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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都是人,走来走去,福利社里传出来电视新闻的声音。

    15郑宝妹在南京东路(7)

    喜儿突然说:“梅梅,我他妈的好讨厌坐电梯。”

    我说:“呃?”

    然后喜儿讲了村上春树写过一本世界末日和什么碗糕的小说,真背不起来那些古怪的书名。我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那样的电梯吗!”我刚吃饱天气又很好,于是很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喜儿。”

    在冷冰冰的恢复室里想到这里浑身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感觉喜儿会死,瞬间两泡眼泪含在眼里,正想冲出去,门砰咚一声被撞开,护士推着一张床进来,床上躺着盖上薄薄被子的喜儿。

    喜儿眼睛紧闭脸色灰白,连她平日最自豪的玫瑰嘴唇都褪了色。护士很不耐烦地要我抓住喜儿的脚,她自己则托住喜儿的肩,喊一二三,嘿咻!把喜儿换到恢复室这张床上。

    喜儿毫无动静任我们摆布,被子掀起一角露出她修长漂亮的大腿,我赶紧把被子掖好。

    护士说郑宝妹的衣服我放这里,然后就走了。

    俯身拍拍喜儿的脸颊叫了几声,都没反应,手指放在鼻孔前,好像也没气息,把手指塞到嘴里含湿了再试一次,好像有感觉有风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冷气的风。

    躺在那里的喜儿仍是漂亮极了,我蹲在床边把我的手臂放在她的手臂旁,短了约一个手掌的长度:再把脚举起来跟喜儿的比一比,短了更长一截。喜儿的长发全往后散在枕头上,露出的额头高高鼓鼓的,稍微低陷一个小凹凹后再度隆起的是高高细细的鼻梁,嘴唇十分丰满微微嘟起。

    仔细检查一下她的人中,果然像松岛菜菜子一样又深又长,靠近上嘴唇处有点翘翘的,永远都在撒娇的模样。我摸摸自己的,再从包包里拿出小镜子来照,哇!我的人中在哪里?嘴唇和鼻子间完全是一片平坦,只有浅浅的风吹沙地那样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微线条。

    我使劲捏着人中,捏得皮肤发红,头都晕了。

    为什么美丽的人像是有公式那样被造出来呢?好的全是漂亮的人占去了,为什么丑人就不能刚好有个很深的人中?这到底是谁规定的呀?

    bbs上有人贴过一段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住了。

    他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章第一句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那个人后面加了一段话:“这句话可以同理套用在美人与丑人身上:美人都是相似的,丑人却各有各的丑法。”

    坐着思考了很久的哲学问题后,我摇一摇喜儿,说喜儿喜儿起来了。

    喜儿完全没反应,我有点紧张,紧张到好像快拉肚子了。这又灰又冷的恢复室里没有电话也没有什么紧急按钮或对讲机,这里只有我跟好像已经不会醒来的喜儿,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15郑宝妹在南京东路(8)

    我们被关在没有任何缝隙的电梯里了。

    我张大嘴,起初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后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种野兽的吼叫,还叫着喜儿的名字。

    原来那是我,我越哭越大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抽抽搭搭掏出手机来按了阿光的号码,护士冲进来的同时阿光也接了电话,我对着护士跟手机大喊:“喜儿死了!喜儿死了!”

    阿光赶到诊所来时喜儿已经把衣服穿好,我们两个被护士骂到臭头,说外面的病人都被我吓跑了。阿光一直一直跟人家道歉赔罪,然后把我们塞进计程车里。

    后来喜儿一直笑我,说如果她真的已经进了鬼门关恐怕也会被我的哭声给吓回来。

    阿光也痛哭流涕了好几天,一直怪自己让喜儿受罪了,每天去菜市场买土鸡和中药回来做麻油鸡烧酒鸡给喜儿吃,喜儿怕胖,只肯吃一点点,剩下的当然是我包办。

    我没跟小明讲实情,只说喜儿病了,但细心的小明一定猜得出是什么事,他来喜儿家探了好几次病,还带了综合维他命跟鸡精给阿光,说阿光也累坏了要补一补。

    我们四个人在那个暑假里过了段充满麻油米酒味的假期,阿光忙里忙外,小明跟喜儿谈小说,小明夸奖喜儿读的书比他这个中文系的还多。我每天可以跟男朋友和好朋友在一起,又有好东西吃,觉得这实在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了。

    幸福程度:100%原汁。

    体重:71.9。这就不太妙了。

    我们约好等喜儿好一点就一起去绿岛玩,但到暑假快结束了喜儿还是断断续续出血,老得往医院跑。看得出来阿光也累了,有时下午他一个人骑车去台大打篮球,偶尔小明也跟去。

    有一天小明回来跟我说阿光的同学邀阿光去澎湖玩,喜儿听见了没有说话。

    隔两天我去看喜儿,喜儿自己一个人坐在阳台晒太阳喝花草茶。

    “阿光呢?我妈叫我带猪脚冻来给你们吃。”我从包包拿出一个保鲜盒来。

    “他去澎湖了。”[手机电子书:17z.]

    “啊?不等你好了一起去?”

    把猪脚冻冰好,我打开带来的罐装咖啡喝,喜儿身体不好,不想麻烦她煮。

    “年轻的男生哪里禁得住每天窝在家里照顾别人,还是要让他出去玩,不然如果是我也憋坏了。”

    “好奇怪,为什么你都不会好啊?”

    喜儿腿上的书被风吹得刷刷翻页。

    “我呀,我这是老毛病了。”

    “啊?”

    “我高中就堕过一次胎了。”

    “不会吧!”

    我牛蛙般一下蹦到喜儿脚前,“说真的说假的啊?”

    15郑宝妹在南京东路(9)

    “假的……”喜儿摸摸我的脸,“才怪!”说完哈哈地笑。

    “你怎么,怎么会老遇到这种事?”

    “漂亮呀,那么多人追,又喜欢谈恋爱的感觉,老是忍不住。”

    “我也喜欢恋爱的感觉,可惜机会很少。”

    “对呀,恋爱好好对不对?每次谈恋爱都觉得身体变得像含羞草那么敏感,不管碰到什么都好想笑又好想哭,身体一直一直胀起来,轻轻一碰就要爆破掉,幸福会像喷泉一样喷出来喔。”

    “我,”翻白眼回想跟小明的恋爱,“完全没办法想像。”

    喜儿的眼睛望向比阳台外的远山还要远的地方,迷迷蒙蒙,“令人期待的一个人出现了,多难得呀,对的男人是那么的少,而且居然他渴望你、你也渴望他,空气闻起来都是甜的。每一个新的男人都像是刚出生到这个世界那样的新鲜纯洁可爱,我没有办法喔,没办法说等一下,你先戴套子一下。”

    “啊?”这么限制级的内容害我嘴巴大开口水流出来,“这、这样不是会一直怀孕。”

    “傻瓜,我有吃避孕药啊,只是还是会有失误。”

    “哎,人美就是好,换个丑一点的一定会被说是花痴。”

    “嘿嘿,我就是生病了,得了花痴病,老是渴望爱情,渴望梦想中的男人出现,所以他们一出现我就奋不顾身了。”

    “好好喔,至少你的花痴是可以被满足的,像我,就是口被遗忘的干井,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会有的,总有一天会出现暴雨男的。”

    “小明会带来丰沛的雨量吗?”

    喜儿的眼神慢慢回来了,然后聚焦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谁能预知这样的事呢?我又不是开气象局的。”

    “以前让你怀孕的那个男生他知道你为他怀孕吗?”

    “知道啊。”

    “反应怎样?”

    “他啊,”喜儿把书拿起来扔进屋内的沙发里,“他妈的走人了!这些男人,知道了这种事之后,不论是害怕或是内疚,总是他妈的会想逃。”

    我偷偷下定了决心,还是等到结婚之后再怀孕好了。只是,只是如果小明说他不想戴套子,我也很难拒绝他说。

    喜儿一巴掌打我的后脑:“在想什么啊?还偷笑!”

    “喂喜儿,两个月的小胚胎会哭了吗?”

    “哭你的头啦,照超音波看到才这么大。”喜儿比出一小截大拇指。

    “啊,那么小喔,那可以知道是男是女吗?”

    “应该还没长到那里吧。”

    “好可惜喔,”我把手上的咖啡喝干,“你跟阿光的小孩一定漂亮得不得了。”我看着喜儿,“如果是男的,鼻子跟眉毛像阿光,眼睛跟嘴唇像你,哇勒,一定帅到发抖。”

    15郑宝妹在南京东路(10)

    “管他的,反正也没生出来。”喜儿低头撕睡衣裙摆脱线处的纤维。

    “我跟你说喔,就像吴可松收集的那些老人歌里头有一首《你的宝贝》,”我唱起来,“突然有个念头,和你生个baby,那有多快乐,眉毛像你,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嘴巴像我。”唱完我说:“是一个叫叶欢的唱的,好浪漫,真适合你跟阿光。”

    “妈的吴可梅,你吵死了!”

    喜儿破口大喝,吓了我一大跳,骂完她又低头撕裙子。

    “a,喜儿,a。”我走过去蹲下来,摇她的脚,“别气了嘛,别气了。”

    她不理我,还是撕。

    “我都忘了要跟你说《大和拜金女》的事了,你看过没?啊?”我蹲累了一屁股坐在她椅子前的地上,“有没有,就是米希亚唱的那首,you’reeverything,you’reeverthing,anatagaomou……brabrl……”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