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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山河赋 > 179 第十六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下
    久别重逢,宛若历经生死,原本情种深埋,不过一线理智强行压制,一瞬间便能喷发,恰如高山融雪一阵春风成横流之春水。

    织萝说:“女官,您瘦了许多。”

    她望着他上上下下端详,依然是美的惊人的少年,名满京城而意气风发,眼底眉梢多几分当年在她身边时刻意收敛的飞扬。

    心动神摇,世间一切是时恍若无物,只斯人在眼,浓情在心。

    秋水清紧紧抱住眼前人,埋首在他肩上,一时百感交集只能喃喃叫着他的名字,除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织萝反手抱住她,低声道:“女官,女官您这是怎么了。”

    秋水清觉得这句话说得生份,还能怎么样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相思入骨,难道他并没有以同样的心情回报自己。她恍惚起来,轻轻推开少年一点让自己的目光与他对视,想要对他说“我喜欢你啊……”嘴唇动了两下未发出声音,喉头又是一甜,余下的事全然不知了。

    醒来时已经在房中,粉色床帏低垂,一切都非常熟悉,正是自己在皎原“金屋藏娇”时的房子。少年陪伴在床边,看到她醒来笑容荡漾开,她低声道:“吓着你了吧——”织萝摇摇头随即端来一碗药叹了口气道:“没几天不见,女官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快把药喝了,再睡一觉好好歇歇。”

    秋水清靠在织萝肩上,勉强扯出个笑容道:“在一起那么就都不知道你还会岐黄之数。”织萝笑道:“女官不知道,我长大的地方又偏僻又穷,家里人生了病都靠我娘治,我经常帮她忙多少学了些。”故意又一瞪眼道:“怎么,不信我?放心好了,断不会吃坏人。”秋水清微微一笑就着他的手将一碗药喝下,心想“你端来的,就算是□□我也喝了”。

    她平日心高气傲、目光高远,断不是这样自暴自弃的人;可这段时间家遭突变,宫里也处处受制,又缠绵病榻生死难卜,居然也生出沧桑倦怠之心。

    织萝多少能感受她的心情,喂她喝了药后也不走开,坐在床沿上陪她说话,将她的病始末问了个清楚,听她说太医院的医生一个个看过来,家里又找了无数名医都没有明确诊断,多半说哀伤过度病由心生等等。少年眉一挑骂了句“庸医!”秋水清扑哧一笑说你好大的口气,这么说织萝神医是不是诊出个眉目了?

    织萝丢了个白眼过去,故意停了好半晌才道:“女官……有没有人说过……毒?”

    秋水清的身子微微一颤,也沉默了许久:“想过,也有大夫提过,可查不出是什么毒。我一直在宫里,吃的都是御膳房作的东西,没确切证据不敢乱说,毕竟下面牵扯着成百上千人命。”

    织萝叹一口气低声道:“你啊,只知道为别人着想……”

    秋水清听他这句话说得亲密且充满关心,心中一阵甜蜜,至于称呼上的僭越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反而更添几分亲近,低声道:“也不是只为别人考虑,毕竟一旦牵连,十人中定有□□人无辜,我职责所在乃是让后宫奖惩公正平和,而不是冤狱横生。”织萝微微一笑说了句赞美的话,停了一会儿又道:“上次我到……反正就是一家跳舞,听人说昭彤影大人精通医术,又说她的好友少王傅水影在医术上也颇有成就。虽然昭彤影大人已离京,可水影大人还在,女官有没想过请她看看。”

    秋水清苦笑道:“你哪里听来的传言,那人我极熟悉,她懂些医术可也不见得比太医们厉害。”

    织萝皱眉道:“试试看啊,试试看又不打紧,算起来她和你们家也是姻亲。”

    秋水清没有回答,她也实在疲倦了,又让织萝喂了小半碗白粥沉沉睡下。这一睡也不知多久,醒来时觉得好久没有的舒爽,这些天她很少能安稳睡,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这一夜却沉睡无梦,醒来时已阳光满屋。她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喊了声“织萝——”

    应声而至的并不是少年织萝,而是卫简,秋水清一愣之下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中,再问时间原来已是第三天的中午。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前一天傍晚被织萝送回家的,当时卫家已经因为她的失踪翻了天,卫简倒没往织萝这条想,只想着该不会是什么敌对人家杀了他的宝贝女儿,或者绑架了另有所图。前一天傍晚忽然家人来报说大小姐回来了,叫人用马车送回来的,不过昏迷不醒。卫简吓得飞奔出去,此时下人已把秋水清送回房,织萝在门房候着。卫家不少人都认识这曾经来献艺的美貌少年见他和自家主子一起回来议论纷纷,织萝端正坐着目不斜视,等卫简过来才起来深深一礼,然后解释了一番遇到秋水清的原委,大意就是路上偶遇,没说两句话大小姐晕倒了,于是让她在自己那里睡了一晚上,又斗胆配了些药,好象还有些作用云云。还拿出一个罐子里面有大半罐汤药,卫简多少也懂一些医术,闻了下是清火解毒的药物和请来的大夫们开的大同小异,也就不再有疑心,对他感谢一番又命人拿来两锭银子以表谢意。织萝大大方方的收下,随即行礼告辞。

    卫简再去看女儿,此时大夫已经请来,诊断一番说并无大碍,乃是熟睡中。卫简看秋水清的气色到比失踪前好,而且神态平静,不若以往那般睡着了也表情痛苦多变,显然受噩梦折磨。他担心女儿,寸步不离的守着,一晚上没合一下眼,直到此时见她安然无恙的醒来才松了口气。

    秋水清也觉得身体好了些,连声喊饿,一口气喝了两碗粥,卫简心说难道那少年配的药有用么,命人把剩下的药拿来让秋水清喝下,又把织萝送她回来的经过说了一遍。秋水清也觉得奇怪,便想起那日两人的对话,沉思半晌对父亲说:“请少王傅过府一趟吧,我想请她为我诊治一番。”

    卫简是亲自到晋王府去请人的,听到要求水影和日照面面相觑,都想这位卫家主夫看来是病急乱投医到极点了。水影和秋水清同为女官出身,离开后宫后受到这位继任女官长颇多照顾,至少在她为女官长的时候与她水火不相容的秋水清在自己攀登上后宫女观巅峰后,却没有对处于困境中的水影落井下石。水影曾在爱纹镜雅皇帝面前评论秋水清,说她“比谁都骄傲,可也正因为骄傲,许多事上又比常人高贵。”

    等到了卫家见过秋水清一搭脉,又问了她最近的饮食起居水影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秋水清看在眼里不知是凶是吉,正要开口做大夫的抢先道:“卿遍请名医,怎会想到水影这里?”

    秋水清微微一笑道:“卿名声远播。”

    “是有人让卿找我?”

    她见水影脸色凝重有些惊讶,还是点头道:“那人也不过听人说起卿精通医术在我面前提了一句,这才提醒了我,居然把你这么个人忘了。”

    “那是何人?”

    秋水清本不想说,可见她态度极为认真,又想毕竟是自己求别人,低声道:“织萝。”见那人一时对这名字没有印象,补充道:“长林班的舞伎。”

    水影更是疑惑,秀眉紧颦,过了许久秋水清实在忍不住,戳戳她低声道:“放句话啊,到底还有没有救?”

    水影笑了下:“既然名满京城的美人都推荐在下,水影当然不能让美人失望。”

    “那就是能救……”长长呼了口气,忽然正色低声道:“是不是中了毒?”

    “是!”

    秋水清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嘴唇动了几次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水影明白她的想法,慌忙道:“这毒极罕见,无色无味,缓慢发作,等闲看不出迹象,即便太医院太医们也未必知道。”

    她的脸色才稍微好一些,过了很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卿果然博闻强记,无所不知。”

    “巧合罢了,先皇对我提起过。”停了一下靠近她用极低微的声音道:“这药是清渺中期千月家某代家主所制,如今药的配方……大约家主手上还有,我只听过诊断的方法。”

    秋水清脸色沉重冷笑了两声喃喃道:“好……好……好得很!原来药方在至高无上处。”

    她叹一口气没有接口,伸手在秋水清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即道:“我没解药。”

    “不过呢……”

    “不过有一样东西能救你,当年我救驾中毒久治不愈,先皇赐了寒关玉,前些日子你弟弟出阁,我拿来做了贺礼。你到静选那里把寒关玉拿来泡水喝,然后再用清火去毒的药调理,依卿的体质一个多月即可痊愈。”

    秋水清点点头,随即闭上眼睛显然心力憔悴,水影知道她不好受,正要告辞忽听她道:“问西城家要寒关玉,岂不是又多一人知道此事。”

    “大宰和静选都不是多话的人,再说了,你们是两辈子的姻亲,这样的事还要瞒么?即便是为了你亲家着想,也该让他们有点准备。”

    这一次诊治后卫家的继承人当家大小姐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十来天光景能下地四处走走,能吃能睡。一个月不到已经骑着马在永宁城四处闲逛、游山玩水,到荷花开满潋滟池的时候卫秋水清已经能和几个亲近的姐妹泛舟湖上,歌舞风月。

    卫简找亲家借寒关玉,免不了把秋水清中毒一事说了,照容面沉似水,静选一边咋咋呼呼说“我就想秋水清她素来身子康健,哪能莫名其妙病成这样,就算是伤心也没有一次次吐血的道理,太医院那些都是干吃饭的混帐!”说到这里被照容一瞪眼住了口,自己再想想脸色也变了,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秋水清是在宫里病倒的吧?”没有得到回答,她顿时一身冷汗。

    秋水清渐渐康复的时候水影又来过两次,除了西城家,别人问起“女官长吃了什么药好的”,卫简的回答一概是“没什么灵药,心病还需心药治,不过是大家劝着她开解她,毕竟逝者以矣,时间长了自然好了。”

    潋滟湖游夏的那一天,船开到湖心,秋水清道:“这里没什么人,上不沾天下不接地,出卿之口,入我之耳,望你我能倾心交谈一番。”

    水影苦笑道:“不就是中毒一事么,何至于如此,我水影难不成是说两句真话都不敢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也想办法打探了一番,卿所虑不过是已失帝王心。”

    话尚未完,秋水清截道:“卿深知我心……我……”说到这里眼圈都有点发红,看着水影好半天说不下去,后者递上一张帕子低声道:“我觉得不至如此。虽然这两年卿和陛下许多事上相处的不愉快,可毕竟十余年相识,加上皇太后对卿信任有加,我想不出陛下有杀你的理由。”

    “话虽如此,可是……”

    “你们家过去那件大逆不道的事么?”

    秋水清的眼睛都瞪大了,过了一会道:“先皇对你实在是……实在是恩宠过甚!”

    “令堂与西城卫大人已然自尽谢罪,圣上也该消气了。这件事处理的时候圣上并未惊动卿,可见圣上心中并不觉得卿需负担责任。”

    秋水清沉默半晌道:“在卿看来会是何人授意?”

    水影垂下眼沉默良久后低声道:“卿需堤防皇后!”

    潋滟湖游夏本当风花雪月、旖旎风情,然而这一日卫家船上风月不存反添凝重,待到湖上船船丝竹,舞影翩翩的时辰,相对而座面色沉凝的两个人中终于有一个轻轻舒一口气道:“今日到此为止吧,纵然没有美人招待,好歹良辰美景莫辜负。”秋水清也嫣然一笑:“难道卿要我为卿歌舞?”

    水影一口茶差点喷出,好半天才道:“饶了我吧,好好的明月湖水别变成一场恶梦。”原来秋水清对音律是一巧不通,幼时卫暗如聘名师教她抚琴,一个季度后先生来辞职说“大小姐不是这份料,在下没本事教。”卫暗如不死心,自己教了一阵,最后叹口气对卫简说:“听我们宝贝女儿弹琴简直是受罪。”

    这两句话一说,气氛顿时轻松下来,秋水清命摆酒席,潋滟池上大一些的画舫都能做船菜,对于永宁城富裕人家而言,这也是潋滟池吸引人的地方。对酌半晌话题变换了三四次后,水影忽然道:“那日忘了问你,那个向你推荐我的舞伎,他有没有给你吃过什么药?”

    秋水清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事,想了半天道:“有,那孩子懂一点医术,配了些清热解毒的药……”说到这里一顿,忽然想起那日喝下织萝的药后顿时有了些好转,且能够安稳的一睡两天,当下皱眉不语暗自称奇。

    水影淡淡道:“怎么样,把那孩子带来让我见见如何?”

    秋水清一遇到与织萝有关的事就有点迷糊,当下听这句话立时有几分不悦,好像对方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的人,故意笑一下道:“要重新开始风花雪月了?”

    后者一个白眼:“少吃飞醋,我要为西城守身一年。”

    “那还要私会舞伎,还让我这个热孝在身之人帮你张罗。人家去年潋滟湖上敬你一杯酒,卿硬生生辜负美人恩,而今见他做甚?”

    “好奇罢了。”

    秋水清上下打量水影数遍依然看不透其中是否另有他意,沉吟良久道:“好——卿想在何处见他?”

    “不抢眼即可。”

    “我替卿安排。”

    日上三竿,织萝由赖在床上,长林班的兄弟叫他起来练功,隔着窗子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班主还过来说:“别吵他,那孩子连着几个晚上赶场子,叫他好好歇着。”到了中午长林班的台柱才连着翻了几个身嗯嗯啊啊几声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张开眼睛,瞟一眼窗外嘀咕道:“怎醒的这么早,至少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吃午饭。”一个翻身用被子蒙住头还想睡个回笼觉,却听门外一连声喊“织萝,醒了吧……织萝……”本想不理睬,可那人锲而不舍,终于他翻身下床打开门对着外头的班主吼道:“醒了么,醒了么……死人都被叫醒了!”

    他是台柱,不管是哪家只要是整个地方都指着他吃饭的,那人便是宝,是天。长林班班主被十八岁的孩子吼还陪着个笑脸,一边说“小祖宗啊,这不是又要紧的事谁敢来吵你睡觉”,一边把他往里面推,一直推到床边将他按着坐下,回头喊道:“夫人,进来吧——”

    织萝一挑眉,也不看来人是谁先一声冷笑:“大白天的急不可耐到这个地步么?”

    来人想不到听这么句话先一愣,织萝这才望定,此时班主已经掩上门垂着手在一边站着,房中光线暗,他看了好几眼才看清皱眉道:“啊呀,这不是卫家的管家太太么?你卫家当家主子尸骨未寒,你们人人身上都带着孝,管家夫人怎么跑到这么个不正经的地方来?”

    卫家的管家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刚才一下子被织萝几句话挤兑的有点糊涂,而今平下心来自不会再被他打乱阵脚,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上前一步陪着笑道:“织萝少爷,请您走一躺。”

    他手一伸:“帖子呢?”

    班主一边插嘴赔笑道:“卫家管家太太亲自来请,你还嫌不够郑重?”

    他眉毛一挑,斜眼看过去,冷冷道:“对不住了,卫家的帖子我不接。卫家有人不懂规矩,我织萝还是懂得,不想叫人说织萝一小妖精迷得卫家人丧期作乐,违背礼法。”

    管家眉都不皱一下依然笑道:“织萝少爷误会了,不是我们家里人请,是有人托了我家大小姐来请您一聚。”

    他站起身冷笑道:“这就更怪了,你们卫家大小姐,堂堂的女官长,什么时候做起了替人招舞伎的活?管家太太,不是织萝不识相,不过我做事也有个规矩,不明不白的地方不去,不清不楚的人不见。烦劳管家太太带句话去给那人,想要见织萝,递帖子来。”

    说罢恭恭敬敬一行礼,正式撵人了。

    水影听卫家管家讲述请人失败的经历,那管家最后又补充道:“我们大小姐说了,这位少爷架子大,他不答应,我们主子也没法子,请少王傅另寻门路。或者玉藻前大人愿帮此忙也帮得上手。”

    水影笑着摆摆手说辛苦管家夫人了,命人给赏送客。日照当时正伺候她喝下午茶,潋滟池刚摘下的荷叶裹糯米包着鸣凤进贡的上好海鲜干货,一房子香气扑鼻;做主子的就着冰镇绿豆百合汤一小口一小口品尝,时不时夹一筷子喂日照,两人有说有笑。入夏后水影终于从洛西城的悲剧中慢慢恢复,笑容开始多起来,笼罩在晋王府上下异常压抑的气氛也好了许多。日照每天求神拜佛的就盼这情势能保持下去,那时秋水清中毒,她去看了后好几天面色沉凝,吓得他心绪不宁。

    送走卫家人,当主子的关上门继续享受美食,依然是自己吃两口喂日照一口,等到荷香裹蒸吃得差不多了,当下人的那个才道:“主子怎么忽然急着找那个舞伎。”

    “怎么,吃醋了?”

    “是怕旁人说闲话。”

    “说什么?”

    “说主子无情……”

    水影秀眉微挑:“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日照暗中叹口气,低声道:“您也真是的……不过,主子到底有什么事,要不我去请,死拽活拉也把那人弄来。”

    水影笑了笑喝一勺冰凉的绿豆汤,用不经意的口气道:“我怀疑那孩子是我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