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老臣之见,不如召庐陵王还京,立为储君,则突厥出师无名,不战自溃。庐陵王一出,上可安朝廷,下可安百姓,中可安外夷,且陛下晚年也有个依靠,于国于家于民都有好处。陛下何乐而不为之!”

    武则天听了,沉默不语,狄仁杰又叫了一声皇上,武则天仍沉默不语。已官复原职的武承嗣怕女皇真答应了狄仁杰,忙上前一步说道:“庐陵王乃外贬之人,岂可造次召还京都?突厥寇边,也不过是借其名义罢了。至于军中乏兵,可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以讨突厥;军中乏马,可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酬以五品。”

    女皇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

    不料左拾遗陈子昂却跪奏道:“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夷狄,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且比来刑狱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况今天下忠臣义士,万分未用其一,突厥小孽,假命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礼!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女皇不置可否,甩袖而去。

    九月,除增兵边关外,女皇下敕,改默啜的名字叫斩啜。但被御笔改了名字的默啜并没有被斩,其势愈张,九月上旬,即兵归赵州城下,把赵州城围个水泄不通。

    戊辰,突厥兵攻打赵州城甚急,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投敌叛变。城遂陷。癸未,突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余人,自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天兵西道总管沙吒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

    当是时,默啜还谟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边报传至神都,举朝震惊。御前会议上,作为首辅之臣的狄仁杰,慷慨敷奏,言发涕流,向女皇苦谏道:“如今边关十万火急,陛下且请早下决心,迎还庐陵王,以绝夷狄窥我中华之心,不然,则天下势必乱矣,战争一起,士民百姓必遭祸害。”

    见狄仁杰一边说一边哭,女皇微微一笑,不发一言,只对左右使个眼色。左右打开殿后的一个帘幕,武则天对狄仁杰说:“还卿储君!”

    此四字真如雷声贯耳,狄仁杰立即抬起头来,果见帐后立着一个身穿锦袍、外表老成又有些木讷的庐陵王。十四年的流放生涯,洗去了这位倒霉王子的娇骄浮华;簇新的紫蟒锦袍掩盖不了他的落魄形象。

    这真是高宗大帝的亲子?昔日的中宗皇帝?今日的庐陵王李显?狄仁杰揉了揉眼睛,惟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殿下!”狄仁杰趋前一步,含泪问道:“果真是殿下吗?”“是我。”李显的声音显得遥远而陌生。

    原来一个月前,武则天听了二张的枕头风,又听吉顼的俱陈利害后,决定召回庐陵王。

    九月壬申,则天大帝正式降诏,立庐陵王为皇太子,复名显。为了让侄子武承嗣和太子显搞好关系,女皇特敕武承嗣为太子少保。李显虽复为太子,但女皇却把他当成摆设,不让他临朝视事,也不准他跨出东宫一步。四十多岁的李显也表现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呆在东宫,十四年前,自己曾因一言而痛失宝位,如今怎能不牢记教训!

    北部边疆,突厥人并没有因李显的复位而自动退兵,仍攻略地,劫掠男女。

    闻鼙鼓而思良将,有人向女皇推荐蓝田县令薛讷,堪使军前效力。薛讷乃“三箭定天山”的名将薛仁贵之子。身为将门虎子,薛讷果受女皇的青睐,立即由一介县令,擢升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薛将军走马上任之际,特来宫中拜陛辞行。与女皇交谈了一些用兵方略后,女皇说:“丑虏以复庐陵王为辞,犯我疆土。今庐陵已复位,丑虏何又相逼甚矣。”

    薛将军叩了一个头,从容进言道:“丑虏凭凌,以庐陵为辞。今虽有制升储,外议犹恐未定,若此命不易,则狂贼自然款伏。”

    见女皇沉吟不语,薛讷又说:“若以皇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则突厥不战自溃。”

    “太子不谙军事,何以为帅?”女皇抬起眼皮问。

    “陛下,”薛讷趋前半步说,“太子也只是名义上为帅,但仅此就已经足够了。”

    “显果有如此奇效?”武则天不相信地问。

    “陛下但信臣言。”

    武则天沉思了一下,说:“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不要多说了。此次去边关,你须向乃父看齐,尽心尽职,荡平夷寇。”

    薛讷知女皇出太子之心已动,于是唯唯应声,叩头而去。第二天早朝,内史、宰相王及善奏道:“太子虽立,然深居东宫,外议汹汹,请出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

    武则天正有此等心思,点点头说:“太子年已不惑,是该让他出去锻炼锻炼了,另外,朕还想让他领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如何?”

    见女皇能说出这等话来,朝臣惊喜万分,急忙表示赞同。狄仁杰说:“太子刚刚回京,只可遥领元帅一职,不可亲征。臣愿为副元帅,领兵以击突厥。”

    武则天叫一声“好”,说:“朕正有此意,就以卿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知元帅事。以右丞宋元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天官侍郎吉顼为监军使。另外,朕再从扬州、豫州调三万人马,归卿节制。”

    仁杰揖手道:“扬、豫二州已调了不少兵马,不可再调,依臣之见,还是在京都附近征募义兵,以充后军。”

    “不是不好募人吗?”武则天说。

    狄仁杰胸有成竹地说:“如今太子为帅,臣估计募兵没有问题。”

    事实果如狄仁杰所言,第二天,以太子为河北道领兵大元帅的诏令一出,各个募兵站果然报名从军者踊跃,三天的时间不到,竟有五万余人应募参军。

    闻听此事,就连女皇也不由的对上官婉儿感叹道:“前次吉顼募军,月余不足千人,及太子显为元帅,未几,竟数盈五万,是显的本领比吉顼高吗?朕看未必,乃是显的身份硬也。”

    “是啊,由此也可见,天下人思唐德久矣。”上官婉儿也跟着感叹道。

    武则天寻思了一会儿,抓住上官婉儿的一只手问:“婉儿,你说说,朕百岁后,显、旦与我武氏诸侄孙,能和平相处否?”

    上官婉儿想了想说:“可能吧。”

    武则天摇了摇头,面呈忧色,说:“以现在的形势,恐朕百岁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朕之武氏侄孙恐以后为唐宗室藉无死所。”

    “不见得吧,我看显太子和相王旦性格挺温顺的,不像动不动就挥刀杀人的主儿。”

    武则天沉默了一会,说:“二子虽善,奈何有外人挑拨,朕必须先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以确保朕百年后,二子与诸侄孙仍能同存共荣。”

    李显的名头就是管用。突厥默啜闻其职河北道元帅,忙下令将所占的赵、定、恒、易等州抄掠一空,携财帛亿万、子女羊马还漠北。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

    突厥撤退前,乃纵汉奸阎知微还,被官军擒至京都。武则天恨阎知微咬牙,命将其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

    大明宫里,具以醪醴,罗以甘洁,衮衮诸公,密坐贯席,冷荤盘子一起上。班师回朝之日,这庆功御宴是绝不可少的。百余张桌子,一半坐着征边的功臣,一半坐着文武百官。女皇则高高在上,独享一桌。两旁一边坐着太子显、显王旦及太平公主等人,另一边坐着武承嗣、武三思等。

    酒供数巡,食供两套。宴厅东西两旁的乐队戛然而止。众人知道有事,忙放下筷子,仰脸来看主席台。但见监宴官“噔噔噔”跑上主席台,挺着肚子,亮起嗓门,大声宣布:

    “现在由太子少保、魏王武承嗣代皇帝宣旨。”

    大众急忙咽下口中的酒、菜。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洗耳恭听。但见武承嗣手拿黄裱纸,寒脸挂霜,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宣道:

    赐太子姓武氏,大赦天下;

    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恩准禁锢多年的太子、相王诸子出阁,恢复自由。

    群臣一听,忙起身离座,一齐恭贺:“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语未了,就听扑通一声,有近侍惊呼:“魏王爷晕倒了!魏王爷晕倒了!”

    女皇伸头一看,果真如此,命令身后侍奉的御医去救治。

    折腾了好一阵子,脸色煞黄的武承嗣这才清醒过来,嘴里犹喃喃自语:“我是太子,皇位是我的,我姓武,我才是货真价实的‘武’啊。”

    女皇一听,皱皱眉头,一挥手:“把他送回家休息。”

    五六个内侍围过来,抬起武承嗣,飞也似地走了。

    晚上,上官婉儿指挥侍女端来一盆为女皇特配的药物浴足水。女皇双脚伸到热气袅袅的盆里,舒服地吁了一口气。上官婉儿挽起袖子,亲自给女皇洗足按摩。洗了一会儿,女皇若有所思,眼望着大殿的房梁,不由自主,轻轻地笑了。

    “皇上有什么高兴的事吗?”上官婉儿笑着轻轻地问。

    “婉儿,”女皇俯下身子说:“朕赐太子‘武’姓,一下子解决了‘传位于嫡’与‘未有异姓为嗣者’的矛盾,同时,朕百年之后,一些‘配食’、‘袝庙’和‘武周皇朝’传之万代的重大问题也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现在,朕左思右想,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可使朕百年之后,显和旦、太平仍能和诸武同存共荣。”

    “什么绝妙的主意?”婉儿问。

    “朕让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诸武誓明堂,告天地,为誓书铁券,这样他们以后就谁也不至于闹毛病、加害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