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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江湖 > 第48章
    我对不起师父,我没用,我混账!这几日,盘旋在他意识中的就只有自谴自责,从进九寨沟第一次看见真怜到离开九寨沟与真怜话别,张寻的眼前叠印着无数个真怜,与小鸟共乐的真怜,陪熊猫饮水的真怜,在爷爷面前撒娇的真怜,为自己缝制衣衫的真怜,为自己求取“苏格”的真怜……张寻从脖子上取下从未离身的“苏格”,端详着,耳旁仿佛在说:“张寻哥哥送我回九寨沟吧!我是属于九寨沟的,我要回去陪爷爷!”是的,真怜是属于九寨沟的,应该送她回去,同时,自己也应该到师父墓前去请罪。张寻想到这儿,赶紧叫上方胜岳,要他安排车辆、人手送真怜回九寨沟。

    “掌门的意思是要将真怜师妹安葬在九寨沟?依小侄之见,正该组织派中弟子去为祖师爷扫墓谒灵。自从祖师爷羽化登仙,弟子们先是不知,后来师父虽然带来噩耗,又马上发生了内讧,也无暇前去致哀,实在是很不应该。但愿我们这次去,祖师爷泉下有知,宽宏大量,饶恕我们这些不孝弟子才好。”

    方胜岳一席话提醒了张寻,虽然树正寨的藏民们会把庄守严的墓塔看护得很好,但黄龙弟子却是应该定期去拜谒的。于是连连点头对方胜岳道:“言之有理。就烦你禀报三老和纪师兄,大家快快准备一下,我们两个时辰后就出发。”

    “是!”方胜岳响亮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布置,很快地,上至黄龙三老,下到叶胜泰、卢胜华、马胜恒和卞胜嵩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们,都准备停当,要去为他们敬仰的前辈——第二十二代掌门人庄守严扫墓。病卧在床的纪恩杰闻言也执意要亲自去走一趟,于是,便由方胜岳等抬着他上路。

    谒灵仪式和真怜的下葬仪式在极悲哀的气氛中进行。韩守宜、顾守余后悔自己年老失德,不仅冤枉了庄守严的爱徒纪恩杰,还下重手法将他打成残废,于是在庄守严墓塔前老泪纵横。纪恩杰还深责无才无能,武不能继承师父的无上武功,文不能将师父交付的黄龙派事业发扬光大,现在连师父留下的唯一孙女都没有照顾好,真是后悔莫及。他连连捶胸,直哭得青松含愁,古柏带根,连鸟雀也惊飞远去,仿佛不忍见到这许多英雄泪似的。

    张寻自然是派中最伤心的一个,他不仅是庄守严的亲传弟子,又受恩师临终重托,而且还曾与真怜耳鬓厮磨,渡过了一年快乐的时光。如今祖孙俩都已长眠在九寨沟的青山绿水之中,此情此景怎不叫他悲悔万分、痛不欲生?!在埋葬真怜之时,他双手颤抖地从脖子上解下真怜为他求取的“苏格”,挂在真怜的脖子上,让它保佑真怜九泉之下的平安。丧礼结束后,张寻勉强听从三老和方胜岳等人的劝说,在泽仁布秋的木楼里用了些稀饭、豆花,然后漱洗一下便躺在藤床上休息。虽然方胜岳早就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发出任何响动影响掌门人休息,可他还是始终圆睁双眼,辗转反侧,未能成寐,三更时分,他悄悄披衣下床从木屋窗口轻轻跃下,向墓塔走去。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过树,宇内清澈透明。张寻走进墓塔,却发现已有一人先他而到了。藉着月光,但见此人身影苗条婀娜,一袭长袍宽宽大大,在风中翻飞的袍角舔着她挺拔的双腿,更显得她骨肉停匀,别具英姿,是与真怜柔弱无助、惹人怜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张寻心头突地涌起一股暖意,走到那人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清惠。”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不是杨清惠却又是谁?只见她一双凤目恰便似两股清泉,泪水潸潸而下,一张俏脸早已布满了晶莹的泪痕,道袍的前襟也濡染透了。“杨道长,你也来陪真怜妹妹?”

    “嗯。我和真怜妹妹虽然相识不久,可她对我就如亲姐姐一样,真是我最好的好妹妹。那时在路上她就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只要见你一面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她是早就存了这份心了,可偏偏我就这么笨,一点没听出来,还以为她找到了你,从此就可以快活度日了,我真不配她叫我一声姐姐哪。”

    杨清惠入道日久,长年与年长的师父相守,一袭道袍遮掩了她作为少年女子的心性。而当她独自行走江湖,遇上柳墨林、真怜这样年龄相仿的少女自然而然就引发了她的女儿情怀,所以她总会隐隐地嫉妒柳墨林得享天伦之乐,上藏龙山后也曾暗暗恼恨真怜将张寻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真怜对自己生命归宿的最终选择对杨清惠来讲是一次莫大的震撼,使她更强烈地体会到人生除了父母儿女,还有一种情感是值得用生命去追求和珍惜的。也就是为了对真怜的哀悼,对前路的展望与把握,她悄悄地来到这里,独立中宵,泪洒葛袍。

    张寻见她这样,也不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杨道长,这哪是你的错?是我太没用了。师父把真怜托付给我,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不算,最后回到我身边,本以为从此能给她一份安宁和快乐,可谁知……!我不配做师父的徒弟,也不配做我父亲的儿子!”

    杨清惠沉吟半晌,缓缓拍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又迟缓而坚决地摇头,说道:“张大哥,这是命,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如果真怜妹妹泉下有知,她会告诉我们她现在回到九寨沟、回到爷爷身边心里很开心。这儿才是她的家,才是她永远的归宿,她本来是属于九寨沟,是雪莲花一样的仙子,应该开放的时候,她静静地开放,应该落下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落下。静静地随那流水远去,无怨无悔……张大哥,从前我不懂得命运是什么,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今后,只要是命运给予我的,我都将承受,无怨无悔。”

    “只要是命运给我的,我都将承受”,张寻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仿佛觉得自己又长大了许多,他懂得了人生的责任,他懂得了要做一个有担待的男子汉,他知道,面前的路还是很长很长……张寻不由地跨上一步,紧紧握住杨清惠的小手,就这样伫立着,良久、良久。

    “咴儿……”,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凉悲壮的马嘶打破了树林的寂静。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杨清惠喃喃道,眼角又挂上了晶莹的泪花。张寻轻轻地为她拭去泪痕,感到两个人的心从来没有贴得这么近过。

    “来,张大哥,我还有一样东西。”杨清惠淡淡一笑,引着张寻向适才马嘶走去。“啊,白马!”张寻一下子惊呼起来。

    “对,白马,你的白马!现在完璧归赵。”杨清惠解开马缰绳,把它递给张寻。

    原来,送柳墨林到达杭州“刘庄”她姑妈家中的第二天清晨,杨清惠执意走。柳氏见留她不住,只得送至清波门外,依依惜别。杨清惠打听了一下,知道要去川北藏龙山,最近最快的路线是从杭州行至九江,然后买舟西上,入川后在泸州或宜宾折而北上便可到达松潘。于是她一路急急打马,以最快速度赶到九江。

    杨清惠赶到九江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虽然肌肠辘辘,她还是只在城中买了些干粮,一边啃着,一边向码头奔去。满心希望能搭上条上行的客船,好尽快赶到藏龙山见到张寻。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心中有一件重要的事急待证实,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时自己对张寻本人命运的关心程度早已超过了想证实一件事的急切程度。

    可是,九江的长江码头却是出人意料的萧条,一问才知道因为盛夏汛期将临,每年洪峰期间,这条长江都要吞掉不少船只生命,上行的买卖行旅们每到这个季节也都不愿出航,尤其是西上入川这样又长又显眼的航线,更是少有人走,往往十天半月也碰不上一条船。但是杨清惠赶路心切,便不管风险多大,兀自在码头等待可以搭乘的船只。好在她的运气不错,到了黄昏时分,有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侠士走近她,彬彬有礼地招手道:“这位道长敢是要搭船去四川?在下是长江帮林江生,奉家父之命来九江处理帮务,如今事已办完,正要回航。在下的座船‘江生号’是家父和帮中众兄弟送给在下年满二十的生日礼物,在长江江面上,道还算得上又大又坚固,船老大和水手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本帮好手。在下自幼受家父教诲,一向敬重僧道,寒舍也常布施寺观,办水陆道场,出门在外,就更喜结交方外朋友。现‘江生号’上还空着三个卧舱,若蒙道长不弃,俯允一路同行,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杨清惠正求“船”若渴,受到这个尊道好客的少帮主的邀请,真是高兴极了。当下谢过林江生,便随之上了“江生号”。

    那“江生号”果然又大又坚固,即便逆流而上也行速如飞,况且又昼夜兼程,晚上的行舟速度丝毫不逊于白天,不愧是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少帮主的坐船。杨清惠连日策马,旅途劳顿,倒在林江生及其手下的殷勤照拂下舒舒服服过了几天。上船第三天,已过黄岗,恰逢十五月圆之夜,清风徐来,暑热全消,杨清惠香汤沐浴后,又用了一盏莲子羹,正欲安寝,却听到门上剥啄有声,开门一看,却原来是林江生。

    “杨道长,在下照顾不周,伏乞海涵,若需要些什么,还望道长明言,在下即刻派人送来。就是船上没有,也好打发人下小艇赶到前面大码头去买来。”

    “啊,承蒙少帮主款待,贫道已感十分不安,船上应有尽有,无甚有劳贵价的了。”“杨道长太客气了,敬佛重道乃家父家母对在下一向之庭训,若在下对杨道长稍有不周,回去被家父家母知道,定受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