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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江湖 > 第47章
    可是才走几步真怜就不肯动了,抬眼幽幽地、凉凉地望了张寻一眼,轻轻地,但又是坚定地要求道:“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张寻一愣,可随即满足了她的要求,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作为长兄,真怜妹妹的任何要求都是必须马上无条件满足的。

    多日习惯了围着真怜转,一下子离开了真怜,张寻心中空落落的,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一个人在真怜屋外的小庭中呆呆地站了良久。不知怎的,他突然胸口一热,想起了和真怜一起上山的杨清惠,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真怜的救命恩人,而且与自己交谈也极投缘,

    于情于理都不该冷落了她。张寻抱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朝位于后寺左侧的贵宾住所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虽然方胜岳办事一向周到稳妥,对掌门人的朋友更是绝对不会缺了应有的礼数,但自己这些天来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真怜身上,却是没有尽到地主及朋友之谊,不知杨清惠是否会生气?

    杨清惠见了张寻,果然便有些懒懒淡淡的不愿多说话。张寻问起她送柳墨林回杭州的事,她也只是说柳墨林姑妈的公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都已经死了。所幸过继来继承这一房的族侄倒还孝敬,于是她才真正成了刘府的主人。那天,当柳墨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一连声地吩咐下人为“表小姐”和“表小姐”的恩人准备锦被缎枕和香汤沐浴,当晚又开出极丰盛的家宴来替柳墨林谢恩与接风。她待侄女儿如亲生女儿一般,还一个劲地留杨清惠多住几天。“那杨道长你正好在人间天堂多住几天了”,张寻闻得柳墨林有了好归宿,心中一阵高兴,便顺嘴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杨清惠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第二天就向柳墨林妹妹和老夫人告辞了。”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移不定,从上到下缓缓地打量了张寻一眼。

    “为什么?”张寻颇为不解。

    “岂不闻‘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柳妹的家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这时杨清惠的眉尖似乎已滴着莫名的乡愁和幽怨了。

    “哦”,张寻颇有同感地长叹一声,便不作声了。一时间他的眼前晃动着曲阜晨曦中的“三立客栈”和九寨沟烈火中的“守残小筑”,心头不禁闪过一阵强烈的酸楚。他默默念诵起宋人李觏的名作《乡思》:“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真可谓悲喜莫辨,五味俱全。

    其实,张寻并没有完全理解眼前的年轻姑娘。杨清惠谢绝柳氏姑侄的好意,莅杭第二天便离开了那座城市,并不仅仅是因为看到柳墨林得到人间天伦之乐而触动了自己的乡愁旅思,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不但羞于启齿,在内心深处也羞于承认的:她挂念着张寻的穷通荣辱,在完成他的嘱托之后,便急于西返,以谋再度聚首畅谈。只要能和张寻在一起,不必说西湖天下景,宋嫂天下羹,即便是金山银山,她也会弃之如敝屣。

    所以,虽然杨清惠在蜀道之上救了真怜之后,两个姑娘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一路上谈得十分投机,她也为真怜的不幸遭遇唏嘘不已,为真怜能够早日见到张寻哥哥而不断加卞。但不知怎的,上山一见到张寻,看张寻对真怜百般垂怜,自己的心里就冒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酸酸的、痒痒的,不好受。而她又是个从不作伪的姑娘,所以这时见张寻来了,也就装不出好脸色来对他。

    二人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张寻先开了腔:“杨道长,在送柳姑娘回杭的路上我就答应过你,请你到我黄龙派做客,陪你看看藏龙山的美景。如今你上山多时,我却一直没有兑现诺言,真不好意思。今日若有兴,请策马一游如何?”

    杨清惠其实早有游山之意,本来在路上与真怜约好一起让张寻陪着玩的,不料上山之后张寻却把自己冷落一旁,这时听张寻主动提起前言,不觉暗自欣慰。

    她本非心胸狭窄之人,这时便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同时还提议去叫真怜一起玩耍。

    “哦,不,不了。我刚从真怜妹妹那来,她说要一个人呆会儿。”

    “那也好。”杨清惠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便带头往外走。在撩开门帘的一刹那,她顺势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花,不让张寻察觉自己其实很介意他的态度。而她内心的一个声音却无声地喊了好几遍:“难道你只有在真怜妹妹不需要你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吗?”

    经过一番争斗,重归宁静的藏龙山依然景色迷人。杨清惠自幼入道,生性喜静,倘徉山道间,她很快便完全迷醉在眼前温静幽雅而又肃穆壮观的山水之中了,不时地轻轻赞叹:“太美了!太美了!”她杏黄的道袍衬着金黄色的光辉,在猎猎的山风中飘扬成一只披着霞光的燕子,仿佛就要快乐得随风而去。她高兴得一会儿俯下身去掬一捧山泉啜饮,一会儿又爽性脱掉草鞋,撩起道抱,趟水过河,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浑不似平日端庄娴静,不苟言笑的她,张寻见了也自高兴,便想开她个玩笑,说道:“嘿,杨道长,你尝了我们藏龙山的水,可还想尝尝我们藏龙山的豆花?”

    “你们藏龙山的豆花?”杨清惠从小就随师父入了道观,豆花、豆腐、豆干等本是观中最常见的,而今闯荡江湖,少有安定的日子,虽说也有大饱口腹的时候,但风餐露宿的日子则占多数。这时听张寻问起,鼻尖仿佛已闻到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花味,不禁心中一热,顺口答道:“当然好啦。”

    “真的想吃?”张寻又问。

    “真的想吃!”杨清惠又答。

    “那就请尊敬的杨道长趴在溪边喝个够吧!”张寻一边指着溪滩,一边说话,没等说完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下把杨清惠给惹恼了,素脸凝眉,别过身去,顾自就往前走。张寻没想到一个玩笑开成这种结果,稍稍愣了一下之后,赶紧追了上去解释:“杨道长,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呀。再说,我说这溪滩流的是豆花,也是有根有据的。我说给你听,不信的话你可以再去问三老,问方胜岳嘛。”

    杨清惠听了这话,虽然没有回嗔转喜,但却将一双美目往张寻这边看了几眼,显然是让张寻讲那豆花的故事。

    原来,张寻早在九寨沟学艺时就听真怜复述过她爷爷给她讲的故事:

    相传,黄龙真人修道成仙后,想把和他一起修炼的师兄弟们全都请来作客,就吩咐两个弟子在黄龙沟多磨些豆花好招待客人,自己则外出请客人去了。不料那两个弟子烧豆花把火烧得太大了,豆浆从锅里沸腾出来,四处漫溢,流了一沟一地。黄龙真人回来一看,赶紧抓了一把沙子撤下去,这才凝住了豆浆。从此,黄龙沟的土地便成了豆浆凝成的金黄色的土地,人们管它叫“金沙铺地”,而且,从这条沟里流出的水磨成的豆花又白又嫩又鲜,味道好极了。

    “真的,不骗你。你要不信的话,今儿回去我让厨房专门送一盏豆花来给你喝,怎么样?”张寻说完故事,顺便又加了一句。

    “只不过一种豆花算什么?我师父说讲究的人家可以用豆子做成几十种吃食呢。”杨清惠其实心中已然信了,但还是故意找茬为难张寻。

    “好啊,杨道长,你想吃豆子做的东西,我派的厨房大师父也会做。几十种还办得到吧。”张寻笑吟吟地回答。

    “那不成,专门吃豆腐席,那不成了豆腐饭了。”

    杨清惠这么一说,张寻也猛觉自己失言。他想起庄守严曾经告诉过他,黄龙派也要遵从民间的习俗,办丧事要吃豆腐饭,其中豆腐的品种数量因逝者身份地位的不同而不同。黄龙派已多年未出过大的丧事了,去年庄守严仙逝也是由藏民举行了“塔葬”。所以寺中已多年没有办过豆腐饭了。此时提起,总有些不祥的感觉。于是,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默默朝上游走去。不知怎的。两个人的心都笼罩上一层莫名的隐忧。

    水是极清澈的,望如明镜,澄静无尘,缓缓地流淌。在层层叠叠,千姿百态的水池之中,那水池有像钟鼎瓶壶的,也有像芭蕉叶、红菱角的,而最美的则无疑是宛若碧荷的五彩莲池了。池中的水似蓝非蓝,似白非白,纯净透明,缥缈圣洁。水面上还漂着许多花,一朵接一朵,硕大的、蓝紫色的花。杨清惠忍不住伸手托起一朵,放到鼻尖轻嗅。顿时,一股极清新、极淡雅、仿佛不沾丝毫尘世之气的香味沁人心脾。“雪莲花1”,她一下子惊呼了起来,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花放回水中,任其漂流而去,仿佛怕自己手上的人间烟火气沾染了无暇的雪莲花。张寻无言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心里的那份隐忧更加浓烈了。

    “张大哥,看!好大一朵雪莲花呀!”

    张寻循着杨清惠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从上游“洁身洞”方向飘来一朵硕大无明的雪莲花。蓝紫色,雅洁而忧郁的蓝紫色,缓缓地,缓缓地飘来,渐渐地在张寻的意识中定格成身披蓝紫色长褛的真怜:“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好吧?”她的声音、她的人影,飘飘忽忽的,渐行渐远,终于消散在天的尽头……

    数天之后,张寻还没有从失去真怜的巨大震慑中恢复过来。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方胜岳每次来劝他并向他请教如何安葬真怜都被他咆哮着赶了出去。就连黄龙三老来看他,他也闭目不见,只是一味地捧着当初真怜亲手给他挂在脖子上的“苏格”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