头,你叫天申来,我让他办点事。”

    紫堇问:“姐姐这是?”

    我点头:“我该料理后事了。你是个大意的,往后我不在了,谁管她们?”

    “姐姐,你就不能消停过几日?谁要你操心了?她们几个除了春吉,都有人了,要你操心!”紫堇嗔怪道。

    我欢喜,却又埋怨说:“为何不回我的话?”

    她们几个红了脸,不说话。

    我笑道:“想必是想一起出嫁比较热闹。也好,我就在这园子里也嫁一回女儿。前两拨在王府里出嫁,不怎么热闹,这一次一定要热闹些。不过人你们得给我领来看看。我让天申查清楚了才放心。”

    紫堇呸道:“还要你来说。天申早查了,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一日日操心这操心那的,偏我就是闲人一个。往常担心儿子,如今儿子也不要我管,丫头婆子一大堆,大福晋小媳妇儿都有了。就不许我找点别的事情做?”

    她堵住我的口。我只好说:“总得让我看看吧。不然嫁妆派出去,都不知道给了谁,我岂不是冤大头一个。”

    于是安排第二日见夏祥秋如冬意三个的相好。

    我对紫堇说:“大丫头我就管这几个,小的往后就你做主。过两天天申搬出去,让他带着魏珠,那是个妥当的。其他的我就全不管了,都交给你。”

    六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怡亲王允祥逝,雍正帝亲临其丧,谥曰“贤”,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

    六月,以“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於谥法之上,以示宠褒。又特於奉天、直隶、江南、浙江各建祠宇,以昭崇报。

    诚亲王允祉会怡亲王允祥之丧,迟到早散,面无戚容,交宗人府议处。议削王爵□□景山永安亭,得旨削爵拘禁。晋封贝子允禧为亲王,复允祹郡王,封理郡王弘晳为亲王,公弘景为贝子。

    话说这诚亲王大概是与胤祥母子相冲,以前敏贵妃娘娘薨了,他因未满百日剃头,被降了爵位,这次又这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么一个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却经常出这么些状况,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是因为以前结了梁子,还是出小错,避大祸?

    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智慧不是我能估量的。我唯一的优势是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不必再理会这些小事。

    至于弘皙,也许有些不安分,但他不是弘历的对手,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怡亲王逝世,嫁丫头的事只好推迟到八月。

    八月,上命怡亲王子弘晓袭封亲王,弘皎别封郡王,均世袭。建贤良祠,以怡亲王胤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

    军机处设立之时,怡亲王已经逝世,但皇帝还是封他为首任军机大臣。

    这些朝堂大事略略一叙就罢,我只管嫁丫头。

    过了中秋,我就厚厚地赐给丫头们嫁妆,送她们出嫁,只有春吉不肯出去,留在身边总理我的一切事物,新来的小丫头我甚至都记不住名字,穿花似的来去,我也不想管。

    本想在接秀山房嫁女儿,但因为皇帝常驻圆明园,关防严格,劳师动众,于是我就在什刹海的别院看她们一个个给我磕头离去。

    离开时,我亲自在别院正殿给她们抛洒五谷,为她们祈福。

    喜乐阵阵,新娘们一个个出得门去,再不能回头。我强忍住眼中的泪水,一直撑到曲终人散。

    三天后,新夫妇回了门,我才回接秀山房。因为男人们当差方便,她们就又赖着跟我住了一个多月。早上男人们上值她们跟着进园子,下午离开时家里自有暖轿来接。

    后来被我骂着,才一个个散了,回家做主妇,伺候公婆丈夫。

    十月三十日,皇帝生日。虽然即将入冬,但今年比较暖和,圆明园水域都没有上冻。夕阳西沉之时,我乘船前往九州清晏,给皇帝拜寿。

    怡亲王病逝,皇帝每日与张廷玉轻松不得。但生日,无论如何是要挂笔休息一天的。

    在栈桥边下了船,第一次皇帝没有前来迎接。跪迎的新任首领太监是魏珠的徒弟,回话说皇上因为接待百官和王公大臣的朝贺太累,已经睡下了。

    来到皇帝的寝宫,皇帝果然在炕上睡得很熟。这是他第一次睡踏实吧。

    我怜惜地看着他那已经五十四岁,布满细密皱纹的脸庞,不禁痴了。第一次从桃苑的床上醒来,看见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比今日的天申还小。如果当时我没有很急地告诉他那一切,事情也许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少年时代也许会更快乐一些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改变了什么,或者,我什么也没能动得了。

    我从身上解下康熙帝亲自交给我的孝懿皇后娘娘的玉佩,放在他的枕头边,离开皇帝的寝宫。

    魏珠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很惊讶,问:“娘娘不等皇上醒来?”

    我摇头,对他说:“尽心伺候皇上。你师傅在五阿哥的府上过得很好,只要你差事办得好,将来主子们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魏珠的徒弟说:“奴才们都省得,谢娘娘照拂师傅,赐给师傅养老的好去处。奴才们记得娘娘的吩咐——只是娘娘就这么去了,皇上醒来——”

    “难得看到皇上睡个踏实觉,让他歇着吧。我将先皇后娘娘的玉佩放在枕头边了,你记得要提醒皇上收好。也是时候还给他了。你跪安吧!”

    春吉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娘娘今日——”

    “你别忌讳,我就是在交代后事。我们上船吧,去什刹海住几天。我累了。”

    春吉扶我离开九州清晏,上船离去。

    皇帝一觉睡醒,懋嫔的船刚刚驶过蓬莱洲。

    他坐起来,没有别人。明明阿凡来过的,难道是做梦?

    刚刚他只是太累了,不想起身,迷糊中觉得阿凡放了什么东西在枕头下。

    他并不确定是不是做梦,但还是翻了翻枕头,看见那块光洁莹亮的玉佩果然在枕头下。他于是奇怪:阿凡为什么走了?等我一下也不可以吗?

    皇帝大声唤来近侍太监。

    魏珠的徒弟高无庸来了。

    皇帝问:“娘娘怎么走了?”

    “回皇上话,娘娘说难得看到皇上睡得这么踏实,就没有打搅。娘娘说将先皇后娘娘的玉佩放在枕头边了,请皇上记得收好。”

    “娘娘还说了什么没有?”

    “也没说什么重要的,只说,也是时候将玉佩还给皇上了------”

    “什么?她们走多远了?”

    “刚过蓬莱洲。往东北方去了,好像是要去什刹海。”

    “给朕更衣。”

    高无庸赶紧给皇帝更衣。皇帝追到栈桥边,红帆已经远了,即将进入什刹海的水域。

    什刹海的钟声传来,惊醒了失神的皇帝。静音大师的预言在他耳边响起:

    “王子东顾,楚天辽阔;丹心付君,红帆远行——”

    又想起宝塔上静音大师的话:“既然船都造好了,果然是记得的------”

    皇帝一惊心,命令道:“高无庸,要赶紧追上娘娘的船——”

    一边说一边往栈桥的尽头走,高无庸赶紧命人将御船撑到栈桥边,扶皇帝上船,解了缆绳,直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