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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张有口难言。

    当时,华北的形势,无论在“经济提携”的谈判桌上,还是在“烧饼夹肉”式的军事演习上,都是处于僵局。可是同时,日本政府却派经济考察团来华,受到蒋介石等头面人物多次接见和热情款待。华北驻屯军力图打开与二十九军的僵局,所以策划宋哲元、张自忠等访日。

    华北驻屯军为什么单单看中宋、张?将二十九军的高级将领分成两派,即:亲日派和南京派,宋、张属亲日派,冯治安、秦德纯,佟麟阁属南京派。邀请宋、张访日,既是反间活动,又是拉拢他们,使他们进一步了解日本的军事实力。鉴于华北的“抗日空气骎骎乎弥漫京津一带”而有必要采取新对策。1937年3月底,华北驻屯军司令部遂主动邀请宋哲元组团访日,费用由日本退还庚子赔款中拨支。

    宋哲元接到邀请后,真有点左右为难。鉴于到日本兵营吃饭而被迫签订“经济协定”的教训,现在再深入敌国,再遇要挟,如何转圜?难道自己去做现代的苏武?还没有苏武那样光采照人,恐怕更不会留名青史。但若拒绝,又担心会使局势更加恶化,甚至有与日方立即决裂之险。宋与张自忠、秦德纯等再三商议,宋决定以自己身体不适,改派张自忠代替自己访日,以李代桃僵之计敷衍日方。

    4月中旬,组成了以张自忠为团长张允荣为副团长的“冀察赴日考察团”。主要成员有:三十七师的何基沣旅长,三十八师的黄维纲旅长,一四三师的田温其,一三二师参谋长徐廷玑,天津市政府交际主任兼中英文秘书翟维祺,天津市政府参事徐维烈、边守靖,天津市商会会长王文典,原冀察政委会外交委员会主任陈中妥等,加上随行家属共20余人。赴日考察团启程前,宋哲元特别约集刘汝明、冯治安等人为张自忠饯行,嘱咐要事。外人不知,还以为像诸葛亮送刘备去江东相亲,亲授锦囊妙计,或是燕太子丹送荆轲去刺秦王,击筑而歌。结果都不是。宋哲元只是对张自忠一再叮嘱:“要为中国人争气,要住最好的旅馆,钱该花的不要小气,别叫小鬼子看不起我们。”

    张自忠率团于4月28日抵东京,后分“内地组”和“青岛组”分别访问东京、京都、奈良、大阪等地。宋哲元在全国舆论的压力之下,电催代表团回国,代表团提前于5月23日离日。

    日方就此大造舆论,说他们在日“受到各方面的热烈的招待,满载而归,每个人都满脸喜气,亲日气氛造成,已收到相当的效果。”

    张自忠回到天津,在全国舆论压力之下,不得不向国人交待情况。不得不在报纸上发表书面讲话,称“此行走马观花,没有什么心得。”张的讲话使国人不满,不得不调查其在日言行。

    材料证明,他们在日确没有同日本谈判政治军事问题。仅有一次涉及经济提携,张的表态和中央精神一致,即:经济提携的前提是消灭冀东伪组织。

    张等还有一次与日本少壮军人吃饭,日方挑衅,言称中国联合其他国家反对日本。何基沣致答词否定。

    此外,张自忠还拒绝为名古屋国际博览会中国馆剪彩,迫使日方将展览会对面的伪满洲国国旗撤除。

    张自忠访日之事,风波略略平息,华北又回到往日的纠缠、对峙之中。

    因宋哲元被迫在《华北经济提携》文书上签了字,日方加紧催逼兑现,变本加厉不断提出层出不穷的要求。如:开发龙烟铁矿,必许以日人投资,而以矿产为抵押;沧石铁路必须垄断井径煤产。凡此问题,宋哲元均不敢专擅表态,而必须请示南京政府。在此期间,日人的胁迫又无所不至,不分昏夜清晓都来拜访宋哲元,或到绥靖公署胶着纷扰,使得宋等要员没有片刻休息洗浴时间。

    当年宋哲元已经五十有二岁,长年征战已患高血压和胃病。宋本来话少,现在更加沉默,有时脾气非常暴躁,无法忍受日方尽日骚扰。人在病中,难以避免一种软弱者的心理:“眼不见,心不烦。”1937年2月,宋哲元就向秦德纯表示:日本种种无理要求,皆关系我国主权领土之完整,当然不能接受,而日方复无理取闹,滋扰不休,确实使我痛苦万分。日方以我为交涉对象,我暂离开平津,使日方失去纠缠目标,可以缓解日方胁迫之势。“并告诉自己的想法:”准备请假数月,暂回山东乐陵原籍,为先父修墓。“

    秦德纯和佟麟阁都不很同意,事情搁下。3月宋又提出:“本人原拟在春节内返籍扫墓,惟以天寒不便,未成行,俟春暖后或仍将一行。”

    5月,宋哲元决意返鲁,经中央批准,成行。

    宋哲元偕秘书长邓哲熙一行,从天津接了老母和全家老小,浩浩荡档地返回山东乐陵县后颜家村老家。自从投笔从戎以后,几十年间他很少回家居住。此次宋已是国家上将军和雄踞一方的封疆大吏,衣锦还乡言之不过。

    宋家老屋只是几间土坯房和一个小四合院,岂能容下全家20几口和勤务、秘书、幕僚及一个警卫连的居住。在来之前,宋已在后颜家村选购了宅院地基,新建了前后两座二层楼的宋家大院,留给随员居住。

    宋到家后,来访乡绅耆宿络绎不绝,宋与风水先生堪舆墓地。变得精神松弛,露出了很久少见的笑容。

    宋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非常重视家乡。

    回乡几天,即在宋的主持下,成立了县公益事业促进委员会、县志局,并聘请编撰人员数十人编写县志。组织修缮文庙,建设了图书馆等。此外,他还选送家乡13—16岁子弟兵500名,到二十九军当兵,编成学兵营,送往南苑军事训练团训练。

    宋返家乡,亦非完全休假,他随时通过携带的短波电台与平津保持联系,并以幕僚戈定远、王式九等往返于南京、天津与乐陵之间,磋商各类要事。

    在这期间,各种迹象表明,战争可能一触即发。作为一个统帅此时离开确实不妥,但无他策。

    由于对敌人内情一无所知,长期胶着相处,摩擦——冲突——解决,已使麻痹意识渐渐滋生,而且二十九军上下普遍有一种轻敌思想,认为:“天时、地利、人和都对我们有利,日军劳师远侵,补给困难,语言不通,困难重重,用不了一两年的时间,就可以把日本军队打垮。”宋将军在鼓励士兵时,经常这样讲:“真打起来,我们这个军毫不含糊,日军有飞机、坦克,我们有大刀,手榴弹。在喜峰口和他们较量过,两军杀到一块,飞机、坦克不如大刀顶用…”

    大战临头,不光宋将军轻敌,6月22日蒋介石派人给宋送来的亲笔信中,也只是说宋含垢忍辱、苦撑精神,“久而弥笃”。未及一语,提醒警惕。当事者迷,大将亦然,当局亦然。

    血祭卢沟桥——七七事变第十三章

    卢沟桥枪声兵戎相见这个成语,是指两军发生武装冲突。语意内含丰富,词意文雅,充分表现中国文字的特点。可是,若看华北军事形势,你会对兵戎相见这个成语做更切实更准确的解释。

    前面已经多处提到,日军不断在平津市区及近郊军事演习。例如:在北平长安街举行的坦克步兵巷战演习。

    在演习的街道两旁,中国军人的岗哨如同路边行树,一直伸延下去。这些哨兵身着英式军服,手持上好枪刺的步枪。因二十九军非常重视士兵身体素质的训练,所以,每个士兵身体精壮,站立如桩,瞪着眼睛,看着日军的步兵和坦克从他们的眼前过去。将军们还经常表彰他们:“没给中国人丢面子!”

    反之,中国军队的演习,日方的监视也是如此,甚至过之。不仅监视,还对中国军队的战术、技能、特点等进行研究,很想发现有如大清国海军士兵把军服挂在大炮上凉晒的信息。二十九军官兵这一点还够面子——没有这样的信息。

    如此敌我两军见面的特殊规定情景,实属历史上鲜有,可否称之“兵戎相见”!

    单说那卢沟桥,1937年6月以后,丰台日军到卢沟桥附近演习频繁起来。

    一般的说,日方演习的目的性比较强,如:以某街某巷为目标的巷战演习,以某地某军为假想敌的进攻演习等。而中国军队的演习目的朦胧,大都属“示威”性的演习,就是“不蒸馒头蒸(争)口气”。对于敌方的特点,可能发生的情况,敌方战斗力,将领用兵方法等很少考虑。

    1937年6月份以后,丰台日军以卢沟桥守军为假想敌的演习日渐升级,先是日出而来,日入而回,后来变成日暮而来,日出而回,再后不分昼夜,甚至连日连夜持久演习。先是一般空弹训练式的演习,后是实弹实战式的演习。

    这次,金振中的部队负有夺城夺桥任务,不能“烧饼夹肉”,只能摩拳擦掌,站在宛平城墙上作壁上观。

    一日,日方提出,要求通过宛平县城和卢沟桥石桥到长辛店进行演习。守军拒绝。日军兵围城下,僵持10余小时。

    两方士兵无论谁一走火,可能中日大战就开始了。

    日军已经摸透了华北当局的特点,于是找当局交涉,结果可想而知,折衷方案,日军可以通过宛平县城,但不能通过卢沟桥石桥。日方同意。也许日方本来的目的就是进宛平城。宛平城是一个长640米宽320米,长方形微型城——全国最小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