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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讪讪的放回杂志。

    那男人望她一眼。算她敏感,她觉得那一眼似乎潜含了什么,有种诡异的隐晦意味。

    她抬起头。他目光还留在她身上。

    她突然觉得燥热起来,整个人失去控制,没一处安定,手脚怎么搁都觉得摆错了地方。

    她狠狼转身走开,无端的却觉得狼狈,便更加急躁不定,齐手齐脚摆动,差点绊到脚,简直落荒而逃。

    一切简直都不对劲。

    “完了!”逃到书店外后,她懊恼的拍一下头。

    神经质外加自我意识过盛!

    她该不会真的有毛病吧?

    唉!

    她摇摇头。

    “唉!”又摇头,叹口长长的气。

    ※※※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医务室的医生如常的询问。

    “失眠,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了,半夜老是爬起来。”谢海媚无精打采。

    医生看看她。“功课压力太大了是吧?上回我说过了,放松一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敢情医生把她当作那种勤奋用功的好学生。

    “掉发的情况还严不严重?”医生又问。

    “好多了。但就是睡不着。”

    “有吃药吗?”

    谢海媚摇头。

    找自己麻烦才吃药。

    不过,依她现在这情况,好像不吃药才是找自己麻烦吧。

    “你可以开个药给我吗?医师。”

    “睡不着,依赖药物只会使情形更糟糕,我一向不鼓励病人服用药物帮助睡眠的。”医生不署可否,挺罗嗦的。

    “可是,我醒了就睡不着——”

    “依你的情况,多半是功课压力太大,精神紧张造成睡眠失调。心情放轻松,泡个热水澡,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就没事了。”

    说来说去就是不给她开药。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勤奋用功。”

    医生又抬头看看她。

    “那么,是生活的问题?”他说:“找出压力的根源,对症下药,不需要吞那些药丸子。”

    奇怪的医生,老是不给人开药。

    这里的人吃药就跟喝水一样,头痛有治头痛的药,忧郁有抗忧郁的药,睡不着就有对付睡不着的药丸,她偏偏遇上一个不给药厂赚钱的医生。

    “去运动吧,谢小姐。”医生建议。

    这种抽象的生活的压力,讲不出所以然的压力,莫名其妙的文明的压力,给了药也没得医。

    “运动治百病,像你这种情况的,我都建议他们运硇。每天抽出一点时间,让身体动一动,过段时间,失眠的情况自然会有所改善。”

    不是她杞人忧天,要是行不通呢?

    “真要不行的话,”医生低头写了个电话号码。“就试试这个吧。”

    不禁教人苦笑。不肯给她开药,却给她这种东西。大概医生认为,压力都是心理问题,抽象缥缈。

    她还想再磨蹭,希望医生给开药单。但午休时间到了,医生要休息吃饭。

    失眠的人不是他,他当然有心情吃饭。

    本来想,既然睡不好,总得要好好吃饭弥补善待自己,但这样一来,她完全没了胃口。

    哎哎,怎么教她觉得这样悲壮,好像在演什么煽情大悲剧似。

    ※※※

    中午吃饭时间,活动中心餐厅挤满学生,人不少,一堆一堆的,像一坨一坨的牛屎,看了就教人没食欲,又多得教人窒息,严重缺乏氧气。

    谢海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子,一屁股坐下,重重舒口气,还拿不定主意要吃什么——或qi书+奇书-齐书者要不要吃,就看到唐娜拎着她的便当盒走进来。

    “唐娜!”她挥手叫她。

    “怎么了?看你一脸无神。”唐娜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把背包课本一古脑儿全堆在旁边的位子。

    “昨晚没睡好。”

    “又失眠了?”

    她嗯一声,还在想要吃什么才好。

    “上次你不是说要去医务室吗?去过了吗?医生怎么说?”

    “他给我这个。”把医生给她的电话递给唐娜。

    “史密斯医师?还是博士?”唐娜念了那上头名字的头衔。

    “都是吧。”

    唐娜把纸条丢还给她。

    “他给你这个做什么?搞笑!看个心理医师,便宜的一小时没一百也八九十,谁付得起?!啧!拉客也不是这种拉法。你没跟他说你很穷吗?”

    真真是幽默。

    “说是压力。不肯开单了给我,就给我这东西,还叫我运动。”谢海媚随便将纸条塞进袋子里。医生好意提供资讯,不过,她消受不起。

    “压力?你在烦恼什么?钱吗?还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也没看你为功课考试紧张发愁过,居然搞到失眠。”

    “在这里要吃又要住,经济问题当然是原因。”

    但压力,可能是源于一种莫名的心情低潮吧!或者,也许与压力无关,就只是低潮而已。

    “既然烦恼钱,学费这么贵,你根本没目标,完全是在打混,干么要浪赞那么多钱留在这坐?”唐娜想到的就是钱。

    “摸蚬兼洗裤子,你没昕过?反正在哪都是打混,干脆就顺便再混张文凭。”

    反正她一个人,处处是家,处处也不是家。况且,回去了,房租加吃饭差不多也要这么多,同样的吃钱。

    但她不想解释,太麻烦,而且牵扯太多。

    “混文凭?你以为那么容易?”唐娜摇头。

    “反正都是混吃等死,混到了算我运气。”

    “你就是钱多。”

    “我很勤俭刻苦的。”

    又换来唐娜一记白眼。

    她赶紧比个非战手势。说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唐娜叨念起来直比六七十岁老太婆的罗嗦。“对了,下个礼拜四晚上你有没有空?”唐娜问。

    “干么?”

    “有个本地和国际学生一起的聚会,去不去?”

    “小姐,你哪来的时间参加?不温习功课?”

    “去练练英语,也算学习。”

    “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男人?”

    又惹唐娜瞪眼。

    谢海媚想想,摇摇头。

    “算了,都一把年纪了。”

    “拜托你好不好,小姐!你才多大岁数?少一副老太婆的口吻。”

    “是是。”谢海媚正襟危坐,一副受教的恭谨模样。

    “少来这一套!”唐娜又瞪她一眼,似忍不住笑,打她一下,说:“到底去不去?”

    “去,去,当然去。唐老佛爷下懿旨了,我敢不去吗?”

    “去你的!”唐娜笑骂句粗话,又动手动脚拍她一下。

    谢海媚正从她的便当盒里叉了半个肉蛋砸塞进嘴里,差点噎到又喷出来。

    她连忙喝了几口水,揩揩觜,给唐娜一个卫生眼。

    “小心变成斗鸡眼。”唐娜若无其事,悠哉的吃她的卤肉饭。

    所以,跟唐娜在一起,也是可以很愉快的,起码不会太无聊。

    本来就是无聊的人生,像阳春炒面或卤肉饭一样,放久了等着发馊发烂。这样搅和一下,也许就不会发霉得太快。

    第3章

    还剩下五六公尺就到泳池边了。

    极力睁大浸满水气的双眼,狼狈的不断吐出跑进嘴巴里的水,谢海媚一边拚命张开嘴巴吸气,一边手忙脚乱的划手踢腿。

    再坚持一下,再四公尺、三公尺……

    不行了!

    简直喘不过气来!眼看着就快熬到泳池边了,但——

    真的不行了!

    她绝望的踢动双腿——说是踢动,其实已经跟抖动差不多。

    “你还好吧?”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在紧要关头将她捡了起来。

    像捡只死鸭子。

    唉,丢脸。

    声音在她耳边上方,很有磁性,带点蛊惑的男低音。

    听音辨向,她两手乱挥,本能反射的抓住对方。

    “我没……谢……”上气不接下气,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没出息的喘了起码五秒钟,还没发觉自己仍攀在人家身上。那人将她拖到了池边,她赶紧攀住池墙,挂在那里再也动不了。

    “你确定你没事?”还是那低沉蛊惑的声音。

    点头,张开嘴,只吐出混浊粗重的气息,说不出话。像只落水狗,垂着头,眼前一片蒙茫茫,只看到一双沾着水珠、肌肉褐亮结实债张的手臂和胸膛。

    睡不着啊,不要吃药丸子,医生说。去运动吧。

    运动有强大的力量对抗沮丧忧郁。

    运动不只解救肉体,也解救心灵。

    工作是最好的治疗,运动也是。

    所以,她决定听医生的话,决定每天去游泳。

    结果,才第二天,就像只鸭子挂了。敏感的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愈是出丑愈是自觉,愈不想在意愈在意……

    就是这洋。她就是这样。决心不足,毅力不够,耐力不强,意志力又不坚定,一下子就放弃……

    可坚持了,又怎么样?

    必须放弃时,不放弃行吗?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坚持了,就能够如心所愿。不成的,再怎

    么求,还是不成!

    像那种自以为是的执着、自以为是的纯情坚持与可歌可泣,到头来只惹得别人觉得为难纠缠……

    回过神,她没心情再游泳。

    淋浴间空荡荡,她将水量开到最大,温热的水从她头顶倾泻下来,热带爬虫似的爬滑过她的脸庞,沿着裸白的胸脯小腹滑落,滑下大腿,溜过小腿肚,直流到纤细的脚踝。

    他说,我们是朋友。

    还给了她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