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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好像没追出来。”我心有余悸地说。

    “当然了,那千年肉芝遇到阳光就成了干货,现在大白天的,它哪敢出来。我这是在让眼睛尽快适应,你也跟着做吧!”

    乔老头一边说一边嘘嘘地喘着粗气,我一抬手,整条手臂火辣辣的震痛,冷汗立即如泉水般地涌出来。

    “你说,被这死狗一咬,我会变成干尸吗?”

    “没事的,回去上点药,养几天就好。”乔老头看似已经调整好视线,掏出手帕帮我包住伤口。

    此时山谷中风清鸟鸣,我做了下深呼吸,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乔,我们耿家肯定知道这有座山陵,怎么没人进去瞧瞧呢?”其实这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老家伙是同道中人,或许知道原因。

    “绝对不会进去的。”乔老头躺到碎石堆上,无神地望着蓝天,缓缓说道:“就算里面摆满‘天货’,相信你们耿家也不会打这主意。当然,我不是说‘三秦觅龙楼’的人有多高尚,只是凭直觉,耿家迁徙到大坝沟来,绝非无缘无故,肯定跟这墓有着莫大的渊源,也许是冥冥中的召唤……”

    “渊源、召唤?”

    我茫然地唠叨着。这时,山坳处隐隐传来一阵嘈杂声,我俩同时触电般地望过去,只见李爷带着一众村民,探头探脑地站在对面坡下,他们手握锄头木棍,大有干一架的气势,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怯意,推推搡搡地就是不敢靠近。

    乔老头反应好快,第一时间夺过我手里的短剑,连同拂尘一起用黄布包起,胡乱塞进怀里。

    “走,把他们唬回去,别把事闹大了。”

    ……

    “你怎么也在这里?受伤了?”李爷一看是我,先是惊讶地问,随后便是一阵连珠炮,“俺早就说过,没事的别到白石山来,那小李子倒是不知死活,跑这儿来挑石头,这不,山神一怒,弄死两条狗来警告他,还连累你受罪……”

    “李爷,这位是乔师傅,我专门请来勘查土沟的专家。”李爷的啰嗦实在让人受不了,我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我们刚刚去过土沟,乔专家说了,坑里那个是古尸,没什么研究价值,已经填埋掉了。”

    “李爷您好!”乔老头凑过身来,装模作样地说:“我们也是闻讯赶过来的,这洞里面有只不知名的野兽,您看,天桦就是被它咬伤的。不过也别怕,大白天的它不敢出来,您叫几个人去把洞口封住,我带天桦先回去包扎。”

    我木然地望着乔老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编造这种谎言,不过一想,也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李爷的纠缠。

    “原来是神兽啊!怪不得祖上说……”李爷还是那样难缠,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乔老头已经不耐烦了,频频向我打眼色,示意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李爷口沫横飞之际,围观的人群纷纷把头转向坡顶,只见蜿蜒的山路上,有几个人飞奔而来。

    “是村长他们。”人群一阵喧哗,乔老头贴近我耳朵,皱着眉说:“咱们还是趁早溜吧!啥都没摸到,再贴上两件法器那就冤咯!”

    原本我还准备等着看热闹,听乔老头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今非昔比,村长人可不像李爷这般好应付,倘若细究起来,那我俩此行的目的必将暴露无遗。

    都说做贼心虚,此时我越想越害怕,偷偷跟乔老头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山间另一条通往村里的小径。乔老头心领神会,趁众人都在观望,他不动声色地往移,我正想跟上,突然手腕一紧,李爷硬是把我拽住。

    “天桦啊!村长来了,这事你最清楚,待会儿好好讲,俺一开口他又要说俺迷信了,弄不好还搞个批斗会。”

    “行了行了,你先松手吧!”我痛的差点掉眼泪,心想这话唠还真得看管住,不然他会捅娄子的,对!必须先唬唬他,于是阴着脸说:“李爷,等下您少说几句,什么都推说不知道就成,这‘妖言惑众’的罪名可不小,扯上了够喝一壶的。”

    李爷一怔,顿时呆住了,趁这时我回头望向山坡,看到乔老头正翻过坡顶,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家伙跑得还真快,这“走为上”的本领我得好好学习。

    这时,几位村干部已经跑到坡下,围观的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通道。村长叉着腰喘气,也不说话,而是用威严的眼神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我不禁心跳加速,悄悄躲到李爷背后,借他身体挡住手臂上的伤口,脑子里则忙着编织应对的话。没想李爷却挺身而出,他抢着说:

    “村长,你不是去开会吗?这么快回来了,正好,小李子出事了,他家两条狗全被野兽给吃了,瞧,就在那个洞里头,这事麻烦咯!咱村……”这话唠开始放开话闸,嘴一张一合的无比快速,早把我的提醒抛到九霄云外。

    “里头还有人吗?”看来村长也是受不了啰嗦,一下打断李爷。

    “没有,大伙刚刚赶到,正商量着该咋办好哩!”我赶紧抢着回答,话语中加重了几分乡音。

    好在村长没在意,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各位乡亲!咱村历代老辈都规劝不要靠近白石山,这不是迷信,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曾经请专家来看过,他们测出石层里有毒气,现在裂开这么大个口子,为了咱村民的生命安全,我决定把洞口炸塌,请大伙赶快离开。”

    “怎么,毒气?”李爷还想说什么,却再次被村长打断。

    “李大爷,您身为长辈,首先应该为村民的安全着想,而不是弄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人。”

    村长把话说到这份上,李爷开始发怵,深知若再开口是极不明智的,一溜烟向坡上跑去,那速度绝不比乔老头慢,众人也跟着“呼啦”一下散开,我趁机挤入奔跑的人群中。

    转过山坳,眼看白石山渐渐消失在身后,这时大家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一个个回头张望,接着七嘴八舌地议论。突然,只听“吱”的一声,一线青烟从白石山冲向天空,很快又淡开了,就像小时候玩的烟花。

    这一下大伙又争先恐后地跑起来了,好在平常都走惯山路,虽然狼狈,但还不至于互相踩踏。我一手捂住伤口,有意识地落到后面,可恶的是,到这时李爷还不忘唠叨,他故意挤到我身边,边跑边满脸疑惑地问,“天桦,这是怎么回事啊!那洞里面到底是毒气还是野兽啊?”

    “呃……是一只会吐毒气的野兽。”我想了想,给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答案,然而李爷却好像很满意,点点头跑到前面去了。

    ……

    回到村里,远远看到天保站在我家门口,而乔老头则缩在木门后边,俩人伸长着脖子朝路口张望,很快就在人群中认出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天桦哥,哎呀!你挂彩了?”天保迎出来,看我手臂血迹斑斑的,顿时楞住了。

    “是让狗给咬的。”我白了乔老头一眼。

    “进来再说吧!”乔老头生拉硬拽地把我俩推到里屋,转身关上木门。刚站稳,就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情况,有没有人进去?”

    “应该没有吧!大伙都被赶回来了,不清楚。”

    “没纠缠上咱俩吧?”

    “就差点,幸亏我扯开了。”

    “呵呵!那就好,我早说你是个机灵人……”乔老头这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轰”的一声闷响,接着整间屋震了一下,掉落不少沙尘。

    “咋回事?”乔老头跟天保同时叫出声来。

    “他们在封洞,把入口炸塌了封掉。”

    乔老头扫去身上的沙粒,搓了搓鼻子说:“这倒是最好的办法,那千年肉芝本来就是个怪物,没有生与死的分别,无形无体的……只希望它能尽早修炼成仙,回到太岁星去。”

    天保一直在旁边傻愣着,我跟乔老头的对话让他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敢,两只眼溜来溜去的。我一瞧,心想还是别让这愣头青知道太多,免得生出口舌,看到地上那只“土鸡头”还在扑腾,我有了主意。

    “天保,大伙都饿了,这鸡你拿回去杀,煮一锅来吃。”

    天保提着鸡乐呵呵地走了,乔老头见我手臂还在滴血,拧起地上的大背包,从里边掏出一包药散来,满脸猥琐地说:“算你运气好,这是相土门秘制的救命散,安神止血清百毒,要不然,你起码要打一个月针。”

    “还不是你咬的,这会儿还来卖乖。”

    就在这些“救命散”洒落的瞬间,伤口传来一阵让人刻骨铭心地剧痛,我嗷嗷大叫,几乎晕厥过去,好在持续的时间不算长,随后渐渐变得麻痹,而那血真的一下止住了。

    我踉踉跄跄地坐到炕床上,不停喘着粗气,感觉整个人就快虚脱,连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如雨般滴落。

    “这事闹大了,咱们必须马上离开大坝沟。”乔老头从军包里抱出那只恶心的“胝犬”,抚摸几下,再轻轻放到炕床上,随即动手收拾起行李。

    这癞皮狗无精打采的趴到我身边,埋头卷成一团,越看越像一坨屎。突然,它仿佛被针扎到,猛的抬起头来,那双暴露在口罩外的贼眼死死盯着我的裆部,神情跟乔老头一般猥琐。什么意思?别以为救过我就可以耍流氓,再看我一脚把你踢飞。

    循着它的视线,我垂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就这么一坐,早先塞在裤袋里的狼皮鼓了出来,丑家伙盯的正是这东西。难道,这块画着地图的狼皮有什么奇特之处?还是它嗅出“忽黑草”的味道?

    我的思维神经一下集中在这小块狼皮上,上面描绘的地图是哪里呢?那几个蒙古字又是什么意思?我本想掏出来请教乔老头,可最终还是忍住手,因为我内心隐隐觉得,这或许跟家族所中的狼咒有干系,不想让外人掺和进来。说实话,自从在王陵正殿看到那幅狼的画像,还有地图上的狼头,我就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它是一位久违的故人,而当乔老头为了抵御尸体围攻,把我的血喷出去时,那一声狼嚎无比清晰,我确信真的听到了,好凄厉、好震撼。

    “老乔,为什么寝宫里摆着狼跟鹿呢?有什么意义?”我试探着问。

    “呵呵!这游牧民族的文化习俗可复杂了,要我那丫头才晓得,不过就我所知,这两种动物是蒙古人的图腾,就跟咱汉人的龙一样,是一种崇拜。”乔老头埋头整理大背包,一边感慨地说:“单就北方那些游牧部落的历史就乱的不得了,什么匈奴、东胡、突厥、鲜卑、柔然、契丹、女真、鞑靼、瓦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专家连这些关系都没能理清,更别说丧葬文化了。”

    “那……这座山陵到底是不是成吉思汗的?”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从各种表象来看,很可能就是他葬身的陵墓,可咱们啥都没摸到,没有实物证据,谁又能肯定呢?这答案还是留给考古学家去发言吧!”

    乔老头慢条斯理地说着,脸上始终带着猥琐的浅笑。

    一阵沉寂之后,乔老头收拾完毕,拍拍手把“胝犬”放回胸前的军包里,这时天保端着煮好的鸡汤进来,三个人就围着一阵狼吞虎咽。

    喝完最后一滴汤,乔老头舔舔嘴说:“走,咱们现在就去车站,赶下午那趟车。”

    “这么急?”天保望着我,黯然地说:“哥,上次跟你说去山西挖煤的事,俺相好他爹答应了,过几天就走,不知咱俩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不就出去挣钱嘛!又不是上战场。别想太多了,到时候要多给你娘写信,记住,只写些开心的事情,在外就算再苦再累也不能提到,懂不?”

    “哦!”天保傻傻应着,我摇摇头,瞧他那模样,能理解才奇怪。

    当天下午,我们就坐上回北京的列车,这第一次盗墓经历算是告一段落,我总结一下成绩——摸了李志的坟;得到两件全真法器;知道这世上有千年肉芝这种邪物……而最深刻的体会是——挖坟盗墓绝不是一件轻松好玩的事。

    至于那座王陵到底是谁的,这个已无法考究,因为不久后天保给我寄来一封信,信中提到——大坝沟后面的山里新建了一座军营,嫡属二炮一个旅团,方圆几十里都设为禁地,包括白石山在内,不准外人进出。

    我把这消息告诉乔老头,他笑着说,“我早料到了,像这种龙穴案山,本来就是天生地造的兵戈之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里迟早会成为军营要塞的”。

    第10章 苍狼白鹿

    结束这次盗墓实习之后,我照旧在琉璃厂正天斋给乔老头打杂,一有空闲便潜心细读家族留下来的书籍。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事后乔老头竟然分给我一件全真法器,而且是我最喜欢的短剑,他是这样说的——“君子一言九鼎,说过一人一半就得兑现,虽然你啥也没干。记住了,这辟邪宝剑千万不能卖,就算要卖也只能卖给我……”老家伙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

    而带回来的那小块狼皮可把我弄得筋疲力尽,那上面除了几条线,其中一条呈“s”形的有个黑点标志之外,剩下的就是五个怪异的字。为了弄明白这些注释的含义,我四处请教懂蒙文的专家。当然,问的是古董行外的人,而且这五个字也是分开抄下,再分别问不同的人,就为了避免泄密。

    也不知是因为我临摹走样,还是这些字体太过久远,居然没一个专家能认得出来,更别说解释了,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一转眼到进入隆冬,虽然古董买卖没有明显的旺淡之分,不过,这种天气下着实没几个人愿意出来。乔小姐怕冷,整天龟缩在库房里看书,那里面有个保温的小火炉。而我毕竟是受雇于人,再怎么样都得硬撑,只好搓手跺脚地在店里来回踱步,当然,祖上留下来的书是一刻也没离手,碰到不理解的也会进去问乔小姐,而她每次都能很细致的解答,这让我佩服之余又多了几分感激。聊着聊着,竟把家族受狼咒一事向她简单讲述……

    这天下午,天空飘起小雪,眼看生意又将竹篮打水,突然店门“吱呀”一响,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夹着一股冷风闪了进来,他微笑着点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独自绕着货架悠转,时不时停下来细看。

    说实话,凭经验这样的人是不值得费口舌的,从他的衣着打扮,还有那老实木讷的神态,一看就是个穷酸的知识分子,这种人一般没什么油水,而且大多是识货之人,想赚他哪怕一分一厘都很难。

    来人转了一圈之后,缓缓走到柜台前面,抬手扶了下眼镜,说了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

    “你姓耿?”

    我当场一愣,想不透在这他乡异地,除了外公跟母亲,还有谁会认识我。难道他是外公的学生,是来了解我近况的?

    “你爹叫耿齐非,原在文化院考古部门工作?”看我许久不出声,来人又问了一句,眼神充满期待。

    “是的!这位大叔怎么称呼?”我不露声色地反问,内心却闪出无数种猜测。

    那人一听,立即露出羞怯的笑容,也不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来,哆嗦着打开在我面前。什么意思?我凑近一看,只见上面赫然贴着他的头像照片,一个大红印章盖住一角,隐隐看出“中国古文化研究院”字样,照片底下印着三行标注——分别是,考古所、主任、王勉。

    我一怔,真是“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大叔竟然是考古所主任,父亲生前的上司。

    “我跟你父亲是同事。你……你们父子真是一个模样,还有,说话的口音,所以……所以就认出来了。”

    看得出这个叫王勉的平时不善交际,一件事说得结结巴巴的,不过他显然是在说谎,因为我们父子俩根本就不相像,我倒是像外公多一点。他有何目的呢?

    “原来是王叔,我也常听父亲提起您。”应对这种老实人我颇有心得,不能急着发问,必须先让他放松心情,才能听到你想知道的话。

    “是嘛!我们是同时调到考古部门的,经常一起在外从事田野考古,老朋友了。”

    那个王主任一下很兴奋,他顿了顿,突然又变得黯然,“那次你父亲深入漠北,没想到竟是诀别。他的去世我很难过,一直想去慰问你们,可就是没能联系上,为此我还去过一趟大坝沟。”

    他这话倒不假,当年父亲去世后,我跟母亲就被外公接回北京来了,没过多久又搬到继父家,联系不上是正常的。突然,我想起李爷提过的一件事,那个来大坝沟询问我家住址的神秘人物会不会就是他?如果是的话,为何要把门锁弄坏又换上新的呢?这事真蹊跷。

    “你们娘俩现在还好吗?”王主任扶了下眼镜,借机偷偷抹掉溢出的泪珠。看来他真的跟我父亲交情匪浅,而且是个性情中人。

    虽然不幸的身世造就我狡黠老练的性格,对谁都不信任,也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此时王主任的举动让我有些把持不住,激动地说:

    “谢谢您的关心,我们还算过得去。”

    王主任把证件塞回怀里,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手足无措地站着,场面顿时很是尴尬。忽然,他好像下定决心,抬起头急促地说:“你想不想顶父亲的职位?这样既能继承父业,生活又有着落,这个我可以帮你申请。”

    “我什么都不懂,能干什么呢?”

    “你可以边干边学嘛!听说过两年就要取消‘顶职’了,机不可失啊!”王主任越说越精神,“我跟你爹就如亲兄弟,照顾你是我一直的心愿,到时候就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带你的。”

    “谢谢王叔,让我考虑考虑吧!”这件事来得也太突然了,我有些反应不过。

    “那好吧!你考虑下。”王主任又扶了下眼镜,沉默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你爹可是个人才啊!可惜命运多舛,壮志未酬,真希望你能完成他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