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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美国飞机制造的灾难,是整个北朝鲜地区所有生灵的共同灾难,“联合国军”战俘也不能幸免。

    战俘们的物质生活改善了,安全问题解决了。于是,对战俘进行政治教育的基本任务,便刻不容缓地摆到了俘管单位的议事日程上。教育管理西方战俘是个新课题,俘管单位教育部门试图借鉴国内战争中改造国民党军战俘的成功经验,通过艰苦、细致、耐心、真诚的思想政治工作,把数千名外俘中的绝大多数改造成为我们所期望的有觉悟的人。

    在四十余年后的今天来评论这件事,不免会觉得可笑。但是,在五十年代的历史背景下,对西方战俘们设置这样的工作目标,确实可以为人们所理解。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着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在神州大地上的崩溃。八百万国民党军队灰飞烟灭,其中约三百万是在军事压力下运用政治攻势迫其起义或投降的,这些国民党官兵经过教育改造,绝大多数都站到了革命阵线一边,不少人还成了人民的功臣模范;有一些被宣布为重要战犯的高级将领,甚至像末代皇帝溥仪,在改造过程中也正在向人民走近。抗日战争期间,大批被俘的日本侵略军官兵,经过教育改造也获得良好效果,纷纷放弃原来的军国主义立场,大多数人成了中国人民的朋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上,当时的苏联红军也不乏改造德、意等国被俘人员的成功事例,许多战俘觉悟后被释放回国,勇敢地投身于本国的工人运动,有的还当选为本国工人政党的领导人,有的为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成功的历史经验,激励着中国人民志愿军俘管工作人员,也想在侵朝“联合国军”的战俘身上检验真理的威力。

    第54节

    记得我于1950年初参加解放军之时,被安排在第九兵团开办的知识青年训练班学习政治,启蒙教材便是“马列主义abc”,也就是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知识。那时候,年轻朋友们都学得很起劲,政治教早上大课,各班排组织讨论会,出墙报、写心得、做作业、定期考核、演讲比赛,再配合形象化的阶级教育,观看反映阶级压迫和阶级反抗的戏剧、开诉苦大会,忆苦思甜,搞得轰轰烈烈。半年学习,收益不浅,确有茅塞顿开之感,就此确立了我的人生道路。在今天看来显得有趣的是,当初给以美英战俘为主的“联合国军”战俘安排政治学习,基本教材也是“马列主义abc”。马列主义历来被马列主义者认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既然中国知识青年能接受“马列主义abc”,被迫放下武器的国民党官兵能够接受“马列主义abc”,那末,西方战俘也应该能够接受“马列主义abc”,因为阶级划分的原则世界相通,西方战俘的极大部分也出身于普通下层阶级家庭,何况他们文化程度高,也属知识青年……那时候,许多政治教育工作者的想法,就是这么朴素,这么,纯正。

    从这一判断出发,各俘管单位同时开始对“联合国军”战俘实施以马列主义为基本内容的重点教育。首先组织一批水平比较高的马列主义教员和英语翻译,把战俘们集中起来上大课。

    开头的时候上大课,不管讲什么内容,·战俘们都乐意参加。这是自由活动的大好机会,平时生活不允许超越中队范围,一上大课,各中队“同学们”汇聚一起,可以找同乡找朋友一起碰碰头聊聊天,这该有多么惬意!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便是相互交流各自家信中传来的不同信息。呵!故乡故土和亲人,全世界不同国籍不同民族的人们,无不关心各自的故乡故土和亲人,相隔越远越久,思念越深越切。“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这也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

    这样,每次上大课,都成了小聚会,不管台上教员引经据典讲得唇焦舌干,台下三三五五凑成一堆堆,嘁嘁喳喳地神聊,秩序很糟,完全谈不上讲学效果。后来,教员和基层行政干部发动战俘班长和学习积极分子,一起整顿学习纪律,规定上课时必须认真听讲,禁止大家随意找老乡找朋友聊天扯淡。在各班民主会上,不少战俘发言,表示愿意端正学习态度,他们说志愿军既然把我们当作同学看待,志愿军工作人员也参加听课,一视同仁讲平等,不守纪律实在讲不过去。学习气氛从此有了明显的改变。

    马列主义对战俘来说,毕竟是一门新学问,任何新东西总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听着听着,一部分战俘果然听得入了神,还自觉地做笔记,提问题,写墙报稿,开讨论会时踊跃发言。许多观点,他们都觉得十分新鲜,十分有趣:原来,在家的时候当工人替资本家干活,并非资本家养活了工人,而是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原来,宇宙是物质组成的,是存在决定意识,而不是意识决定存在;原来,不是上帝创造人,而是劳动创造人,劳动使猴子变成了人;原来,天上并没有天堂,真正的天堂是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这些闻所未闻的学说,使他们对宇宙万物的来历和发展开始了一番新的思索,产生了新的认识。

    这些战俘中,确实有人从此转变了世界观,成了无神论者,甚至成了社会主义者。詹姆斯·温纳瑞斯,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人,曾信仰天主教,原在美步兵第二师当列兵,高中文化程度,入伍前是一名翻砂工,1950年11月28日被俘。朝鲜停战后,他申请到中国大陆定居,并加入了中国籍,曾在济南造纸厂和山东大学工作,现已退休。在他七十岁生辰的前夕,我曾托一位朋友去看望他,见他的床头挂着一幅星座图,他对我的朋友说:“你着,这是宇宙。我终于明白,地球是物质的,宇宙是物质的,并非存在于人们心目中的虚幻的东西。我在朝鲜两年多,日夜和志愿军在一起,我不但找到了兄弟,还找到了真理。这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日子。我到现在还是相信共产主义一定要实现。”

    第55节

    事实最雄辩。詹姆斯·温纳瑞斯的确在志愿军的战俘营中接受了马列主义,并且毕生坚信不渝。那末,是不是每一个战俘对马列主义都那样的崇拜呢?随着学习课程的推进,出现了令人忧虑的情况。

    基本的学习形式还是上大课。战俘们对于天天上大课越来越厌烦。有一部分战俘对马列主义基本原理听懂了一点头绪之后,他们便从灵魂深处产生出一种抵触情绪,其激烈程度,为志愿军俘管人员们始料所不及。

    抵触情绪像传染病菌似的迅速蔓延。

    不少“同学”开始消极怠学、睡懒觉、旷课、喊肚子痛、跑医务室,听一堂课撒十几次尿,有的在地上画女人,或互相传递字条,交换色情照片,有的故意大声说笑,甚至吹口哨起哄。

    一种抵制政治学习的串联活动,开始在战俘中间悄然地扩展。一些流言蜚语带有明显的针对性:

    “‘洗脑’是中共最高明最狠毒的一招!”

    “中共宣传无神论,是要我们背叛上帝,背叛祖国和家庭!”“共产主义是民主自由的死对头……”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趋向紧张,一些学习积极分子受到歧视和打击,许多与志愿军工作人员友好相处的战俘不再敢于公开同志愿军接近;不服从指挥不遵守纪律的现象越来越多。

    管理上的困难使管理者心情烦躁,有些基层干部不理解:当了俘虏吃得好穿得暖,又有热炕睡,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还调皮捣蛋,又不许打不许骂不好得罪!老子出来抗美援朝,吃的是大灶,也没有毛毯,不管冰天雪地刮风下雨都要给俘虏巡逻放哨,倒过来还要受俘虏的气,这算什么名堂?!有的干部战士为此不安心在战俘营工作,向上级提出调动申请,要求到前线参战,痛痛快快地亲手去杀美国鬼子。早晚出操和点名的时候,出现了有意无意的恶作剧,比如增加战俘们的跑步时间,让顽固分子出列亮相,用谐音叫唤他们的名字,把塔曼脱叫成“他妈的”,卡柯斯叫成“臭狗屎”。营区的广播喇叭里又播出了“打败美国兵”之类带挑战性的歌曲。对立情绪在急剧增长中……

    第56节

    习惯性的思维容易产生习惯性的结论,并会引出习惯性的对策。其他阶级斗争中行之有效的一些工作方法,便搬到了朝鲜战场的战俘营中:阶级分析,摸底排队,划清进步、中间、落后、反动的四种界限,将积极分子和反动分子区别开来,团结大多数,孤立一小撮,分化瓦解,扩大阶级队伍……

    摸清战俘们的阶级成分和政治态度之后,一项严峻的措施立即付诸实施———将少数反动分子从全体战俘中分离出来,集中住宿,开办“反动分子训练班”,对他们进行强制式教育。当时有人把这一措施称作为给反动分子“开政治小灶”。

    点点人头,反动分子果然只是一小撮,充其量不过百分之一、二,每个中队三百来名战俘,只剔出三、四个。对这些人,要求他们每天必须按时学习马列主义以及时事、政策,不得缺课。物质上依旧给他们以应有的宽待不克扣粮食和生活用品,有病给予治疗,不作任何体罚;但在政治上却严加防范,不许他们自由行动,不许他们散布反动言论和煽动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