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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怕我,其实,我最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怕了。这辈子,我伤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妻儿。现在我老了,想顾一顾自己的家了,可你都不给我一点家的感觉么?别叫我父皇,如同你儿时那样,叫我一声爹爹吧。”

    他向我伸出手来,那手瘦瘦的,皮扶是松驰的,上面带着斑痕。

    我迟疑着,终于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第三天,父亲对我说道:“儿子,为父不能再持掌季汉了,乘着自己还明白,我要把季汉交到你的手里。”

    我吃惊的抬头,然后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父皇,万万不可。父皇虽然略有小恙,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自可痊愈,万不可生此念。况儿臣年幼德薄,绝计难当此任。”

    “起来。我现在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话,你不用胡乱担心。我都这个样子了,难道还霸着位子,祸害季汉不成?为父一生心血,又怎能毁于我的手中?”

    “父皇。”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其实并不想这么早把季汉交到你的手上,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老了,糊涂的厉害,与其做一个倒行逆施,胡作非为,让后人耻笑的君主,还不如早早交出权力,乐得自在。我前些日杀了内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犯下类似之错,史笔如刀,我一生清名,难道就毁在此时?你不掌大位,就不仅仅是对不起季汉,更是对不住为父对你的期望了。”

    我含泪点头。

    “不过,你要想接权,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你要答应我,击败曹丕和孙权,莫堕了你爹爹一生的名声。”

    “是。”我应着。

    “第二,你要答应我,在任何情况下,不要怀疑孔明,他是季汉的支柱和保证,季汉的兴盛,系于他一身。还记得我说过的无为而治么?儿子,在孔明这样的属下,你可以无为而治的。”

    “嗯,我知道了。”

    “第三,你要答应我,在任何情况下,不要伤害你的兄弟。天家没有亲情,但是,老了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亲情的人,会是多么的孤寂啊。”

    “放心吧,父亲。儿子知道什么是亲情了,日后也绝不会再做出伤害亲情的事来。”

    “好了,你去吧。唤孔明、张飞、马超三人进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是。”我悄悄退出来。由于形势的危急,父亲病倒的消息被严格的控制住了,除了几个近侍和孔明诸人,连星彩都不知道此事。皇后与我两个弟弟自然是不能瞒的,他们也来到殿口等着。我向吴氏行礼道:“参见母后。”

    吴氏道:“罢了,你父皇还好?怎么就病得连我都不想见了?”

    她的口气还是淡淡的,但不难听出其中的责怪。我不想顶撞于她,只道:“父皇自大病那一场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次曹丕来攻,太过劳累,才病倒的。这也怪我,没有照顾好父亲。”

    听我主动承认没照顾好父亲,吴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安的向殿中望。她是大家的女子,讲究一个稳定和端庄,此时虽然急切的想知道殿中正在发生什么,但没父亲的话,却不敢进去。前几日她当我面的那句暗示父亲的话,让我知道她心中有所期盼。毕竟我不是她的儿子,她有些想头也无可厚非。只是,她不清楚父亲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实力。季汉天下,并不是只靠血缘就能延续下去的。

    我的两个弟弟刘永和刘理毕竟还小,没那么多的心事,也不会想什么帝位,他们只是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安,四眼黑黝黝的眼睛,一会儿望望他们的母亲,一会儿望望我。

    良久,孔明三人终于出来了。他们向我拜倒:“参见陛下。”

    “你们在说什么!”饶是吴氏有沉稳的名字,此时也不由尖声叫起来。

    “太后。”孔明从容而清晰的说道,吴氏听孔明叫她太后而不是皇后,不由身子一抖,孔明接着道,“陛下已决定将帝位传与太子,避位为太上皇。请太后入见。”

    吴氏面对孔明三人,也不敢多言,匆匆入殿去了。不一会儿,隐隐听是殿中吴氏的哭声,突然有一高声:“陛下欲置我母子于何地也?”接着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由大感尴尬。在历史上从来没听说过吴氏太后与我有过任何的芥蒂,难道是我在宫中的行事,让她感到不安了么?想想我曾拒绝她探视父亲的病,也曾因父亲不接回孙尚香转而娶她一直以来对她心存怨意,不由也是感到微微惭愧。算了,不与她计较了,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父亲说得对,天家没有亲情,可是没有亲情的人,是最孤寂的。

    刘永抬头问我:“哥哥,我娘怎么哭了?父皇怎么了?”

    我轻抚他的头:“没什么,母后和父皇在说话。什么事都没有的。哥哥也会照顾你们的。”刘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刘理却道:“我才不要你照顾,我有娘亲照顾呢。”

    这时父亲让大家都进去。父亲道:“我其实,很早就想把位子传给阿斗了,但一直想等一等,把季汉搞得再好一点。等来等去,却等到这个最艰难的时候。我那天,几乎把阿斗杀了。我已不再是我,我已不能掌管这个江山。所以决定传位。你们都是我的肱股和家人,所以把你们叫来,言明此事。此后朝中诸事,皆由阿斗与丞相、翼德、孟起共同商议决断。孔明,阿斗年轻,翼德与孟起皆是武将,朝中之事,你多费些心。由于曹魏来攻,为免引发内变,此事不宜对外传扬,待击退曹丕,再行召告天下。”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父亲的思路很有条理,父亲的语气不容置疑。众人屏息凝神静听着,他的回音在殿中悠悠的回荡,中间夹杂着吴氏的几声抽泣。

    我伏在地上,心中发酸。不知为什么,从前一直想得到父亲那个位子,可此时得到了,却又感到不忍。父亲其实并不如我从前想的那样无情,特别是今年以来,他在一心为我着想。他的一生都是为了天下,所有的作为都是为着那一个核心的。我小时候经常不喜欢他,甚至怨恨他,但是我的性格却越来越象他。以至现在我想起他的生平,都是充满同情,包括抛弃妻子,包括摔我,觉得那些做为再自然不过。

    季汉的重担,已经落到我的肩上了。此刻,我没有激动,没有兴奋,也没有恐怖或感慨,头脑里反而一片清明。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知道当前的重点是什么,我轻轻的,在父亲伸向我的手上握了一下,告诉他我的决心。

    “你们都出去吧,今日之后,我不再参与政务。阿斗,打败曹丕,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父亲放开我的手,轻轻挥了挥,然后闭上了眼睛。

    “是,儿臣告退。”

    宫门重重的关闭了。

    一个属于父亲的时代关闭了。

    历史的风烟,老却了英雄,凝固了传说。而新的时代,却要我去开创。

    我站在门前,向宫门再次叩下头去。然后起身,带着孔明、张飞、马超回归政厅,再不回头。

    无论我有没有作好准备,我都要去面对曹丕掀起的暴雨狂风了。

    七

    我与孔明对坐着,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

    “嗯……”

    “哦……”

    “陛下请先说吧。”

    “先生,这‘陛下’二字还是先免了吧。父皇说过,击退曹丕之后再行召告天下,此时我对外还是宣称以太子身份监国。如今季汉危难,父皇把天下交于先生和我,不知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与翼德去渭南,看看能不能给曹丕个惊喜。陛下留守长安,照料太上皇,加固城池,安抚百姓,抢收粮草。马超引五千凉州铁骑随在殿下身边,也好四面接应。李严与陛下共守长安。我走之后,万均的担子就放在陛下的肩头了,一切都要当心。太上皇之事,瞒得众人,瞒不得尚书台和御史台。刘巴与李严二人,陛下要安抚住他们,虽不一定告诉他们传位之事,但陛下的病是要告诉他们的。”

    “嗯,我理会得。曹丕虽然才智远不及先生,然他手下能人倍出,兵马皆是精锐,先生一切还要谨慎。能敌则敌,敌不住,便回长安来,我与先生并肩做战。”

    “若丢了渭南,我也就一起丢在那里了。”孔明说道。他起身向外缓步行去。

    望着他清隽的背影,我忽然大叫:“先生!”孔明驻足。“渭南可以不要,长安也可以不要,但我要先生安然无事,要先生平安回来。”孔明停了片刻,大步走了出去。

    我站起身,唤来黑塞诸人,开始安排长安城中事。父亲的病是首先要瞒住的,所以我要照常住在东宫,每日早早到来皇宫“见父皇”,然后按“父皇之命”办理差事,接见大臣,分配事务,给前线支援粮草、营帐、兵器、衣甲,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好在有了星彩,她会每天安排人给我送来饭菜,但是这新婚燕尔之中,我却难得与她相聚。嫁给我一个月,便如嫁了一个空房子一般--但,谁让她是我刘禅的妻子呢。

    在马孟起的陪伴下,我接见了李严,并将此事告知了他--当然只是说父亲病重,令我监国,此事不得传之于外。此时李严还不是伐吴之战后受命辅政一心抓权的那个李严。他才破格升为三公之列。论才能、论根底,论实力,但他自己也知知远远不及孔明这个丞相,何况马超张飞这两位大将军职位还在三公之上。此事我能明白告诉他,已经是对他绝对信任了。李严当即决定,配合我一起做好这出戏,瞒住众人,保证长安的正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