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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天讲美国纸老虎,这回我们孤军被围,敌人可就是铁老虎了。”副营长擦去泪痕,发出了牢骚,“战前我们把敌人宣传得太差劲,大伙的思想上就有些麻痹了。抢占预定高地以后,累是一回事,多数同志对敌人的火力估计不足,不愿意拼死命修筑坚固工事,以为咬咬牙几个钟头就顶过去了。结果———个小小山头,至少落下了上千颗炮弹和炸弹。要不是命令我们撤回,全营的人非给轰光不可。”“你们抓那么多俘虏,怎么处理的呢?”张景华问。

    说到俘虏,副营长布满血丝的眼珠子似乎要弹了出来:“咱们的俘虏政策,实在叫人想不通……”

    教导员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冷静些,好好说。”

    “没关系,随便说。”眉清目秀的张景华看上去像个书生,毫无高级干部的威严,他不在乎副营长心情激动时所采取的反常态度。副营长喘着粗气,几乎扭歪了五官。结果还是教导员代替他说。

    “我们营是头一批渡过昭阳江的。一过江就按照预定路线向南猛插,一路上势如破竹。”教导员念过书,有文化,说话流畅,“敌人毫无思想准备,一顿狠打他们就溃不成军。团里给我们营配了一名英语翻译,两名朝鲜语翻译。只要用英语或者朝语喊一通话,告诉他们已经被包围,缴枪不杀,晕头转向的美国兵和李伪军就会丢下武器跟着咱们走……”

    第65节

    “跟着咱们走怎么行?!”副营长又插上了话,“穿插任务时间紧迫,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带着俘虏就会捆住手脚。当时有好些班排干部都主张就地处决他们,因为这些敌人暂时给打懵了,并不是真心想投降,一看咱们的后续部队没上来,不是逃跑,就会操起家伙再跟咱们于。”

    “事实正是这样!”教导员一脸悲愤,接着说,“我和营长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怕留下他们会招祸。可是,想到俘虏政策,想到战场纪律,咱们一点都不敢含糊:不打,不骂,不杀,不侮辱人格,不搜腰包,坚决按照政策要求办。我们让放下武器的敌人集中起来,点过数就让他们自动往北走,遇到志愿军的大部队再接受统一收容,负伤的俘虏也给包扎安顿好。他们丢下的枪炮没法带,我们就把枪机、弹梭和炮栓卸下丢进山沟里,想等到打完歼灭战以后再来收拾。哪里会料到我们的主力部队给敌人堵在半道上,不能按时完成对敌人的合围,结果这些俘虏一个也没有带出来。那天拂晓,在穿插路上最后一次战斗中,有二十几个美国兵刚放下武器向后转,不知道他们又从哪里搞到一批枪枝,返回头来撵着我们的屁股打,我们营长就是给他们打死的。天亮之前如果不占领预定高地就要误大事,我们又不敢恋战,大伙儿气得嗷嗷叫,悔不该对这批混蛋手下留情!”

    “要是能抽几个战士押送一下就好了。”张景华喃喃道。

    “我们营在强渡昭阳江的时候伤亡不小,”副营长解释,“一路上又不断减员。作为尖刀部队的战士,一突入敌后,个个都成了过河卒子,这样的精兵一人顶十人,个个得当车马炮用,怎么抽得出来让他们去押俘虏?!”

    “当然,也怪我们太大意。”教导员痛心疾首,“我们应该想到这些俘虏刚刚放下枪,并没有消除敌对情绪;我们还应该想到,战场上是很容易搞到武器的,不能对他们太放手,至少可以派几个战士就地监视他们,等我们全营走远以后再让战士跟进。唉!总而言之,我们对战俘太讲仁慈,从制订政策到执行政策,都有些右倾。”

    “这话就说得不够全面了。”张景华摇摇头,表示异议,“制订政策是从大局利益和长远利益出发的,执行政策必须有坚定性。碰了钉子出了纰漏可以分析研究找原因,但不能怀疑政策;你们对俘虏讲宽大,虽然吃了亏,但是我相信,你们的行动肯定会产生好影响的,至少敌人说我们抓了俘虏就杀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两位指挥员沉默了,看不出他们是服从了张景华部长的劝导,或者是在继续憋气。“还没有想通吗?”张景华追问了一句。副营长依然不说话。

    “首长放心!”教导员说,“不管想不想得通,反正往后再碰上这样的情况,照样执行命令就是了。”二整个第五次战役,分前后两个阶段,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实际动用兵力达11个军4个军团。如果担任穿插任务的部队以每个师一个营估算,大约也有几十个营。这些尖刀营大部分都抓到过俘虏,但大部分俘虏都没有带下战场。所以第五次战役中虽然捕获俘虏很多,但其中有相当一批实际上等于就地释放,送还给了美军和南朝鲜军。有的俘虏归队后甚至隐瞒了这段经历,继续拿起武器跟志愿军作战。这批人中间,有些在往后的战斗中,又一次成了志愿军的俘虏。第二次当俘虏,比第一次当俘虏的自觉性就要高得多了,因为他们确信志愿军不会杀害他们,不会虐待他们。

    志愿军始终严格地执行着宽待俘虏的政策,但要执行者完全想通这一政策的绝对正确性与必要性,却并不容易。

    战场,是膨胀仇恨的巨大发酵器。仇恨的增长,极容易导致盲目地虐杀失去抵抗能力的战俘,以图宣泄之快意。近代战争史上,特别是1929年缔结与1949年修订的关于战俘待遇的日内瓦国际公约产生以来,世界上再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公然主张虐杀战俘。而事实上,许多侵略军却无意或无法制止下属对敌方被俘人员的残酷虐杀。因为几乎一切军队在从事非正义战争的时候,都必然会激起被侵略者的愤怒抵抗;于是又必然会加剧侵略者的疯狂,虐杀战俘便成了一切侵略军队必然要采用的报复手段。这原是一种普遍现象,是一条不可更易的铁则。

    第66节

    中国有句古话: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本是给被侵略者对付侵略者的常规手段,是被侵略者逼出来的极端行为。但作为明智的反侵略军队的领导人,他们决不会怂恿自己的人民和军队,对战俘施行盲目的自发性报复,因为他们真理在握,有充分的自信,通过真理去感化被俘人员中的绝大多数,将敌人变成朋友。

    中国人民志愿军用最大的宽容与耐心,用和平与人道的方式,对敌方的被俘人员进行着这样的感化。即便在残酷拼杀付出了巨大伤亡代价的情况下,也坚持用说服教育和纪律约束相结合,严格防止满腔愤怒的指战员杀害与虐待战俘。这种在世界战争史上堪称人道主义典范的崇高行为,’赢得了世界人民包括战俘们的交口赞誉。包括那位高傲的英国皇家陆军第29旅格罗斯特功勋团团长兼第一营营长卡恩思中校,在遣返前夕也曾感慨道:“中国人改写了世界战俘史!”第一次战役结束后,各参战部队在进行战役总结时都提出了一个共同的问题:美军和仆从军“好打难俘”。一打败了他们就拼命逃跑,宁愿躲进深山老林饿死冻死,也不肯当志愿军的俘虏。究其原因,就在于不了解志愿军的宽俘政策,相信上司们的欺骗宣传,说中共军队如何野蛮,抓住俘虏要割鼻子抠眼珠剖腹挖心。

    为了及时扩大志愿军宽俘政策的影响,从政治上瓦解敌军,志愿军政治部主任杜平于1950年11月17日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提出建议:立即挑选一批战俘放回敌军阵线。彭总表示赞同,并主张尽量快放和适当多放一些。因为是在国外战场,为慎重计,此事便由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副司令员邓华和政治部主任杜平三人联名,给中央军委发电报作了请示。第二天上午,就接到了毛泽东主席的回电:你们释放一批敌俘很好,应该快放走,尔后应随时分批放走,不要请示。

    当天,杜平主任就派专人赶到战俘收容所,挑选了103名战俘,其中美军战俘27名,南朝鲜战俘76名。战俘收容所的工作人员们让这些战俘理了发,洗了澡,换上新衣服,还发了路费,晚饭的时候又特地给他们加了几个菜,临行前召集全体战俘开了欢送会。当晚,这批战俘乘着志愿军的卡车,躲过美军飞机的轰炸,来到云山以南的前沿阵地,在志愿军作战部队的保护下,全部顺利地通过了战线。

    首批被释战俘回去后,在国际舆论界产生了巨大反响。第五天,美联社记者怀特亥和白伶丝就作了公开报道,真实而详细地叙述了志愿军宽待战俘的情形,许多报刊竞相转载这一条新闻,为此引起了美国军事当局的极大恐慌,下令封闭消息,并对被释战俘加以监视。结果,美联社又将此事作为“连锁新闻”报道出来:“报界的代表们,被禁止访问被释放俘虏或向其摄影,所有军官都奉命不得泄漏关于释放的消息,只说这是‘极端秘密’。”法新社也发布消息说:中共释放美军战俘“使麦克阿瑟下面的一些部门极度不安。……这27名美国战俘走到任何地’方,都有1名美国将军和3名上校陪着。”实际上是剥夺了他们说真话的权利和单独活动的自由。

    第67节

    1950年1.1月25日发起的第二次战役中,在志愿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和积极的政治攻势下,美军和仆从军“好打难俘”的局面有了比较明显的改变。第一次战役俘敌5268名,其中美军527名;第二次战役俘敌人数就增加到8943名,其中美军为3254名,其间还出现了百人以上的美军集体向志愿军投降事例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