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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迷花城

    一

    再次见到高耸入云的中信大厦时,区元竟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兴奋。路依然在开,车依然在塞,茶楼依然熙熙攘攘,小偷依然肆无忌惮。什么扑头党、砍手党、背包党,这党那党,像老鼠一样,繁殖力惊人,怎么都断不了根——广州还是那个广州,可这平时司空见惯的一切,才半个月工夫,在区元眼里,竟又是如此的新鲜,甚至不乏亲切。

    原来,一个人跟一座城市,也会小别胜新婚的。

    这是否意味着,我注定跟这座城市要死磕一辈子了?还是仅仅因为,我捡了一条命回来,这爱恨难休的广州,便变得如此的充满魅力?

    旁观者清,在主任冯尧及陆雁梅等同事眼里,区元的激情焕发第二春,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城市对他来说,已由一个人的广州,变成两个人的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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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二次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由父亲带她来。父女话别时,周之愠红着眼睛,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摇头,似乎千言万语皆可用这两个动作来表示。周莫如握着父亲的手,哽咽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爸,你别难过了。等我在广州安定下来,你再过来吧一起生活吧。”区元也由衷地对周之愠说:“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莫如的,过段时间你再来看看吧。”

    连秋容的遗书,在案结后由刘晓天交还周莫如。因为当时时间短促,连秋容写得很短,字迹也非常潦草:

    周妹: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时间无多,千言万语,下辈子再跟你说了。但请你记住,我并不是什么畏罪自杀,而是你彻底让我绝望了周妹!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一切的感情,都放在你这里。但我绝不后悔,假如真有来生,就让我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来弥补我此生的缺憾吧!

    我去后,“金福”就由你来继承了。我希望是你一个人来经营,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插手。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想让他们等太久,来世再见了周妹……

    连秋容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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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完这些事,再次回到广州时,周莫如的心情,比以前相对平静了些。跟区元回到“粤安居”24楼的租屋里,她一进门,便如女主人般,轻车熟路,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尘封的房间。区元每次想帮手,她都拦住他说:“你先去冲凉吧,我来就行。”

    区元关上卫生间的门时,开心得直想吹口哨。

    暮色降临的时候,凌乱不堪的租屋已面目全非,成了纤尘不染的新居,连区元都差点认不出来——人人都说潮汕女子善于持家,周莫如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收拾完屋子,两人出去简单吃了点饭,自然而然地牵着手回来。一进屋,周莫如便拿了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区元狠掐自己大腿。

    不是梦。

    卫生间门开了,区元眼前一亮,整个人都呆了——

    浴后的周莫如,全身散发着迷人的淡淡清香。披散开来的长发,被她轻轻甩着,跃动着绸缎的光泽。她穿上了区元的白衬衫,由于胸前被高高撑起,下摆根本贴不到大腿上,光润的双腿,在灯光下反射着白瓷的光辉。她侧着头,一边用手轻轻拍打未干的头发,一边朝发呆的区元说:“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傻。”

    这话仿佛为区元吹响了进军的号角,他热血上涌,顾不得周莫如头发尚未吹干,一把拦腰将她横抱起来,两三步一个趔趄,便把她扔到床上……

    周莫如嘤咛一声,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抽出手,捏捏区元的鼻子,便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区元怕压疼了她,双手垫着她的头,双肘顶在床垫上,让身体微微弓起——两人的眼睛,距离不到三寸,仿佛被柔情蜜意黏住了,动弹不得,只知道痴痴地凝视。千言万语,就在眼波流转间,迢迢暗度……不知过了多久,周莫如微微拱动了一下身体,区元如梦方醒,轻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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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了三个纽扣,区元忽然不再解了。他俯下去,用嘴叼住衬衫下摆,将它朝上翻上去,直到盖住了周莫如的脸。一截洁润无瑕的蜂腰呈现在眼前,散发着迷人的光辉。双乳在衬衫的遮盖下,只露出两弯优美的下弦月,月面的大部分,似乎不甘心被遮蔽,巍巍颤颤,呼之欲出——在医院里看周莫如纤手破新荔时,区元就渴望着这样来“剥开”周莫如。今夜,愿望与欲望齐飞,玉体与荔枝一色……

    盖在衬衫下面的双唇,不停地呼出热气,要将上面的障碍物冲开。区元偏不让它得逞,猛地将自己双唇贴了上去,隔着纯棉衬衫,四瓣唇像穿花蝴蝶,分合纠缠,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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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一刻,周莫如终于喊了出来,又是这令人销魂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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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死里逃生的人,大彻大悟,会懂得怎么珍惜生命,从而比别人更加热爱生活、努力工作。这样一来,成功的机率要比别人大,“后福”,也就容易降临他头上了。

    区元现在正处在这种状态之中。

    脱胎换骨的感觉,让他总是觉得全身轻飘飘的,走路也特别有径。当着周莫如的面,他把qq上所有跟工作无关的女网友——不管是见过面的,还是未见面的,统统删掉。他的工作手机,又是24小时开机了。更大的热情和精力被他投入到采访工作之中——重新上班一周,已战绩累累,搞得恨不得把手下人全当骡马使唤的主任冯尧当着陆雁梅的面拍着区元的肩膀说:“悠着点小伙子,夜里搏命,白天也这么搏命,我看你有几两油可熬。”

    区元知道他说的“夜里搏命”是不怀好意的,但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回敬他一句:“我这么呕心沥血,还不是为了染红你的顶戴花翎,一将功成万骨枯嘛。”

    当然,区元还有他的个人考虑。按计划,广州的新白云机场就要启用了,到时全城媒体之间肯定又有一场巅峰对决,他要争取让领导用他当先锋,跟南方、广日、羊晚三个集团叫板——说不定,这仗干得漂亮的话,冯尧一高升,明年的新闻部主任位子就是他的了;同时,他也想干出更好的成绩来,瞅一个好机会,向领导要求,把周莫如也弄进报社来工作,哪怕从收发报纸的杂活干起也好。

    回广州的第二天,区元就给父母打了电话,说自己这次度假期间,已结识了一个很好的女朋友,而且是潮汕女孩。等中秋到了,就带她回老家让父母看看。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争取按揭一套房子,然后把婚结了。

    这无疑是最动听的福音,直把电话那头的父母乐得合不拢嘴,说要不是家里活多,现在就来广州看未来的儿媳妇了。

    最郁闷的,却是陆雁梅。这一次她终于明白,内心深处,是很喜欢区元的。平时,这种感情隐藏在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同事关系中,连自己都难以察觉。一听到区元遭遇生命危险,阵阵的心痛、日夜的牵挂,终于使陆雁梅清楚,原来,我是爱他的。当时,要不是工作太忙,冯尧不让她离开岗位,她也跟着冯尧去海平看区元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不过,这份感情毕竟还没陷得太深。陆雁梅很快便解开了心结:也许,那个叫周莫如的潮汕女子,才是更适合区元的。且不说她的美貌,便是她的那份精于持家,自己远远就比不上。陆雁梅清楚,她是一个事业心太强的女人,跟区元一样——两个事业心强的男女,如果谁都不愿为对方牺牲,怎么可以结成家庭?她问自己,愿意为一个男人放弃事业吗?答案是否定的。

    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为他们祝福罢。

    几天时间,陆雁梅便调整好心态,出现在区元面前的,又是那个嘻嘻哈哈无大无小的小梅了。

    这一切,区元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他也喜欢这个能干又可爱的小妹妹,可毕竟,这样的感情,跟他对周莫如的刻骨铭心的感觉不一样。要在以前,如果小梅不是他的同事,他也许会像对待其他女孩一样,喜欢就去勾她上床。现在不一样了,区元答应周莫如——更重要的是他答应自己,从现在起,将双方的往事抹去,尽量做一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周莫如动用自己的积蓄,重新购置了厨房里必备的一应厨具。在她的巧手调弄下,区元每餐都尝到了潮汕风味的私房菜。久违了的家的温馨笼罩着区元。现在,只要没出远门采访,他连中午饭都回家吃。

    所谓食色性也,对于区元来说,事业得意,食色双丰,这不是“后福”又是什么?

    柯明也很喜欢吃周莫如做的饭,偶尔,在周末,他也过来蹭饭吃。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把此次调查费用在你家的饭桌上吃回来。”区元周莫如两人对柯明自是感激莫名,无以为报,周莫如只好施展浑身厨艺,在餐桌上让柯明一次次吃得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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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破月”就那么被她自己破了吧。

    看来,科学也好命理也好,都是解释得通的。

    二

    很快,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到了。按往年惯例,广州举办的端午国际龙舟赛,又将引发一场新闻大战。今年的龙舟赛规模和意义更大,因为跟广州申亚有关,共邀请来自8个国家和地区的101支队伍参赛,运动员总数近8000人,参赛队伍和人数达到了历年之最。报社接到的消息,龙舟赛会在本月26号,即端午过后的五月初九进行。

    端午这一天,新闻部开了个动员会。会上,冯尧决定,龙舟赛那天,《花城早报》将派出四组记者对赛事进行全方位报道。区元跟摄影记者小周一组,负责人民桥那个点。会后,新闻部集体聚餐。

    开完会,区元掏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莫如,他中午不回去吃了。翻开手机盖一看,却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仔细一看号码,区元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眼前天旋地转:

    13622206191!

    怎么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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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这个神秘号码又出现了?难道它不是连秋容的?洗手间里,区元对着镜子,镜子里,是一个面无血色的自己。也许是惊吓过度,他甚至看到,一股隐隐的青气,正在五官之间浮动。

    一咬牙,区元按了回拨键。

    电话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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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我——命———来————

    是连秋容的声音!

    是我亲眼看着她被火化的啊!

    区元只觉得一阵窒息,在镜子前慢慢地倒了下去。

    糯米、豆沙、蛋黄、香肠、肉片、香菇、虾米……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盘散料,但当它们遭遇三片竹叶,并在一双巧手撮合下,就成了一个香喷喷的潮式粽子。

    端午节那一天,周莫如的巧手,就这样裹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粽子。这样的粽子,在海平老家叫“双拼粽”,也叫“八卦粽”,因为它是半甜半咸的,黑豆沙、白糯米,刚好像阴阳鱼。

    周莫如自己裹粽子,主要是因为她嫌广州市面上的粽子太过简单,甜糯有余而香粘不够;同时,她也想让区元尝尝,正宗的潮汕粽子,是多么勾人的胃——来广州的时间不算长,但她已知道,广州师奶中流传着一句话:勾住男人的胃,就勾住男人的心。

    临近中午,区元还没下班回来。在等待的时光里,周莫如看着蒸好的粽子,闻着这熟悉的香味,父亲的形象浮了上来——她蓦地对自己感到吃惊:两人世界过了没多久,就把父亲忘了——这粽子,还是他教会裹的呢!今天是五月节,这节日,在老家可是很隆重的!

    赶紧洗了手,拿起子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铃响了很久,没人接。对了,他可能在“金福”店里。

    再拨“金福”的电话。依然没人。

    周莫如有点慌了,父亲跑哪去了?莫非去韩江边看龙船去了?他又没手机……对了,他也很可能去了佛堂。

    再拨佛堂电话。铃声响了几下,有人接了——是惠天婆熟悉的声音:“喂。”

    周莫如突然没来由的鼻头一酸:“阿婆,是我,周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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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心里又是一酸:“阿婆,先不说这些,麻烦你叫我爸来听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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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电话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粗重的呼吸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周莫如知道,父亲已接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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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沉默。

    周莫如快哭了:“爸,是我不好,你别这样,你说话好吗求你了!”

    终于,周之愠开口了,声音有点发颤:“周妹啊,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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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周莫如一听,终于哭出声来:“爸,我真的忘了,你骂我吧。这几天整理家里的一切,事太多了,我忙得哪都没出去,所以……”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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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泪如雨下:“爸,什么都不要说了,是我不好。过一段时间,等我们按揭了房子,我就去接你来广州住。爸你放心,买房子的钱,我会跟他分担的,我会独立的,不会让你住着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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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发愣,突然,电话铃又响了。她以为是父亲打过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报社的电话,莫非区元说他不回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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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区元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站着三个人:主任冯尧、同事陆雁梅——还有一个陌生的美女,正泪汪地望着他。

    他觉得这美女像在哪见过似的,却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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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美女尖叫一声,退后一步,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实。冯尧和陆雁梅对望一眼,疑惑地看着区元说:“小子,医生说你没发烧啊,怎么脑子糊涂了?这是周莫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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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一听,全身一软,站立不稳,陆雁梅忙把她扶住。冯尧见势不妙,走出病房,大喊一声:“医生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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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务室里,周莫如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陆雁梅轻拍她肩膀安慰她,冯尧则一脸焦急地看着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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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一听,哭得更厉害了。陆雁梅眼睛也红了。

    冯尧走出医务室,给柯明拨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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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如果你一觉醒来,却发现有三个月的记忆是空白的,而且别人告诉你,这三个月,正是你人生中最精彩、曲折、离奇、香艳、恐怖的一段经历,那么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区元的记忆,停留在三月底。“美丽坚”整形医院的李竞生在电话里向他报料,说有一个美女想整丑。他还没跟他联系,一觉醒来,那个美女已坐在自己身边抹泪,并说自己跟她相处三个月了,还跟她回了老家,差点被蛇咬死,后来又把她带来广州。而且,言谈之中,区元听出,这个美女暗示,自己已跟她做过爱了……言下之意,就差没把“你要对我负责的”这话说出口了。

    而在这位叫“周莫如”的美女抽抽泣泣的叙述中,“破月”一词不时出现,似乎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什么是“破月”?

    如果说这一切是假的,可难道包括冯尧在内的领导、同事,还有医院的医生、护士,甚至病房里的电子挂钟——当然,还有面前这位演技一流的美女,这么多人合起伙来骗他?而且,这骗局,就是从“美丽坚”医生李竞生的报料电话开始的?

    难道这是报社的“愚人节专题策划”?我是被挑中的愚弄对象?就像平时跟几个同事合伙骗另一个同事一样,轮番问他:“你昨晚喝多后,跟那mm回家,没发生什么事吧?”

    也难说啊,同城媒体竞争这么激烈,报社策划出这么一个专题,天天追踪报道,看我这“失忆者”有什么反应,如何跟这天上掉下来的美女一起生活,的确是很吸引市民的一招。

    只是,这得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啊?

    区元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部悬疑电影:迈克·道格拉斯主演的《心理游戏》。片中,富翁尼古拉因为生活过于单调而自暴自弃。生日那天,他弟弟为了给他一份刺激礼物,在“休闲服务公司”为他订了一份不知名的游戏,使他完全陷入了一个财产被洗劫一空、生命遭到步步追杀的绝境之中,最终得到了死而复生的极限体验,并改变了人生态度……

    可这样的游戏只能出现在美国,而且,电影中,尼古拉的弟弟为这个游戏,付给那家公司一笔上百万美元的巨款——就《花城早报》,可能吗?

    如果真的是我患上了失忆症,能“失”得这么巧、“失”得这么干净吗?

    想得越多,脑子越乱。区元索性不想了,美女当前,该想的,不是“愚人”,而是“娱人”。说实话,不管真假,眼前这个“周莫如”,的确是个美人。虽然素面朝天,但那满月般的脸、精致而又泛着玉瓷光辉的五官、会说话的泪汪汪的眼睛、若隐若现的笑靥——正好是区元喜欢的那种“许晴”型女人。“跟我上过床的女人中,也有几个算是美女了,可跟也一比……如果我真的跟她上过床,那我也太有艳福了!”

    这样的感觉太过奇妙,他怕再想下去,身体的反应会让人尴尬无比的。

    周莫如见区元傻愣愣地看着她,心像在炼狱里煎熬。看来,人不认命是不行的。早知道就不跟他回广州了,“水月精舍”的晨钟暮鼓,才是我应有的归宿……只是,现在他成了这个样子,总不能扔下不管,回海平去吧?

    两人正无语间,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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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明摇摇头:“什么半年没见啊!我几天前才跟你、还有这位周小姐,一起从海平回来!得得,你们主任跟我说了,现在说什么可能你也不大相信。你配合我一下,把手机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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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元在枕边摸到手机,打开一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这是你号码吗?”

    柯明苦笑一声:“得得,你再看一下通话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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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一张熟悉的床。两个陌生的人。

    就在这张床上,迷失了自我的周莫如,曾主动求欢,与“陌生”的区元发生了第一次关系;也是在这张床上,经历了生关死劫而“熟悉”起来的区元和周莫如,曾经度过了七个风光旖旎的良宵——每一夜,区元都用上了周莫如教他的“剥荔枝”的手法,把周莫如剥成一颗丰润晶莹的“海平月桂”,然后再细细品尝……

    而现在,两人对床枯坐,竟不知今夕何夕、此人何人。

    其实,区元心底里,已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眼前的租屋已变了样,且不是小变、中变,而是大变: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这是一个有主妇的家——卫生间里,连女性清洁用品都有了,临时布置,是不可能这么严密的。最有说服力的是,冯尧派陆雁梅带给他看的这三个月的《花城早报》的合订本,也不可能是伪造的。里面,在五一节期间,他做的关于酒吧街迷奸案的报道和公安方面的表彰通报,更是千真万确的。随便在街上随便买一份报纸,日期都已经是2004年6月24日。如果是报社的愚人节计划,不可能连其他三大报业集团也配合的——那可是袁世凯才有的待遇。

    只是,对身边这位叫“周莫如”的美女的陌生感,却不会因他承认事实而消失。

    跟陌生人做爱,这对区元来说,只是惯性运作而已。但明摆着,眼前的情况,远不止做爱那么简单——这女子,可是要跟他生活一辈子的。

    提前出院回家,是在区元的强烈要求下实现的。医生也对主任冯尧说,区元的一切体征都很健康正常,至于失忆,应该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在医院呆下去,反而不利于恢复,不如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多给他关爱,帮助他恢复记忆,有必要的话,可以考虑请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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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笑了——无奈的苦笑中,又有丝丝的冷笑。她眼睛看着区元,视线的焦点却越过他,逃逸到遥不可知的远方。

    区元突然觉得这眼神好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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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区元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周莫如红着眼睛对冯尧说:“冯主任,我想……回老家去,我实在不适合再跟他在一起了,他记不得我,也许潜意识里还以为是我在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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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是冯尧的许诺留下了她。区元成了这个样子,就这么扔下他走了,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就这么回去了,如何面对父亲、面对惠天婆?说他失忆了认不得我了?谁信?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而又幽愁满面的脸,区元向记忆深处拼命搜索——将这张脸捧在手心,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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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胸?区元解开衬衣纽扣,低头一看——两排深黑的牙印赫然在目!蓦地,一声忘情的呼叫,像气泡般,从记忆的最深处升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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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柯明在等一个电话。

    这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的关系,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是第二次动用了——都是为了区元,都是为了查一个手机号码。干私人侦探这一行,黑白两道九流三教都得有关系,多条关系就多条门路,所以,利润之中,有不少开支都用在这上面了。

    终于,一直到夜里12点,电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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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一弯上弦“破月”。

    窗前,一个“破月”女人周莫如。彻夜难眠,月照广州大道,24楼望下去,如一条僵直的五步蛇。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区元睡得很甜,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周莫如以手托腮,将目光从“破月”移到区元脸上——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不带娇羞、迷醉。

    区元侧卧,右手当枕,双腿屈曲,像极了婴儿在子宫中。淡淡月光,涂在他刮得发青的下巴上,五官线条棱锐,英气跃然——难怪他自己坦白,很多女孩愿意委身于他。

    如果不是因为我,一帆风顺的他,何至于一劫未平、一劫又起?

    夜凉如水,周莫如抱紧自己双肩。

    命运既然一次次地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又何苦逆天而行,一次次祸及他人?为什么受伤的总不是我?在他失忆的时候离开,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可我又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周莫如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痴痴地轻触区元的下巴、双唇、鼻梁、额头……突然,区元猛地睁开眼睛,大叫一声:“莫如!”同时伸出双手,将她拉下,紧紧抱在怀里!

    周莫如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根本挣不开,内心反而涌起一种甜蜜、惊喜的感觉:难道他记忆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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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他的记忆,只有在梦中才能恢复?

    虽然再次睡去,区元的双臂,却一点也不放松,仍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抱着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一块木板。

    呼吸着区元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气息,周莫如又有了一种迷醉的感觉,双眼渐渐也睁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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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里搂着一个女孩!他条件反射地将她一把推开——

    周莫如猝不及醒,等她揉揉眼睛,看到区元睁着眼睛看她,眼神又是那么迷茫的时候,她明白过来了,眼睛又是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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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闭上眼睛,一颗泪从眼角溜了出来。区元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想想,又把手缩了回去。

    澳纾沂奔洌夷芑匾淦鹄吹摹!彼底牛戳艘幌鹿抑樱幸簧骸巴郏?0点了!我得赶紧上班去,肯定有任务在等我!”一把跳下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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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火烧火燎地洗漱、穿衣、出门,周莫如一动也不动,不知做什么好。

    快11点的时候,周莫如正躺在床上发呆,电话响了——天,莫非他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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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松了口气:“是柯先生,找他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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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分钟不到,门铃响了。周莫如把门打开,门外,是戴着墨镜的柯明。

    柯明一进门,便用带点责怪的语气说:“他怎么可以上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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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进门开始,柯明一直没有把墨镜接下来。

    并不是私家侦探都扮酷。眼睛会暴露内心的秘密。尤其是对私家侦探来说,情感会影响判断力,而眼睛,往往是他们的“练门”——既可看穿对方,又可能泄露自己的情感波动——哪怕一丝丝,也会不利于工作的进行。

    所以,墨镜便是最好的“金钟罩”。

    美是一种压力,而且会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周莫如使坚持独身主义的柯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1.红颜祸水;2.红颜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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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垂下眼睑,只一会,睫毛又湿了。沉吟半晌,她问:“柯先生,你信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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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莫如摇摇头,那笑靥也浮出丝丝苦涩:“你跟他一样。”

    柯明知道她说的是区元,接着问:“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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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戴着墨镜,柯明也把脸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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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五岁的孩童,正是最需要父母关爱家庭温暖的时候,却被爷爷做主卖给人家,这对他是一种多么残忍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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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明一阵唏嘘。沉默一会,他又问:“那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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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明愣了一下,托托眼镜说:“周小姐,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走极端。她要不那么做,最后定个谋杀未遂,刑也不是很重的,可谁想到……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今天非常感谢你,跟我讲了这么多。”说完,柯明起身准备告辞。

    周莫如也站了起来,最后又问了一句:“柯先生,你实话告诉我,你又在怀疑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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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明走后,周莫如犹自呆坐着,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跟他讲了这么多。

    电话铃响了,她像突然被震醒过来一样,赶紧过去接听:“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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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区元从报社回家,一路上都很兴奋。他不停地说着话,跟每一个遇到的人说“你好”,对每一个治安员说“您辛苦了”,凑近走鬼耳边悄悄说“小心城管”,见到背包的女孩,他说“小心扒手”……没人的路段,他便自言自语,嘴巴几乎一刻也没停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悄悄跟在后面的人看在眼里。

    上午,区元到报社上班,见到同事便这样开始说话。刚开始,同事们以为他身体康复后心情愉快,话多些,也没在意。可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的话也忒多了,滔滔不绝,啥都说,还不让你走。

    陆雁梅悄悄叫来了冯尧,区元一见冯尧,便拉住他的手:“哎呀冯主,见到你真是太幸运啦!这两天也不知咋的,没人给我报料,你赶紧派我任务吧是不是龙舟赛马上就开始了你让我冲在最危险的地方吧冯主!”

    冯尧插话:“你没事吧区元?”

    区元脸上现出一种顽皮的笑容:“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告诉你冯主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我来上班的时候看到广州的天居然是蓝的广州大道上竟然没有塞车公车站上人们破天荒地排队上车而扒手则没有趁机下手!冯主,生活是这么美好,我发现以前所有的烦恼、郁闷,都是一文不值的、矫情的!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要加倍努力工作为我们‘花早’打败南都、广日、羊晚立下汗马功劳!请你给我任务,看我的,我不会给你丢脸的!我要是给你丢脸,我自动辞职立即在你面前消失……”

    冯尧皱皱眉,伸手去摸区元的额头,体温正常,也闻不到一点酒气,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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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雁梅等同事目瞪口呆,冯尧则大喊一声:“够了,你干不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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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元坐下来,开始看报纸。但是,跟他座位比邻的陆雁梅发现,即使是在看报纸,区元的嘴巴也没闲着,他把每条新闻都读出来,而且用的是朗诵的语气!读完一条,还不忘拍桌评论:“令人发指啊!”“尸位素餐啊!”“惨无人道啊!”

    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平时那个区元!他这么说下去,怎么不会口干舌燥?难道是药物过敏使他这样的?陆雁梅想给他倒水喝,想想还是不敢,连话也不敢说,只是内心实在不好受。他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都是那个女人造成的?

    中午12点,区元还在继续朗诵新闻。冯尧给陆雁梅打来内线电话,询问情况,陆雁梅悄悄说:“冯主你快来叫他回家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冯尧再次出现时,区元丝毫不觉,他已完全沉进新闻里了,读得摇头晃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念四书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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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元吓了一跳:“干嘛这么大声?我这不在完成你交给的任务吗?你又没叫我吃饭,还是干活要紧再说我一点都不饿你们去吃饭吧给我打包点东西回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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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元走的时候,冯尧对陆雁梅说:“小梅,你辛苦一点,跟他一程吧,反正路也不太远,我担心他路上出事。”

    陆雁梅远远跟着区元,看着他反常的表现,忽然发现,心在隐隐作痛。直到区元进了“粤康阁”,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区元回到家时,不仅他看周莫如的眼神仍是陌生的,周莫如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区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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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周莫如还认真地听,可听着听着,她发现区元根本不想停下来,连气也不喘一口;说得越多,逻辑也越混乱,可他的神情却越兴奋,双眼放光,唾沫乱飞。周莫如几次想让他停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了嘴。

    她眼睛红了,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后来,她干脆坐在区元面前,脸对着他,视线,却越过他,看着遥不可及的远方。

    终于,区元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周莫如,脸上出现了迷茫的神情。一会,他突然说:“我见过你。”

    周莫如的泪终于滴了下来。区元伸出手指,帮她擦去腮边的泪,同时动情地说:“别哭,给我时间,我会想起一切的。我饿了,有啥好吃的?”

    周莫如乍惊乍喜地说:“家里还有不少小菜,我去煮稀饭,快一点,晚上我再做好吃的,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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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死人会打电话吗?

    会。但这只是在“现代聊斋”——《南方都市报》余少镭胡编乱造的现代鬼故事里才会出现。做为一个头脑冷静、相信科学的现代私人侦探,柯明打死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异端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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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几天,柯尔把一切活都推给手下的调查员去做。

    他想集中精力,帮区元帮到底。

    跟周莫如谈完话,回到调查所,柯明就接到冯尧打来的电话。果然,区元不但失忆,精神也开始有点不正常了。电话的最后,冯尧动感情地说:“柯明,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优秀记者就这么……我们会为他找最好的医生,也希望你能找到那个打电话刺激他的人……”

    回想当初,当区元要他帮着找周莫如并调查那个手机号码时,他跟区元一样,以为这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在海平,当连秋容浮出水面的时候,他和刘晓天都断定,那个手机号码就是她的。据周莫如说,她在广州时,连秋容不止一次坐长途车来看她。而那个骚扰号码,很可能就是她在广州买的“神州行”卡号,通话纪录上,那卡只打给两个人:一个是杀夫的叶芳兵,另一个就是区元。柯明推断,连秋容打了几次电话给叶芳兵,时间是在“沙太杀夫案”前不久,她很可能暗中将马松发强迫周莫如当情人的事告诉了叶芳兵,直接导致她一怒之下杀夫;而当她发现周莫如跟区元有联系之后,便几次骚扰区元,想恐吓区元离周莫如远点……

    而现在,再次出现的电话,推翻了以上结论。而且,柯明动用关系已经查出,昨天中午,这个发出主叫的手机号码,漫游地点确实在海平……

    如果那号码真是连秋容的,现在它到了谁手上?

    如果那号码不是连秋容的,那么,一开始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为什么几分钟的通话,就能刺激得区元失忆?这里面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超自然的因素?

    想到“超自然”,柯明自然联想到所谓的“破月”:如果区元那一次真在月圆之夜不幸被蛇咬死,又没有柯明和刘晓天的调查,那他岂不是也成了第四个被周莫如的“破月”所害的男人?既然蛇咬的真相是人为的,以前的每一次,难道也不可以是谋杀吗?表面上看起来,那三个死者,一个出车祸,一个上吊自杀,一个被妻子所杀——都在月圆之夜……

    是“破月”,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谋杀?还是兼而有之?

    乱。

    当私人侦探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这样棘手的事。

    柯明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的便笺上,自己在无意识间写了无数个“136”开头的手机号码,密密麻麻。他心里一动,对了,还是要从这惟一的线索开始。跟这手机通话的两个人,区元无法提供更多线索,很可能,惟一有对话并且知道对方是谁的,就是那个杀夫犯叶芳兵了。可她已被判了20年,开始服刑了……

    时间不等人。柯明将手伸向案头上的一部红色电话,按了一个快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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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上电话,柯明兴奋莫名,他迫不及待,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冯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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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两天后,当珠江两岸规模空前的国际龙舟赛正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省中医院里,对区元的全面会诊,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区元本来死活不同意来医院检查,一定要去江边采访龙舟赛。争到最后,冯尧虎着脸对他说:“区元,龙舟赛算得了什么,你不知道新机场的新闻大战才是今年的重头戏吗?今天让你去检查,是因为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早诊治早康复,我需要你挑大梁去采访新机场搬迁呢哥们!”一席话,让区元雄心顿起,终于同意由周莫如陪着去医院检查。

    各项常规检查结束后,区元被打了一针,医生跟他解释说是皮试。可这一针打下去不久,区元渐渐感到眼皮重得再也睁不开了,坚持不了一会,他按计划睡了过去。

    这时候,冯尧预约好的各位专家,开始了真正的会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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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冯尧和柯明再次来到中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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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明心里一动,说:“会不会是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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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医院专家的意见,区元必须住院。因为这种毒的潜伏期长,目前看来,毒效是慢慢释放的,必须长期跟药。不然,怕哪一天来个总爆发。周莫如忧心忡忡,她怕区元接受不了,会更受刺激——因为他一直觉得他没病,又“快升主任”了,新闻大战一触即发,他怎么愿意呆在医院里休养。一受刺激,恐怕病会更加发作。最后,折衷了一下意见,先让区元回家,周莫如必须每天准时给他服药,一有异常立即报告医生。等检验结果从国外传回来,知道用什么解毒药,再到医院全面接受治疗。

    每天深夜,当区元服了药后沉沉睡去的时候,周莫如蜷在沙发上,总是怎么都睡不着。窗外,月又将圆,当月光照到床上,接近区元身体的时候,周莫如总会把窗帘拉上,不让月光跟区元接触。

    尝过了太多酸甜苦辣,味蕾会变得感觉迟钝;同样,当生活中经受的波折太多,心,也会麻木起来。

    周莫如曾经绝望过,是区元重新点燃了他对生活的希望。可生活的残酷远远超出她的想像——当她以为已经走上一条阳光大道的时候,路突然蹋陷了,前面,又是万丈深渊。

    好几次,她想打个电话给父亲,哭诉她的不幸。可想想,又忍住了,把自己看成命根的年迈父亲,再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了。是自己选择的苦果,就自己咽下吧。

    破月,一切都因为“破月”。现在,周莫如更相信这一点。什么神秘的神经毒素,明摆着,连这么先进的医学器材也查不出来,根本就是“破月”的邪气。看来,恢复记忆是没希望了,一说话就刹不住的毛病也好不了了,以后,情况肯定会越来越糟。

    难道,我就这样一直守着他?

    可他的劫难,难道不是因你而起?

    可我警告过他,不要靠近我啊!

    既然这样,你可以不跟他来广州啊!不是说好三年吗?

    可是,可是我已经爱上他了……

    一想到这里,周莫如的泪总是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以为不会再爱上谁了,谁知道,他竟能取代明期在我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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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元将头埋在周莫如的胸前,嘴里又话如连珠,可周莫如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渐渐地,怀里的区元安静下来了,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而同一个时刻,月光照在同城的另一张床上,照得一个人也彻夜难眠。

    从女子监狱回来,柯明心里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从叶芳兵口里,柯明证实了他对那个神秘的手机号码主人的猜想。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太匪夷所思了。

    柯明发现,按常识,他无法为这越来越接近的真相找出合理的解释。而且,离真相越近,不解之谜越多。

    这中间,肯定还少了什么……对,证据。

    能有证据吗?

    有了证据,又能做什么?

    也许医院能为区元解毒,也许区元能恢复记忆,也许那“破月”能停止作祟——可这一切,都只是“也许”。如果不把谜底解开,“破月”的阴影,会笼罩着他们一辈子。

    看来,要主动出击了。

    十

    一份化验报告摆在柯明面前。

    柯明英语功底不错,但这份报告他仍看得很吃力,因为里面夹杂着不少专业的植物学和医学名词,特别是一个反复出现的单词“rafflesia”他更是不知道指什么。

    但很明显,这就是那种有毒植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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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表情严肃:“这份报告从密歇根大学辗转而来,说实话,我们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译出来。现在可以确定了,患者区元中的毒,就是这种rafflesia毒。它的中文译名,叫‘大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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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说着,拿出一张打印的彩图递给柯明。柯明接过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图片上的“大花草”,一看形相就是如假包换的“恶之花”:只见那五瓣暗红色的花瓣硕大无比,花瓣的疣状表面看起来像是腐烂的尸体,上面还停着几只很大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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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明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蓦地,他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种‘大花草’,产地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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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9日,经过多方打通关系,柯明走进了省女子监狱。

    此行的目的,当然是从已开始服刑的叶芳兵口里套出,那个在她杀夫前给她打过电话的136手机,机主是谁。

    柯明争取到这一机会,过程费尽周折,但走到这一步,柯明实在不愿放弃——到现在,已不仅仅是报答区元的问题了。这几天中,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直刺激得他快感不断。这种兴奋,只在他以前在学校里看侦探时出现过,破案的快感使得他以当一个私人侦探为终身理想。可调查所一开,他却整天陷进了调查配偶隐私、调查债务人财产的无聊八卦之中,这大都市里虽然刑事案不断,他们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私家侦探,却没资格染指。纵有几次,有关系的办案刑警碍于法规不能动用非常手段而来请他帮忙,也仅仅是涉足案件外围的细枝末节而已。这么一来,虽说收入颇丰,梦想却离他越来越远,发现真相的快感,也消失殆尽。

    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他柯明挑大梁大显身手的时候,既帮了朋友,也考验了自己推理破案的能力,就是贴钱,他也愿意干!

    感谢区元。感谢周莫如。感谢——那所谓的“破月”。

    出发前,柯明一再叮嘱自己,见到叶芳兵,要冷静,再冷静,相机行事。

    本来他想请冯尧派记者前来的,可内线朋友告诉他,如果不是公检法宣传的需要,媒体想采访服刑囚犯,难于上青天。最后,他以律师的身份,以叶芳兵想改遗嘱为借口,在“关系”的帮助下,终于走进了女子监狱。

    出乎意料,叶芳兵出现在接待室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她穿的囚服拾辍得很干净,精神也很好,完全不是常人想像中的那种绝望的女囚。

    见到柯明,叶芳兵明显有点意外,冷冷地问:“你是……”

    柯明摘下墨镜,“叶小姐,你忘了吗?我曾受你的委托,去调查你先生的婚外情。”

    叶芳兵仔细打量了一下柯明,想起来了,顿时一脸意外:“哦,是你,柯先生。怎么,我还欠你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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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芳兵冷笑了一下:“柯先生,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怪你。没你的调查,也会有人告诉我真相。”

    柯明心里一动:“叶小姐,当时,除了我,你还雇了其他人去调查吗?”

    叶芳兵眉头皱了一下:“怎么,柯先生,你此来,是有人雇你来调查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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