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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担心若无忌知道阴谋将露,危及己身,不惜铤而走险,振臂一呼,同恶云集,这是何等危险之事!臣过去在隋朝为官,亲见宇文化和他的父亲宇文述,怙恃炀帝之宠,卖权天下,然欲望无已,终于在江都发动叛乱,天下望风而降,无几何,隋朝倾覆。臣刚才所说,都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正所谓‘殷鉴不远’,愿陛下早下决断!”

    五.3

    李治拿着巾帕,哽哽咽咽地不说话,许敬宗急了,忙又说:“皇上,这样的事不能迟疑,宜早下决断,要不然您我君臣将死无葬身之地,这太祖太宗拼力打下来的锦绣河山将落入……”

    “别说了!”李治听得心颤颤地,猛然打断了许敬宗的话。

    “皇上!”许敬宗装作忠臣力谏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忍住疼在地上磕响,趁机抹了些唾沫在眼上,膝行两步,抱住李治的腿,摇晃着,“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际,间不容发啊,皇上……”

    “你先走吧。”李治无力地摆了摆手,“他是朕的舅父,先帝的顾命大臣,辅佐朕一二十年,猛一说处理他,朕心是老大不忍啊。”

    “皇上!”许敬宗不死心,又万分悲切地叫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容朕三思。”

    无奈,许敬宗只得站起来,一边装着擦眼泪,一边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出去门口,心说,幸亏是假的,要是真的,这么懦弱的皇帝,有八个皇位也让人给抢去了。

    晚上,李治也没回去和武则天一快睡,独自一个人在仁寿殿转圈走。他越想越急,越想越想不出头绪,想得头壳都快炸了,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一会儿,五更天又爬起来上早朝。武则天知道怎么一回事,也没去催他看他,只是在后宫里密切注视着事情的发展,遥控指挥着许敬宗。

    早朝时,李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龙台。坐下后,两只眼就不时地扫瞄着长孙无忌。朝臣们有的奏事,有的辩论,发表着意见,惟独长孙无忌站在一旁寒脸挂霜默默无语。有时候不经意往上瞟一眼,吓得李治慌忙把目光躲开。群臣奏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便草草地退朝了。刚到仁寿殿坐下,许敬宗跟着进来了。

    “皇上,臣已查明,昨晚,长孙无忌半夜没回家,串了好几个门子,不论上哪,都带着几百名卫士。另据臣的线报,城外的驻军也蠢蠢欲动。皇上,看样子,他想动手了,请皇上早下决断,抓捕长孙无忌,立即处死他,以绝其他叛党妄想。”

    “哎……”李治又禁不住地掉下眼泪。

    “皇上,面临这么大的事,臣都急死了,昨晚一夜没睡,我也联络了五司兵马,一旦皇上下令,马上就可以抓捕长孙无忌。”

    “哎,即使舅父有了谋逆的企图,朕亦不忍杀之,否则天下人、后世子孙将何以论朕之作为?”

    “真是仁慈之主也!”许敬宗感叹地说,“可是仁慈只能用在仁慈者的身上,对长孙无忌这样凶恶的叛党,绝不能有一点仁慈之心。碰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泾渭分明,大义灭亲。拿当年的薄昭来说吧,他可也是汉文帝的亲舅,也是拥立汉文帝为皇帝的功臣,后来,仅以杀人之过,汉文帝令百官穿着丧服,亲至薄昭家行哭丧礼,逼着他自尽了事,史书至今以汉文帝为明主。长孙无忌忘记两朝恩典,竟敢谋反,他的罪过与薄昭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所幸奸人自我暴露,事到如今,陛下还犹豫什么?安危之际,间不容发,无忌乃是今日的奸雄,所谓王莽、司马懿者流,陛下若是一味拖延不决,为臣实在担心变生肘腋,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

    “皇上,不能再犹豫了,早朝,您没看见长孙无忌那寒脸挂霜的阴谋样,他对臣都爱理不理的,老是找他的几个亲信说悄悄话。臣估计,这几日,他们就得动手。皇上,事关祖宗大业,您不能再犹豫了。”许敬宗一脸焦灼的样子。

    “那--那就先停他的职吧,看看再说,朕这心里头怎么也不相信舅父他会造反。”

    “皇上,您叫臣怎么说您,儿子造父亲的反,如前隋杨广,弟弟造哥哥的反,如--这臣就不要说,例子比比皆是,皇上,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应该马上派兵马捕杀他才是。”

    “朕实在下不了这个手,这样吧,免其太尉一职,同时削去他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在许敬宗的危言耸听和亲情之间徘徊的李治,只得说出一个折中的处理意见。

    “都督?拥有兵权。皇上应该让他有职无权,让他定居在别处才行。”

    “定居哪里?”

    “到黔州去,派兵看管他,不准他动一步,只有这样才最稳妥。”借用老小子许敬宗的口,武则天的算计最终抖露出来。

    李治被唬得无奈,只得说道:“……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生活上不能亏待他,他毕竟是先皇太后的亲兄,朕的娘舅。这样吧,罢职以后仍按一品官的标准供给他饮食吧。”

    许敬宗一看,皇上也只能答应这样了,再无让他再罚长孙的可能,只得说:“皇上,臣这就替您草诏,马上宣旨,赶他出京,直接去西川黔州。”

    “这,有些太匆忙了吧。朕还想见见他,听他当面说说哩。”李治还有些留恋。

    “皇上,事不宜迟,赶他走得越快越好,让他和他的同党措手不及,这样,他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朕想见见他。”

    “别见他了,见他也不会承认的,臣这就给您草诏。”说着,也不等李治首肯,许敬宗拿过纸笔就刷刷地写起来,李治见他已开写,心说,不见就不见吧,见了造反的舅父的面,真不知怎样面对呢。拿到圣旨,许敬宗飞速出宫,宫门口,早已有武则天安排的上千羽林军在等着他。一行人,快马加鞭驰向太尉府。

    早朝时,长孙无忌见皇上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心知有异,但却没细琢磨。朝罢后,顿觉身体不适,也不去衙门办事,径自回了家。回到家更觉心绪不宁,就坐在椅子上发愣,女婢给他端上茶来,品了几口,也觉失味,恹恹地打起瞌睡。

    “阿舅。”长孙无忌正在宫中陪着妹妹长孙皇后说着话,少年李治跑过来,亲热地偎到他的怀里。

    “此子最温善,一点也不随他父皇。”长孙皇后笑着说。

    “温善到啥程度?”无忌问。

    “到御膳房里玩,杀鸡宰鱼他都不敢看。”长孙皇后说。“那他吃鸡吃鱼不?”

    “吃,怎么能不吃。幸亏现在是太平盛世,如逢战乱,让他领兵打仗,还不得……”

    “不听,不听。”李治捂着耳朵,打断了他皇娘的话,“那不是孩儿的习好,孩儿只想孝敬父皇母后,好好地跟舅父读诗论经。”

    “光读书不行,还要文武全才,走,跟舅父到后苑里学射箭。”长孙无忌拖着李治来到箭场上,李治勉强拉起弓,一箭射出,还没到箭靶,箭矢就跌了下去,引得几个围观的宫女哈哈大笑,弄得李治满脸通红,心生怨恨,搭上箭向长孙无忌射去。箭箭不离长孙无忌身体的要害处。

    “你,你--”长孙无忌左躲右闪,干急说不出话来,脖子上凉嗖嗖的,眼见得再也躲不过,就觉得一箭射中了自己的脖子……

    长孙无忌坐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直摇头,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旁边侍候的女婢见状,急忙上前,轻轻地推动他的肩膀。叫着:“老爷,老爷,您醒醒。”

    “怎么啦,我怎么啦。”长孙无忌睁开眼左右看着,半天才明白过来刚才是一个梦。

    “皇上射我?此梦不吉,莫非要出事?”长孙无忌推开窗户,但见窗外春光明媚,树叶草木郁郁葱葱,海棠花艳丽夺目,彩色的小鸟在枝条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派人间的盛世平安。

    “我怎么会做这个梦。”长孙无忌苦笑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猛然又想去衙门处事,于是拔脚往外走。刚到门口,只听得大门口的方向闹闹嚷嚷,人马喧腾。

    “怎么回事?”长孙无忌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刚想去看,只见飞奔过来一队队羽林军,霎时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控制了周围。

    “你们干什么?”长孙无忌厉声问。

    羽林军士端刀持枪,一言不发,一个羽林军头目走过来,见是长孙无忌,忙赔着笑脸说:“国舅大人,我等是奉旨行事,请您老人家务必配合好我们。”

    长孙无忌不吱声,站着不动,只是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内心里却紧张地思考着,没等他想出个头绪来,许敬宗领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长孙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许敬宗皮笑肉不笑地对长孙无忌说,“下官是奉旨行事,请无忌大人担待。”

    说完,许敬宗紧接着又变了一个腔调,厉声说:“长孙无忌接旨!”

    许敬宗从怀里掏出黄圣旨,迎风抖了抖,好像让无忌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老许高傲地看了看跪倒在地接旨的长孙,然后撇着嘴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剥夺长孙无忌太尉的官职和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限居于黔州,饮食标准仍按一品官标准供给。钦此。”

    “许大人,这哪来的圣旨?”长孙无忌还没听完就站了起来。

    “当然是皇帝发的。怎么?你怀疑我造假,我怎么敢。”

    “那……许大人,你随我到宫里面君,当面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就不必去了,有这么多的羽林军作证,圣旨是绝对不会假的,临来时,皇上命我叫你立即上路去黔州,一刻也不能耽搁。