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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儿室里,李治正逗着不足月的小公主玩。小公主人小鬼大,随着李治手势的移动,嘎嘎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一凹一凹,晶亮乌黑的眼珠很精神地转动着,李治很高兴,内心充满了父爱之情。

    “皇上,你喜欢你的这个女儿吗?”武则天攀着李治的肩膀,亲昵地问。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李治爱抚地用巾帛小心地擦擦婴儿腮边的口水,“朕这个女儿太精神了。额头像你,下巴像朕,等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漂亮的绝代佳人。”

    “皇上既然喜欢,政事之余,就多来看看哟。”武则天说。

    “一定一定。”李治又问,“刚才你和皇后谈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皇后毕竟对臣妾有意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话语多含嘲讥。臣妾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好心换不来好报。哎,做人真难哪。”

    “朕费了这么多的精力,也不能让你们和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您还不了解女人的心。皇后至今不能生育,看见别人生孩子,心里就不舒服,嫉妒别人,这也是女人的天性。昨晚臣妾成为众矢之的,其实就是皇后在背后捣的鬼。”

    “朕也知道这事,但她毕竟是皇后,一国之母,朕凡事也都顾忌她啊。”李治手扶着头,叹息着说。

    “皇上不要伤心,臣妾以后小心不惹她就是,只要皇上懂得臣妾的心,臣妾就满足了。”武则天依偎在李治的怀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脯。

    “还是你懂得朕的心,不惹朕烦恼生气。等一有机会,朕一定册封你为‘宸妃’。”李治感情一激动,又许了个大诺言。

    武则天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计划,能得以顺利实施,开始加紧创造条件。她天天派明丽到中宫皇后处问安。请王皇后来翠微宫玩。王皇后果然以为她已改正过去,尊重中宫。于是有事没事地来翠微宫串门。毕竟,皇后还想要笼络着武昭仪,也能从她那分得一些皇上的承恩雨露。每次来,王皇后都要逗逗襁褓中的小公主。这孩子也太可爱了,见了王皇后就格格地笑,手舞足蹈,仿佛和王皇后有缘似的。王皇后自己没有孩子,从这个小公主身上,她好像找到了母爱的施放点。

    这天上午,武则天知道王皇后要来给小公主送双新做的小棉靴。就叫过明丽,俯耳对她交代了一番,然后自己梳洗打扮,穿上氅衣,带上两个宫女,到两仪殿去看皇上。

    春寒料峭,王皇后像往常一样,九点钟起床。用过早膳后,太阳就老高了,天开始暖和和的。王皇后就开始了串门。她拿着一双亲手做就的虎头小棉鞋,如往常一样,轻快地来到了翠微殿。“武昭仪哪里去了?”王皇后问接迎她的明丽。

    “回娘娘,昭仪去两仪殿藏书楼找几本书看去了。”

    “哺着孩子,还有心看书。”王皇后随口说了一句,径直走进了育儿室。育儿室没有人,小公主一个人不哭不闹,正在有滋有味地吮吸着手指头。王皇后抱起小公主,把虎头鞋给她试了试。嗨,穿在脚上,大小正合适。看自己,费了一天的功夫,做就的漂亮的虎头鞋,正好配上小公主。王皇后别提多高兴了。她抱起孩子,往上举了举,小公主格格地笑着。娘儿俩玩了一会,彼此都玩得挺高兴。

    这时,明丽进来了,转着圈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随口说:“小公主这几天胃不大好,有些漾奶,昭仪嘱咐说,让她多睡些觉。”

    “好的,睡觉。”王皇后把孩子放倒在臂弯里,脚步转着圈子,轻轻地抖动着胳膊,嘴里哼着小曲儿,“好孩子,睡觉觉;小肥猪儿,唤唠唠……”

    明丽招招手,把旁边侍候的宫婢叫出门外,让她们在门外侍候,不要影响皇后哄孩子睡觉,又对乳媪说:“韦乳媪,你也趁机睡会儿觉,这儿有我照应。到中午饭时,你再起床照看小公主。”

    乳媪答应着出去了,她也实在太困了,昨晚上,她值了一夜班,照料小公主。

    明丽又回过头来,按照武则天的吩咐装作无意的样子,整理整理这,拾缀拾缀那,隔着珠帘,偷偷地观察着王皇后,一会儿大概小公主睡着了,王皇后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到了小床上,轻轻地盖上了被子,还吻了她一下。王皇后这才走出来。对明丽说:“本宫走了,改天再来玩。要好好地照顾小公主。”

    “是,娘娘。”明丽答应着,恭恭敬敬地把王皇后送到殿门口。看王皇后走远了,明丽才飞快地跑到两仪殿,在武则天的耳边悄悄地说:“王皇后刚走,我看她对咱小公主态度还不错。”

    武则天“嗯”了一下,接着说:“明丽,你去后苑看看西海池的冰都化了没有,下午我陪皇上去划划船。一冬天都在屋里,闷死了。”

    “是,昭仪娘娘。”明丽答应着,轻快地跑走了。

    武则天走过去,对伏案批阅的李治说:“皇上,看完这个奏折赶快过去,明丽说午膳快准备好了。臣妾先走一步,那熬好的药还等臣妾喝呢。”

    “你先走吧,朕随后就到。吃过饭,朕就带你去西海池散散心。”李治边看着奏章,边说着。

    武则天快步回到翠微殿,独自一人悄悄地进了育儿室。婴儿床上,小公主正在安详入睡。望着孩子可爱的睡态,武则天心里忐忑乱跳,血液好像在胸腔里沸腾。她面目严峻,切着牙齿,张着鼻翼,样子变得激动而狂乱,紧皱着的眉头下面,两眼闪着电一般可怕的光。她狠了狠心,把全身的力量和全部的赌注都集中在双手上,这手五爪弩张,渐渐地逼近亲生女儿的咽喉--

    那手又在半路停住了。“不能,不能,哪有当娘的亲手杀亲生女儿的。”她的喉咙里咕咕响着,一个嘶鸣的声音不断地冒出来,提醒着她。

    “你是一个母亲啊,禽兽也没有这样的歹毒啊!”一时间,武则天退缩了,手松弛下来,两片嘴唇痉挛性地哆嗦着。但内心又更大更猛地翻腾起来,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潮水般地向她涌来,她伸手迎接,却又被另外一种无形的力量拽着,怎么也够不到。一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又潮水般地退去。她低低地自语着,上天,我媚娘能放弃这绝好的机会吗。此时不下手,长夜漫漫,人一天天老去,我所渴望得到的,何时又能得到呢?我武则天不吃人,就会被别人吃掉,人生不进则退,上天,我没有错啊,赐给我勇气和力量吧!

    她在混乱和紧张的思维中,又仿佛看见皇上正一步步向翠微殿走来,决定命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辛辛苦苦制造的好机会再不能丢失了,拖延从来不能成大事,果敢才是我武媚娘的性格。猛然间,她再一次伸出双手,筋脉贲张,摸在了婴儿的脖颈上。在接触的那一霎那,她果断地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上。也许这样才义无反顾,也许这样能减少小公主的痛苦和挣扎……她合上眼睛,狠狠地用着力,用着力,她像铁一样没有知觉。孩子也太小了,刚过满月,统共来这个世上,才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筋骨还很娇嫩。整个过程,很短暂,很短暂。武则天甚至没能觉察出孩子临走前的哽噎,抽搐。

    除了武则天的内心世界,谋害几乎都在静悄悄中进行的,连寝帐都没有动一下。

    一切又归于寂静。一个出生仅一个多月的小生命,还没有来得及命名,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同一阵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本来,一个生命的逝去从来都是决绝的,无可挽回的,远没有生命降生那样充满温情,那样一步步走来。

    武则天用被子把小公主盖上。然后赶到外间,打了一盘水。把手浸在水里,使劲地,不停地搓洗着,仿佛这样能洗去双手上的罪恶,洗去她心灵上的千斤重负。她来到梳妆台前,轻轻地往脸上扑着粉。在铜镜面前,一遍一遍地笑着,直到这笑容看起来自然,令她满意为止。

    “皇上驾到--”大殿门口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

    宫婢们和乳媪纷纷急忙从各处赶来跪在大厅里迎候皇上。李治大踏步地走进殿来,问:“午膳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马上就可传膳。”一个打头的宫婢答道。“昭仪呢?”

    “刚进门不久,正在梳洗呢。”

    “好,朕先看看小公主。”

    武则天轻盈地走过来,搀着李治的胳膊,亲切而温情地问:“皇上,你来的这么快,那个奏章看完了没有?”

    “看了一半,朕就扔下了。写得文文乎乎套话一大篇,朕似懂非懂,越看越头疼。”李治转而又摸摸武则天的脸,“哎,朕的小公主醒了没有?”

    “臣妾也刚刚到,没来得及看,想必也该醒了。”两个人边说话,边往里间走。

    四.3

    “咦,还没醒。这小家伙真能睡。”武则天笑眯眯地,充满爱怜地,轻轻揭开了被头。

    “啊--”武则天大惊失色,扑了上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的一双眼睛突出着,脸色青紫,全身已经凉了。

    “我的孩子啊--”武则天伸着脖子,一声惨嚎,失声断气地开始痛哭……眼泪、鼻涕、

    口涎,一串串往外冒,仿佛把肠肠肚肚都哭出来似的。这哭声和真的没有什么两样。真真假假,假作真时真作假。当看清了女儿的惨状,想想原本活泼可爱的婴儿,一转眼就这样,她也这才真正尝到了失去女儿的人间巨痛。宫婢和乳媪也跪过来,一时也都吓呆了。好半天才跪在地上,围着孩子失声痛哭。

    “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