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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时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的问题,随便问撑竿;“你是在哪里被俘的?”“在北极睡袋里。”撑竿答。

    我愕然。

    北极睡袋就是鸭绒睡袋,在严寒地区野外露宿时,袋外不消溶冰雪,袋内可保

    护体温。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答非所问。战俘们笑了起来,尽管有的人是苦笑。

    “撑竿在说俏皮话。”老徐解释道,“他的意思是在睡梦中稀里糊涂被俘的,因为志愿军善于夜战近战,出现得太突然,他没有思想准备。”我又问撑竿;“你干吗要到朝鲜来打仗呢?”“因为朝鲜有黑眼睛的美丽姑娘啊!”

    撑竿回答得很认真,又惹得同伴们笑了起来。

    “这不是幽默。”撑竿见我反应迟钝,只好加以说明,“在美国的征兵广告上,画着黑眼睛黑头发的朝鲜美女。上司下令我们队伍远征东方的时候,只说执行‘警察行动’,不需要流血,无异于旅行。旅行有什么不好?我本来就想当一个旅行家。

    没有足够的钱,正好借此机会免费旅行,游览朝鲜半岛。问题是没有想到会当俘虏。”

    第7节

    身为一名美国军官,为什么当了中国人的俘虏,还能保持这份坦荡,我感到十分不解。

    当天的晚餐不同寻常。美国飞机炸死的那一头牛,为战俘们提供了改善伙食的条件。撑竿带头捐出一只手表,又动员伙伴们捐出一只戒指,三支钢笔,三只打火机,通过老徐向朝鲜村民换来了20斤牛肉。20斤牛肉对于上百名饿俘来说,毕竟太少太少,每人只能分到骨牌大小的三块。还多了一些,一人一块却不够分,怎么办?有人说理应归捐献财物的人享有,撑竿持反对意见,说捐献本身就是慷慨行为,没有理由再享受特殊待遇,否则就不是捐献,而成了交换;因此,多余的肉块,应该用抽签的方式来推出幸运者,让幸运者享受。于是各小队的俘虏都参加了抓阄抽签,以决定谁该多吃一小块牛肉,连病伤战俘也没能例外。

    第二天傍晚,我们的卡车将继续南行。战俘们中因为伤病员比较多,行动不便,正在等待后方安排汽车,还要住几天后再往鸭绿江南岸的战俘营集中。卡车出村前,我去向老徐辞行,远远看见撑竿正向我含笑招手,我很想抬手致意,但又不敢,一种神圣观念制约着我:这里有个立场问题,战俘的手上很可能沾着朝鲜人民或志愿军指战员的鲜血。

    在与美英战俘们相处的两天时间中,我听老徐讲了许多关于西方战俘的故事,同时也给战俘们拍了不少照片。这是我头一回称得上独立采访的业务实践,心中十分得意。不料到达江原道兵团驻地后,将胶卷冲洗出来,才发现陈旧的照相机皮腔因遇奇寒而脆化漏光,张张底片一团混沌,一切物像归于虚无,什么也没有留下。然而,这次意外的遭遇性采访,在我尚缺乏理解力而富有记忆力的年轻脑海里,却牢牢地记录下了美英战俘的感性形象。这形象,又引发了我对他们的好奇心。

    当时,谁也无法预料,这些美英战俘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战俘营中将会呆到什么时候?他们的命运和前途将会怎样?从此,我的目光便追随着他们的踪迹,开始留意他们的一切,不论他们走到何方……这是我头一回称得上独立采访的业务实践,心中十分得意。不料到达江原道兵团驻地后,将胶卷冲洗出来,才发现陈旧的照相机皮腔因遇奇寒而脆化漏光,张张底片一团混沌,一切物像归于虚无,什么也没有留下。然而,这次意外的遭遇性采访,在我尚缺乏理解力而富有记忆力的年轻脑海里,却牢牢地记录下了美英战俘的感性形象。这形象,又引发了我对他们的好奇心。当时,谁也无法预料,这些美英战俘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战俘营中将会呆到什么时候?他们的命运和前途将会怎样?从此,我的目光便追随着他们的踪迹,开始留意他们的一切,不论他们走到何方……

    第8节

    1951年11月14日,正当开城停战谈判陷入僵局时,侵朝美军第八集团军军法处处长詹姆斯·m·汉莱上校奉命在釜山召集新闻记者,发布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声明称:据可靠情报,共军在朝鲜杀死了5500名美国战俘和290名其他盟国的战俘。

    隔了一天后的11月16日,汉莱上校又郑重其事地将数字作了调整,使被杀害的美国战俘增加到6270名之多,还有7000名南朝鲜战俘和130名其他盟国的战俘也惨遭杀害。汉莱痛切地说:他之“所以公布共军对美国战俘的野蛮残暴行为,是因为必须让前线的美军知道他们面临的大敌是什么”。

    第二天下午,美国军事电台就开始连篇连牍地播送所谓屠杀美军俘虏的“暴力事件真相”。与此同时,美联社自东京报道了“联合国军”一位高级军官的谈话,说“共军屠杀了几千名美国战俘一事,揭示了朝鲜和平谈判被中止的秘密。”把破坏停战谈判的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了朝中方面。

    美国人很有趣!在此以前,他们一直宣传美军登陆朝鲜半岛后如何英勇善战,所向披靡,斗志高昂,誓死不当俘虏,只是在战术性的一些小小失误中,仅有169名美军官兵由于;病伤等非常原因而被俘。可是到了这个需要渲染“共军暴行”的时候,却又宣称美军在朝鲜战场上有12000多人失踪,而且把这12000多人统统算成战俘,并且断言其中半数以上已被共产党杀害云云。

    共产党数以千计地“残杀美军战俘的暴行”,果然激起了美国朝野的巨大震惊。

    事态继续扩大。李奇微将军接替因连连战败而被撤销“联合国军”总司令职务的麦克阿瑟将军,为时已七个月,无力回天,于是在汉莱上校刚刚揭开的谎言大合唱的序幕中.及时看到并紧紧抓住了这个上帝恩赐的机会,于11月17日在东京“联合国军”总部发表了一份正式声明。声明中有这样的话:“我以十分崇敬的心情发现上帝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使我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清楚地认识到敌军领袖的道德准则……清楚地认识到共产党人为了摧残自由世界人民,为了摧毁自由世界人民的信仰而使用的手段……”

    李奇微将军的语言,远远超越了一个军事家的格调,充满了政治家的情怀与传教士的口吻,显得那么义正辞严而又悲天悯人。

    美国总统杜鲁门也就此事件发表谈话。他在凯韦斯特休假期间向报界说:“汉莱所报道的共产党屠杀美国战俘的事件,是本世纪所发生的最野蛮的事件。”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本世纪有过两次世界大战,丧心病狂的法西斯曾经制造过无数灭绝人性的野蛮事件,仅纳粹德国设在波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就用毒气和其他手段杀害过四百多万盟军战俘和无辜平民。按照杜鲁门总统的说法,制造本世纪最野蛮事件的罪责,居然摊到了中朝共产党人的头上。换句话说,中朝共产党人制造的(实际并不存在的)“野蛮事件”,比本世纪内法西斯所制造的野蛮事件还要野蛮。

    美国总统讲话竟是这样信口雌黄!如果说杜鲁门总统的这番谎言是本世纪最荒唐的谎言,下这样的结论,恐怕倒并不过分。

    将军和总统的谈话,产生了巨大煽动力,西方世界的大批报刊电台一涌而上,推波助澜,顿时把东方共产党人虐杀美国战俘的“野蛮暴力事件”渲染得有声有色。

    美联社有一条新闻还提供了一组有趣的数字对比:在朝鲜战场上,手执武器的美军官兵与共军作战中,阵亡人数为6194名,而放下武器的美国战俘,被共军杀害的竟然多达6270名,后者比前者还多76名,足见共军是多么“惨无人道”!顶顶扣人心弦的宣传,还不在于枯燥的数字游戏,而在于形象化的历史比拟。他们说,中共军队对付美国战俘最残忍的一招,莫过于重演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故技———强迫战俘进行“死亡行军”。

    霎时间,大量传播媒介都争先恐后地描绘起“死亡行军”的故事来了,竟闹得沸沸扬扬,让读者和听众怵目惊心,毛骨悚然。其中半数以上已被共产党杀害云云。

    共产党数以千计地“残杀美军战俘的暴行”,果然激起了美国朝野的巨大震惊。

    事态继续扩大。李奇微将军接替因连连战败而被撤销“联合国军”总司令职务的麦克阿瑟将军,为时已七个月,无力回天,于是在汉莱上校刚刚揭开的谎言大合唱的序幕中.及时看到并紧紧抓住了这个上帝恩赐的机会,于11月17日在东京“联合国军”总部发表了一份正式声明。声明中有这样的话:“我以十分崇敬的心情发现上帝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使我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清楚地认识到敌军领袖的道德准则……清楚地认识到共产党人为了摧残自由世界人民,为了摧毁自由世界人民的信仰而使用的手段……”

    李奇微将军的语言,远远超越了一个军事家的格调,充满了政治家的情怀与传教士的口吻,显得那么义正辞严而又悲天悯人。

    美国总统杜鲁门也就此事件发表谈话。他在凯韦斯特休假期间向报界说:“汉莱所报道的共产党屠杀美国战俘的事件,是本世纪所发生的最野蛮的事件。”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本世纪有过两次世界大战,丧心病狂的法西斯曾经制造过无数灭绝人性的野蛮事件,仅纳粹德国设在波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就用毒气和其他手段杀害过四百多万盟军战俘和无辜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