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汉升,我的左翼交给你守护了。”父亲的低语,只有我能听到。

    这一带是父亲选择好的墓地,黄忠的墓就在父亲的脚下。

    我轻轻上前,也抓了一把土,洒在棺木上,高喊道:“黄老将军,一路走好!”

    送行的文武们齐声道:“黄老将军,一路走好!”

    孔明长声吟颂葬歌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众人齐和:“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祭礼高唱着:“封穴——”刹时间,哭声大作,泪飞如雨。虎贲们齐齐地扬起了锹镐。斩杀过夏侯渊的一代老将,神箭无敌,刀马无双的黄汉升,就这样埋藏在黄土之下。此后只与秋风冷月,鬼火流萤相伴相依。

    想起鹑觚城头那超越界限的一箭,想起他与猛将阎艳拼死的征杀,我不由微微发痴。

    父亲望着黄忠的墓,轻声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听音说道:“儿子,为父手里的英雄们都老了,他们都随父亲而来,也会随父亲而去。你是我生命的延续,你将代替我对付曹丕和孙权,所以,你现在自己挑些人,练些兵,拉拢些大臣,运用些阴谋,我,不怪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上了车辇。

    三日后,诸葛乔竟奉父亲之命,回到了我的身边!

    第一部风云渐掩英雄色第七十章初生的季汉

    从成都至长安,要二三十天的路程,父亲让诸葛乔前来长安,应该是张飞接到来长安的信件不久的事。这么说,父亲对我的事,早有定论了。

    诸葛乔看起来比原来成熟多了。他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大喜,鹑觚之战,金城之盟,足矣令群臣归心,大王定心了。”

    我摇了摇头。将黄匣交到他的手中。

    诸葛乔疑惑的打开,顿时目瞪口呆:“这,怎么会这样。殿下,此事我守口如瓶,从无半字吐露,大王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的。”

    “父亲要治一个人的罪,一个怀疑就足够了,何需证据。”

    诸葛乔在原地转着圈子:“那大王要如何对我们,我们得想个办法才是。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看来,诸葛乔虽然聪明,但初遇此事,其紧张也是和我差不多的。

    “放心,父王看着先生的面子,不会追究你的。你认为,父王会放过我么?”

    诸葛乔意识到我的不快,恢复了镇定,然后详细的询问了父王这些天来的举措,叹道:“没道理啊,大王怎么会这样放过你呢?若我是大王,一定先削你的权,再关起你来的,不可能如现在这样,不但不治罪,反而把我送到你的身边--难道,他想要引你再次犯错,然后一击之下,让你无法翻身?难道,大王也有亲情?”

    我不说话。因为除了亲情,基本上没有别的解释了。

    可是诸葛乔道:“殿下,应该是这样的,你的功劳太大,威望渐高,朝中百官,多所拥戴,大王只怕是一时不能动你,才出此计策的。如今,四将军有两次救你之德,视你如子,我父孔明是你的先生,马孟起甘心为你所用,而三将军又将成为你的岳父,大王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忍动手,不能动手,不可动手,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也不能不顾朝堂之议的。眼下之计,世子应迅速成亲,拉住三将军,则地位必可稳如泰山。”

    这话真冷,冷得浸到人的骨头缝里。才似乎探触到亲情的我,便又被生生拽了回来。

    我忽然感到,诸葛乔似乎走上了邪路。我每次与先生在一起,谈得都是国计,是民生,可为何每次也诸葛乔在一起,谈得都是阴谋,是诡计呢?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还有可能成为先生那样的经天伟地之才么?不行,我要让他脱离权力的中心,从基层重新做起。不然的话,天下都将成为他手中为平衡权术而任意摆布的棋子了。我要让他成长为先生,而不是成长为贾诩。

    十一月,由于献帝的去世,父亲过度忧伤,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务皆托与孔明,而我,依然是学习政务。

    我知道,父亲的病,始于伤心,却不单单为因为那个远在天边的献帝,更因为我。

    我再一次入驻汉中王府,亲侍汤药。每一碗药,我都亲口尝过,才轻轻喂给父亲。父亲看也不看,张口便饮。

    这些天来,父亲与我表现的极为融洽,完全是一对父子的样子。由于凉州的平定,来探疾的大臣们常当着他的面夸奖我,三叔以叔父兼岳父的身份拍打着我的肩大笑,每当此时,父亲都会慈祥的笑着,温和的看着我。那种温和,是我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的。但是,我却总是感到一丝局促,那个匣子,和诸葛乔的话,时时重重的压在我的心上。

    如果他没有真的原谅我,那么我以后将如何自处?如果他真的原谅了我,那么我的心以后将如何能安?

    此后,我与父亲之间,无论表现的多么亲密,都有一丝看不到的裂痕隔在我们中间了。

    但是,父子与君臣的双重关系,老迈的君主与强势的储君之间的异样,他的权术与我的诡计之间的交锋,最终平衡在一点上--我是当前唯一可以接替他拉置的人,而他则是我们这个队伍的灵魂和支柱,暂时谁都无法取代。

    也是从此时起,父亲开始传授我治国驭下之术。

    他的头脑还是一阵一阵的迷糊,有时甚至不认人,拍着身边喊三叔:“云长,来,坐到我身边来。”或者对我冲冲大怒:“你是谁家的孩子,跑到我府里做什么?”

    我开始以为他是在骗我,后来才明白他是真的老了--可是,就算一头老了的雄狮,也让我不敢再去触碰他的威严。

    父亲的学识不算太好,虽然他有曾师从名动天下的大儒卢值,但并没学到什么。他的本领都是一刀一枪的从征战里杀出来的,从滚涌的鲜血里洗出来的。他教我的东西有时很直接,所以也很鲜活。每天孔明把处理的政务向他汇报,他有时会昏昏沉沉的,点头了事,有时却可以十分迅速的进行判断和处理。

    他不知从何处听说我讨厌汉的“无为而治”的思想,于是告诉我什么才是“无为而治”,什么才是老子的思想里,“无为--有为--无不为”三重境界。

    “作为一个君主,不需要管得太多,管得太多,就会错得太多,就要招怨。其实一个好的君主,只要选对要走的路和要用的人就可以了。”他摸摸鼻子,孩子样笑了笑,“你看,我很多时候把事情都交给孔明他们去做,而他们做得也比我好,是不是?

    “做为君主,不负责具体行政上的事,就是无为。君主无为,就永远都不会犯错误。因此,他一面代表象征国家的伟大庄严;一面人民永远无法抓到他犯错,也永远大于人民心目中的希望。

    “可是谁来办事呢?丞相“佐天子”,真正办事的是丞相。因为他负有立法、行政和司法上的实际责任,就是有为,就难免会犯错。丞相是群臣中历练出来,他犯了错,可以撤换,但不会影响全国政局的稳定。而撤换君主就不一样,那是要流血的,要流好多好多的血。

    “那么如何保证丞相尽责尽力,不做错误的事呢?于是就有一个御史大夫,在他后面作监督,就是专弹劾,专挑毛病。所以称为监察御史。”

    “可是,怎样才能保证御史大夫不跟丞相串通勾结呢,两个人勾连起来,皇帝可就什么都没了。”我难以相信父亲的话,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从武帝起,可就开始削丞相的职权而归于皇帝,此时他怎么反要放权?

    “这个么?当然得用人了。当君主没眼力,就那就瞎子。一方面当然要挑选适当的人才来当丞相和御史大夫;另一方面在制度上规定,一直以来,御史大夫都是丞相的候补人。可是,他的俸禄却少好几倍。只要他把当朝丞相劾倒了,他马上就贵为首相。反之,丞相若不愿失去荣誉和富贵,就得拼命做好事。政府就一定是个清廉有能的政府。

    “因此,丞相和御史,乃是阴阳之二极,是‘正’,是‘反’,合而为一,在君主那里是‘合’。总之,丞相和御史的行政机能是‘有为’,君主是‘无为’,二者统一在国家里,国家是‘无不为’。”

    我听着,轻轻点着头,用力消化这个秦汉初设,而后来渐渐败落的制度。

    西汉初承秦制,辅佐皇帝治国者主要是丞相和御史大夫。另有最高军事长官太尉,但不常置。从武帝时起,因受经学影响,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也被称为三公。汉武帝为了加强集权制而削弱了丞相的权力。昭帝时,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的职位辅政,以后掌权重臣都居大司马大将军之位。于是大司马权越丞相之上。成帝绥和元年(前8),采纳何武的建议,将御史大夫改为大司空,又把大司马、大司空的俸禄提高到与丞相相等,确立起大司马、大司空和丞相鼎足而立的三公制。哀帝元寿二年(前1),改丞相名为大司徒,和今文经所说的三公名称完全一致。又将原有的太傅和新增的太师、太保置于三公之上,头衔高而无实权。西汉末虽是三公鼎立,但仍以大司马权力最大,如董贤、王莽均居此职而专擅朝政。

    光武帝因王莽之乱,于是推行更极端的帝王集权,不使权归大臣,名义上仍设名位显贵的三公官,但实权渐归尚书台。和帝、安帝开始,外戚、宦官更迭专权。外戚窦宪、梁冀等,都拜为大将军,大将军开府置官属,位在三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