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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残疾的庶子,能进去上书房读书,已经是很幸运了,更何况又精心挑选了伴读——这说明四阿哥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个儿子的。

    弘昐笑着点头,一边喝了一口汤,随即就喷了出来:“咳咳……!”

    李侧福晋赶紧过去给儿子拍背,一边又让奴才们赶紧倒上了茶水。

    弘昐咳嗽了老半天才停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这汤也太难喝了!”

    李侧福晋神情慌张了一下,立即对着娇韵使了个眼色,让人把那碗汤给端下去了,又换了别的菜上来。

    弘昐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满心想着的也是即将进入上书房读书的事情,心情激荡,也没怎么注意到额娘这边的晚膳。

    他匆匆地又吃了几口,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就说要赶紧再多看几段书了。

    李侧福晋自然是很高兴的,连声道:“好孩子,去罢!去罢!”

    她下意识地跺了跺脚。

    今日弘昐过去他阿玛那里,李侧福晋怕万一四阿哥过来,自己仪容不整,还特地换上了最高的花盆底鞋。

    这时候看大阿哥要回去了,诗儿过来给下给李侧福晋换上了屋里的平底鞋:“侧福晋还是松快松快罢。”

    弘昐临走前,视线扫过了地上的花盆底鞋,看着厚厚的鞋底,突然心里便是微微一动。

    ……

    回到了屋子里,被小太监们伺候着换了鞋,弘昐沉默了下来。

    他盯着自己的腿瞧了半天,忽然伸出小拳头,猛的就捶了一下受伤的那条腿。

    两个小太监都吓的赶紧扑上前去,一个捂手,一个抱腿:“小主子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弘昐微微皱起眉头,眼神冷冽地盯着地上的鞋子半天,忽然道:“去拿些鞋垫。”

    小太监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大阿哥的话也不能不听,于是哧溜站起身,就过去找鞋垫了。

    不一会儿,鞋垫已经被拿了过来——弘昐见着了嫌少,于是又让人去针线房拿了一堆。

    全都拿来。

    好在针线房里是常年备着的,要多少有多少,倒也并不难找。

    弘昐试着将鞋垫一层又一层,厚厚地塞进了一只靴子里。

    官员穿靴入朝是一个传统,从隋唐时就开始了,及至这时候的男靴,有厚底的,也有薄底的,但是少有高底的。

    一般皇子小阿哥们都穿的薄地靴子,脚感更好一些。

    更何况天气也开春了。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弘昐阿哥这是在折腾什么。

    但是看了一会儿,其中有个聪明一些的小太监明白了过来——小主子这是想将其中一只鞋子内垫入厚厚的鞋垫,用来垫高瘸了的那只腿。

    好让步态不至于那么蹒跚,走起路来也能平稳一些。

    弘昐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淡淡道:“过来帮忙。”

    两个小太监连忙跪下,一个捧着靴子,另一个就费劲地把鞋垫给继续往里面塞了。

    之所以叫“费劲”,是因为毕竟鞋子足部的空间就那么大——底下垫的这么高,留给脚面的空间就不多了。

    垫完了,小太监有点犯难,捧着靴子面对着弘昐:“小主子,只怕这……您的脚未必能放得进去。”

    弘昐冷冷道:“废话!”

    岂能一步登天,但求日有所进。

    他坐在床沿边上,抱着自己那只伤腿,眯了眯眸子,吃力地往靴子里蹬了进去。

    等到好不容易穿上了,弘昐只觉得脚面被扯得紧绷绷的。

    脚下因为垫了太厚,殊无感觉。

    他用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试着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两条腿竟然当真比从前平衡了一些!

    若是能再走得慢一些,每一步再稳一些的话,姿态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难看了。

    这感觉实在太过久远——久远到让弘昐都快忘记了:他也曾经是两条腿可以跑得飞快的孩子。

    弘昐眼眶有些发热,心也跳得有些急,几乎快从胸膛中跳出来了。

    小太监们瞪大了眼,看着弘昐阿哥就这么在屋子里走了起来,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歪,一个踉跄——他直接摔了一跤,额头差点撞在了旁边的椅子角上。

    万幸地上铺着绵软厚厚的地毯!

    两个小太监都吓得叫了起,扑上去就要扶起弘昐,手才刚刚碰到小主子的胳膊,就被弘昐猛的一扬手臂给推开了。

    弘昐厉声道:“退下!”

    小太监们只好缩回了手,愁眉苦脸地看着弘昐阿哥。

    弘昐咬着牙,单膝跪地。

    他一手撑在旁边椅面上,一言不发,慢慢地爬了起来。

    吸取了这一次的教训,弘昐有意的避开了屋子里所有有尖锐角的地方。

    他慢慢的在屋子里走了许多圈。

    终于,弘昐推开了门,往外走了。

    看样子是想去院子里转一转,练一练。

    小太监们都有点害怕了——外面不比屋子里,没有地毯,还有台阶和高低不平的花砖。

    弘昐阿哥是李侧福晋的命,若是摔着磕着哪儿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尽管一番哀求,也没阻拦得住大阿哥。

    奴才们都知道——大阿哥性子傲,想要阻拦他,是阻拦不住的。

    弘昐慢慢地在院子里练习了起来。

    说起来也巧——这时候正好是李侧福晋洗漱的时候,婢女们往屋子里送着烟气袅袅的热水。

    便有人看见弘昐阿哥在院子里走着,也只当小主子看书疲惫出来透透气,亦或是饭后消食。

    并没有人劝着什么。

    鞋子里垫上厚厚的一层鞋垫——脚底板压根感受不到地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踏不清虚实。

    偏偏另一只脚又是清清楚楚的。

    弘昐不知道练了多久,脚踝也险险地好几次差点被扭到。

    他只感觉到脚面的灼热与疼痛。

    估计里面已经磨出了血泡吧。

    这时候,下起雨来了。

    漫天的细雨从天幕中落下,冰凉的雨珠地落在弘昐的小脑袋上,随后顺着他脸颊的线条,一滴一滴滚进了他的衣领里。

    小太监都快急死了,匆忙地打了油纸伞就过去给弘昐阿哥撑上。

    弘昐站在院落中,伸出小手将油纸伞给推开了。

    他缓缓地抬起脸看着天幕,任由雨水打在他稚嫩的小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