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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皇、汉武、广事四夷,多造宫室,使土崩瓦解,户口减半。臣闻制化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人罔常怀,怀于有仁。殿下不制于未乱之前,安能救于既危之后?百姓不堪其弊,必构祸难,殷鉴不远,近在隋朝,臣请殿下稍安抚之,无使生怨。”

    太子弘望着张文权不语,久久才叹一口气说:“爱卿所言极是,句句切中要害,可惜我仅仅是一个太子啊。”

    “皇上临走时,不是吩咐过殿下大胆行事吗?”

    “话虽如此,但此等国家大事,非面奏无以效,且父皇背后还有母后,不是我说了就可以执行的事。”

    “那……”张文权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殿下即使监国,但眼下的一些问题却不可不管。”

    “什么问题?”

    “殿下,如今厩下马有近万匹,养在圈里,无所事事,每日所废巨大,急需节减。”

    太子弘沉吟不语,好半天才对张文权说,“此等事也需上奏父皇。”

    “殿下,奏书上了许多,但少有准奏的。如今连宫中兵士都食不果腹,更不说普通老百姓了。恳请殿下,急释厩下马,一则削减宫中负担,二则节减下来的马匹,可周济关中急需牲口耕种的百姓。”

    太子弘咬了咬嘴辱,又问张文权:“你刚才说什么,连宫中的兵士都吃不饱饭?”

    “殿下若不信,可取厩下兵士粮视之。”

    “走,咱俩到外面转转去。”太子弘说。

    两个人先来到东宫苑外的卫兵的伙房,正是吃中午饭的时间,几十个士兵都端着海碗,蹲在墙根,忽哧忽哧地吃着,见太子来了,都“忽拉”一声站好,一个队长模样的小头目跑步过来道:“禁军东宫苑支队第二大队第一中队队长吕军叩拜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太子弘和蔼地点了点头,问:“正在吃饭?”

    “回殿下,我队正在午餐。”

    太子弘向墙根前的士兵们走过去,一一仔细地查看他们碗里的饭食,见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块半块的黑窝窝头,碗里的菜汤照人影,一点油花都没有,问那个队长:“平时就吃这些?一日三餐是怎样安排的?”

    “回殿下,一般是早晨每人一碗稀饭,一个窝窝头,中午一碗菜汤,一个窝窝头,晚上和中午饭一样。”

    “一顿一个窝窝头,能吃饱吗?”太子问。

    “回殿下,能吃饱,窝头很大。”

    太子弘摇摇头,又走到一个大个子士兵的面前,见他碗里一团黑糟糟的,就指着问:“这是什么?”

    “回殿下,这是榆树皮。”大个子士兵嗡声嗡气地说。

    “榆树皮?”太子弘用手捏起一点,放进嘴里,咂了咂,苦涩难当,皱着眉头问:“这能吃吗?”

    “回殿下,不吃不行,不吃饿得慌。”大个子说。“窝头不够你吃的吗?”

    “一顿只发一个窝头,根本填不饱肚子,我饭量大,一顿五个窝头都不够吃的,只得弄榆皮吃。不单我一个,其他人肚子饿了,没办法,也都吃这些。”

    “哎--”太子弘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张文权说:

    “战士们每天站岗巡逻、训练,也够辛苦的,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吃饱。你和禁军李将军协调一下,尽量再调一些大米来。”太子弘又视察了将士的宿舍,不顾疲惫,赶往后苑马厩,实地巡察万匹厩马空养的情况。

    后苑里,排排马厩,马们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满面,吃饱了没事干,就“咴咴”直叫,撅腚尥蹶子,马伕的头头见太子殿下来马厩视察,激动万分,趋前趋后的,嘴里不停地说着,夸耀自家:“殿下,看见了没有,哪一匹马毛都整整齐齐,我命令手下人每天给它们梳一遍。还有马厩,每天打扫两遍。”

    “你这一共有多少匹马?”太子问。

    “一万一千零八匹……整,昨天下的二十多个小马驹也算。”

    “你手下养马的,一共有多少人?”

    “五百多人。”

    “每天连人带马,你要花多少银子?”

    “我今年的预算是四十万两,一天不到两万。”马夫见太子问这,觉得这是追加拨款的好机会,忙说:“钱有些少,每月的拨款,常不到月底就花光了,尤其现在是饥年,市面上物价很贵,精料豆饼五百钱买不来二斤。下官想请殿下一年多给我们十万二十万的。”

    “你这些马平时都做什么用处?”

    “回殿下,一般也就是养着,供皇上赏玩。”

    “无用啊无用,”太子弘摇摇头,对张文权说,“卿所言极是,这些马确实不应该闲养着,这样吧,先放一半,送给关中急需牲口耕种的百姓,这事,你负责抓紧落实一下。”

    “殿下,您是说放这些马给百姓耕种用?”弼马温惊讶地问,“殿下,这些都是各地供来的名马良驹,若作耕种用,有些太可惜了吧。”

    太子弘没理他,带着张文权等侍从继续巡视后苑,当来到鹿苑的后边时,见这里荒草萋萋,人迹罕至,但不远处却有一片院落,大门紧闭门口还加了双岗,太子有些奇怪,指着那个院落,问左右:“这个院子是干什么用的?”

    张文权说:“门口还有岗哨,看来不是个平常的地方,殿下不妨去看看。”太子点点头,领着一行人绕过一个小水塘走了过去,谁知刚踏上院落的台阶,就被两个持枪的哨兵横枪拦住,众人忙挺身上前护住太子,张文权厉声咤道:

    “把枪放下,不知来的是太子殿下吗?!”

    两个哨兵听了,急忙把枪收起,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站起后仍挡在门口,不想放太子等一行人进去。

    “闪开!让太子殿下进去。”张文权说。

    “殿下,恕小的无礼,没有武皇后的手谕,任何人不准进去。”两个哨兵抱拳施礼说。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连我都不让进。”太子说。

    “回殿下,小的不好和您说。”

    太子看着张文权说,“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和我说,看来我得进去看看。”

    此话一出,张文权朝太子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窜上来把两个哨兵挤到了一边,追讨大门的钥匙。

    “我没有钥匙,”被挤到墙角的两个哨兵可怜巴巴地说。“谁有钥匙?”

    “掖庭局的人有,他们的人经常过来。”哨兵说。

    “把门砸开!”太子命令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一个侍卫上前把锁梃子给拧断了,然后推开大门,放太子等人进去。

    院子很大,显得很空旷,南边高大的围墙边,竟种有一小片菜畴,一个老娘子和一个村妇模样的人,正蹲在地里拔草,另有一个妇女正在附近的井边汲水,旁边有一盆待洗的衣服。见有一群人进来,三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愣愣地站在那里。

    太子弘走过去,和蔼地问:“您们是谁,怎么关起门来在这里种菜、洗衣服呀。”

    三个人不敢说话,惊恐的眼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急忙低下头。张文权说:“三位不要害怕,这位是太子殿下,问你们话呢。”

    三人仍不肯说话,两个妇女还不时地偷偷地打量着太子弘。正在这时,外面气喘吁吁地跑来几个太监,领头的一个太监是掖庭令,他恭手给太子弘施了一礼,说:“太子殿下,你怎么转悠到这里来了。”

    “怎么,父皇命我监国,我怎么不能到这地方来?”

    “能来,能来。”掖庭令说,“不过,这地方荒凉得很,没什么好看的,殿下还是回去吧。”

    “我问你,这三个人是谁?”太子弘指着那三个妇女问掖庭令。“都是些宫婢,在这里干活的。”

    “宫婢?宫婢何至于这么神秘,门口还加了双岗?”

    掖庭令吱吱唔唔不能对,这时,其中的一个妇女捂着脸,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太子更觉蹊跷,于是厉声问掖庭令:“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回殿下,她……她们是……是--皇后不让说。”掖庭令苦着脸说。太子不语,只是以严厉的目光盯着掖庭令,掖庭令被逼不过,只得指着那两个年轻的妇女说:“她们一个是义阳公主,一个是宣城公主,那年老的是她们的乳母。”

    “谁?谁?”太子惊问道,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殿下,此两人是萧淑妃的女儿,义阳和宣城,她们因母获罪,已在这里囚禁整整十九年了。”掖庭令说。

    “两位姐姐果真还活着……”太子弘颤动着嘴唇走过去,拉着一个妇女的手,又拉着另一个妇女的手,把她们拉到一起。他仔细地端详她们,颤声地说:“哪一个是义阳姐姐,哪一个是宣城姐姐。”

    “我是义阳,她是宣城,”一个年纪稍长的妇女说,“你就是太子弘?”

    太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仔细地打量着两位姐姐饱经沧桑,忧郁的脸庞,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整整十九年了,两个尊贵的大国公主,自己的亲姐姐,竟被秘密幽禁在掖廷的一角,这太不人道了,太没有人性了。太子弘转身愤怒地责问掖庭令:“秘密幽禁公主,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殿下息怒,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掖庭令急忙趴在地上磕头回道。

    “两位姐姐,十九年了,竟没出这个院子一步吗?”太子弘含泪地问道。

    义阳和宣城点了点头,各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滚下来。太子弘给她们擦着眼泪,说:“十九年了,连父皇都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有时候还跟我说起两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