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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宠见硃褒已死,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若再围攻剩余那些部曲,他们情急拼命,反要损伤自己的实力,立即传令变阵,随着向宠的命令,汉军前军不要性命般猛冲,使蛮军脱离汉军主阵,中后军收拢散开,有条不紊的向乱石滩深处退却。蛮军攻时,却被乱箭射回。

    孟获在高坡上叹道:“好个英勇的小将,好个用兵得当的向宠。”

    孟优道:“兄长,待我去冲杀一阵。”

    孟获摇头道:“不用去了。硃褒已死,我们没必要再和他拼消耗了,况且天色已晚。传令,全军守住各处要道,今天休息,明天再行攻击。”

    孟优看着已经退到乱石滩内一处高地的汉军,知道再行强攻也是为难,犹自恨恨不已。

    孟获笑道:“不用生气。他们困在这绝地,粮草不足,退路全失,上天无地,入地无门,用不了几天,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孟优道:“若是汉军的援兵来到呢?”

    孟获笑眯眯的拍拍自己弟弟的肩头:“我只怕他们不来。”

    夜色更深,山谷中升起层层的雾岚之气,寒意从天空密匝匝的侵下来,使人不由得全身发抖。一堆堆营火点燃,照亮着季汉士兵沉默的面孔。山谷中,到处都是断肢裂躯,在夜色里形成一个个奇怪的突起,有的地方显出暗色的反光,那是掉落在地上的兵刃,而有的地方现出浓重的黑色,那就是半凝的血液的小潭了。向宠站在小高坡上,听着四面伤兵在低声的呻吟,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孟获的突然出现,将已把胜利的果实捧在手中的季汉军队打入死亡的深渊。本来将硃褒逐入乱石滩,自己还在笑,这是天然的坟墓,哪知道转眼间,这坟墓便成了自己的。今日虽然斩杀了硃褒,但自己之败,是无论如何无法避免了,蛮人势大,又占了地利,想要逃生,势如登天。自己这次出来一共带了一万人马,一下子中军四千全军覆没,算是彻底的失败了。自己一死事小,可益州可怎么办?局势还有没有没办法控制。都怪自己太过心急了些,一心想要早日平定叛乱,以至行军过快,眼下李丰、王濬两个年轻人,怕还远在数十里之外吧。但就算这两个年轻人在身边,又能如何,他们的力量,也无法抵敌蛮族的大豪帅孟获。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唤向宠道:“都督。”

    向宠回过头,怜爱的看一眼背后的少年:“傅佥,今天多亏了你。”

    这少年正是季汉五兵尚书傅彤之子,年方十五岁,一身本领着实了得。

    傅佥道:“都是都督指挥有方,下官何功之有。都督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吧。”说着把头盔翻转了送上,是半盔散发着热气的肉糜。

    向宠摇头苦笑:“你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傅佥道:“都督平日教导我们,为将者,当持一颗将心,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秦山崩于前面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今日虽然小败,都督万不可灰心,否则,众将士如何安心?”

    向宠一愣,看看傅佥,伸手接过头盔,道:“佥儿,你长大了,果然不负你父亲期望。”

    傅佥也改了口气:“向叔叔,这一切都是您的教导。”

    向宠略吃了几口,终于放下,转向傅敛:“敛儿,你现在体力如何?”

    傅佥道:“没问题,侄儿完全可以再去蛮营杀几个来回。”

    “那到不用,你带着硃褒的人头,领上几个人,悄悄沿着乱石滩后面的山悬爬出去,然后给李丰王濬报个信儿,告诉他们,立即挥师且兰,以硃褒的人头震慑敌胆,一举拿下且兰城,然后以城固守,报知马刺史,南中一时无法平定,报知陛下和丞相,调大军前来吧。”

    傅佥急道:“向叔叔,李丰王濬两位将军还有六千人,完全可以一战,救您出去。若按您这样安排,则您和这四千将士必死无疑了。我不会传这样的军令。”

    “傅佥!你在说什么?”向宠的声音已是极为严厉,“你知不知道,你是军人!你是季汉的军人!眼下蛮人势大,一切皆需以季汉利益为先,我个人之死是小,就算是我们这四千军马全死于此处,我季汉还有无数精兵猛将在,但若是你不从将令,不送出此信,牂牁若有失,你纵然万死,能赎其罪么?”

    “可是,他们有六千军马,救你一起离开还做不到么?”傅佥已是哭了起来。

    向宠摇头道:“没用的,那六千军马里,李丰的三千人随在我们身后,收拾战场,他手中的俘虏眼下只怕不少于他的军队,你让他如何做战?杀俘么?王濬所带皆是新兵,未经战阵,虽然王濬在渭南表现不错,但他长于水军,陆战他又如何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孟获的对手?更何况,就算我们兵合一处,总兵力还是少于孟获,逃出的机会几乎没有。算了,我在这里,能拼死孟获多少人,便拼死他多少人,反正不会让他轻易把兵力撒向牂牁。到时他就是杀了我,等他回身的时候,且兰城已是铜墙铁壁,他就算再厉害,也还是只个从林里的蛮人头领。”

    傅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去吧,这是军令!”向宠喝道。

    傅佥向向宠深施一礼,咬着牙冲入了黑暗。

    看着傅佥的背影,向宠向他挥了挥手,低声道:“佥儿,一路保重。”

    他回转身,望着黑忽忽的山口,有如张开大口的巨兽。

    “孟获,你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但是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平明。七十里外,季汉大营。

    李丰皱着眉头,望着满身血渍,显得极为疲惫的傅佥。

    李丰现年二十六岁,随着父亲久经历练,已是相当出色的一员将领,他长着一双与他父亲极为相似不大但极锋利的眼睛,看人时好象在审视。他沉声道:“都督果然不让我们去救么?”

    傅佥心痛欲裂,立时想起向宠站在高坡上那清冷的有几分孤绝的身影,想起那场生死较量,却只得道:“是,都督让你与王校尉前往且兰,不可去救他。”

    李丰皱眉看身边的王濬。王濬很没有风度的侧卧着,但他这种没有风度却让他另有一种风流不羁的神韵。他今年十七岁,姿容修美,身为天子侍读,丞相弟子,博通典籍,文武兼备,又立有大功,本来在军中应是人人敬重的,但是他生来不喜拘束,不谨细行,再加上家在北魏,故不为人所认同。旁人不说,李丰就很看不上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官职却与自己相当的少年。

    王濬在思谋,忽然抬起头道:“李校尉去且兰吧,我要去救都督。”

    李丰一愣,他家教甚严,对于王濬这种散漫的样子,早已十分看他不起,只是同为校尉,他也不好多说。此时却万万想不到王濬会说出救向宠的话来,当下面色一沉:“你说什么?你去救都督?你怎么救?你拿什么去救?不要忘了,攻且兰是都督的命令,你要抗命不成。”

    王濬一笑道:“怎么去救,那是我的事。只要你把且兰拿下来,我自然会想办法把都督救出来。”

    李丰霍然站起:“王濬,这是在军中,军无戏言,军令如山。都督命令已下,你若自行其事,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王濬望向傅佥:“傅军侯,都督可说过我们不从此令,便当场格杀的话么?”

    傅佥看着王濬,心里忽然升出一缕希望,急道:“没有……可是……”

    “这就是了,没什么可是。”王濬拦下他,“都督没有旁的话,那就等都督回来再处置我。都督此次兵分三路,我身为单独的一部校尉,有权做最终的决定。”他缓了下口气,向李丰道:“李校尉不会是怕自己无法独立拿下且兰城,而打算捎带上我这三千新兵吧。”

    李丰气得一顿足,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己偏向着他,他反而这样猜疑自己,都督早猜出孟获在前面设伏,他还要前去,若不是为了那三千人马,我管你的死活。他转身便向帐门走去,却回头道:“傅军侯,你是随着我,还是随着他?”

    傅佥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终于道:“我也想救都督。”

    李丰再不说话,高声叫道:“拔营!”

    傅佥看看王濬,却看他自看着李丰的背影,微微而笑。

    傅佥道:“王校尉……”

    王濬回头一笑:“我若不这样激他,恐怕他攻且兰时不能尽全力。如今他孤军而出,身负重任,若有闪失,则牂牁糜烂,况且日后他为牂牁郡守,此战之胜对他也是大有好处。不过,他所带皆是精兵,本人又足智多谋,攻且兰不会费太大的力气,你不用担心他。”

    傅佥这时发现,王濬似乎眨眼之间,又换了一个人,从适才的狂傲不羁变得通情达理,不由疑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王濬,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是个算计周详的儒将?

    傅佥终是放心不下,又问了一句:“咱们这三千人马,你确信能救出都督么?”

    王濬又恢复了原来的散漫:“反正李丰去了且兰,他那些人马攻敌不足,守城也够了。都督人不错,就算和他死在一起,咱们两个也不亏,不是么?”

    傅佥一咬牙:“正是如此。”

    王濬道:“好了,咱们也出发。看看我亲自训练的这三千新兵能不能给孟获一个惊喜。”

    三千还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军人出发了。

    对傅佥来说,无论如何,他也要拼了。对王濬来说,却似乎并没有拼的打算,他行军却是极为缓慢,走走停停,不似行军,却似在游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