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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

    夕阳余晖均匀地洒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林枝春纤瘦挺直的背影不屈不挠,白色裙摆处像是能生出无边春意。

    一句“跟他无关”说得利落又干脆。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苏明惠女士不要再说下去了。

    作为女儿,林枝春太了解苏女士,对于不认同的人或事,话可以说得多么难听。

    另一边,隔着个转角路口,陆在野斜靠在长着绿油油爬山虎的院墙上。

    他仍然保持着那个被林枝春一把摁在墙上藏好的姿势,半边侧脸隐在暗处,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只有在听见林枝春的声音的时候,微微睁开了半阖着的眼。

    她说跟他无关,是在护着他?

    但怎么可能跟他无关。

    陆在野稍稍偏了偏头,天生反骨的凌厉轮廓在傍晚的暧昧光线下暴露无遗。

    他目光淡漠地朝不远处瞥了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落一片阴影。

    晚风徐徐吹来,带过女生轻软却又坚定的嗓音,“您要是没什么事,今天就先回去吧。”

    陆在野唇角勾起,似在自嘲。

    被人护着的感觉很好。

    可他还没到要让小姑娘挡在自己前边,替自己掰扯干净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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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林枝春如今不太想和苏明惠女士有太多的交集。

    在她心里,苏女士那次家长会的缺席就已经断送了她们之间仅存的那一点母女情分。

    既然那次没有出席,以后也都没有出席的必要了。

    “这难道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

    可苏女士却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哪根神经,端的好好的温柔知性的贵妇人派头也不顾了,“考试缺席,现在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林枝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她继续说道,“是不是因为那个那个男同学,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学校里都在说他以前就害得女生跳楼自杀的事。”

    “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他人品有多差你不知道吗?你觉得你对得起谁,我还是你父亲?”

    苏女士语速并不快,每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万箭穿心般一下又一下地戳在了她心上。

    林枝春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不敢置信的情绪,密密麻麻的痛感自心脏处蔓延开来,像个溺水的人抓不住最后一根逃生的绳子。

    正因为血脉相连,所以由苏女士说出口的话才更让人难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枝春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强撑着说道,“您为什么总是喜欢不去了解,然后就妄加评论一个人呢?”

    “他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品行不正。”

    林枝春忍着泪意,“您说我就好,何必扯上别人?”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苏女士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行安在她身上。

    她也从不敢反驳什么,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听话,苏女士就能对自己多笑一笑。

    久而久之,沉默成了一种习惯。

    林枝春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可能会在苏女士面前沉默下去。

    可是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任由陆在野被泼脏水而自己无动于衷。

    林枝春抬起头,眼神决绝地望着苏女士,“他明明就不是您说的那样,那些话请您收回去。”

    “你就这么护着一个男同学,为了护着他宁愿跟我顶嘴?”

    苏女士却愈加地失望起来,连声音也尖锐了几分,“你是不是喜欢人家,这个年纪不好好读书,把心思花在正途上,你迟早会后悔……”

    “林枝春——”

    苏女士正喋喋不休的时候,旁边忽地插进了道懒洋洋的声音。

    陆在野倏地从转角处走了出来,手插在裤兜口袋里,眼皮散漫地掀了掀,恍若只能瞧见林枝春一个人似的,不着三四地走了过来。

    看上去特别不正经。

    和他平常那股漠然清绝的气场很不一样。

    林枝春愣愣地看着他,眼角噙着的泪花忽地滚落了下来,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苏明惠女士则一脸狐疑地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清俊少年。

    “怎么哭了呀?”

    陆在野狭长的眼尾上扬,实打实地心疼了下。

    但他很快将这抹神色掩去,吊儿郎当地说道,“林美女,明天出去玩吗?”

    “什,什么……”

    林枝春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叫他不要出来,他还是现身了,也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开始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她怔在原地,泪水洗过的杏眼里干净得一塌涂地,琉璃般的易碎感轻易就可以在她眼中寻见。

    陆在野心下一软。

    可还是忍着心中已然发麻的情愫,挑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容继续说道,“别不说话呀,林美女上次不是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吗?”

    他倏而凑近,漆黑的眼里锐利依旧,可脸上笑意暧昧,“这次怎么着也多少给个面子吧。”

    ……

    陆在野现在这副样子像极了不好好读书,成日就只知道沾花惹草的“坏学生”。

    空有一副皮囊,可底子指不定有多恶劣。

    让苏明惠女士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得出结论。

    现在她丝毫不怀疑自己惯来乖巧懂事的女儿会和这个品行不端的“坏学生”有什么牵扯。

    就是有,也肯定是陆在野一直在招惹自己的女儿,而林枝春……

    听方才陆在野说的那些话,苏女士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还没有答应过他。

    “你就是陆在野吧,我是枝春妈妈。”

    苏女士暗地里松了口气,转而敛起方才的那些个刻薄劲,细眉一挑,“我认为你们这个年纪,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她上下扫量了陆在野一眼,继续说道,“当然,你怎么样我是管不着的,但我希望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们家枝春了。”

    苏女士眼神里是明摆着的嫌恶。

    “妈!”,林枝春忍无可忍,脖颈间的瓷白皮肤红了一大片。

    可正当她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陆在野抢在她前边,慢悠悠又无所谓般地开了口,“这样啊,苏阿姨。”

    林枝春瞧见,陆在野点了两下头,肆意的眉眼像烟花一样在空中炸开,“不来就不来呗,那我先走了。”

    说完,少年轻一步浅一步地转过身去,他两只手从头到尾就没从裤口袋里抽出来过,连背影都显出幅玩世不恭的随性。

    不过须臾,那个高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随着他的离去,一点一点地坠入西边的地平线下。

    林枝春站在原地,心里却像是有什么被抽空了似的,大片的虚无涌上心头,只剩下层层叠叠而又无法言喻的难过。

    耳畔絮叨声未曾停。

    “这次可能是妈妈误会你了,但是我说了这个陆在野不是什么好人。”

    “你看你看,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像话吗?”

    苏明惠女士大发慈悲,从指甲缝里流露出那么一点宽容,“这次考试缺考的事情,我也就不追究了,但你也不准再去搭理这个陆在野。”

    “最好和你们余老师说一下,换个位置,免得被他影响了。”

    苏女士翻了个白眼,又缓声说道,“我这也都是为你好,到时候你长大了就知道感谢妈妈了……”

    “感谢什么?”

    半晌没说话的林枝春忽然转过头,一瞬不移地往苏女士脸上看,“您刚刚说,我对不起我爸?”

    她扯出个讽刺的笑容,开始自揭伤疤,“您说,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更对不起我爸?”

    明明林建国同志去世不足一年就再婚的是她,结婚后没回这个家看过一次的也是她……

    怎么这个时候开始谈起了一个母亲的责任感,开始摆出一副说教的态度?

    “我爸从来只希望我快快乐乐长大,您能不能不要再提他?”

    ……

    林枝春从苏女士身上错开眼,抿着唇不再言语,转而一眨不眨地望着从出生起就熟悉的一切。

    夏天时候,巷口会有卖西瓜的推车经过,大路灯在门前的桂树旁驻扎了十余年,至于脚下青砖石板路布满了岁月痕迹……

    苏女士迫不及待离开的一切,她都很喜欢很喜欢。

    如今再多了个人,直接住进了她的心里。

    林枝春一言不发地坐在院口的台阶上,仰着脸尽力不让眼泪掉出来,连苏女士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只觉得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她将手背放在脸上,触碰到了温热的液体。

    想擦,却发现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掉。

    林枝春无力地垂下手,神色厌厌,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一点地吞没自己。

    却在恍惚间,察觉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自己脸上擦抹。

    洁白的纸巾将泪水全然擦拭干净,力道温柔,隐隐含着某种怜惜。

    林枝春红着眼眶望过去,还不等看清面前的那张熟悉的清隽面容,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别哭。”

    疏冷的嗓音响在耳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没由来地就让林枝春有种真实感,他在,他还在。

    这让林枝春意识到,她的委屈,她的不平全都不用藏。

    她颤抖着声音更咽道,“你刚刚为什么要走,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陆在野心脏的一角像是陷了下去,没由来地心疼,看着她眼角处蜿蜒不断的泪水,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其实他压根儿就没离开过。

    在转角处一站就是半个钟头,等苏女士彻底离开了才敢再次现身。

    蝉鸣声四起的初夏夜,少年敛着眉目,将曾经的冷意与锋利尽数掩藏,低着声音哄道,“以后七七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不行?”

    “不准再离开。”

    “嗯。”

    ……

    他实在看不得她掉眼泪。

    她一哭,他所有的底线与原则就在顷刻间溃不成军。

    “再哭眼睛会肿,不哭了。”

    陆在野耐着性子又说了遍,嗓音低哑也温柔。

    好半会儿,林枝春的抽噎声才渐渐止住。

    她其实也不是不明白陆在野那么做的用意,或者说根本不难揣测,陆在野想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所有的骂名与脏水,他一并承担。

    但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