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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山河赋 > 178 第十六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上
    赴和亲王府“请罪”后,明霜依然住在驿馆内。和亲王的两个亲信,鸣瑛和春音都曾就此委婉的提出质疑,苏台清扬只微微一笑说“美人儿使小性子罢了,不用放在心上”,对春音时更多看一眼,笑容中颇带深意,意思便是“人家吃的就是你这个醋”。

    和亲王府中,多年陪伴清扬为永州建功立业的鸣瑛,以及异军突起,因为说不清道不明原委而获清扬重用的春音,按理说应该水火不相容。可不知道是因为春音恭敬低调,又或者鸣瑛胸襟宽广,两人至今都能相互尊敬。清扬也知道自己对春音的重用有些过头,深怕因此让鸣瑛这位旧臣不满,在她重返京城后对两人职责特意做了区分。鸣瑛作为永州司徒,担负的是整个永州郡的军政要务,她是朝官做的是大事,举凡军政两务都由她决断。春音是王府属官,清扬自当年杀了跟随自己出京的司殿后再没信任的女官,在京城这些年皆由文书等充司殿职,春音负责的乃是王府内外事务,举凡接待宾客、送礼应酬便能看到这倾国女子的身影。

    鸣瑛在台面上对春音恭敬有礼,内心里却颇为讨厌这女子。清扬好绣襦,皇家子弟沾了那么个喜好,违背□□皇帝苏台兰旨意,犯了皇家的大忌讳。故而当年爱纹镜雅皇帝得知长女与女官私通,当即气的吐血,将她丢到素月祠中让她反省半年,其间受当时的文书官后来的女官长水影监督。当时水影服礼未久,对着比自己年长的公主又是风月事,而且是犯忌讳的风月事,怎么都不好意思开口。过了月余,两人渐渐熟了,一日她抄完素月祠西廊两块碑,大太阳下面没有座位站着抄,直恨前人无聊写那么长碑文。刚写完,水影来看望她,提着一个篮子说是昨天有人家给圣上献食,其中一味点心做的精巧,圣上吃了很满意吩咐这家另做一些,每位皇子赐一份。两人便在素月祠内清酒点心,边吃边聊,月上枝头的时候水影忽然道:“殿下可知圣上为何如此大怒?”她苦笑着说我知道自己违背□□皇帝圣谕,乃是不孝。那女子摇摇头低声道:“圣上愤怒,乃是因为圣上对殿下期望甚重。”顿了一会儿又道:“圣上心怀家国,绝不会选一个会让臣子有以颜色进身机会的太子。”

    这句话让清扬恍然大悟,从素月祠回来后仿佛彻底觉悟,很快遵父命迎娶黎安家的公子为妃,其后小心谨慎,直到爱纹镜驾崩再未有半点逾越。水影曾对她说:“殿下想明白,要天下还是要情爱。倘后者,水影愿助殿下一臂之力,为殿下求一风调雨顺之地,殿下自可从此缠绵多情成千古佳话。”倘要前者怎样,她没有说,清扬自己明白。

    清扬眼界高,看上的皆为国色,在昭彤影那里碰了个大钉子,被鸣瑛知道后着实数落她一场。无非是说殿下知道这是皇室里最忌讳的事还要去招惹对殿下无意又是国之栋梁的人,殿下将来还有的是需要宗室权臣支持的地方,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岂非主动去给迦岚殿下增光添彩。清扬心有不甘却也接受这份劝告,其后又安分了两年,直到遇到春音。春音是国色且风姿绰约,对清扬的试探并没有像昭彤影那样明确拒绝,最重要的是那段日子鸣瑛不在她身边。等到鸣瑛发现事情不对,那个人已经在苏台清扬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再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动的。她出生平凡,以往职务不高,忽然飞黄腾达和亲王周边的人不敢明说也多少有几分怀疑,私底下免不了指指点点一番,春音都知道却总是一笑视之,还几次劝清扬不要和那些人计较,免得“张扬开来,毁殿下清誉”。她越是委曲求全,清扬越是爱恋有加,鸣瑛也寻不到她的错处,只能隐忍不发,希望此人只是求个荣华富贵并无其他奢望。

    鸣瑛回到京城后没用多长时间便把齐霜那件事打点个□□成,为了显示出赦免齐霜乃是“天意慈悲”,连带叛军首领江荻红也捡回一条命。照偌娜的意思把她剐了都嫌轻,还是皇后兰隽一日忽然叹息不已,被她看到问原委,回答说圣上年初一直和我同房,可到现在还没音信,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命薄竟不能给苏台皇家添一个嫡女。偌娜哄了他半晌,一边千漓说不如殿下赦免些人为皇后祈福吧,又说有一个现成的“江荻红”。偌娜想想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也就顺水推舟判个削职为民,流放扶风。

    鸣瑛为此奔波于公卿重臣之间的时候昭彤影也在京城,她旧任以卸,新责未到,拿着鹤舞亲王府的俸禄逍遥自在,终日走亲访友,游山玩水。有职务在身又被她烦的可以的玉藻前有一天忍无可忍的问她到底什么时候还大家一个清静日子,后者笑吟吟说快了快了,玉藻前一个白眼丢过去“你是不是专门在这儿闲着等明霜返程?”昭彤影故意作出吃惊样子说“卿乃神人,昭无处遁迹”,让对方只能摇头叹息。

    又某日,和水影踏青言及齐霜的案子,说这位南安郡王看样子又逃过一劫。水影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还有人来我这里试探过。昭彤影眯起眼睛道:“你如何应对?”

    水影冷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卿觉得我急着要那人的命么?”

    “哦?”

    “她能保住命再好不过,这个时候我还不想看她送命,她这条命就该好好留着,留到我用得着的时候……”

    昭彤影也笑了起来,另一人轻轻咳嗽一声道:“卿呢,卿真在这儿等美人启程?”

    “确有此意,不过……既然大家都觉得我做得如此明显,后日我便启程,出了京畿再等美人不迟。”见水影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在她开口前抢道:“莫以为我□□熏心,而是我断定那美人儿不出十日必有要事来找我商量。”

    明霜果然不出十天找上了昭彤影,当时两人都已出了京畿。明霜是新接下司制职位,提升为四阶,紧赶慢赶去上任,他入苏台未过五年,到京城时间更短便从一个不上不下的王府六阶属官一路到了四阶正,也算一帆风顺。昭彤影比他早五天离京,也是赴任,可一路游山玩水,每日睡到烈日当头才起来,太阳略偏就住店,连随从都郁闷的可以苦着脸说“主子啊,您这样要走几年才能走到鹤舞?”说是明霜找昭彤影求计还不如说是后者自己凑上去“偶遇”,明知道按行程必住这个镇,能选的客栈也就这么一家,她先住上一等两天,终于某一个晚餐时候一下楼看到美人独坐窗边,一脸意外状凑过去说“巧啊,真是巧……”

    明霜没两眼就知道此人是故意磨磨蹭蹭的走在这儿等他,心想“要是我再耽搁十天半个月,看你怎么去鹤舞向迦岚殿下交待”,可心中没来由一丝甜蜜,对昭彤影的态度也格外和顺。两人天南地北聊了两句,明霜忽然道:“我确有一件事想要听大人您的意见。”昭彤影笑吟吟的摆摆手“吃饭的时候但论风花雪月,余下的等下我到你房里去慢慢说。”明霜听到“房里”下意识就皱眉摇头,正要明确拒绝转念一想自己这事还真不适合在公众场合讲,又想自己在这里与昭彤影说话,真要有人秘报清扬那里,清扬的疑心生定了,进不进房反没大差别。这么想着皱着眉低下头,即不反对又不鼓励。

    华灯初上,昭彤影就提着一壶竹叶青外加糖腌鲜樱桃一盘笑吟吟敲开他的门,往桌边一坐自己动手倒上茶,这才望定他语气亲切有加道:“卿有何为难之处?”

    明霜心想“我有什么为难,什么都没有,刚刚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会说那么句话”,可话已出口,还是自己说要找人商量,无论如何收不回来。当下低声道:“我过去的那些事你也知道不少。”

    “不多……”

    他目光在房中轻飘,低声道:“西珉那里,有人给我来信。”

    “是凰座上那位……还是边关称雄那个?”看看他神色笑道:“或者,两个一起来了?”

    明霜一笑:“什么都给你说全了。”

    “果然两个一起来招揽了,明霜大人可有扬眉吐气之感?”

    明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西珉双方果然都送了信来,而且是通过两个途径来的,一面是鸣瑛,与之联系的当然是叛军首领琳璨。另一封信的来源就有点鬼魅,出面的是西珉世家子也是当朝重臣的将军南乡子郴,托的人更出人意料,便是卫方。那日他把卫方交托的匣子送到西城家,没两日照容将他请到家里,密室中拿出一封信说“方遗书上说明这封信是给你的,他让你慎重考虑,好自为之。”明霜一看信封上的字迹便大惊失色,禁不住看一眼照容,后者神色从容,与他目光一对,柔声道:“卫方言明是你之物,我只字未看。”明霜起身长揖到地。

    离开后回想不得不说若论心机卫方胜过这位西城家的当家不少,临死前托人还留了一手,将这对他而言颇为重要的东西放在匣子里。他若是把匣子往西城对家那里一送去邀功,无意间也就把自己一个天大秘密送到别人手上;他若是满不在乎以至丢失,他自己也休想再看到那封信。更厉害的是在此之前是一点信息不露,端看他是不是品行端正,一诺千金。

    这封信乃是南乡子郴亲手所书,大体的意思便是西珉皇帝最近屡次谈起他,对他颇为怀念,知道他流落异乡更是感伤。又说天子仁慈,希望他尽早返回故国,至于他男扮女装的欺君之罪,以及不告而别投奔异国等罪状天子愿一并赦免云云。第一遍看完,冷笑两声,摔到一边。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以南明城的身份纵横西珉,掌过军权择过重臣,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南乡子郴那样一知道他是男子之身就以怨报德,或者象皇帝那样垂涎美色不得即翻脸无情。真要人人如此,在子郴的重重陷阱以及皇帝的道道命令之间,他绝没机会逃出西珉。得以脱身,自然有故旧下属为之卖命,其中不乏知道他男子之身的,并未因此背叛反而更尊敬他。再说了,他以兴业大功未封侯拜将反不告而别,皇帝也不敢向群臣解释说是她逼婚不成威胁杀人逼走了一个能臣。而历来兴业之臣最怕什么,不就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消失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些功臣名将能不人人自危?他虽在丹州可一直关注西珉变动,鸣瑛得到些消息总不忘告诉他,过去他只当鸣瑛念旧情对他友善,现在当然知道那是喜欢了一个人后情不自禁要为他多做些事。西珉皇帝限于怎样的困境,朝廷又是怎样摇摇欲坠,一件件都传到他耳中,尤其是正亲王摄政那会儿朝臣相互推诿,外臣拥兵自重、阴奉阳违或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鸣瑛探到一些告诉了他,他听了冷笑一声,暗骂一句“活该!”

    那封信给他塞到随身包裹最下面,没两天鸣瑛又给他送来琳璨的消息,比子郴那个简单许多,无非说知道他是赫赫威名的南明城,也知道皇帝滥杀功臣逼得他背井离乡,要他前往西南两郡,愿给他高官厚禄,待到平定西珉重夺凰座后大司马职务为他留着等等。那封信没落款没印章,充其量就比口信好那么点,可鸣瑛笑吟吟的恭喜他,说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又说“卿好好想想,若是决定帮琳璨殿下,和亲王那里我去帮你说。”

    明霜没有答复,回到自己房中翻出子郴的书信连连冷笑,心说要么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么双方一起招揽,我桐城明霜什么时候成了一块宝?

    昭彤影拿着空了的酒壶告辞的时候已经月上树梢,两人都有三分醉意,明霜站在门边送客,见她进了旁边不远的房间后才转身回房,插上门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昭彤影啊,早听说这人风流倜傥,知人善语,一等一的精细人。京城里但凡和她有过一番风月的男子,一提起三分恨薄情外更有七分赞美留恋。往日里不过当笑话听,而今才知道所言非虚,这人果然是一等一的妙人儿,说半句能猜到三句,凡事都不用说白了,轻轻一点她通透彻底。尽管和她提起此事前他自己已经有了明确决定,可一番长谈后顿觉心中一片通透,再无半点疑惑,又想到当年昭彤影那段话“若要实现你的愿望,卿需在三年之内登三阶之上。”而今他位在四阶,好像差得不远,可官场中人都知道这三阶四阶乃是一个分界,四阶而下的官多如牛毛,三阶以上在朝都屈指可数,在外则封疆大吏。他没有背景又是男人,除非建非常之功,否则三年之内想要提升三阶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么想着忍不住又想到昭彤影身上,暗道“倘若能有这么个人帮我,倒和自己升到三阶没什么两样了。”念头一起红晕顿生,暗骂自己一句,用力摇摇头把这点杂乱念头丢干净。

    其后两人又结伴走了七八天,昭彤影才说前些日子耽搁时日太久,要尽快赶到明州赴任,与他中道分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去了。那几天相处与两人一同上京时一样,昭彤影是温柔体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人人都说清扬会宠人,喜欢起来能捧到天上,可在明霜看来清扬不过把男子都当玩物,金银珠宝、锦衣华服样样不缺,可真要说送出去的东西是不是合对方心意她半点不关心,合心意也合她自己的心意,至于被宠的那个男子只要乖顺听话便好。明霜跟她的那段日子最看不惯她这种举动,或有人看到金灿灿的元宝就红了眼,却不是他明霜会有的眼界。昭彤影却不同,她会细心观察,然后在某个最恰当的时候将他最想要的送到面前,而且做得不经意不着痕迹,要细细回味才感慨于对方的纤巧用心。这么几天被她照顾下来,等分开的时候平生一点留恋。

    四月中旬,明霜返回丹霞郡治丹州,正式就任司制。新任郡守点了西北某郡郡守,尚未到任,丹霞事务一大半压在司制身上。十来天后,昭彤影终于进了鹤舞郡治明州城,消息传到正亲王府迦岚大大喘一口气对正好在身边的玉台筑说:“那家伙东游西荡,总算想起自己是从哪里领俸禄了。”

    时间一转到了五月下旬,永宁城卫府又出了变故,这一次的主角是卫家继承人后宫女官长的卫秋水清。

    秋水清从母亲卫暗如去世后身体状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卫暗如下葬后她回到后宫,一开始还只是头昏胸闷,慢慢的彻夜难眠,她又是要强的人,再怎么不舒服公务也不肯落下半点,如此到了四月底整个人瘦了一圈,走路都打晃。眼看着实在撑不下去,几次传太医来看,太医院司院的名医都出诊了,个个都说是因为愁闷郁积、肝火旺盛之类,要她节哀顺变自然能好起来,然后开一些清热散火的药,吃了几天一点没好转,五月第一次旬假时还在家里吐了血。

    此时卫简还赋闲在家,不过他的官复原职已经成定局,就等适当机会有人在朝堂上说一句话,偌娜顺水推舟下一道旨也就成了。卫暗如去世后卫简对官位富贵全没兴趣,全副精神放在女儿秋水清身上,四月里秋水清几次回家形容日渐憔悴。最初卫简只当她丧母之痛尚未平息,可眼见着一天天憔悴下去心痛得不成,一次忽然对秋水清说“逝者已矣,你娘也不愿意看到你伤心过度的样子。”秋水清点点头,可精神萎靡,卫简又说你不是很喜欢那个跳舞的少年么,把他接到家里来也是可以的,要不要让人去办?秋水清瞪大眼睛说我尚在服孝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卫简笑了起来柔声道:“你娘向不在乎这种规矩,何况苏台礼制只规定丧期不可行婚嫁大礼,纳侍并不在其列。紫家的女儿们都有在丧期采买侍从的,我们卫家不讲究这些。”秋水清苦笑着摇头说:“孩儿并不是害相思病!”

    五月中旬的旬假后秋水清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吃能睡,恶化起来连连吐血,不得以告了病假,偌娜也不为难,兰隽还劝她留在宫中养病。秋水清回到家中后病情依然反复不定,终于卫简起了疑心暗道该不会宫里有人看清水清不顺眼下毒暗杀,于是连连延请名医,京城内外有点名声的医生都到卫家门里走过一遭,个个都摇头说不出究竟。病情日重且莫名其妙,秋水清的心情也日渐沉重,这日一起床就头昏眼花,勉强下来走了没两步喉咙口一甜又是一口血。可这口血吐出,头昏眼花的症状就好了许多,她心中烦闷到了极点,更不想看到家人围着她团团转满脸恐慌的样子,吃过早餐后寻个理由支开下人,溜出来牵了马出城向皎原方向去。出城没多远又一阵胸闷气短,咳嗽一阵平复下来秋水清便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莫名其妙,出城能往哪边去呢,丧期不游春,别业那边只有看门夫妇俩,而昔日牵泮自己心绪的水边小屋早已人去楼空。

    对织萝她往日还有那么点期盼,如今自己做了卫家当家,一举一动不但关联自己还承着卫家荣耀。更糟的是那早二十年就和卫家恩断义绝的卫琳忽然跳了出来,摆出卫家长辈架势死活反对她接任族长。秋水清知道凭卫琳那点本事当年做不成的事而今照样休想如愿,可有这么个人死盯着她也不得不加倍小心,织萝离她的距离是一日远过一日。想着想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心中一阵悲凉,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喊“女官——”

    循声望去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牛车,窗口一人正望着她,却是那让她牵挂了千百遍的人——织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