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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破梦钟声度花影(清穿) > 103 13.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前篇)
    一

    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十三日子时,那个倒霉孩子弘时降生了。合府上下,喜气洋洋,李氏院子里的奴才走起路来,眉毛都比往常长了三分。

    四阿哥在李苑守了一夜,一早去了紫竹苑休息。他的欣喜之情,我真的可以理解。不过还是有点拈酸,不禁无聊地想,多年以后,他不仅削去了这倒霉孩子的宗籍,还亲自过问,秘密处死了这孩子——野史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雍正五年他就死了,那时,雍正皇帝是否还记得,这个儿子出生之时,他曾经如此欣喜若狂,彻夜难眠?

    可怜的李氏,生了三个儿子,只有一个活到成年,还不得好死,一个女儿也遇人不淑,英年早逝。

    我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十分鄙视自己见不得别人好。

    红李抽空从紫竹苑来看我,我正在院子里,注视打满花苞的桃树枝头。她给我福身请安,我挽她进屋。虽然已经是春上,可寒风依旧料峭。

    仔细打量这孩子,也快二十出头了,想那时候她在庄子上,初来伺候我,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娇憨天真,如今却已是小妇人模样。

    长长的辫子在脑后挽了一个大髻,只插了一朵桃色的绒花,聊以点缀。粉红色的对襟夹袄,只在衣襟处绣了一串金色迎春花。

    红李见我打量她,微红了脸,一时开不了口。

    我笑道:“今日仔细一打量,红李也是能做额娘的人了。”

    “格格就会笑话人!”

    她臊红了脸,低着头玩弄手指。

    良久,她抬起头,问:“格格,红霞和你们一起去了江南,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红李,你别问了。我不想骗你,但也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皇上的人,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格格,我知道。以前她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也没有特别在意过。可是这次,这次我就是,总觉得糁得慌。”

    我拍拍她的手,说:“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不论儿子女儿,都好,我就可以做干娘了。这辈子我是没有儿女缘分了。”

    红李抱住我,哽咽道:“格格,我也不会有孩子的,我也没有儿女缘分。”

    “你说什么傻话。”我略推开她一点,看着她的脸,问:“怎能这样说?你比我年轻,有的是机会。”

    “格格,你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放声哭。

    哭了一会,她自己止住了,平静地说:“格格,你还记得雪梅吗?”

    那个傻丫头,我怎么能忘记。从她自尽,我这院子里的丫头,就像被开了杀戒,雨荷、秋桐、红霞——

    “格格,你知道为什么你都给她安排好了,她还要做傻事?”我只是听,不语,这事情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孩子。红李接着说道:“因为她知道,爷永远也不会让丫头怀上他的孩子的。大福晋,侧福晋房里的丫头没有清净的,可一个个都没有动静。格格,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每次不走运,中不了奖罢了。我笑,安慰红李:“傻孩子,不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睡了,就会生孩子。只有精子和卵子相遇了,才会——”

    红李楞了,问:“什么是精子和卵子——”

    我无语:“咳,不知怎么跟你说。反正,男人的精子随时都有的,女人的卵子却一个月才排泄一次,只有在特定的时间里,两个人那个了,才会生孩子。”

    “格格!你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红李的脸红得像熟透的大闸蟹。

    我就是知道。发展心理学从细胞发育开始,一直说到人的死分几个阶段,我能不知道吗?可是不能这么说不是?

    “好了,红李,傻孩子,回去歇着吧,昨夜爷折腾了一夜,你一定也熬得难过。”

    “格格,你不知道。以前,爷和丫头们那个,从来不会在里面——”

    她不好说,我却明白了。怎么至于如此?而且这也不会百分百保险。这四阿哥就能忍住,次次清醒地与丫头们做着爱,然后——

    “格格,紫霞说,这种事情宫里的太监们会教给爷,如果不想谁怀上,就——”

    生命来到世界上,只有一次,扼杀一条小生命的方法,却成千上万。扼杀在摇篮里,那是最低级的,只有在生命还没有开始之时,就扼杀了,犯罪却不留痕迹,那才是最可怕的。

    我不知道,在这个大宅院里,究竟有多少闺阁怨妇,守着这个世界上最冷静的杀手过日子。他扼杀了一个个妙龄少女做母亲的希望,却心安理得——他的手上,没有鲜血。

    可是,对于他来说,儿子不是越多越好吗?他为什么不像康熙,活了不到七十岁,却生了五十几个孩子。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格格,雪梅是真的太喜欢爷,无论如何都要生一个孩子,才——”

    “别说了,我都明白了。红李,回去吧。这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格格,我——”

    想想雪梅的遭遇,我忍住将红李马上送走的念头,将她搂在怀里,问:“好孩子,你爱爷吗?”

    红李留着泪:“我不知道,格格。除了哥哥和爹爹,我没有见过其他的男人。我不知道。”

    我惊讶,问:“庄子上不是有很多——”

    “格格,自从爷建府以后,庄子上的小女孩小男孩十岁上下就要进府或在别院伺候主子当差。那时候,谁懂个什么呢?”

    ——一入侯门深似海,他们再也见不到春光了。

    “红李,你很想要个孩子吗?”

    “我不知道。如果有个孩子,日子会过得快一点吧。”

    “在紫竹苑伺候,很难过?”

    红李嘤嘤地哭了很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将青春埋葬在贝勒府邸的孩子。她才二十出头,却早已度日如年,看不到任何希望——

    二

    第二日中午,四阿哥才来桃苑报到。因昨日红李在这里一哭,我一点心情也没有了。真的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吗?

    没有生孩子的,想生个孩子。生了孩子的?卓雅的那个孩子很快就会没有了,李氏的第二个孩子也活不了多久,这个刚生下的,不仅运气很差,还连累母亲。

    这是一笔什么糊涂帐啊!

    “你怎么恹恹的?”他抬起我的下巴问。

    我没有心情同他调笑,趴在炕桌上,百无聊赖。

    “你也生个孩子吧,生了孩子,就不至于如此无聊了。明日我让太医来给你彻查身体,仔细调养几年,我就不信了——”

    我懒懒地坐直了身体,商量道:“紫竹苑有紫霞带着几个小丫头也差不多吧,将红李给我调回来。眼下的几个丫头做事都不错,可不像红李那么活泼。你若是不自在,秋桃秋杏你随便挑一个过去。”

    他想了想,说:“也罢,我也不挑你的人了,红李过来,让卓雅再给我派一个□□好的南边丫头。”

    我冷笑:“还是南边的丫头称心啊。不知又想祸害谁家闺女。”

    “你吃醋?要不你去紫竹苑伺候我。也不要你做别的,就是陪我坐着,说说话?”他没有生气,反而拉我入怀,好心相劝。

    真是让我生气,推开他:“真是个不知餍足的。还想拖我下水。伺候你的丫头光紫竹苑就有六个,其他房里的丫头也个个收入囊中。也不怕——”

    “怕什么?”他好笑地看我。

    我无言以对。也不知道自己别扭什么。掉进了泥坑里,还怕弄脏了衣服?

    红李当天晚饭后就回了桃苑,卓雅另外派了一个南边的丫头到紫竹苑。

    进了门,红李哭倒在我的怀里。

    “总算格格还疼我——”

    我好言安慰着:“傻孩子,往后咱娘们儿就一起凑合着过日子吧。秋桂她们三个也能放出去了,不能让她们再过我们的日子。”

    “格格,昨日我回去,真想一了百了,可一想,爹娘知道了,可如何好呢。爹爹自幼疼哥哥们,也就罢了。可我娘,每年也就只有我们去庄子上住几日时,才难得地开心几天。她一向是个懦弱的,不能违拗爹爹,一辈子也是个可怜的——”

    我大惊,忙说:“真是该掌嘴。说什么呢?我这院子里的丫头,没几个有好出落的,除了霜菊。你这么一闹,人家还不当我是瘟神?”

    “格格,你一向不管家事,哪里知道,哪一房不是一样呢?你看着大福晋房里安泰?紫霞派到紫竹苑,露叶和玉媚伺候邬先生,这还是好的。她从娘家带来的八个陪嫁丫头,如今总共也就剩下了四个。哪里去了,谁过问呢?侧福晋房里也就绿珠不倒翁似的,还留着,下面打发了多少出去,谁清楚呢?”

    我一时无话可说。红李擦了擦眼泪,破泣为笑:“瞧我今日唧唧歪歪地。格格,以后你再也不能打发我走了。”

    历史上有没有红李这号人存在,命运如何延伸,谁能把握?好歹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罢了。

    我让红李找了刘管家来,让他派人将闲了很久的东厢房收拾出来,一间给了红李,一间给了秋桂,秋桃和秋杏分别住了原来的两间房。吴嫂子一直自己单住,因为她的房间里总是布头线脑的很多,别人不能碰,连我进去她也会赶出来。吴嫂子对针线活的痴迷,简直是一绝。

    各自单住的丫头们这一日喜气洋洋,我也高兴地看着她们像买了新房似的张罗。她们原本各自有些小小的秘密,如今能独自有个空间,自然是喜不自胜。

    吴嫂子也为她们高兴,将平日里的一些布头边料绣的小玩意儿都分给了她们四个,一个个像布置新房似的,可着劲儿折腾。

    心柔格格的奶妈李麽麽来串门,惊奇道:“宋格格有什么喜事?”

    我笑道:“什么喜事?丫头大了不中留,让她们自己单过,折腾去。”

    奶妈叹道:“我冷眼看着,宋格格真是个体恤下人的,不像——”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自己一拍脑袋说:“老货不中用了,瞧我瞎说!格格别往心里去。”

    “麽麽是个明白人,屋里喝口茶。”

    三

    这个李麽麽和我院子里以前的李麽麽娘家是同村的,经常来串门,很熟。心柔格格大了,没她什么事,她乐得撂开了手,成天在府里府外转悠,东家长西家短,虽然话多,却是个精细人,从不说一句惹祸的话。和这种人聊天是一种享受,你不必提醒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在她还是李嫂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将桃苑的李麽麽放了出去。她对我给一个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老妈子给一大笔养老费,十分羡慕,觉得我是个实诚人,故常来玩耍。吴嫂子若要设计个新的花样,必请了她来参谋——她也是个绣花的好手。

    今日其实也是吴嫂子请了她来的,她坐着和我聊了一会,吴嫂子就进来给我量身预备做夏衣了。

    李麽麽和吴嫂子仔细地给我量了,就和我商量要什么颜色。

    吴嫂子说:“我们格格是个最省事的,夏天湖绿,冬天宝蓝,春秋不拘,舒服就好。只是这几年下来,也没换过,丫头们跟她一样的装扮,也不忌讳。今日请麽麽来,是想请你参谋参谋,给格格换个颜色罢。你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李麽麽坐下喝了一钟茶,想了想,说:“也真是奇怪,这么多年了。我们那主子眼角的纹看着有几条了,间或也有几根白头发。大福晋更是不必说,一个活泼的孩子,快要熬成婆了。只有宋格格,多少年过去了,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从前才十几岁,就是这个样子,孙麽麽说是老成,如今,该怎么说——”

    “我进这院子晚,倒没想这么多。仔细一想,也是,红李比格格年少了多少去?格格一口一口傻孩子地唤着,往年觉得挺合适,可昨天她们一处说话,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我也坐下喝茶,随口问。

    “如今红李已经是小妇人的模样,格格却一点也没有变,可不就别扭着,不对劲?”

    想了想,不以为意地淡然道:“想来,大福晋领着这么一大府人口过日子,自然不容易。李福晋得专房之宠,几年下来,连生了四个孩子,也够她忙活的,惟独我是个富贵闲人,可不就显着年轻?”

    “话不是那么讲,”李麽麽放下盖碗,想了想说:“格格这么多年来,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哪里就没有操心过。有哪一个主子像格格这么为丫头们费心过——”

    我打断麽麽的话,说:“麽麽别说了。说起我屋里的丫头,心里就难受。我为她们张罗,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自己不要太闲着了。结果,还是没有几个好结果的。”

    麽麽劝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不能怨格格不周到。”

    吴嫂子赶紧打岔:“李麽麽,我们这里说夏衫的颜色呢,扯那么多做什么?”

    李麽麽也就顺着转了话题:“依我看,夏衣自然是浅色好。不知往年格格有没有试过穿淡紫?”

    吴嫂子一拍巴掌,赞成道:“我就是这么琢磨的。多少年,我们格格也不稀着争宠,从来就没有象模象样地打扮过,今日我们改改格格的做派,格格可不许拦着我们。”

    李麽麽附和:“就是就是,难得这么一个天生丽质的格格——”

    几个人笑说一阵,李麽麽也就起身告辞。我让吴嫂子给了李麽麽一包上好的新茶,她高兴得连说“真是糟蹋了格格的好茶”,一边揣进怀里,出去了。

    红李几个消停了,一起来道谢。我笑骂说:“谢什么?往后可不许伺候的时候找借口说谁扰你们困觉。”

    丫头们齐齐来闹我,倒也其乐融融。但愿往后,她们和我也都能一样,快乐着把日子打发了。

    因我在院子里改善丫头们的待遇,引起了府中不小的轰动。一时间各房的丫头都嘀咕着什么时候也有自己单独的一间房。虽然府中房舍不少,但若一个丫头要一间,并不一定腾挪得开,何况也没有那个规矩。

    因此,卓雅房里一个新的大丫头唤作兰儿的,来我院子里,说大福晋请我说话。

    说就说吧,我懒懒地起身,带了红李和秋桃前往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