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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五个人的小队,敢于将敌军几十人追得转身而逃。城中的伤兵营,一直是空荡荡的,受伤的都坚持在城头,伤势重的都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我为他们骄傲,我为他们每个人的受伤感到心痛。

    是因为我的贪心,将他们送上绝地的么?

    我想起来初出汉中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我。我不想败,所以我要拼--但是,拼到最后,还是难逃一败么?

    我仰头望天,天不语。

    有人在暗处低声的唱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渐响,更多的人和上去:“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所有的人都开始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在这歌声里,我热泪横流,每个人都热泪横流。

    我们的手挽到了一起,在这黎明之前的暗夜里,大声的唱着:“岂曰无衣……”

    敌营的灯火点燃了,开始搔动着,不知道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或许会奇怪,这群敌人在发什么疯呢?

    但无论我们在发什么疯,也不会再有敌人敢小视我们,我们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是战士,是勇者!

    我身上的铁甲之内,包裹的已是一颗战士之心!

    “赵正,城中那个逃生的地道,完全塌了么?”

    “没有,只是城墙那一段烧塌了。”

    “这样啊,”我想着,或许该提前安排些事了,“你组织城中百姓,躲到地道里躲一躲,城破之后,能活多少算多少吧。”

    “少主,我们也可以躲进去啊!”赵正兴奋起来。

    “糊涂,短短一段地道,怎藏是进我这样许多人?”

    “少主,可以的,那段地道里,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很宽敞的!”

    我望着赵正:“带我去看!”

    阴暗里,感觉湿湿的,潮潮的,但是并不憋闷,似乎有风从远处的空隙里吹来。赵正点燃了火把,我们向下走,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忽然间光线闪动,眼前现出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石钟乳,石笋,石柱,千奇百怪的悬挂着,蹲伏着,矗立着,其间,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洞穴。

    地道,我一直以为只是一个又黑又小的孔洞,却忽略了这原是地下河,更没想到这里会有一个地下河冲出的天然溶岩洞。

    我们,有救了!

    “我们退守于此!”

    命令悄悄的发出去,先入洞的是城中百姓与黄周二将的遗体,然后是伤员,最后是战士断后。

    这次的命令,我违背了申不害的权谋之术。按着纯以利害为指引的理论,我其实应该城中烧抢一番,补足补给,只把精壮士兵藏于洞穴,然后一把大火烧尽地面的痕迹,让敌军再也找不到进入洞穴的入口。

    那样的话,我将有充足的力量保证我们坚持下去。

    但我做不到!这一次,我真得做不到!我无法牺牲这些已心向我的百姓,我无法在他们主动帮我守城之后,再抛弃他们。是的,无论多大的牺牲,这次我也要以他们为先。

    或许这是一时意气,但我不在乎。

    虽然城中人不是很多,但帮着他们藏进洞穴,搬入粮食和水,也花了好多时间。我的袍泽们在这期间,还在应对敌人的撕杀。

    终于,天近午时的时候,全部人马藏入的洞中。我们纵火点燃鹑觚城。

    过了半个时辰,听到外面隐隐传来鼓角声,那是敌人终于冲入城中了。

    第一部风云渐掩英雄色第五十一章八阵

    溶岩洞中静静的,我的战士们纪律严整,就算是伤重,也不发出半丝声响。这里除了百姓们悄悄说话的声音,便只有水滴沿着钟乳石轻轻的滴落。

    湿湿的风从某个阴暗的孔隙里吹进来,轻轻在洞中游荡,拂动人的袍角和发丝。

    隐隐可以听到远处似乎哪里有水流动。

    我在人从里穿行,士兵们信任的望着我,百姓们则略带着敬重和恐惧。在洞口处,可以听到外面的风火相激的声音,间或有建筑物倒塌下来。敌人的脚步来了又去,兵器在拨打着,翻拣着。敌军已占领了小城,并开始打扫战场。

    我下令要求所有人抓紧时间安排轮流休息,我害怕敌人不会给我们留太充足的时间。毕竟,外面的尸体太少,以孟建的智力,可以轻易察觉出我们还都活着,只要找到洞口,那我们就只能正面敌人,再进行一个攻防之战了。

    不过,这次我可不怕他了,因为在地道里,我不需要四处分兵来进行防守,而敌人就算人再多,在这个入口处,也无法一次全投入大量兵力。以相当的兵力相击,他的人马哪里及得上我的精锐?

    除了正面进攻,他能如何?灌水?不说他从下游黑水河取水不易,就算是灌下来,也沿着地下水缝隙都流出去了。灌烟?这个洞处于山河相连之处,竟有风透入,烟有何惧?

    这样想着,我竟有稍稍放下心来,睡了过去。

    一觉睡得黑沉酣甜,突然间醒来,问身边侍卫,说是才睡了一个时辰。我却无法再睡,起身又来到洞口处。

    半组八阵图守在这里,为首一员将,唤做黑塞,是个荆州夷人,力大而捷敏,不善言词,惯用流星锤,但在八阵中,却是用长枪。

    从赵正的口中,我得知这些人简直是杀戳的机器,面对强敌,没有丝毫的畏惧。在我让他们藏身洞中,救下为先导的那老者的儿子的战斗里,他们与敌军大战一场。他们十六人斩敌百人,还伤了一个叫成公英的大将。打退敌人进攻后,他们还组织人到洞口附近的城中,假做撕杀,引出城中的内应。这计策的确是我没想到的,甚至把我都骗了。

    我问这计策谁想出来了?

    赵正说,便是这个黑塞。

    看起来,此人表面粗鲁,但其内心却还是有几分急智的。

    此时,我站在他身边,问他道:“休息了一会儿么?”

    黑塞汉话说得并不流畅,完全没有语气高低的情感的分别,硬硬的道:“才睡过了,又有力气了,敌人来多多,我们也不怕。”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以示奖励。

    几位老人受众人推举走过来,我和他们聊了几句。这些老人们大都姓胡,自称虞舜裔孙阏父为祖。我知道胡姓在安定算是个大姓,现曹魏荆州刺吏胡质便是安定胡氏中人。一聊起来胡质,他们言语之间大是兴奋,说起胡质之事滔滔不绝。这个胡质少时就闻名乡里。曹操召为顿丘令,官至荆州刺史,加振威将军,赐爵关内侯,都督青、徐诸军事。这个人极为清廉,每建军功赏赐,皆散于众人,无入家者,家无余财,惟赐衣、书箧而已。其子胡威,官至徐州刺史,父子清慎,名誉著闻当世。曹操对之也赞不绝口。说话间,我对胡氏父子大加赞扬,称其为汉家良将。同样的话题,很快拉近了我们的关系。想想真是怪异,刘质父子当官,他们也没得过什么好处,却居然敢于与我这个“敌国”世子讨论他们的功绩。不过我却在话语间紧紧扣住一个“汉”字,他们是大汉官员,是大汉子民。甚至我说道,若是胡氏父子知道家中乡亲过得如此之苦,不知要难受到何种程度。

    贴心的话,有时只几句,便能把感情融合到一起。氛围变得融洽起来。对于当前形式,我以必胜的信心告诉他们,坚持不了几天,援军就能将那些羌胡全部赶走。大汉天兵归来,这里将会远离战争,过上平静的日子。

    “那么,以后有田种么?”

    “可以把我的孩子们都接回来,过几天安定日子么?”

    “可以分安定城里的粮么?”

    我听着,微笑着,点着头。心下却酸楚,这些事有些我是可以答应的,例如分粮分田,有些我却不能,就算我平定了雍凉,只要中原未定,河湟之兵我还是必须要用的。但我现在,只能骗他们。

    那个被救出的小伙子走了过来,他的名字叫做胡劲,看起来虎头虎脑的,我把他叫过来,细问敌军的情形。想不到,他到是知道不少的事。

    原来,由于雍州治所长安失守,刺史张既等人都在东方潼关等地,遥领雍州刺史。而孟建时任雍州别驾,代刺史张既巡行视察金城,恰逢我军进袭,他便以自己的职位和能力,总领雍凉二州的军马。而苏则等人又都是一心为公,为求胜利不计个人风险个人得失的人(怎么我身边这样的人就这么少呢?)居然在短时间内凑齐了一支足以与我军相匹敌的部伍,并设下一个大口袋来引我入圈套。若不是姜维机警,我军善战,老黄忠威震敌胆,此时只时我早就败了。

    还是那句话,何以曹魏人才如此之多呢。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忽然有人大叫:“在这里了!”

    我疾冲向洞口处,轰然一声,洞口已被掀开,或许是争功心切,竟有敌人纷纷跳了下来。

    八阵图进身而前,一进一退之间,落下来的几个敌人已被分成数块,倒在地上,鲜血淋淋漓漓,溅得到处都是。

    上面了阵惊呼,有人道:“放箭!”

    敌军并不以弓箭为长,但并不是没有。随着梆子声,乱箭纷纷射了下来。八阵图倏的散开,各自隐身到角落里,所有箭支全部落空。

    八阵图却又悄悄摸上去。上面又有人举着盾向下爬,爬到中途,盾牌稍倾。黑塞突然一声喝,一柄短斧飞了出去,上面人立时跌落下了,半声没出,便死在当地。

    黑塞不动声色,从腰间一探手,又将一柄短斧抽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