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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若大年纪,竟还是心急如是。出兵之事,朝堂正议。未曾决断,然正诚如叔父所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小侄愿起兵北伐,也愿给叔叔一旅之师,但是……”说到此处,我又不复言,只看着马超。

    马超面色连变数乱,突然间急步上前,竟然扑倒跪倒在地上:“少主,马超数年来,无日不盼举兵北伐,重返故园,可怜我一家满门二百余口,死于曹贼之手;我爱妻幼子,就在我眼前一一被尹奉、赵昂砍下人头,从城上丢下。血海深仇如不可报,马超生不如死!”

    想不到马超竟会对报仇一事执着如此,我想着,心下感叹间却也宽慰,他能为此事拜伏于地,看来此前我的一些疑虑可以打消,以报仇一事为引,我完全可以掌控马超的。马超适才所说之仇,其实是两桩,其一是他父亲马腾、弟弟马铁、马休入许都时,被曹操诛杀之事;其二则是在雍州翼城,因马超杀凉州刺吏韦康满门,参军杨阜借曹军破马超,杀马超妻子十余口之事。

    “叔父请起。”这次我并没有伸手相扶。

    “少主,只要许我兵取凉州,马超纵然万死,也报少主大恩!”马超情绪激荡。

    “叔父,曹魏,国贼也,害了故征西将军及马氏满门,此仇我愿帮叔叔来报。然而凉州之仇,我却希望叔叔能放下。”

    “什么!”

    “叔叔想过没有,你在凉州,威名广播,无人能抗,为何区区一个冀城,便使叔叔一败图地?这不仅仅是夏侯渊出兵,更是叔叔杀戳太过,民心不安之故。只为凉州刺史韦康降迟,你杀其满门四十余口,历城一战,你不仅杀了姜叙、尹奉、赵昂满门,更将合城百姓尽皆屠戳。此等事,岂是英雄所为?你是英雄,但杀平民,害无辜,岂配得上英雄二字?”

    我的声音渐次严厉,其实这些事我本打算以探讨的口吻和他说的,但现在我已不想控制自己的感情,索性敞开心胸,把心中所想全说出来:“你在心中怪父亲不重用你,但你的所为,恰是他所最恨。昔日董贼兵洗洛阳,李郭二贼兵洗长安,曹贼兵洗徐州,天怒人怨,令人发指。你之所为,又与他们何异?你只知自家仇深似海,但普天之下,谁无父母?谁无妻儿?大军一动,虽然无法不伤平民,但为上将者,当体上天好生之德,岂可任意杀戳?叔父只思报仇,不计其余,军心民心,如何能安?万千黎庶,如何能服?若此番出兵,叔叔放不下此仇,以为一日兵权在手,予杀予夺,予取予求,到时天人共弃,就算我能容你,父亲能容你么?便是父亲容你,这普天之下,万众生民,千夫所指,如何能让你安度余生?故伏波将军之令名,故征西将军之威望,一旦扫地,叔父何颜见其于地下?九州之内,更有何处能许你寄身?”

    马超伏在地上,全身发抖,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滴在地上。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快意,眼前之人是天下为之震动的“锦马超”啊!但我占领的道义和权力上的最高点,他就只能俯首认罪。

    骂完了,我缓了下口气:“叔叔,你在阿斗心中,一直是个英雄。你无论见识还是才华,无不强阿斗百倍,汉室复兴,叔叔肩着万均重担,我真得不希望叔叔被杀戳迷了双眼,被仇恨塞了心智,以此误了国家大事,所以阿斗剖腹直言,施苦口之药,叔叔莫怪。此次若出兵凉州,阿斗尚有几个不情之请,不知叔叔能否答允?”

    马超颤声道:“马超一生胡涂,至此才明白自己败在何处。少主有什么话只管吩咐,马超无不从命。”

    “其一,过历城,要亲自致祭,为死去的亡灵招魂。你能应么?”

    “能!”

    “其二,公开文告,此次出兵不涉私仇,纵有弥天之恨,如若归降,亦不追究!你能应么?”

    “这……杨阜、姜叙、尹奉、赵昂四恶贼呢?”

    “只要投降,一样不许追究!”

    “不行!我不同意,这四贼害我妻儿,我岂能容得!”马超跳起来,他的身边忽然间风声大作,那是他的杀气喷涌而出,看来这血仇在他心中埋得久了,是说什么也不能放开的。

    “我准许你在战场上诛杀他们。但他们只要投降,就不可伤害!否则,我绝不让你领兵!”我寸步不让。

    马超看着我,眼中渐渐涌动泪光,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痛苦:“我应了!”

    看着马超离去的背影,赵正走过来:“少主,那四贼与马超有不共戴天之仇,绝不可能投降马超,为何少主一定要马将军答应这个条件呢?”

    我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转身入厅去了。

    猛虎出笼,必上枷锁,不折了他的锐气,又如何能让他乖乖听话呢?

    第一部风云渐掩英雄色第三十五章隐忧

    安抚好马超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处于忙乱的部署中。这战前的忙乱里,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想了又想,从军务想到政务,从父亲想到刘升之,每一个环节都细细思索,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是,一定是哪个地方有疏露的,我没想到,那只是我笨的缘故。我对自己的直觉还是相信的。

    于是我问诸葛乔,在他眼中,露洞又太多了,此次北伐,从时机到准备,从用兵到屯粮,简直是无一是处。我很是生气,于是想小的不行,我去找老的好了。

    我决定在出征之前,与孔明做一番深谈。

    在我心中,就算我与诸葛乔等人商量的再细,孔明的作用也是无可替代的。但是很奇怪的,守着这们一位才兼天下的人,我却极少向他细细请教。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每当见到他,就从心中感到一种胆怯。父亲现在并没有让我侍他如父,也没有说要我事事听从于他,所以现在他还是一个臣子,而我则是名正言顺的少主。但是我与他之间,巨大的智力差距,让我有一种全身赤裸裸的感觉。在很多时候,君主并不希望自己的手下过于聪明,因为那会让他们感到自己不再是众人的中心,有伤他们的尊严。我倒不是这个原因,少见孔明,多半倒是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水平,不配与他交谈,我希望自己可以提升些,再提升些,能够让他感到我不是差劲得不得了。

    孔明无论工作多忙,永远是从容淡定的样子,这实在是我永生学不来的,只要事情一多,我就会发急,脸上的汗水就会象小河一样淌下来。在后堂等着孔明的时候,他正在给手下交待一些细务。远远隔着花厅,看孔明手挥羽扇娓娓道来的样子,心里安静了好多。风轻轻的吹着,后堂里有栀子花和书墨混合的清香。案上放着一张益州详图,上面用笔勾勾描描,写满图示。我走上前细看,发现此图比我那张要详尽百倍,不但山川、地理、兵马驻屯、官员安置、人风民俗,甚至哪里出良铜精铁、何处有佳木秀竹、何处出井盐、哪里有井火(天燃气)都一一注明。案旁放着一柄解手长刀,那是孔明先生亲自指挥西曹掾蒲元打造出来的,共计三百口,削铁如泥,此次将全部用于虎步营中。此刀打造方法极为保密,据说蒲元在汉中熔金造器,但由于汉水纯弱,不任淬火,他就派人去川中取涪水来淬火,最后才打制出来。其实我知道,事实并没那么简单,涪水如何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用来炼铁的火是井火,这种远远超过普通火焰的高温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益州真是个好地方,有铁、有盐、有蜀锦、甚至还有井火,这就是帝王之资啊。难怪高祖可以在此兴兵,一统天下。虽然取得益州时间不算太长,但在父亲和孔明的治理下,益州的巨大能量已初被发掘出来的。

    在刘焉、刘璋统治时期,一直利用的是宽容的政策,虽然对民业民生有些促进,却也纵容了一些豪门大户,产生了很多欺压良善的现象。父亲来益州时,曾想把这些大户在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分赐诸将,但受到了四叔赵云的劝阻。他说:“骠骑将军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在国贼不仅在长城之外,更在朝堂之中,曹孟德虎视四野,益荆二州危机四伏,哪能在这时候就享受安乐呢?要安乐,也要等到天下安定,诸将各返桑梓,归耕本土,才可以提及此事啊。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才能让万民欢心,共同拥待”。父亲答应了他的话,尽量维持了益州的原状。但是个别大户,父亲还是采取了很多措施来治理,甚至他任用法正为蜀郡太守,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来打击报复一些不听话、不识实务的大姓。同时,他和孔明把盐、铁和蜀锦等行业全部收规官营,并制定各项严格的法律,加强了对益州的管理力度。在孔明答法正书里面说道:法律要因时而制,该宽则宽,该严则严。此前刘璋父子统治时,昏庸懦弱,法纪不明,地方势力专权放任,致使一片混乱。此时就必须制定严法,以打击豪强,制裁放纵。作为法令制定来说,我对孔明先生是极为敬佩的,自古以来,每个君主都以为宽容才是获取民心的方法,但孔明却以严法来管理地方,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怨,天下竟无不服者,在负担并不减轻的情况之下,竟然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和肯定,这在三国以前和以后的中国其他王朝,再未出现过像诸葛亮厉行法治所得到的治国效果。

    在这些方法治理之下,益州迅速的强盛起来。以父亲的亲卫白耳军为例,竟全部装备上了孔明先生研制的弩机,虽然那传说中神秘的半自动武器诸葛神弩并未成军,但各类弩机已经排上了大用场,有些需要用上双足之力才能上弦的劲弩,能发射六百步,有种十石机,弩臂长达丈二,可十矢齐出,射出千步之遥,贯石穿铁,威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